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公孙兄弟倒也没有什么推辞,毕竟嘛,同学一年再回来,双方的交情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而且中山无极甄氏也是河北这边出了名的豪门巨富,倒也毋庸其他。
就这样,车队一起转入无极县境内,气氛也变得惬意起来。
“大隐兄一路上为何如此急促”骑马走在甄逸车边的公孙越好奇问道。“就是之前你突然要跟我们一起搭伴返乡似乎也有些仓促的味道。”
“倒是让越弟给看出来了。”甄逸摇头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走后家中出了些许事情,实在是忍耐不住,这才决定尽快回来的。”
“原来如此,敢问……”
“也不瞒你们,乃是我走后我妻忽然又为我添了一个女儿,这一走一年有余,心中甚是焦躁!”
公孙越为之愕然,就连胯下的马匹都不经意间停了一下,然后才重新跟上对方车子正色言道:“原来如此,大隐兄放心,你我兄弟,但有所需尽管直言……若是你那妻子出身同郡、邻郡豪门,不便动手,就交与我们兄弟来做便是。还有那个什么‘女儿’,若是面子上撕扯不开也交给我们好了,我婶娘为人极好,我们带到辽西交与她来养,此生不复让你们相见如何”
甄逸坐在车上,面露茫然良久,然后忽然扶着车檐大怒道:“你这竖子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这女儿乃是我离家九月后出生的,算着日子正对,哪里就需要你来帮我杀妻灭子了!”
公孙越尴尬万分,连连赔礼不迭。
当然,这种事情终究只是小插曲,一行人依旧是沿着无极县内的官道直直向前,并未有任何耽搁。然而,一直来到富丽堂皇的甄府大门前,众人才无语的发现——此行的正主之一,公孙珣竟然不见了。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刚一进入无极县境内,这位就带着几个伴当去存问风俗去了。
“大隐兄不用管我兄长。”公孙越也是一脸无奈。“他这人一到一个新地方必然要跑到乡野间存问什么风俗的,看看当地人口地理,问问本地人的捐税杂役,还要偷偷查探一下本地弃婴多不多,太平道与佛门是否昌盛……咱们先去拜会你家长辈,让个认识他的人在门口这里候着他就是!”
“也、也罢。”甄逸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思家心切,先一步跨入了自家大门了。
话说,此时春耕在即,乡野中的百姓几乎是倾巢而出,翻地晒土,公孙珣几人早早的一路从乡间行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忙碌景象,此时驻马于一个小坡上眺望过去,更是颇生感慨。
“河北一马平川。”韩当略显感叹道。“但与塞外相比,河道还是多了一些,骑兵在此处纵横之余,却也要事先探查地理,防止陷入死地。”
“满目都是良田与农夫,河北之地,不意富足繁盛至此。”一旁的娄圭因为马匹颠簸而面色苍白,好久方才回过劲,然后加入到了嘴炮的行列中。“光武孤身入河北,以此为根基,据黄河而窥天下,一十二年便一统天下,不是没有根由的。”
“你这人啊……”一直在背身看着西边太行山脉的公孙珣闻言忍不住摇头道。“还是太年轻。而且出身宛洛士族,眼高手低。河北固然是王霸之基,但只看人耕田便说此地富足繁盛,岂不是太过儿戏”
“田亩是天下的根本,不看这个又该看什么”娄圭颇不服气道。“公孙少君也是刚刚加冠,未必有我老成吧”
“看弃婴!”公孙珣倒是正色把自己心得给讲了出来。“看一地富不富足,繁盛不繁盛,首先要看弃婴与人口相比多不多……须知道,繁衍生息是人的天性,除非实在是养活不了,否则没有哪家人愿意把亲生骨肉给杀死或者直接遗弃。如今这世道,没有弃婴是胡扯,但若是一地弃婴过多,那即便是看起来欣欣向荣,也是假象罢了!”
