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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万万没想到。”溪边的一处树荫下,刚刚踱步过来的许攸在品了一口葡萄酒后忍不住连连啧声。“我许子远竟然还能享受到如此生活……诸位同门可还记得,这葡萄酒数年前都还是天底下至贵的宝物”

    “便是今日也是宝物。”坐在树下的王邑闻言当即反驳道。“据我所知,这酿酒虽然容易,可葡萄却极为难寻。因为若是葡萄种在凉州与西域,固然产出丰厚,可酿成酒后却难以保存,产出数石,运到京师若能剩下半斗,那也是走了大运道了;而若是种在内地,就只能种在温池(温泉)左近,偏偏还有些温池据说是阳气不盛,长出来的葡萄品相极差,所以直到如今这葡萄酒依旧是当今洛中四大名品之一。”

    “谁说不是呢”许攸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一拍大腿道。“也就是托了珣弟的福气,才能在盛夏间有如此享受。”

    喝人家嘴短,王邑倒也没反驳:“珣师弟虽然出身边郡,但确实有散财之义,再过数年,想来也是少不了一个‘厨’名的。”

    “只是珣弟这一番耗费与苦心,却也未必有用啊”许攸先是微微点头,却再一开口却是话锋一转,引得树荫下的几人纷纷侧目。“两位师长那里相互心存芥蒂,未必就愿意买他的账。”

    “子远兄此话何意啊”就坐在一旁,却一直不想搭理许攸的傅燮闻言皱起了眉头。“刘师与卢公都是海内大儒,虽然一宽一严,性格迥异,但却都是德行高尚之人,而且向来私谊深厚,怎么会心存芥蒂呢”

    “德行是德行,芥蒂是芥蒂,德行高的人就不许相互有怨望了吗”许攸将空酒杯往地上轻轻一掷,然后捻着自己的胡子冷笑一声。“你傅燮虽然出身北地郡这种边远之地,但在洛阳学经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不知道今文古文的争端吗你可晓得,几日前卢公再度上书朝廷,请立古文为官学,言辞恳切,陛下几乎已经心动,可今日朝廷正式朝会,中枢诸公却又再度压制了此议,俨然是要无视掉山东古文大兴的局势了……如此情形下,卢公又岂会给刘师好脸色看”

    众人闻言不由纷纷看向了坐在那边的卢植与刘宽,果然,知晓了一些内幕后,无论是刘宽的言笑晏晏还是卢植面无表情,此时都显得有些别有意味了。

    “只是苦了珣弟他们了。”许攸遥遥指着一直跟在卢植与刘宽身边侍奉的公孙三兄弟道。“他们兄弟自辽西边郡而来,那里懂得这些争端卢公当日远在九江,刘师惜才,便将他们三人一起纳入门下,谁成想却无意间将他们三兄弟给夹在了夹缝里,弄的他们左右为难!先前就已经不得已兄弟分开分侍两师了,如今这两位原本私交甚笃的尊长又因为这事进一步闹出了芥蒂来,他们这又得努力劝和两位尊长……而看那边的情形,只怕两位尊长也不是很领情……也是辛苦他们了!”

    傅燮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对于君子而言,政见是政见,私谊是私谊,怎么能因为朝堂上的争论就让多年的私谊受损呢,而且还让自己的弟子受累公孙兄弟此举是对的。而且,尊长之间有了嫌隙,我辈也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享乐,应该一同去劝一劝才对!”

    说着,这位好古




第二十章 伪书盗印
    傍晚时分,卢植的房间里,床榻上摆着一张几案,而卢植和刘宽则隔着几案相对而坐……他们的交谈很早就陷入到了某种焦灼之中,没办法,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

    说白了,杨赐那边通过刘宽递来的条件是什么呢是让卢植就此放弃!

    这不叫谈和,这叫劝降,而卢植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投降呢

    当然了,今日因为喝多了而留宿在这緱氏山下的士子们太多,两位大佬就算是半句话都说不拢也不好意思就此散场……否则说不定又有人起哄让他们俩握手言欢之类的,那可实在是太恶心了。

    但就这么干坐着,恐怕也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僵硬,尤其是天还这么热。

    “天黑了吗”盘腿坐在床榻上的刘宽就差直接趴在案上睡着了,一直看到有人进来点燃了蜜蜡所制的烛火才恍然回过神来。

    “正是如此。”进来点蜡烛的公孙越低头称是。“两位恩师要不要用些饭菜”

    身子塌下去的刘宽和正襟危坐的卢植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点了下头……虽然都不饿,但是能有东西填嘴总比这么干熬着强吧

    “且上些饭菜来吧!”卢植如此吩咐道。

    “若还有窖在井水中的葡萄酒也别忘了送上来些,天气还是暑热难耐。”刘宽忙不迭的又追加了一句。

    “喏。”公孙越赶紧答应。

    不过,片刻之后,当饭菜被端上来以后,公孙越却抱了一个与白天形状迥异的大酒坛子过来了,而甫一掀开坛口,瞬间就满屋酒香扑鼻……莫说刘宽了,就连卢植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回禀两位尊长。”公孙越小心道。“葡萄酒本来还有一些,但已经分赠给了各位着急回洛阳的师兄弟。这是另外一种好酒,味香而凛冽,号称三碗不过岗!这是我家婶母令人从青州高价寻来的酿酒秘方,据说啊,当地有一岗,名曰景阳冈……”

    不待故事说完,刘宽就已经来了精神。

    而卢植更直接,他全程都在捋着胡子冷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这打虎的无稽故事,还是在笑这‘三碗不过岗’的口气!

