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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那刚刚写完一段字的蔡郎中,自然也就是蔡邕蔡伯喈了,闻言难免有些自矜。而他在左顾右盼之后却又朝着几个站在一旁的年轻士子略显自得的开了口:“几位少君以为如何啊,不知此篇《关雎》可合心意”

    几名士子相互对视了几眼,却忽然整齐的摇了摇头,引得满堂诧异。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蔡邕蹙眉问道。“嫌我的字不工整吗”

    “字是很工整的。”其中一名年轻士子回复的非常利索。

    “那是哪里错漏了吗”蔡邕继续追问。

    “《关雎》乃是《诗经》开经第一篇,天下人都会诵读,又怎么会有什么错漏呢”

    “那你们为何摇头”蔡邕终于不满了。

    “缺少钩识!”这个宛如杆精一般的年轻士子,自然也就是公孙珣了,不急不忙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所谓钩识,其实就是标点。

    没错,这年头是有标点的,郑玄在讲经的时候就专门给弟子说明过钩识的区分和意义,并且还具体的探讨了一下句号和逗号的使用差别。不过有意思的是,这年头得到普及的标点也就只有句号、逗号、着重号、专名号四种而已,可是却没有问号、冒号……也是奇了怪了!

    “钩识这种东西,”蔡邕闻言后也不免为难了起来。“照理说确实应该加上,毕竟如今大儒门讲经都已经有所标识。但这种东西又不是书体,也没有个定论,如何加、又何处加呢”

    “不瞒蔡中郎。”公孙珣闻言和旁边的公孙瓒对视一笑,却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布帛。“别的经文我等不好置喙,但《诗经》嘛,无论是《韩诗》还是《毛诗》,都已经有了定论!因为来之前,卢师与刘师主持,我等几名弟子参议,一起议定了数种钩识标点,定下了使用标准。不如……趁此机会,就让我们师兄弟为蔡中郎,与诸位太学才俊一起讲解一番”

    蔡邕脸色一黑,张口就想骂人。

    没错,蔡中郎其实很想问问眼前的公孙兄弟,既然你们那两个大汉顶级权威老师已经联手制定了这种所谓‘钩识标点’的标准,那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早拿出来我早写上了就是了,非得等我辛辛苦苦满头大汗的写完了,然后摇着头说我写的不对想博出位也犯不着踩我吧

    当然了,蔡邕终究是没把这话说出口……无他,他蔡伯喈成名日久,固然是不会顾忌眼前这几个小年轻,但谁让这几个小年轻身后偏偏有两尊真神呢

    刘宽是光禄勋,不偏不倚,正好是自己所担任郎中这个职务的主官,是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而卢植……按照朝廷的安排,书写完石经之后,自己是要作为人家的副手去东观修史的,换言之,那卢子干是自己将来两年的直属上司!

    而偏偏刘宽也好,卢植也罢,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几个复姓公孙的边郡小子却都格外看重,甚至之前还一起把监督石碑的工作交给了这几个嘴上没毛的小子!

    没错,数日前石经的预备工作正式尘埃落定,卢植也被下旨入东观‘修书’。然而对此早有预料的卢老师终究是又搞了一出一件令人侧目的事情。他在诸位大儒、博士一起来太学这里选址的时候,忽然当众指定了自己的弟子公孙珣与公孙越来为《毛诗》的铭刻担任监督……说这二人胆大心细,且已经粗通经传,足以担此重任。而一旁的刘宽刘婆婆呵呵一笑,干脆也把公孙瓒和王邑从身后喊了出来,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

    一时间,人人侧目。

    不是没人觉得这两位提携后进的姿态太急切了些,也不是没人想站出来说两句。但是此次工程的主管者,也就是当朝元老杨赐却率先微笑颔首,对此表达了认同,甚至还专门把曾经听过名字的公孙瓒与公孙珣兄弟叫上前来仔细鼓励了一番……搞得其他人根本不好再说些什么。

    当然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杨赐根本就是被卢植之前各种令人窒息的操作给弄怕了,所以眼看对方入东观修史已成定局,那何必为这种破事再添乱呢而且再说了,抛开古今文之争,这卢植终究是士人表率,往后大家对上宦官还是一体的,既然如此,他的弟子也算是个半个自己人的。更不要说,还有刘宽这层关系呢!