娄圭低头不语,俨然是想到了家乡中的一些情况……他这人,很早就有‘奇志’,成年后更是不停的收纳亡命之徒,就是因为隐约察觉到了这个世道有些崩坏的预兆,但具体哪里不对,又为何不对,他还真未曾想过。
正在思索间,果然有伴当回报,细细的讲述了此地偏僻之处弃婴的多寡……这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此地其实与冀州其他地方并无不同,弃婴的比例都是吓人。
“我想了想。”娄圭一脸不解地问道。“正如公孙少君所言,但凡弃婴到了一定程度,必然是民不聊生……可是为何会有此类事呢河北田亩如此肥沃,商贸通达,而这中山郡前年才废国制郡,所用郡守也是颇有贤名,似乎并不是能作出残民之事的人吧”
“你既然不懂,那便随我去问问吧!”公孙珣忍不住摇头道,其实他很早就专门写信请教过自家老娘,并从她那里得知了这里面的逻辑……只是,反正无事,不如陪这娄圭去走一遭。
说是问一问,却并非是如娄圭所想去问那些田亩间的农民,恰恰相反,公孙珣带着人,高头大马,佩刀持弓,竟然是直接闯入了附近的一处乡寺。
所谓寺,并不是寺庙,而是指公所、公署、公舍,实际上寺庙的寺反而是起源于鸿胪寺的寺,也是公所的意思,那么乡寺,自然就是一乡吏员所居的公所了。
公孙珣这么一行人直接闯入,早惊得那些乡中吏员不知所措,纷纷出来迎接了。而娄圭刚刚好奇该如何问话,却看到那公孙文琪朝韩当努了下嘴,后者便忽然纵马上前将为首的乡蔷夫给提溜了起来,然后夹在腋下,转身就走……俨然一副强盗作风!
随后,韩当先走,其余人等纷纷拔出刀来,示意乡中人不许向前,然后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娄圭目瞪口呆,但两边都是明晃晃的刀子,他也只好勉力夹紧马肚子,赶紧跟了上去。
等来到之前的小坡上,韩当一把将那乡蔷夫掷在了地上,公孙珣这才朝娄圭示意:“人已经请来了,你且问吧!”
娄圭张口欲言,却又忍不住回头:“该如何问”
公孙珣连连摇头,不得已亲自上前,拔刀指向了那蔷夫:“我来问,你来答,晓得了吗”
乡蔷夫被摔得五荤七素,又被刀子指着,哪里还敢多话,只是连连点头。
“我且问你,你们乡中去年一共收了多少次算钱啊”
“十七次!”那蔷夫答得异常利索。
所谓算钱,就是财产税与人口税,前者叫訾算,后者叫口算,都应该是一年收一次的。
“倒也不算太多。”公孙珣失笑着收起了刀子。“你们郡守倒也真不负贤名……”
“且住!”一旁的娄圭目瞪口呆。“算钱征收十七次,怎么能说不算太多呢贫苦百姓,不过是靠着几亩薄田生活而已,一百余钱的算钱变成两千钱,自然会民不聊生吧如此郡守安能称贤”
“这郡守确实不错了。”公孙珣无奈纠正道。“前汉文景年间,有些郡国的算钱就已经是每年五六次的光景了。”
“确实不错。”韩当也跟着附和道。“内地郡国收十七次,这太守俨然是没有太多追加的清官……”
“
第二章 望气
下午,甄府大门前,甄家的仆从们正在与一人隐隐对峙。
只见此人额头宽阔,偏偏又长着一张内凹的长脸,外加小鼻子鲶鱼嘴,以及下颌满满缠在一起的浓密胡子,也算是‘相貌雄伟’了。不过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此人还手持一柄光秃秃的九节杖,并身穿一件脏兮兮的宽袖长袍,而且还不带冠……但凡是冀州本地人对这幅打扮都心知肚明,此人俨然是一位太平道人。
所以讲,虽然是对峙中,但这群护卫、家仆却普遍性于警惕中还带着一丝好奇与畏惧。毕竟这年头的迷信思想,真的是从天子到氓首,无人幸免的。
“不是说张角上次谋反后,派遣徒弟远赴各地,冀州本地反而空虚下来了吗”驻马在几十步开外的公孙珣忽然扭头朝身后的贾超质问道。“而且你昨日还对我说这中山本地的太平道软弱无力,只在乡间有所残存而已,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道人,竟然敢直接来到当朝执金吾的府上”
“不敢欺瞒少君。”贾超也是一脸疑惑。“我查探的结果确实如此,乡间或许还有些残存,但是上次谋反的事情之后,这些豪门大户、官吏士人,却都和太平道断了来往,整个冀州,也就是钜鹿本地还依旧兴盛,”
公孙珣微微蹙眉……贾超没必要欺瞒自己,上次谋反不成后,冀州本地的官府、豪强有所警惕也是情理之中;而且,这太平道扩大势力的最主要一个途径乃是符水,要有大疫才会急速传播,而这半年可没听说哪里有什么疫情;更重要的一点是,自己一路行来,好像除了钜鹿也确实没看到多少太平道的痕迹!