    片刻之后,公孙越躬身退了出来,然后直奔后院而去。

    “喝了吗”后院中,公孙珣正在焦躁不安的转着圈,看到公孙越回来,立即追问。

    “怎么可能不喝”公孙越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后答道。“这两位可都是洛中公认的好酒,听我说了那什么三碗不过岗的典故更是满脸的不服气,我还没出来就已经各自喝下了两碗……”

    公孙珣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是兄长……”公孙越忽然欲言又止。

    “我意已决。”公孙珣头都不抬的应道。“看这几日风声,朝中诸公肯定是不会再给卢师机会了,而再这么下去,他必然会如那葡萄酒一般被冷藏在地窖里……他自己冷藏或许咎由自取,却要连累我们兄弟我断然是不服气的!”

    “我不是说这个。”公孙越一直等对方说完才无奈解释道。“我是想问……此事真没必要和伯圭大兄他透个底吗”

    公孙珣闻言怔了一下,良久才负手答道:“他这人天生的运气,本来就在岸上……而这件事情如果败露,我们只怕要被卢师撵回辽西,既然如此,何必要牵累他呢”

    公孙越抿嘴不言。

    “大兄走了吗”公孙珣复又开口问道。“他没怀疑什么吧”

    “已经护送那些想回去的师兄弟回洛阳了。”公孙越赶紧又开口回复。“而且也没什么疑虑,只是以为我们确实想促成两位老师和睦。”

    “那就好。”

    “兄长……”

    “还有什么”公孙珣已经带了一丝火气了。

    “许攸这人,当真可靠吗”公孙越低下声来,恳切问道。

    “不是许子远可不可靠,”公孙珣叹口气道。“而是你我兄弟在洛中根基太差,只能依靠此人罢了!”

    公孙越闻言刚要再说话,却不料被自己兄长直接打断:“你且去子衡兄房中,看看他的‘文章’作好了没有!”

    公孙越愈发无可奈何,但也只能低头称是:

    “喏!”

    就这样,等到自家族弟走掉以后,神隐了一整天的公孙珣这才放下了负在身后的双手——无他,这双手在刚才说话时就不自觉的颤抖,根本压不下来,所以才要藏在身后!

    而此刻,公孙珣看着自己这双微微发颤的手,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因为说起紧张不安,他这个主使者只怕比公孙越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偏偏又无法表现出来而已。

    夏日间,天色黑的极快,不一会功夫对面的义舍就又开始例行的喧闹了起来,三个猪带两个猴的声音隔着一条官道都能隐隐相闻,而公孙珣则继续负手站在后院门口,等着各路消息:

    先是派出去的高句丽婢女来报,说是半坛子酒都没了,两位贵人都已经醉的有七八分了,就只等着后劲发作倒下去了;

    然后吕范那边又让公孙越过来,说是‘文章’写错了字,事关重大不好刮掉,只能重新写,请少君稍安勿躁;

    接着,韩当又引着许攸过来,后者居然是要来追问一下公孙珣,说是许诺给他的宅子能不能给换到洛阳城南因为城南富贵人家多,方便他交游……

    这时候,公孙珣根本不知道是该佩服他的定力呢,还是该佩服他的贪的无厌。

    不过总而言之,到了晚间大约戌时末亥时初时,事情按照计划的那样,终于一条条的有了一个好的结果——许攸彻底满意了;吕范也写好了他的文章;而更重要的是,刘宽和卢植也终于酒力发作醉倒在床榻上了!

    于是乎,公孙珣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珣弟请看。”自己的房间里,吕范满头大汗的递过去了一册摊开的竹简。

    “好文书。”灯火下,公孙珣大略审视了一遍对方的‘文章’,然后连连点头。“跟卢师的笔迹足有**成相似!”

    “不相似恐怕也难。”吕范苦笑道。“平日里本来就是我负责校对卢师的公文……你放心,不止是笔迹,这文风我也能保证做到七八成相似。”

    “是吗”公孙珣这次是真的惊异了起来。

    “卢师不是喜欢寻章摘句的人。”吕范摇头解释道。“文章简洁而直接,所以好仿……”

    “这样更好,这样更好。”公孙珣看着上面的文字连连点头。“另一份呢”

    “在这儿。”吕范又递上来一册竹简。“我看到了那许攸带来的刘公书稿,笔迹大略还是能模仿成的。”

    “这就已经足够了。”公孙珣再度点头。“反正内容都一样,只是改换一下口吻而已。咱们……是不是该上印了”

    这一次,旁边的公孙越与眼前的吕范都未说话。

    “阿越去取刘师的印绶来!”公孙珣似乎早有预料,咬咬牙吩咐道。“子衡兄化开泥丸,我亲自来封印!”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依言而行。

    汉家制度,最重印信!

