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许攸喘着粗气转向阁楼西侧,指着满城旌旗、军马,放声呵斥。“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你在洛阳、汝南养望吗,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可以装模作样,感时伤怀,还能有一大堆人哄着你、捧着你!你自己看看,这是在打仗!是在争夺天下!胜了便是贵不可言,败了便是冢中枯骨……五社津一败,你还没醒悟吗如今这个局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却在这里优柔寡断,断送良机!你居然还问我何至于此!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激烈言语说的袁绍面色青红不定,而后者呆立了半晌,却是忽然撤下头上的孝布,扔到一旁,然后再度上前握住了许攸的胳膊:“子远,我当然知道是该做决断,但是如今的局面确实也难……”
“有什么难的”许攸嗤笑一声。“你口称为难却又遮遮掩掩,难道真以为大家不懂你的可笑心思吗如我所料不差,你所忧虑的,一个是若去河北,去取冀州四郡,不免要第一个与公孙文琪对上,而其人兵强马壮,号称天下名将,于是心有畏惧……对否”
袁绍愈发羞赧,却也无言以对。
“至于去中原,无外乎是中原诸侯多有从你之人,而且俱是党人名士,高门故旧……不是不好动手,也是不愿动手,而是公孙珣刚刚主动跳入弘农险地,刘备、曹操这些人也在整日求战,孜孜以求兴复国家,所以你怕此时动手被人嘲讽,于是心存不安,对否”许攸愈发冷笑不止。“前一个,唤做色厉而胆薄;后一个,唤做沽名而钓誉;加一起,还要多一个多谋而无断!本初我就想问问你,就凭你这阵子的犹疑,我离了你又如何,不该吗”
袁绍羞的耳根子都红了,却只是抓住许攸的胳膊不放手:“我知道子远不会弃我,还请子远教一教我!”
“本初啊。”许攸也是低头一叹。“诚如你言,咱们多年故旧,虽然一直没有主从之名,却也一直有主从之实……今日我便与你开诚布公好了。”
“请子远赐教。”袁绍撒开手,也是还了许攸一礼。
“先说冀州四郡。”许攸也不去扶袁绍起来,而是在阁楼上背身向东而言。“本初畏惧和公孙文琪打仗,我何尝不怕这要是上来被打的落花流水,被白马义从踩成肉泥怎么办但是怕又如何呢本初我问你,你想要学秦皇、高祖那般扫平四海,御宇天下,最大的敌人是谁”
“自然是公孙珣。”袁绍毫不犹豫。“董卓虽然强暴,可其人太过于强暴,而且出身太低,不得人心,更不要说他一把年纪了;至于我弟袁术,不是我小瞧他,我便是小心刘焉、刘表都不用小心他,他在别人面前威风一时倒也罢了,在我面前不足一提;唯独公孙珣,今日我也不瞒子远,早在数年前的孟津宴上,我便认定了他是我成大事的唯一之敌,而非之前所想的北地主人!”
“这不就结了吗。”许攸没好气的回头摊手反问。“既然公孙珣是你最大之敌,你怎么能把河北的地盘让给他若公孙珣打了关中再回来吃了河北,你还有争胜的希望吗这种东西,你不争,就是拱手资敌。同样的道理,公孙珣为何要争天子,因为他不争,就会有人拿天子对付他。”
袁绍宛如醍醐灌顶:“我懂了,就是因为冀州四郡挨着公孙珣,所以一定要取!就是因为公孙珣最强,所以一定要上来便与他为敌……若是今日避让一时,那将来便再无胜机了!”
“正是此意!”
“可是……”
“我知道你在忧虑什么。”许攸继续正色言道。“你是不是觉得,公孙文琪如今占有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而其余四郡便是轻易得手,也会被他借着幽并突骑之利,直接把我们冲下来”
“却有如此忧虑。”袁绍也是越来越认真。“我甚至隐隐约约担心这是个圈套,公孙珣就是故意将四郡做个破绽与我,然后在河北将我解决。但是子远你刚刚说的也对,河北四郡是万万让不得的……如之奈何”
“那就不要只取冀州四郡!”许攸恳切言道。“本初,青州虽只六郡,却皆是富庶之地,平原国百万人口,北海八十万人口,其余济南、乐安、齐国、东莱,皆四五十万人口,加一起就是近四百万人口,而且青州铁官、弩矢向来出名,偏偏如今青州无主,这不是天赐良机吗公孙文琪可以取并州以作倚靠,你难道不能取青州以作后援吗”
袁绍微微颔首:“换言之,那就是公孙珣以幽并,我以青州,然后双方在冀州争雄”
“还不够。”许攸上前一步,贴住一身素衣的袁绍继续言道。“还有兖州,我让你去冀州与公孙珣当面而对,却也不是让你放弃中原的。兖州现在就在身后,兖州各路诸侯此时都在你手下,这是天赐良机,如何不能取便是你之前从河内到此,莫说没有对此地诸位诸侯起心思。要我说,应该是公孙文琪以幽并之虎士,本初你以青兖之富庶,然后双方亲临冀州,一决雌雄!”
