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或许,但说不定会坐在汝南一声不吭,既不失了他的仁德之名,也不让明公为难。”
“他为何这么做”曹操终于回过头来。
“因为他若是真英雄,就该明白什么是大局!”荀彧正色答道。“所谓英雄,一者不负天下,二者不负己心,三者自成伟业!”
“我知道了。”曹操缓缓点头,却是忽然起身。“文若自去吧,我也要歇了……”
荀彧躬身告退,而曹孟德也转身归入亭舍内,但睡到五更天蒙蒙亮的时候,其人却又忍不住翻身起床,也不带侍卫,也不叫他人,只是裹着披风哆哆嗦嗦走出位于许县城门边的都亭,其人本想借着头顶晨光往城边上的军营一行,却不料甫一出亭舍便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就信步往湖泊踱步而去。
话说,时间已经来到七月末八月初这个节点,秋收都已经开始了,若是白日光线好的时候,必然是满目山野青黄之色,让人望之忘忧,而此时曹孟德原本想看皱一池秋水,却不料来到池塘畔才发现,秋水虽在,却已经铺满青黄落叶,满塘无风自皱……曹孟德驻足于此,也是久久未动。
其实,曹操比谁都清楚,孙坚之死对于盘踞在中原腹地的孙氏政权而言,宛如泰山崩塌,而正如荀彧所言,孙坚既死,那这中原腹地谁都能占据,唯独孙氏政权没有资格继续维持。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仅仅是因为孙策才刚刚18岁,没有任何威望和羽翼,也不仅仅是因为此时还在战时,拥有荆襄6郡之力的敌人刘表就在跟前,迟早会摆脱束缚发力,更重要的一点是,孙氏政权本身太过于依赖孙坚本人了。
从内到外,皆是如此。
从内里而言,这个政权固然在表面上维持住了一个看似稳固的统治,可内里却根本禁不住动荡……他们掌握了昔日大汉帝国最腹心、最精华的一片土地,却和之前的袁术一样无法吸收这片土地的精华,与这片土地真正融为一体,所有的一切宛如没有地基的大厦。
他们政权主体人员是以孙氏家族为核心的江汉徐杨一带的游侠、江匪、豪强、老卒,或许后来还收纳了零散的本地偏门豪强人物,却没有多少本地士人系统性的参与到政权主体建设中去,能够维持势头全靠不停的对外扩张成功;
他们掌握了本地名义上所有的官职,理论上统帅一切,却没有通过屯田和对豪强的收买掌握真正控制本地民力、物力,能够让这些人战战兢兢,维持服从状态,其实全靠横行中原的孙坚及其部属的武力震慑;
他们确实拥有一支强悍而善战的军队,却是孙坚凭着个人魅力与资历统合而成,而且内里也太杂太乱,更要命的是相对于本地而言这依然是一支外来军队。
除了政权对内无法有效控制地方以外,孙坚的死亡对于从外部维系政权的打击更是简单直接……孙氏政权能够成为中原四强之一,能够和他曹操,还有刘备、陶谦这些人结成同盟,能够和公孙珣达成不战默契,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孙坚本人!
曹操和刘备的义兄是孙坚,公孙珣认可和欣赏的也是孙坚,陶谦、朱儁依仗的西面盾牌还是孙坚,刘表畏惧、吕布忌惮的同样是孙坚……其他人算什么呢
整个孙氏政权,地盘广大、人口众多、军队强盛,却宛如空中楼阁,一开始就全然依靠孙坚个人的威望、能力、私谊、资历来维,而此时孙坚既死,那孙氏政权的崩塌恐怕就在眼前了。
实际上,孙文台本人死前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要求子女家人扶灵往江东而去,并公开允许自己的部属投靠曹操与刘备……这是一个领袖与男人死前能为部属和家人所做的一切!