    一般来说,一个官员只有接受了任命之后才有资格接手官印,而他一旦辞职或者死掉以后一般要把印信上交……实际上,绝大部分印信丢失的情况只存在于军人战死沙场这种事件中。

    那么反过来说,一旦一册文书上有了正式的印信标志,那一般而言就代表了相应官员最正式最直接的态度,对下可以视为行政命令,对上可以视为最终表态。

    所以,公孙珣要干的事情很简单,既然卢植不愿意实事求是,那他就帮着对方实事求是好了!

    没错,他要做一封伪书,然后以卢植和刘宽的名义给皇帝上表!

    伪书的内容很简单,且给双方都留下了余地——熹平石经不是石碑上刻字吗但是碑有正反面啊,正面刻今文官学,背面可以刻古文啊!

    这个主意脱胎于公孙大娘的书信,但是经过了公孙珣因地制宜的发挥——比如说他专门找了刘宽过来!

    刘宽不是主修《韩诗》吗他不是全大汉都知名的宽仁吗他不是今天被一大群士子亲眼所见要和卢植和谐讨论古今文争端吗

    那不正好吗就让刘宽和卢植‘和谐讨论’一番后‘联名上书’,然后对皇上说《诗经》那个碑文,前面刻《韩诗》,后面刻古文的《毛诗》好了!

    且看看这封联名上书送达御前以后,局势往哪里走!

    反正无论是往哪里走,公孙珣都不用再呆在緱氏山这里伺候卢植了吧

    计划胆大包天,但其实反而没有太大风险……因为这个计划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刘宽!

    刘宽的宽仁和糊涂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



第二十一章 医无闾
    “你这个小儿,把天下人都当做什么”卢植一边徐徐起身一边语气平静的质问道。“伪书盗印……真以为靠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伎俩就可以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公孙珣大脑一片空白,转过身后,一时竟然忘了下跪请罪。

    “将门关上。”卢植盘腿坐在了床榻上,身子笔挺,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公孙珣宛如木偶一般又转过身去关上了门,而一直到手上的皮肤接触到了门框,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多了一丝活气,脑袋里也多了一丝清明。

    所以,等关上房门后,他当即回身下跪请罪:“学生犯下大错,请大人惩处。”

    “且说说,为何要作出如此悖逆举动啊”卢植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

    “回禀老师。”趴在地上的公孙珣脑子一转,立即将诸多理由中最能拿得出手的那个抛了出来。“前些日子就在此处,老师曾经辱我母亲……”

    这倒不是假话,公孙珣这么坑卢植,很大程度上是那天晚上记恨上了那句话,若非如此,也不会这么利索的就下定决心。

    “好理由。”卢植难得失笑。“天地君亲师,以孝道而逆师道,便是把你绑到河南尹朱野那里去,你也能昂着头把话说出来。再说了,卢子干海内名儒,当着弟子的面辱及人家父母,难道就不要考虑一下洛中舆论……是这个意思吗”

    公孙珣俯身不敢答。

    “抬起头来。”卢植呵斥了一声。

    公孙珣赶紧起身,然而等他抬头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却忽然有了一丝明悟……是了,事情还有转机,不然这卢植断然不会是如此态度的!

    真要是震怒之下想处理自己,哪里还会让自己关上门,还这么优哉游哉的审问这卢植又不是黄鼠狼,吃个老鼠之前还要戏弄半个时辰!

    “除了这个呢,可还有其他理由”卢植继续问道。

    “不敢欺瞒大人。”心里有了微微一丝底气之后,公孙珣倒也坦诚了许多。“其实也是想借此脱困,小子野心太盛,实在是受不得緱氏这里的寂寞……”

    “也算是你实诚。”卢植摇头道。“你出身边郡世家,照常理而言,经学造诣如何于你其实并无太大帮助,倒是京中人脉……说起来,我专门将你留在身边教导,反而又是拦了你的路了!不过暂且不谈这个,我问你,即便是今日我没有发觉,事后也必然猜到是你所为,你又为何觉得我届时会宽宥于你呢”

    “我觉得老师是海内名儒,应当颇有道德气量,等到事情成为定局,想来也不会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对我一个未加冠的弟子如何……”

    话到这里,公孙珣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没办法,太尴尬了!

    话说,人对人的想法,有些是可以堂而皇之亮出来的,但有些东西是真没脸跟当事人说出口的。

    就好像这事,跟同病相怜的公孙越说,跟收拢到自己手里的吕范说,跟韩当那种大老粗说,乃至于跟利益熏心的许攸说,那都是没问题的,可你要当着卢植这个当事人说……这算什么事啊你公孙珣还要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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