    于是乎,公孙兄弟堂而皇之的介入了此次石经工程,使得自己无论是从知名度还是从身份上来讲,都俨然上升了一个层次!

    如今,更是和蔡伯喈这种人物谈笑风生了起来。

    话说,人家蔡邕终究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人,他细细听这兄弟轮番站出来给太学中人讲解标点,也是觉得绝妙……能不妙吗想当年晚清有大臣出洋,到了国外看到这么多标点符号,第一反应就是记下来,然后再带回去批判一番,说洋鬼子就知道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乱糟糟的没啥用!谁成想把这玩意介绍出去,立即就被广泛应用了起来。

    没办法,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文章用上这些东西以后,概念与意义确实表达的更清晰……后来的人也都一直奇怪,为什么中国的文明那么发达而且一直延续不断,可标点符号这个东西上却一直这么粗略呢

    “别的暂且不说,”一番讲解后,蔡邕终究是率先开口




第二十四章 软纸
    天色漆黑,太学教授的宿舍门廊外,蔡邕蔡郎中披头散发,正神色惊惶不定的躲在阴影中。说实话,他好几次都想直接冲入廊下,逃回屋内,但却总觉的拐角处自己的房门外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人,所以始终不敢动弹,生怕被人发现这副狼狈之像,到时候丢人现眼。

    而良久,眼看着廊下灯火处人影渐渐稀落,半天也没有动静,这蔡邕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于是便用双手握住头发,闷头冲了过去。

    孰料,刚冲过走廊来到自己房间门前,还不待他松上一口气,耳中却又响起了一个让他差点羞愤欲死的声音。

    “蔡郎中。”站在蔡邕门前的公孙珣略显惊愕的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造型,旁边捧着一个大盒子的公孙越也是目瞪口呆。“这……何故如此啊莫非遇到了强盗太学中也有强盗吗”

    “没、没有。”蔡邕满脸通红,赶紧解释道。“刚才出去找张教授讨论音律,孰料回来的路上天色太黑,一不小心帻巾被树枝给挑了去,发髻也给碰散了……”

    “原来如此。”公孙珣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您丢掉帻巾的地方在哪儿,若是近的话我们兄弟陪你去寻一寻”

    “不用,不用。”蔡邕连连摇头。“我房中就有帻巾,进房再裹一下就是了……你们找我有事”

    “不瞒蔡郎中,”公孙珣带着公孙越微微躬身道。“珣等有要事相求,所以,已经在此处久候了多时了!”

    蔡邕闻言略显悲愤的看了这二人一眼,也不答话,而是闷头冲入屋内。

    公孙兄弟微微一怔,然后对视了一眼,却也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就这样,蔡邕进入房内,又是点灯又是打水,又是净手又是盘发,然后再挑选了一下帻巾,再慢腾腾的戴上……然而,无论这蔡郎中怎么折腾,那公孙珣与公孙越却如同浆糊一般,牢牢粘在房中的蒲团上,俨然是一副要奉陪到底的样子。

    边郡来的野小子真没教养!蔡邕心中暗骂,但终于还是无可奈何的陪着跪坐了下来:“你们说有事相求”

    “正是。”公孙珣领着公孙越俯身正式行礼道。“还望蔡郎中鼎力协助。”

    “好说,好说。”蔡邕面上勉力干笑,心中却已经下定决心,这次绝不会再当‘老实人’了,否则就让自己下次上厕所也没厕筹擦屁股!

