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我要听到底!”公孙珣冷冷盯着对方言道。“你开个价吧!”
许攸举起怀中香瓜以作示意:“一千金。”
“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公孙珣不由嗤笑。“而且当家后,便变得小气了起来,一千金,够安顿多少流民的……子远兄,你得保证你的话值这个价钱。”
“文琪何必如此”许攸无奈答道。“我这不是家中遭了水灾吗再说了,这些年一面是朝廷滥发新钱,一面是天下纷乱,很多藏世的金银都被拿出来买粮买帛……金银虽重,却反而渐渐易得,你何必这么小气呢”
公孙珣冷笑不答。
“也罢!”许攸愈发无奈道。“文琪,你我之间向来公平买卖,而且合作日久。所以……我信得过你。这一次,我先说出来好了,你若是觉得袁本初对你的这番计算不值一千金,便干脆不给我。不过我觉得,以文琪的智慧,届时一定会有千金与我!”
公孙珣伸手示意。
“正如文琪所言。”许攸一手抱瓜一手捻须而言道。“这一次确实是袁本初所为,我们是先知道天子有意归乡巡视,然后才匆忙出洛买通那个术士让他与王芬说那种话的……而此举实为驱虎吞狼之策!”
“何人为虎,何人为狼”
“若事成,自然是你们这些河北、山东豪杰为虎,天子、阉宦为狼!”许攸从容答道。“而若事不成,自然是天子为虎,你们为狼!”
“前一言好解。”公孙珣心中微动。“后一言怎么说”
“王芬在冀州三四年,你也在幽州三年有余,若事不成,天子能放过冀州百官放过你公孙珣”
“可我若不从此事呢”
“从没从是你说了算吗有人要在河北行废立之事,虽说主导者是冀州王芬,可你这个稳坐幽州的北地主人便能脱得了干系或者说,天子会觉得你能脱得了干系”
“脱不了干系他又能奈我何”公孙珣陡然反问。“凉州举州皆叛,直逼长安;江夏造反未平,并州白波又起;淮泗之间水灾刚退,青徐黄巾便已经据泰山为祸中原……三月间的时候,刘焉上书朝廷,以四方紊乱建议恢复州牧制度,之所以被勉强驳回,还不是因为当时中原还没有水灾,幽冀尚且平安,如今中原青徐大乱,他还想将幽冀再弄乱”
“谁知道呢”许攸不慌不忙,反而继续晒笑道。“洛阳那位天子或许心里也明白这些,或许心里不明白,可即便是他心里明白,不动卫将军你,难道就没别的法子和手段了吗”
“我还不至于畏惧些许风浪。”
“我也看出来了。”许攸依旧和和气气。“咱们的卫将军在幽州扎根扎的如此之深,只要人在昌平这里,就什么都不怕……可文琪你便只会一辈子呆在幽州不成吗难道不是你亲口所言,迟早要再去中枢走一遭的吗既如此,文琪你为了回程在冀州做的那些安排又如何啊”
“什么意思”公孙珣好奇反问。
“何必如此装模作样呢”许攸不以为然的低头弹了弹自己的衣衫。“这几年,天下纷乱,可不止是王芬一人稳坐一州刺史不动。去年初,因为凉州战败,再加上之前十二个阉宦封侯的事情,一度闹得朝中不稳,大家都说朝廷不公,于是天子不得不对黄巾平乱功臣予以重新安抚,很多功臣都得以保全……别的不提,审正南在清河、董公仁在赵国,还有你兄公孙瓒在渤海,这三个人分三面把住冀州三个边已经多年了,若天子因为此番事端予以罢免,你能奈何王芬大逆不道,其人又在冀州数年,根基深厚,天子为防万一将冀州清洗一番,难道不是清理之中的事情吗”
公孙珣面色如常,依旧不为动摇。
“文琪,这便是袁本初对你的杀招所在了。”许攸看着对方面孔幽幽叹道。“王芬这个人,志大才疏,又没有足够强横的武力在手,废立之事,他居然呼朋唤友,从青州到豫州,从兖州到幽州,四处寻找豪杰,弄的人尽皆知……”
公孙珣依旧面不改色。
许攸停顿了一下,见状不由一声嗤笑,这才继续言道:“其实,文琪你若参与,那袁本初为了把你放在火上烤,在洛阳那边有所配合,此事或许还能有两三成的机会。但如文琪你这种有本事的聪明人根本不会参与,所以此事必败!而一旦事情败露,冀州官场清洗则必成定局,便是幽州、并州都说不定会有牵累……这番联动,绝无幸免可能!”