“可是……”袁绍听到此处反而多了几分疑虑。“胃口太大,会不会反而一事无成公孙珣此去关中,真能给我留下那么多时间若是叩关不成,他折身回来又如何而且,青州、兖州、冀州都是有大麻烦的,冀州在公孙瓒与韩馥;兖州在各路诸侯;青州在泰山周围百万黄巾……你之前说的四百万青州人口,我怕有一百万都成了黄巾。”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不知道,”许攸冷笑一声。“我也管不着。但是青、兖之事我现在就有一个绝佳之策……”
“子远教我!”袁绍赶紧再度拱手。
“驱虎吞狼外加连环之策如何”许攸继续捻须冷笑道。“公孙瓒不是求渤海太守吗给他这个印绶便是,反正渤海早就是他的了……然后请他跟咱们一起去打青州!还有泰山的青州黄巾,为何不让刘兖州、鲍国相、桥太守他们去讨伐呢他们三人的地盘可是紧挨黄巾贼所在的。倒时候,咱们借机吞并三人,再破黄巾,然后告诉青州士人与当地官吏,就说咱们是来替他们防御公孙瓒的……本初,你畏惧公孙文琪,难道还畏惧黄巾贼和公孙伯圭吗”
袁绍几乎是瞬间醒悟,却又大喜过望
“那张邈、张超……”袁绍刚要欣喜开口,却又陡然想起两人。
“当断不断……”许攸忽然变色,却是只说了两句半截话。“至于刘岱、鲍信、桥瑁,这三人若是识时务,自然更好……”
袁绍缓缓点头,然后又问了一句话:“可若如此,河北河南大河相隔……我在河北与公孙珣必然是苦战,谁来为我当后呢”
“这个事情我这几日也仔细想过。”许攸一声叹气。“如公孙珣,尚有公孙越、公孙范可以倚重,而于本初你来说,袁公路反而是个对手,你也确实无人能制方面。”
“孟德怎么样”袁绍忽然开口。
“孟德极佳。”许攸微微蹙额道。“唯独太佳……而且我这几日看的真切,他好像是真想讨董兴复国家的!”
袁绍一声叹气:“若以长久论,得慢慢发掘英才,或者等我几子长大了。”
“但曹孟德依旧可用。”许攸忽然又道。“依旧可以依仗他来稳定兖州局势。”
“这是何意”袁绍一时恍惚。
“他不是豫州人吗”许攸捻须眯眼道。“又是本初你信重的英才,让他去豫州做个豫州刺史如何”
袁绍只觉身前豁然开朗……这简直是绝妙之策!
曹操去了豫州,以曹操的才能和他家族在本地的势力必然能迅速于豫州北部站住脚,然后挡住袁术,而只要曹操和袁术在豫州拉扯,那兖州便自然安然无恙。
袁绍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学着之前对沮授那般,对着自己这位久存身侧的智谋之士躬身相见,大礼参拜。
而许攸也是昂然受了对方一礼。
“子远啊子远!”袁绍起身后一时感慨。“前几日我见到沮公与,只觉他能来见我是天助于我;今日才知道,你也是天助我之人。”
许攸冷笑一声,捻须而言:“本初啊,我要浇你一木桶冷水了……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所谓智谋之士几句就能解决的呢之前沮公与把话说的那么透彻,大家都以为你要当机立断有所为了,却不料你反而因为公孙珣一次渡河而击便心生杂念,以至于耽搁良久。将来的事情也是如此,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在等着你呢!”
