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如此攻城毫无意义,只是徒劳消耗士卒性命。”吕布一声叹气。“孙文台应该也只是太过贪心,想试一试城中士气罢了,若是再无结果,想来便会到此为止了。”
“温侯仁念!”蔡瑁恳切赞同道。“孙文台没理由再攻下去了。”
但是……所以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城下一阵欢呼声骤起,然后吕布与蔡瑁目视可及之下,居然有一名身材雄壮、披甲赤帻之将在众人簇拥之中率一队精悍甲士涌到城前!
吕布和蔡瑁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虽然都没有跟孙坚直接打过照面,可孙文台自讨伐扬州叛乱时算起,其人赤帻之名便名传天下!
如今这个局势下,孙坚居然要亲自攀城
第二十八章 世间鱼鸟各飞沉
战争没有结束,孙坚注定要震动华夏的表演依旧在沔淯左右继续,而其人既在六月中旬击破邓县刘表军主力,又丧失了爱将蒋钦,却居然没有被冲昏头脑,更没有着急强渡沔水攻击襄阳。
原因有三:
一个是襄阳城三面环水,一面有山,易守难攻之余堪称雄踞沔汉,这种城池围城简单破城难,而刘表在上来南阳被袁术占据的情况下选择这座紧挨着南阳边界的城作为自己统治核心,绝不是无的放矢,贸然渡河,未必就能成功;
其次一个,就是孙坚此次虽然大胜,却也真的是死伤惨重,士卒疲敝,未必就有余力;
最后一个,乃是身后还有别的敌人没有清除掉……黄祖和袁术合兵一万五千就在侧翼淯水东岸,总是要防着的。
于是乎,在留下侄子孙贲引兵三千驻守要害之地邓县之后,六月下旬,足足在新野、朝阳一带休整了十来日的孙坚,在等到了后续粮草、军资以及部分辅兵到达以后,方才整备出了一万精锐部队,浩浩荡荡、堂而皇之的渡过了淯水,直扑蔡阳!
蔡阳城中,袁术、黄祖其实早就因为邓县之败为之丧胆了,所以明明手中还有一万五千之众,却始终没有尝试渡河去攻击孙坚的疲兵,反而坐视对方休整完全。
不过有意思的事情是,临到此时,黄祖却并没有转回江夏……反而是袁术跑了,这位后将军扔下蔡阳城和黄祖逃去江夏,只留下手下大将纪灵率残部随江夏太守黄祖举众迎敌而已。
答案不必多言,双方军队虽然数量上可能黄祖军还要占优一些,可将领的质量、士卒的经验、全军的士气却根本不是一回事,更不要说此战名义上的主帅袁术弃军而走了!
故此,此消彼长之下,黄祖、纪灵所领之军几乎是一触即溃,而黄祖与纪灵二将也被一并擒获,继而押解到了沦陷的蔡阳城中,缚到了孙坚身前。
二将来至孙坚所据一处大宅之内,上得堂来,祖茂试图让二人下跪,二人却居然全都不跪,祖大荣试图用强,却被孙坚斥退了。
“后将军的地盘,他自己都不守,你们一个部将一个客将为什么要为他送命呢”孙文台端坐于上,一时好奇。“而今日战败,又有何话说”
“战败并无话可说。”纪灵浑身狼藉,须发间俱是血污,又被捆缚双手,却昂然而立。“但前一问未免可笑……既为人臣,哪里又能为了苟且性命而反叛呢我又不是某些人,受人恩却噬人身!”