    “呃……”得到应许后,公孙珣却又沉吟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了,不晓得蔡郎中可知道我的家世”

    “我只知道你出身辽西公孙氏。”算是勉强平复了心态的蔡邕微微捋须道。“但辽西位于河北与塞外的交接处,远在数千里之外,我一个中原人,了解的实在是不多……非要说点什么,便是晓得你家中甚为豪富,听说家资钜亿,与徐州糜氏、冀州甄氏、荆州马氏相仿佛。”

    公孙珣微微颔首:“蔡郎中所言不差,我母亲极善财货之道,十余年间,我家的安利号在青、幽之间也算是略有名声。而说起这个,便要请教一下蔡郎中了,您学富五车,可知道为何我家安利号为何能在数年间就铺陈到环渤海数郡而往后数年,生意也不差,钱也不缺,却始终不能再有寸进呢”

    “哦”

    “如今我家的生意,往南过不了琅琊,往西过不了代郡,而往东南河北腹地则是寸步难行,若非是冀州诸家商号与我们安利号有大批次的马匹、布帛、粮食生意,愿意让开一条缝,否则连在邺城开个分号都难……”

    “哎呀……”蔡邕听到这里不禁失笑。“你这不是已经自问自答了吗各处都有本地的商号,哪里容得下你们家再去掺一脚呢便是邺城,不也是得了当地大族的首肯才能落脚吗”

    “蔡郎中果然明知灼见!”

    “明知个屁!”蔡邕忽的变脸道。“我不信你这个小子不懂的这个道理!你家的什么安利号能铺陈数郡,靠的是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反而来问我一个老书生吗”

    公孙珣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微微笑道:“不瞒蔡郎中,我家的情况我当然知道。一开始是因为我们辽西公孙氏居于令支,而令支实与卢龙塞一体两面,牢牢握住河北与塞外数郡的唯一交通要道。塞外的商旅、部族,想要和河北交通,都只能从此处走……用我母亲的话说,坐地便可生利!于是数年间,安利号就已经积累了不少资本、人脉、商路。这就是我家安利号起势的所谓第一个阶段了。”

    “让我想想。”蔡邕闻言冷笑道。“这第二段,莫不是看塞外诸郡国,如辽东、辽西、辽东属国、乐浪、玄菟因为居于塞外,商旅、部族、豪家皆是一盘散沙你母亲就以公孙氏为后盾,以安利号为工具,将这些地方的商路统辖整合,自己再居于令支这个要害节点,统一调度,与河北对接”

    “蔡郎中心中着实通透。”公孙珣连连点头称赞。

    “不过,我倒是好奇。”蔡邕忽又抽了口气。“你方才说你家安利号已经‘环渤海皆有’。那这第三阶段,想来应该就是打通渤海上的船贸,直接让辽东与青州相接。青州与辽东自古就有海路想通,这点我是知道的,可是北海、东莱、乐安、渤海这些地方,都是豪族林立的大郡,世家大族不计其数,你们家这个……这个什么安利号是怎么进来的”

    “不瞒郎中。”公孙珣低头笑道。“这些地方其实都有公孙氏的分支。虽然早就出了五服,也分了家,但往上数个七八十年总归是同出一脉,话还是能说上去的。再说了,这安利号又不是只有我母亲一个人独享,族中与各地分支,乃至于各地亲近豪族,每年都是有分红的……”

    “这倒是我小觑了你们公孙氏了。”蔡邕闻言再度倒抽了一口气。“不想竟然开枝散叶到这个程度,‘环渤海皆有’,且辽西令支的本家还世宦两千石……足以令人生畏了!”

    “没有经学传家,终究只是二流。”公孙珣似笑非笑道。“这才是天下人的公论。”

    蔡邕闻言默然。

    “想当年。”稍微顿了一顿,公孙珣这才继续说道。“家母发现安利号的生意停滞以后,自知地域这个东西着实难办,也就熄了一路把商号开到洛阳的心气,转而做一些豢养孤寡、资助学子的事情,然而期间又遇到一事,让她耿耿于怀,至今难忘!”