如果他的家人按照这个遗言扔下一切归乡的话,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会对他的家属作出多余动作,刘表恐怕都会沿途礼送,曹操、刘备、朱儁更会尽全力照顾他们;如果他的部属按照这个遗言各自投奔曹刘的话,那曹操和刘备一定会甘之如饴,双方之间将不会有一种类似于‘降将’的隔阂。
但是,孙文台常年征战在外,已经许久没有回家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才十八岁,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而他的那些部属们也各不甘心……原因很简单,孙文台能够认识到局势不可挽回,但他的部属和才十八岁的孙策又怎么可能明白呢
就算是明白,这么大的地盘,谁又能轻易舍得呢
只不过,这天下间有些东西太过重要和宝贵,不是舍得不舍得就可以决定留在手中的……曹孟德立足于秋塘之畔,观望许久,既不知许褚早就偷偷跟来立于身后,也不觉日头渐渐东升,更不晓得无数将领、本地官员前来请谒却被荀彧、曹仁给阻拦了回去。
而日上三竿的时候,其人终于是转身归入都亭内,却又开始亲自磨墨铺纸、提笔回信给自己的好女婿兼干儿子。
这封信毫无文采可言,通篇更像是河北那边如今流行的公文宣告一般,堪称毫无余缀:
首先是哀悼兄长孙坚之死;
其次是重申孙坚遗言与自己取其旧属故地的正当性;
再次,则直言孙策不到十八岁,依照汉制没有任何理由被授以两千石以上官职,仅以爵位则无权统帅这么多的官员,也没有资格逮捕这么多朝廷命官,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暴乱之举;
再往后,更是直接了当的点出来,时值离乱之秋,孙氏政权内部既无本地士人支持,也不能有效控制本地豪强与百姓,一句话,平素殊无人心,如今反而有此失德之举,一个外来政权是不可能继续立足的;
最后,曹操干脆直言,天下皆知,他与孙坚、刘备义同兄弟,相约托付妻子,如今既然孙坚身死,孙坚的事情他与刘备不处置,谁来处置孙坚之前担负的天下重责,他与刘备不担,谁来担所以,他将与豫州刺史刘备一起亲自前往宛城,主持孙坚葬礼,发葬江东,并收养其妻子,还要和刘备一起,以亚父、叔父的身份为孙策妄为之事与南阳士民作出交代。
至于众口铄金,无论是孙坚之前对领地内的严苛统治引发的不仁之名,他曹操今日有取其兄家产的不悌之名,还有孙策肆意妄为引发的民怨沸腾,他曹操一力担之……因为他是孙坚的义弟,孙策的亚父,更是大汉奋武将军,孙坚不仁是他曹操没有起到规劝的责任,孙策残暴是他曹操没有教育好的责任,至于统合孙氏旧地,更是他身为大汉臣子的责任!
孙策那封不知道出自谁手、所谓卖惨割地求情之信,乃是半公开发出的,而曹操的回信干脆是以布告形式一路贴过去的……信到之处,莫说颍川,便是被孙策用武力压制住的南阳之地也干脆纷纷易帜!
孙策明明手上还有近一万机动精锐部队,却在这封布告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他的军队刚刚镇压了一个城市,逮捕了为首之人,结果马上旁边的城市就挂起了曹字大旗;然后他的军队继续往隔壁城市进发,结果刚刚离开,身后的城市就又关上了大门,又挂上了曹操的旗帜!
部队在自己的领地内得不到补给,无法进入城市屯驻,却反而屡屡遭遇到阻击与袭扰,昔日让孙坚傲立于中原的三郡密集城市,此时反而成为了他们的致命弱点。
等到八月中旬,在颍川主持完秋收工作的曹操正式进军到宛城东北重镇博望的时候,整个南阳的根子其实已经全然姓曹了。
这种场景,甚至让引兵来到南阳最南端比水地区的吕布都有些惊吓,毕竟,以吕布的出身经历和视野限制,他是很难理解这种非直观力量的,甚至因为未知而有些畏惧……因为之前公孙珣就是以一种类似的荒谬方式忽然打败了董卓!