可既然如此的话,眼前这个道人又是干什么的,竟然跑到甄氏嫡脉的府邸门口招摇过市他难道不晓得这甄家是世宦两千石的巨族
“公孙少君!”就在公孙珣一脸疑惑的盯着这个太平道人的时候,守在门口的甄逸亲随甄豹却是赶紧迎了上来。“少君可算来了,我家主人让我在此处候着,专门等您过来,越公子上午就已经安顿了下来……”
“这是太平道人”公孙珣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
“是!”甄豹微微一怔,然后立即点头。
“为何在此处”
“是这样的少君,我家主人明日要给小主人补办满月酒,中午刚刚给邻里间散了些酒肉布帛,然后这道人听说后就冒出了出来,只说自己善于什么望气,说什么我家将来要因为这位小主人飞黄腾达什么的。本来以我们甄家的大方,这种吉利话只要说了,自然会有管事的做主请进去招待一番。但这太平道半年前不是反过一次吗而且此人面容猥琐,身上邋里邋遢,所以门口做主的几位管事也不敢轻易做主请进去……”
公孙珣当即笑了:“然后偏偏太平道在冀州颇有‘灵验’,你们又有些畏惧什么‘黄天’、‘太一’的,所以也不敢撵”
“这是自然。”甄豹干笑道。
“道人!”公孙珣忽然下马走了过去。“你说你会望气!”
“正是。”那手持九节杖的猪腰子脸道人其实早就瞥见了公孙珣,只是一直装作没看到,专等对方搭话而已。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太平道人也晓得望气。”公孙珣失笑道。“你们太平道最灵验的不是符水吗心诚就能治万病,心不诚方无效……望气这种东西可是要有学问的!”
“我入太平道之前就修过《道德经》、《易经》。”邋遢道人昂然答道。“自然也会望气观星……”
“原来是位通经典的大家。”公孙珣敷衍着拱了拱手。“那我问你,你看我将来成就如何啊”
“少君气势非凡,头顶云气赤红中带着一丝凝紫,十年内必为两千石。”这太平道人板着猪腰子脸睥睨言道。“再往后,我道术浅薄,就再也看不清了。”
公孙珣先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干干净净的天空,然后忽然又抬手指向了韩当:“那你看这位呢”
“此人气运与少君相互纠缠,何须多言”道人又是张口即来。
刚刚下马的韩当为之一惊,刚要再问,却不料被一旁的娄圭抢了先:“那道人看我气运如何,我出身宛洛名族,十年间可能为两千石”
道人轻瞥了娄圭一眼:“连连摇头,我一日只能望的三次气,再多就力不能及了。”
公孙珣当即冷笑:“那我再问你,你说这甄家的小公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也是赤中带紫”
“非也,此间的小公子是满府紫气弥漫,贵不可言!”这猪腰子脸道人捋着自己颌下的胡须,还是张口即来。“此言我早说与这些人听了。”
“放你娘的屁!”此言一出,那边甄豹忽的大怒道。“若非是公孙少君点破,险些中了你这无良道人的蒙骗……我家这要办满月酒的小主人分明是位千金,何来公子连男女都看不出来,还贵不可言!赶紧把他腿打折,交与附近的求盗管束!”