    蔡邕微微正色了起来……感情还知道为母亲分忧,也算是个孝子了。

    “母亲在本地助学的时候,很自然的就发觉书简这个东西,对于家境贫寒的幼童而言实在是个大难题……贵、重、繁,无论是抄录还是使用都远远不如纸张。”

    “这是自然。”这个话题是蔡邕的专业所在,他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门道。“真要是从启蒙二字来讲,书简是万万比不上纸张的,又便宜,又轻便……不过,也仅仅就是书写和练习时这纸张才显得出色,要说到录书,还是要布帛和书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蔡郎中所言甚是。”公孙珣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如今通行天下的那种纸张太脆,就算是朝廷和官府普遍用这种纸作为通缉图画,那也是要贴在亭舍里让人好生照看,才能勉强保存数月,家母也不会自以为是到用那种纸张来做书籍。不过,家母当年无意间曾接手过两个造纸作坊,却让她对纸张的前途大为改观……”

    “说来听听。”蔡邕是真的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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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务实
    天气渐凉,秋雨如注。

    刘宽府邸附近的一处小宅院中,身上带着潮气的许攸甫一踏入某人的房间,就忙不迭的踮起脚来:“哎呀呀,又来了吗,这次又是哪家送来的纸张”

    “东莱左氏。”正趴在地板上铺陈纸张的公孙珣头也不抬的答道。“这左家的纸紧密光洁,乃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纸张,若有此纸,怕是就能直接作为书籍存世了……”

    “我怎么记东莱本来就是珣弟你家商号铺陈所在呢”许攸闻言蹙眉问道。“当年令堂悬赏求纸,这左氏应该知道的吧”

    “何止是知道”公孙珣叹了口气,却是继续趴在地上整理纸张。“子远兄不晓得,这左伯左子益乃是名闻青州的书法家,专攻八分,家中的造纸作坊也是颇为有名。当年我母亲曾专门派人到他家求纸,结果人家理都不理。而这蔡郎中根本没向左氏开口,但消息传开后,人家愣是远隔千里把自家的纸,还有工匠全都送了过来。而且子远兄听说了吗那京兆韦氏的韦端,竟然直接上书朝廷,说是石经一定要他家的墨来写,否则不得神韵……”

    “哎呀……”许攸捻着胡子连连摇头。“这种事情,这种邀名的事情倒也是……不过珣弟,韦端倒也罢了,这左伯之事……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就没必要多计较了。”

    公孙珣微微点头,心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就好像自己那位族兄知道此事后一定又要说什么‘将来咱们兄弟富贵了一定要给这姓左的好看’一般。

    “伯圭不在吗”许攸继续装模作样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大兄交游广阔。”公孙珣依旧俯身在地。“最近更是与那袁公路颇为投契,常常到那边盘桓。今日据说还有南郡襄阳蔡氏的蔡瑁征拜为郎,那蔡瑁乃是荡寇将军张温的妻侄,蔡氏又是襄阳巨族,所以袁公路颇为重视,便于今日在府中设宴,我大兄中午便启程去了……”

    “原来如此。”许攸略微感慨道。“如今石经一事乃是天下瞩目的大事,一共分派了四十八块石碑,前些日子不过才立下了第一块,就有上千辆车子过来抄录,从太学一路堵到了开阳门……你们兄弟替各自老师主持《毛诗》、《韩诗》的刻录,借此一跃为士人、贵人所重也是理所当然。”

    “谁说不是呢”

    “不过……”

    “子远兄有何话要说”

    “不过珣弟为何没有去那袁公路府上呢不是说那蔡瑁要来吗”

    “此辈与我何益”公孙珣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的好!”许攸猛地一拍手道。“照我说,倒是伯圭名声初显,以至于被这些虚势迷花了眼睛……他也不想想,这种表面宴游有何用处那蔡瑁再是南郡巨族,又干他何事至于袁公路,此人四世三公,前途不可限量,固然不得不结识一番。可也仅仅结识一番就足够了,真要是想再进一步,被人家所看重,难道就凭一起多喝了三五次酒便成了吗最起码也得像那蔡瑁还有我一样,身上有个郎官的名号才行吧珣弟啊,你这兄长不如你务实啊!”

    公孙珣默然无言。

    话说,他刚才那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里觉得那蔡瑁和袁术将来都是在南方起势,而且还全都是废物,对自己将来并无大用而已。真要是换成了袁绍设宴招待曹操,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刀子那自己肯定也要去啊!

    然而不知道为何,此番听这许攸如此说来,反而隐隐又觉得颇有些道理。

    “对了,越弟与那经常在你这边的吕子衡又在何处呢,怎么也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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