孙坚干笑一声,却并未生气:“后将军的恩德我不会忘记的,所以即便是接下来进取江夏,擒获了他,也会好生送到长安,让天子和尚书台来定他的罪,而不会擅自问罪……纪将军,你只说这些俗恩小义,可当今这个世道,悖汉室大恩、逆天下大义的难道不是后将军吗他在南阳做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吗以后将军部属而死,你就不怕死后被人耻笑千载吗”
纪灵沉默片刻,依旧正色相对:“如今天下大势皆以公孙氏为正,袁氏为逆,我如何不知至于后将军在南阳做的事情,我更不可能装作不晓,但纪灵一个山东匹夫,以良家子入朝为虎贲军,若非袁氏恩德,哪里能登堂入室,为一任两千石中郎将呢匹夫之才,此生只有些俗恩小义持身了……而且再说了,为后将军部属会被人耻笑,投靠足下这种人,为足下卖命,难道就能算是持大义然后不为后人笑了吗背主反刺之人,割据义弟领地之人,当父杀子之人,有什么资格教我大义”
纪灵之语,前面还算是有所鸣,最后一句却是陡然让堂中气氛凝固起来……不过,随着孙坚彻底吞并中原精华之地,且有继续虎吞荆襄之地的气势,如今其人威势渐成,周围部属亲近如祖茂不得命令,却也不敢擅自在他面前乱为了。
实际上,当看到孙坚只是微微动容,却并没有多余反应后,祖茂等人也只能强压怒气不做理会。
“那黄府君呢”孙坚花了许久功夫方才放开案下紧握之手,然后扶案看向了另外一人。“你是客将,又何至于此呢”
“卖瓜儿这问的也太可笑了。”黄祖仪容比身侧纪灵要干净一些,所以一时冷笑相对倒也显得从容。“他袁公路是何等人干我何事,什么客将主将,有何意思”
“可你今日明明是在为袁公路舍命阻拦吧”
“我是在还刘荆州知遇之恩!”黄祖忽然肃容。“袁公路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卖命若非纪灵这厮与我说若不放其主先走他便不随我战,我早就把什么后将军的脑袋给拧下来了!”
孙坚恍然:“刘景升在荆州不过四年,便得人心如此了吗”
“我黄祖虽然粗鄙,但要我说,有些事情可不是你这种吴地卖瓜儿能懂得。”黄祖洋洋自得。“别人我不晓得,我出身安陆黄氏……你知道安陆黄氏吗”
孙坚低头干笑一声……作为长沙太守,他如何不晓得荆州顶级世族安陆黄氏
安陆黄氏起源于黄祖的曾祖父黄香,黄香小时候便号称‘天下无双,安陆黄香’,后来更是做到尚书令,成为实际上主理天下事物的辅臣,随即黄祖的叔祖黄琼、族叔黄琬(刘焉表兄弟)都位列三公……如此声势,恰如隔壁庐江周氏于扬州,广陵陈氏于徐州一般,都是公认的州中世族领袖。
“看来卖瓜儿也晓得我的家世。”黄祖见状不顾被缚,继续得意言道。“那你可知道我族叔讳子琰公(黄琬)与刘荆州的事情吗”
“想来自然是至交好友……”孙坚百无聊赖。
“非也!”黄祖昂然对道。“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我们黄氏与本地出身的益州牧刘焉多有往来姻亲,我族叔子琰公与他更是亲表兄弟,而那老小子却偏偏去了益州,去了益州倒也罢了,还时不时的试图反覆荆州,这几年,荆州与益州其实在上庸、巴郡多有交战,刘益州不停煽动我等州中故旧拿捏刘荆州,而刘荆州更是上表朝廷说刘益州要谋反……”
孙坚连连颔首,却是想起了这么一回事……刘焉刘表一直闹摩擦,下面递爪子,上面打官司,最后朝廷派出的恰好是黄祖族叔黄琬持节来调解此事。
“光禄大夫持节巡视荆益,其人何在”一念至此,孙坚也不好装糊涂。
“他拒了刘荆州的招揽,真的持节顺流而上去益州调查刘益州谋逆一事去了。”黄祖坦诚答道。“换言之,我们安陆黄氏先与刘焉勾勾搭搭,试图反复,然后主事之人又一走了之……彼时恰逢公孙氏与袁氏相争于河北,所谓朝廷威权彻底沦丧,族中上下,其实多有震怖
第二十九章 几人虚费一生心
当日无言,第二日一早,朱君理早早来到官寺,却是说城南确有一座光武庙,故此专程邀请孙坚去城南山中一行……朱治这个举动,说到底是察觉到孙坚心事重重,怕孙文台跟陈郡那回一样想不开,直接憋出病来。