公孙珣还是面色平缓,宛如没有听懂一般。
许攸不以为然,只是扶着几案起身逼近了对方:“文琪,我只问你,没有了那些分布在河北各处的爪牙为你遥遥做支撑,将来天子一朝崩殂,你凭什么入洛与袁本初争雄啊而且再说了,冀州官场一空,你觉得新来的官吏有多少是人家袁氏的门生故吏呢真要是比这个,你那区区几个人比的过人家吗其实,单以你与袁本初之间的竞争而言,原本是他胜洛阳,你胜河北,可如今人家一招妙棋,河北形势居然全面逆转……此乃颍川郭图之策,来之前,我都对这一招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么说,”公孙珣终于微微动容了。“袁本初居然看上了河北这块破地方他和袁氏在汝颍宛洛那么厚的根基,为何还要到这种地方来”
“谁知道呢”对方终于有所反应,可许攸自己反而有些迷茫了起来。“或许是袁基、袁术与他争夺洛中与南面的根基,或许他另有打算,我却不好多猜了……”
公孙珣心中明悟……说到底,要说袁本初现在就跟他公孙珣一样为割据对峙做准备那是胡扯。
毕竟,从袁绍的角度来说,此时的他肯定还是寄希望于在洛阳解决问题,达成袁氏和何进的联合执政,然后再进一步耍手段架空何进,从而让袁氏获得执政权。届时,袁氏无论是要学王莽篡汉还是学霍光废立,又或者是如何如何吧……反正袁绍全家都不可能想到以后事情发展的戏剧性的。
要知道,汉室的崩溃既有必然也有偶然,必然性就不提了,可若没有董卓那个西凉来的莽夫,哪里会一下子就忽然全面军阀割据放袁绍一万个心思他也想不到身为袁氏故吏的董卓会一进洛阳就不管不顾掀桌子,然后呼啦啦就把中枢权力给抢走的。
如此举动,只能说经过了之前几十年大量的流血教训以后,袁绍以及大多数激进派士人,全都意识到了将来的局势还是需要用武力解决问题,所以才会在地方上用些心思,以求获取武力支持以对抗天子和阉宦。当然了,按照许攸的意思来看,袁绍这次的作为明显还是有搂草打兔子,顺便针对一下他公孙珣意思的。
而且,还真打到了要害之上。
凡数年间,董昭、审配二人始终安稳,可按照自家母亲的告诫,眼瞅着明年就是大争之世的起端了,如何便要一朝尽丧
“子远只是来说消息的”一念至此,公孙珣终于微微蹙眉。
“说消息还不够吗”许攸无语至极。“文琪你知道这个消息,可以提前将董公仁、审正南抽出来啊,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放回去……我这个消息难道不算价值千金”
公孙珣居然无言以对。
不然呢他总不能说,此时抽出去,便来不及了吧哦,天子没几个月好日子了,你怎么知道的到时候天子真嗝屁了,算谁的是你魇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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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浮名尚值一杯水(二合一还债)
“志才何故去而复返”
公孙珣正在院中负手仰头观望星河,等到对方来到身边却依旧是纹丝不动,好像早已经料到了这个情形一般。
“君侯。”戏忠微微拱手,然后便要说话。“我……”
“志才。”公孙珣不等对方说话,便头也不回的主动反问了对方。“咱们常说天上明星映照地上的英雄豪杰,可你说什么人才算是英雄豪杰呢”
“我……”戏忠明显有些措手不及。
“明明知道天子是个桀纣,却为汉室去死的傅南容算是吗”公孙珣继续仰头望着星河问道。
“这必然是。”戏忠当即答道。“但……”
“但这样的英雄不可取,因为他只是徒劳送死,却没有作出一番事业来……是不是”
“正是此言。”戏志才终于恢复了从容,也走上前来跟着自家主公望星河而立。“死不是不行,但要有所得,有所鸣。如我这种浪荡子,尚想着成就一番功业,活着酒色财气不断,死了名留史册,如傅燮这种出身边郡名门注定是一州一郡种子的人物,却这么轻飘飘的死了,终究不值!”