袁绍一时苦笑,却又强打精神昂然相对,不过这一次,他却指着落日余晖下的北面黄河扬声感叹的:“前路忐忑,壮志难酬,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是子远,你看这大河之水,蜿蜒向东,万里不止,中间弯过了多少弯,改了几次道,但她一力向东,最终不还是汇入大海了吗若你们这些才智之士能够助我,咱们齐心协力,我的壮志想来也会有一天能如这大河一般,直入东海吧”
许攸哈哈大笑,却又忽然摇头。
“子远这是何意”袁绍略显不解。“我哪里说错了吗”
“本初没说错。”许攸收笑摇头。“不管如何,这段话还是对的,而且气势非凡。只是本初,你凭什么让我们这些人为了你的壮志陪你这么辛苦呢”
袁绍也不由失笑:“不错,是我又想当然了……若能成事,必然与子远还有诸位共富贵,唯独现在,咱们还没有地盘,你的借据我是没法写的
第三十七章 雄心如君莫可拟
曹操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一切。
毕竟,董卓军的计策太过直白和简单了,甚至曹操现在就能断定,此番董卓军收缩的情报恐怕是真的,所以才会故伎重施……因为这次战斗明显就是模仿之前贾诩、吕布撤退时埋伏孙坚的套路,只是他曹孟德、刘玄德和二张一样,对洛阳太过于渴望,所以才轻易中了如此简单的诱敌之计。
但回到眼前,这些都不是事,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的奋武将军刚刚亲自下令把城门烧了!
城中四处火起,喊杀阵阵,而真正隐藏在火光与喊杀声中的杀招,却是那些从黑影中射出的箭矢,是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声。
故此,曹操眼见着卫兹身亡,却顾不得多想,只能勒马回转……不管如何,无论是往哪里去,都得先找到夏侯渊、乐进还有曹洪这些人,然后再试图去汇合刘备、于禁,否则仅凭他曹孟德一人和区区两千兵马,想逃都逃不出去。
然而,其人还是晚了片刻。
虽然是黑夜之中,虽然是城市之内,可是铜驼大街这条曾经代表了汉室威仪的宽阔大道却成为了骑兵天然的冲锋场所……数以千计的关西骑兵不需要列阵,不需要辨明敌人的方位,甚至指挥官都不需要下令,他们只要沿着宽阔而又笔直的铜驼大街向前提速冲锋就行了!
于是乎,曹孟德刚刚狼狈转身来到后面,尚未来得及组织防御以及呼喊援军,身后关西骑兵便已经冲到。
话说,这位奋武将军本人或许在跟着公孙珣征讨黄巾时知道如何使用骑兵,知道如何防备骑兵,可是黑夜之中,火光之侧,其人从陈留、沛国招募来的新兵蛋子们却根本不明白骑兵平地冲锋的威力,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实际上,这些人本就因为猝然遇袭而茫然失措了,如此情形下又何谈结阵抵御呢
骑兵呼啸而至,曹孟德带在身边的两千人因为阵型松散和陡然遇敌,几乎是瞬间崩溃!曹操反应过来,大声呼喊下令,且不说还能不能来得及,此时却已经根本没人理会了……所有部属都在逃命,然而这些人将后背卖给骑兵的结果却也不用多想,这千余关西骑兵宛如撵鸭子一般,直接便在这条不知道流过多少血的大道上轻松砍杀追逐了起来。
等到这波冲锋冲势缓和下来,南宫内的伏兵也是一起弃弓执刃杀出,俨然是跟在骑兵身后要将这条大道之上的曹军赶尽杀绝。
曹操目眦欲裂,但是早有关西骑兵借着火光看的真切,发现了这名披着大红披风,带着鹖冠的大人物,便又主动来攻……如此情状,曹孟德虽然心如刀绞,却只能带着几十名骑马的亲卫,俯身转向而逃。
但仓惶而走不过百余步,忽然间,随着身侧一名亲卫马失前蹄直接被一具尸体绊倒,然后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曹操也是一个躲闪不及,直接从马上摔下!