好在孙文台也记得此事,倒也干脆答应,唯独考虑到城中须有人维持,便反而扔下朱治留守,带了祖茂与二三十骑,往城南去寻光武庙了。
时值夏末,城外山水怡然,满眼翠绿之色,简直青涛如海。
孙坚率几十骑亲近卫士奔驰走马入山,一时倒也心旷神怡。再加上此番得胜,他在夺取南阳的同时事实上也扫平了进入江汉的障碍,将来的事情不免顺理成章……大局在前,美景加身,纵马驰骋,往谒圣君庙宇,自蒋钦死后,心中所加的种种杂思不免渐消。
而顺着路人所指方向,几十骑进得一座山来,行过几个谷口,遥遥望见些许屋檐隐藏于一处山谷绿树之后,便更是觉得不虚此行了。
更妙的是,几十骑轻驰到山谷跟前,尚未转弯见到庙宇与人烟,却先闻得一些女子歌声从山谷内传出,响于山林之间,歌声哀婉,但不止一人唱来却稍减哀意,再加上颇有韵律,此时听来,端是曼妙。
正所谓:“我本飘零人,薄命历苦辛,
离乱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君爱一时欢,烽烟作良辰,
含泪为君寿,酒痕掩征尘。”
“此乃男子出征,战场上得一妙妇,然后男子再征,女子哀婉之音!”孙坚听了几遍,却是不由在马上失笑。
而祖茂是个粗俗之人,闻言却是打马上前,隔着弯道大声询问:“你们这些女人,莫非是丈夫不在家想汉子了吗”
此言一出,彼处妇女明显慌乱失措,而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却再无半点歌声了。
孙坚不免气急,几乎想要上前挥动马鞭抽死这厮。
祖茂见状自知又惹了自家主公不开心,也是不由讪讪:“君侯莫怪,谁想到这些女人如此不禁吓……”
“孙破虏麾下这位将军此言未免让人感慨,”就在这时,之前传来歌声的地方,忽然有一年长男声传来。“乱世之中,男子新婚出征,一去不还,所谓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家中人都去哪儿了呢父母自然是冻馁而亡,妻女自然是被乱兵所劫。这个道理,别人不知道,孙破虏麾下居然也不知道吗”
孙文台怔在彼处,而祖茂闻言却不在意言语中的内容,只是一时好奇,便打马先入谷中,然后不由又在马上大笑:“你这人,虽然年长一些,却也是个七尺丈夫,如何学女子在这里采桑呢大丈夫干女子的事情,真是笑死人了!”
“这位将军看差了……”那人声音继续传来。“乃是兵祸连结,粮食宝贵,所以专门在此采摘桑葚充饥而已。不过,将军所言采桑却也是实情,若是晚春来此,一定能看到在下在此与女子一起采桑叶喂蚕的,而等到秋后结霜来此,也必然能看到在下在此采秋桑。唯独乱世之中,男子从征,女子守家,既要耕种又要采摘桑麻,还要应付徭役,防备兵祸,何来男耕女织而我一个男子,既然躲避掉了徭役,那能做一些也是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笑的呢”
孙坚循声打马入谷,却见到一个高冠麻衣长髯细须之人正在谷口一片桑园内认真采摘桑葚,看年纪约有四五十岁,也算是半个老者了,而桑园内地上还有不少竹筐麻袋,以及被踩踏的桑葚果实,颇显狼藉,俨然是被祖茂吓到的那些妇女匆匆逃窜时留下的。
“滚出去,带所有人到山下那亭中等我!”见此情状,孙坚不喜不怒,缓缓开口。
另一边,祖大荣刚要开口再嘲,却忽然闻此言,素来知道孙坚脾气的他情知自家主公是真怒,便一个字都再不敢言,直接狼狈打马引众下山去了。
祖茂既走,孙坚便下马上前,微微拱手:“部将粗俗无礼,搅扰到先生与此地百姓了。”
“无妨。”那人依旧采桑葚如常。“南阳人早在四载前便皆知孙破虏麾下擅长杀人了,彼时见到将军的部下便担忧会没有性命,如今只是粗俗,然后最多也只是晚间因为没有桑葚饿上一顿而已,已经着实可喜了。再说了,有后将军袁公路所部珠玉在前,百姓说不定要暗道一声孙破虏治军严明呢!”