“说的好,不值!”公孙珣忽然叹道。“就是这两个字了……志才。”
“在。”
“其实当日家母想让我留在辽东时,曾在信中与我提过一种有意思说法,她说所谓英雄豪杰不过是滔滔大势的家奴……七国纷争,时候到了,总有一人要做始皇帝;暴秦二世而亡,总有一人要重新统一九州,与民生息;新莽生乱,总有人要出来收拾河山,让老百姓重新吃上饭。换言之,天下大势如滚滚车轮势不可挡,所谓英雄豪杰,不过是恰好被甩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的凡人而已。换言之,她是想告诉我,所有的英雄豪杰之事,其实都不值一晒。”
“君侯信这种说法吗”戏忠不以为然道。“若是如此,自古以来,昭昭于史册的那些英雄豪杰与凡夫俗子相比到底算什么都只是车轮上的烂泥吗老夫人当时不过是因事而论罢了。”
“我当然是不信的。”公孙珣失笑答道。“不然怎么会悖逆着母亲的意思,强要离开辽东那个安乐窝去历仕地方,去平定黄巾,然后还在广阳这里驻足屯田呢然而,历仕地方、平定黄巾、屯田抚民,这么多年了,期间见了那么多可悲可笑之人,见了那么可怜可叹之辈,又见到天下大势一路倾颓不可止,见到天下人被大势逼着越来越激进,却又忍不住隐隐有些相信了那些话……”
戏忠依然满脸的不以为然。
“志才。”公孙珣忽然收起笑意,仰天肃容发问道。“这些年在昌平,有时候我就会如今日这般一个人望天而思,望天而叹,既然我心里隐隐约约信了母亲的这种鬼话,可为什么我还是心怀气结,还是躁动不安,还是屡屡想拔刀而起呢”
“因为不平”戏忠试探性的问道,但旋即又加了两个字。“还因为不值”
“是因为他人不值而心有不平。”公孙珣终于回头看向了自己这名心腹谋士。“我自己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妻妾儿女俱全,便真是乱世到来也可以退往辽东安老,有什么不值的呢但这天下有太多人如傅南容那般死的不值了,若是我不出来,将来还会有更多人活的不值,死的不值……所以我心不能平!所以,我要将那些明明只是可笑之辈却要窃据高位之徒给踢下去,取而代之!试问,即便是没有个人野心,你又怎么能将天下拱手送给那些你不喜欢的人糟蹋呢”
“属下知道了。”怔怔盯着自己这位主公半晌,戏忠方才勉力答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夏夜星光灿烂,身后屋舍内隐约还有儿童笑闹之声,公孙珣不由踱步绕到对方身后笑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想要逞威风,想要不顾大局出去打仗”
戏忠一时无言。
“你们还真明白了,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公孙珣绕过对方,继续看着头顶星河笑道。“我现在特别想去洛阳当面与袁本初斗一斗,掰掰腕子,但想归想,不代表我真会去……我还想去凉州平叛呢,可就眼前凉州那个态势,谁进去能赢真要那么干,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我……”戏忠莫名叹了口气。“君侯,不管你怎么想,将来事情又怎么发展,我身为臣子今日却是有几条一定要说给君侯听的言语……而这第一条便是,无论如何,君侯都不能入凉州本土作战,因为凉州民心不属汉,此时进去谁也打不赢的。”
“说的对。”公孙珣不以为意的接口道。“不过志才,若是冀州出事,倒是可以稍微试一试吧毕竟冀州就在眼前,若是王芬自寻死路,我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直接引轻骑奔袭拿下他如何”
“君侯。”戏忠当即正色言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了,除非王芬公开起兵造反,否则君侯万万不能公开与其为敌,更不能能用明面的手段将王芬之事汇报朝廷。”
“这是为何”公孙珣终于有些好奇了。
“这是因为天子的昏悖人尽皆知,天下人虽然不明言,却已经多恨之入骨了。”戏志才当即解释道。“人心正在混乱的时候,虽然王芬的计策不可行,但他一日不反,大家就会暗中同情于他,甚至于乐观其成,这个时候出首是会失去部分人心的!”