黑夜之中,身后又有追兵紧随其后,周围亲卫纷纷变色,却只能硬着头皮回身去阻拦追兵,然后指望着曹操自己爬起来。
然而,这些奋不顾身的亲卫不知道的是,黑夜之中,摔在地上的曹操本人心中已经一片冰凉……无他,其人摔下来之后,整个右臂直接撞到地上,瞬间毫无知觉,然后右肋处也是疼痛难忍,他根本爬不起来了。
曹操费了好大力气才坐起身来,一回头,却又发现自己的亲卫已经被骑术精良的关西骑兵砍杀的只剩半数,也是心中绝望至极。
平心而论,这一瞬间,曹孟德甚至有了就此放弃抵抗,坐在地上等死的心思。
“曹公何在”但就在此时,一名身材短小的将领忽然率领一彪人马从铜驼大街南侧的三公府中杀了出来,却正是之前与曹操分开的乐进。
“你家什么曹公已经被我杀了!”混战之中,一名关西将领闻得声音,瞥见乐进,便立在马上,手持一杆滴血长矛,遥遥相指嘲笑。“现在便来杀你这只猴子!”
乐进闻言大怒,不管不顾,竟然只拎着一把环首刀,直接率众冲入骑兵阵中。
而谦所部虽然人数不多,却多悍勇善战,而这之前,董卓军骑兵虽然占尽了优势,但冲势却已经停止,此时倒只算是在混战之中。所以,忽然一股曹军的生力部队自侧翼率众突入,倒是将这股追来的关西骑兵杀了个措手不及。
当然,归根到底还是谦悍勇善战,其人虽然身材短小,却反而在这种混战中如鱼得水,只见其人亲自引着数十甲士冲杀在前,乱军之中,上砍骑兵,下砍马腿,须臾间,便引兵连杀十余骑兵,连杀十余匹战马,更是救出曹操侍卫、溃兵无数!
而最让人失神的是,谦每杀一人便问一声‘曹公何在’,每救一人,也问一声‘曹公何在’,引得战场之上人人侧目,曹军个个振奋,董军个个胆寒……而人人皆为之夺魄!
话说,那之前出言嘲讽乐进身材的董卓军军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虽然黑夜中乱战,也看不清对方如何大发神威,砍骑兵如切瓜,但有一件事情他倒是瞥的清楚……须知道,环首刀宛如直剑,砍人倒也罢了,砍起马腿来却耗费极大,故此,乐进砍不了几下便只能弃刀,然后向身后侍卫索要新的环首刀……而这军官眼见着对方杀入阵中,数的清清楚楚,短短片刻时间内,这名矮小的曹军军官居然已经连着换了五六柄刀!
故此,随着乐进浑身浴血,越杀越近,这董卓军军官根本把持不住,居然直接打马跑了!
将是军胆,此人既然逃了,周围董卓部也纷纷逃窜,或者说暂时撤退,而乐进自然不会去追,而是赶紧顺着那些侍卫的指点去寻曹操。
不过,这个时候曹操已经被人救起来了。
原来,曹洪这个人,一进城便奉命去镇压清理铜驼街北面的官寺、署衙,但其人素来贪财……之前战端一开,和安利号生意便断了,后来为了资助曹操举兵,更是倾家而为,所以更是对财货宝物格外在意……他走到一半,却又想到南宫乃是禁地,虽说董卓搬迁时已经搜刮了一遍,但彼处寻得财货宝物的机会还是远大于这些官署的,于是便自作主张,直接引兵向南宫而来。
于是,等到战事骤然爆发,其人倒是和乐进几乎前后脚来到此处。而曹子廉也不是个善战之人,乐进在那里大发神威,他便干脆趁机去寻落马的曹操,找到了还不说,甚至还帮曹操临时用断矛杆绑了下胳膊,又将其扶上自己的战马。
而曹洪保着曹操,乐进亲自引兵断后,并沿途收拢败兵,边战边往东撤,而走了不久,果然夏侯渊也迎面引众来寻曹操,三将聚齐,大略一看,竟然只剩七八百人……其余的倒未必都死光了,而是十之**被那股子骑兵当面一冲,各自崩溃,此时正在街头巷尾沦为被屠杀的对象,当然也是某种意义上‘殿后’的主力。
当然,这时候决不能再感时伤怀了,曹操与三名最信任的将领稍微商议了一下,立即决定了撤退的方向——耗门被烧,此时唯一的指望便是于禁和刘备能打通中东门了。
于是乎,夏侯渊开路,乐进断后,曹洪亲自照料曹操,凄凄惨惨七八百人立即仓惶顺着城墙根去中东门寻刘备去了。而至于中间遭遇西凉军大股、小股部队的多次阻截、追击,自然也全靠夏侯渊与乐进死战,才能勉强得以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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