孙坚讪讪而笑:“未闻先生姓名”
“颍川阳翟人……司马徽,字德操。”此人依旧认真采摘桑葚。
“我听过先生姓名。”孙坚若有所思。“当年讨董的时候在颍川屯驻,当地官员向我推荐过足下……未曾想足下在此。”
“避战祸而已。”司马徽感慨道。“当时看到颍川士民死伤流离,自己却能安稳一时,还以为离开颍川到比水这里已经足够了,却不想如今连这里都避不开战事了。”
“天下大乱,无处不战,颍川、南阳又是中原腹心,四战之地,怎么可能避开战事呢”孙坚失笑道。“倒是足下……如此才德,为什么不迎难而上,主动为天下求太平呢,反而在此躲避一时”
“我这人的性格便是如此。”司马徽终于停下采集,束手而立了。“如将军这般,肆意纵马驰骋固然很快,可一旦迷失道路,反而会误入歧途,而在下呢,便是那种宁可不动也一步不愿走错之人!”
“原来如此。”孙文台若有所思道。“只是德操先生……你停在原地,怎么可能知道那些纵马而行远远在前之人误入歧途了呢”
“我并不知道,而且一日不到终点,天下也无一人知道。”司马徽从容答道。“但是,如今的局势乃是百骑争先,各有所循,那些骑马在前的人前后左右都是骑士,疾驰之中更难分辨自己的处境,而我这种人留在原地最起码是能看清那些人胯下马屁股有没有歪掉的……你说是不是举例而言,孙将军到此若不是为在下而来,那必然是为附近光武庙而来的吧”
“不错……”
“那这个我就可以断言,将军误入歧途了。”司马徽终于失笑道。“此处谷中乃是逃避战火之人聚居的一处地方,想要去光武庙,得从上山路上前一个谷口转入……”
孙坚微微一怔,也是不由苦笑:“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是我无知。”
司马徽束手笑而不语,而孙坚见状也觉得无趣,便要牵马出谷去寻光武庙。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之人忽然再问:“孙破虏知道刚才那首歌的来由吗”
孙坚一面牵马,一面转身,然后缓缓摇头。
“这首歌名为《淯水吟》,说起来还是去年从武关那边传来的,据说是曹孟德往长安谒见天子,然后为求自保,上来便以卫将军故友的身份拜会了卫将军的母亲公孙老夫人,并在卫将军府下榻,而这首曲子,便是公孙老夫人所作,教府中歌女专门演唱给曹孟德的……”
“竟有此事”孙坚不免兴趣大增。
“非只如此,长安那边还有传言,说是曹孟德闲谈时说起孙破虏你家人妻子之前皆在他府上,而你独在淯水奋战,这才有此曲……”言至此处,司马徽不由摇头。“换言之,这首曲子,关中、南阳一带,士民都暗中议论,说是讲孙破虏你家人的,曲中女子也正是贵家吴夫人。”
孙坚跟着连连摇头:“这倒是胡扯了……我也信我家夫人担忧我出征,可是前面几句分明有自承命苦,遭遇祸事之言,倒有些被迫用强的哀怨意思,如何能是我家夫人”
“这不是正对上了吗”司马徽双手一摊。“天下人都知道,孙破虏家的吴夫人是抢来的啊!”
孙坚陡然变色,直接撒开马缰,扶刀向前:“老匹夫,你以为我不敢杀人吗”
“将军为什么不去杀了曹孟德和公孙老夫人呢,反而要迁怒我一个说实话的人”司马徽依旧面不改色。“而且,将军之前一怒杀了一个少年,为此不得已奋力作战,以至于数万人拼杀于淯水,血流漂橹,今日又怎么会再一怒杀一个老朽呢若是如此,将军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你言语玄玄乎乎,到底是何意!”孙坚愤然握刀相询。“你如此清楚我出身来历,自然知道我读书不多,有什么见解尽管说来,有什么怨愤尽管直言,再这么下去于你我都没好处!”
“是我错了。”司马徽恍然颔首。“其实说白了,道左相逢,猜到是孙破虏,在下不免为将军可惜,所以多言了几句……唯此而已!”
“可惜我什么”孙坚嗤笑不已,却到底是放下了握刀之手。“我击破吕布、刘磐、蔡瑁、黄忠,如今又刚刚斩了黄祖、纪灵,稍作休整,便要南下江夏,捕获袁术了……中原大局在我,天下大局也在我,你一个山野匹夫,也来可惜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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