“那该如何”
“找个别的法子。”戏忠提醒道。“袁本初不是用术士以星象告诉王芬阉宦当除吗君侯也可以让术士在洛阳造谣言,说望气看到北面有刀兵,制止天子来河北。然后,等王芬稍有动作君侯便自请出山,说是扫荡太行诸贼寇,届时只要君侯引兵向南,那王芬必然惊惧,说不定便要行鱼死网破之事,又或是干脆逃窜。这时候君侯再趁势追上将其覆灭,并以军权整饬冀州。”
公孙珣缓缓颔首:“这是个好计策!其实志才,我也不瞒你,此时我之所以有心出山,其实从私心上来说还有求冀州牧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刘焉在朝中上蹦下跳,以求恢复州牧制度……而若能赶在咱们这位天子崩殂之前将冀州名正言顺在手,将来的事情就能事半功倍了。”
戏忠一时愕然:“我倒是没往这里想,不过若真能有冀州牧,从我等幕僚的角度而言,却反而应该尽力让君侯一试……这就像赌动物牌嘛,之前不愿君侯出山,乃是因为此局便是胜了也无多少好处。可若能有得冀州牧的可能,怕是子衡、伯侯他们都不会说什么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公孙珣似笑非笑。“何遂高早不是当年的老实人了,而咱们那位天子对于我这种人的防范也是有目共睹的。”
“这样就得说到其三了。”戏忠收回对冀州牧三字的愕然与遐想,然后赶紧言道。“冀州牧当然值得一赌,可君侯真要出山,不管是去近在咫尺的冀州还是去波澜诡谲的司隶,一旦离开广阳,则幽州必须有大将持武力坐镇方可!因为无论如何,广阳基业不可失!”
公孙珣再度颔首:“程普如何他是右北平人,让他来渔阳坐镇,然后子衡在广阳这里,自然无忧。”
“这自然极佳,不过,范公子做了数年尚书郎,也该出任地方了。”戏忠不由正色提醒道。“让他去南面的范阳或者涿县如何这样二人就能一文一武,一前一后协助吕长史看住广阳基业……而且范公子终究是君侯从弟兼公孙氏嫡子,他在此,本地豪杰也会安稳不少吧”
“如此就万无一失了。”公孙珣点头道。“便是突然有乱,也不可能伤到根本……就怕他不愿回乡,得找机会与他好生分说一番。”
“这就是其四了……君侯与范公子不同,若是幽州有乱。”戏忠上前一步,再度肃容提醒道。“莫要说冀州牧,哪怕是天子许了君侯大将军,君侯也不要恋栈,而是要即刻扔下一切,返回幽州!渔阳、广阳、涿郡,这三郡百万人口,受君侯恩德,愿为君侯赴死,才是南向争雄的根本所在!当日光武成事可不是靠的昆阳名震天子,而是幽冀士马!高祖成事,靠的也不是汇合诸侯,而是关中故秦民心!”
“这种露骨的话也只有志才能说了……”公孙珣不由再笑。“杜畿虽然心里明白,却只假装我是要等天子死后行周公辅政之事;王叔治心里也明白,却是有自己的道德臣节,不想掺和;子衡渐渐持重,不想失体统;子伯虽然也是直来直往,但这些年见识经历的多了,明白自己的斤两后也不愿意多说军略以外的事情;至于常林、韩浩、枣祗等人,我让他们去负责屯田,不是没有缘故的;而魏攸、田畴、田豫等人,多少都只是乡党心态,天然依附于我,可用而不可托。”
戏忠不由苦笑:“谁让在下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浪荡赌鬼呢”
“志才啊,你的心意与进言我已经尽数明白了。”公孙珣忽然转身扶住对方肩膀言道。“这局若输了,你我自然都是认赌服输之人,就不必多言了;若是胜了,将来史册中必有志才一席之地。”
戏忠微微拱手,君臣之间算是定下了所谓约法四章,而公孙珣的其他幕僚在听闻了冀州牧三字与这约法四章之后,倒也是纷纷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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