旁边的护卫、家仆闻言也是恍然大悟,纷纷抄起棍棒,只等公孙珣这边入府后,就要让此人知道厉害。
道人面上一惊,却也不敢轻易逃窜……他哪里还不知道,只要这位带着鹖冠的年轻贵人一走开,那自己立马就要挨揍。
于是乎,这道人赶紧拽住转身要走的公孙珣,勉强辩解了起来:“这位少君不要误会。须知道,女公子也是公子,我哪里又辩不出男女来了少君,我所说贵不可言者,说的就是这甄氏的女公子,女公子将来为姬,为何不能贵不可言啊!”
姬者,意义广泛,但指代女子时无外乎两个含义——一个是帝王之妾,一个是贵族妇女的美称。
话说,公孙珣早早就去乡间,并不晓得甄逸这个孩子是男是女,他所说公子,也并非是刻意试探。当然了,误打误撞被甄豹撞出了破绽后,他本来也已经以为这个太平道人是个假货,就算不是假的那也是个混吃混喝的。
但是,所以说但是……此时听到此话后,他却又有些恍惚了起来:“你是说,这甄氏女或许将来为姬而且贵不可言”
“正是如此!”这个猪腰子脸的道人已经紧张的不行了。“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公孙珣回头看看那甄府上方干干净净的天空,又瞅瞅这宽额头的丑陋太平道人,满脸的不解:“你真会望气”
“略通一二。”道人看出了一点端倪,不禁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看来一顿打是可以躲掉了。
“既然如此,随我进来吧。”公孙珣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一来,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世间竟然还真有望气之术;二来,若非这道人提醒,他更是没想到,自己这位甄逸甄师兄竟然还是袁绍和曹操的双料亲家!
话说,由于甄逸伯父为当朝执金吾,算是超品,所以甄府的规模和制度都极为广大,一行人就在甄豹的带领下往里面走去,而一路上公孙珣都在和这个道人闲聊。
“道人是何处人家”
“并州太原郡晋阳县人士。”
“听口音也像,那姓名字号呢”
“姓王,名宪,字敏宏。”
“太原王姓乃是名族,我虽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宗族关系,但前有王柔、王泽兄弟,俱为两千石名臣,现有王允驰名海内,然后我还有一个同门,唤做王邑,也是一个俊逸之财……你既然是太原晋阳人,又姓王,可知道这些人士啊”
道人面色尴尬,胆依旧回答的干脆:“宪辱没了族名,论起辈分,我正是叔优兄(王柔字)与季道兄(王泽字)的族弟……”
莫说公孙珣,就连那前头引路时一直愤愤不平的甄豹都目瞪口呆。
不过,众人再度打量了一眼此人容貌后,却又有些理解了——这幅长相想不辱没王氏的名头也难,也怪不得此人会弃儒学道。
实在是,彼路不通也!这幅容貌,恐怕连吏员都选不上!
心里稍微明白了一些后,公孙珣也就不再揭人家短了:“敏宏兄,你既然善于望气,不知道能不能细细说说我的前途呢就好像你说这甄氏女,将来是为帝王姬方贵不可言,那我是该从文还是从武才能到两千石呢”
“实在是惭愧。”这王道人赶紧摇头。“少君不晓得,我这人道术不精,想要细细辨气,需要见人居于自己家中,这才能有所得……”
“原来如此。”公孙珣略显感慨了一下,然后才正式说道。“不瞒道人,我也是来此间做客,你既然看出此户人家的女儿贵不可言,想来也是要有所交代,不如让我与你引见一番这女公子的亲生父亲”
“不用,不用!”王道人赶紧摇头。“我只是路过此处,偶有所得而已,又不是图什么,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能借此宝地休息一晚,沾些贵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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