对于那场战争的后半部分,吕布到现在为止也只能理解到贾诩背叛他献出潼关的阶段,却一直都不懂为什么后来公孙珣轻兵直入郿坞就能导致还剩下很多纸面力量的董卓忽然土崩瓦解。
蔡邕给他解释过,但吕布听不懂。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宛城昔日袁术的后将军府邸,今日的破虏将军府,灵堂之上,浑身缟素的孙策眉宇之间难掩英气,而英气之间却也难掩哀色。“那就是我这位亚父大人那封回信上写
的东西都是真的,父亲大人临终有那番遗言也是早就窥破一切后的最佳处置……我们在中原本就不得人心,本就难以立足,本地士民根本不把我们当成官府来看,只是当做一群南地来的水匪而已!”
朱治、黄盖、徐琨、吴景、祖茂各自哀伤难定、气氛难名,却无言以对。
而半晌之后,倒是一旁才十一岁的孙权忍不住拽着自己兄长的衣袖出言打破沉默:“那大兄要如何向亚父纳降吗”
“依我看,还不如投刘豫州。”未等孙策开口,祖茂便愤愤而言。“与曹奋武相比,刘豫州就体面多了……他本是豫州刺史,将军生前也确实有分汝南之地与他的意思,而他此番也只取辖下汝南之地,然后便停在朗陵不动,反而让人觉得舒服!”
“我也觉得投刘豫州更好。”徐琨也忍不住插嘴。“之前李通曾有书信来,说刘豫州占据朗陵后,曾派使者去他那里,彼时他以为是劝他降服,举邓县向刘豫州的,这样一来南阳南部十余城便无可幸免……”
“结果呢”孙策随口问道。
“结果刘豫州的使者反而劝他遵循臣子之道,安心守卫邓县,不要担心朗陵的家人、族人,凡事须有始有终,方为臣节。”
“这确实比曹奋武体面多了,但反过来说,也是对汝南势在必得,将李通早早视为他的人了。”裹着孝布的朱治肃容应声。“但不管体面不体面,你们想过没有……刘豫州既然早早占据了汝南,咱们也上来便许给了他汝南,他为何还在朗陵屯兵不动之前这段时间可正是秋收时节,虽说他只动了一万兵,可如此时节,便是一万兵放回去也是有大用的……”
“我不是说了吗”孙策不以为意道。“这只能说明亚父布告中所言俱是实言,从大局而言,南阳谁都可以占,唯独咱们没资格占,因为人心不服,而强占此处也只会让中原抵抗河北的大局出现漏洞……所以,刘叔
455.第449章 大江东去老诸侯
第449章 大江东去老诸侯
一个政治领袖,尤其是乱世之中的政治领袖,他的人生注定是分裂和矛盾的。
因为政治理想是和个人野心有冲突的,政治、道德底线与权谋、武力手段也注定会产生对立,这种情形下,一个政治领袖很可能要为了天下太平而发动战争,要为了政治理想而严刑峻法。
更遑论,他们本身也都是在摸索中前进,而且无论是个人野心还是兴复汉室,这种东西在当时来看,都是一等一的可以摆在台面上‘人生理想’!
历史上,汉末曹操、刘备、孙坚这三个人都是如此。
首先,三人都有政治理想且付诸于实践的,这毋庸置疑——曹操作为贴近汉室中枢的权贵子弟,他受过系统的精英贵族教育,其本人也有系统的政治理想,最起码对于儒家、道家、法家那些传统主流思想中‘圣世’的理解是有见地的;刘备也不用说,他可能没有具体的什么理论知识,但是游侠的那种扶弱抑强的朴素道德理念却始终伴随着他,他在平原治政,能让曹魏的官方士人隔了几十年还在称赞他,携民渡江携的老婆孩子都没了,照样‘以人为本’,曹孟德绝不是凭空忌惮他;即便是孙坚,其人一生短暂,但他前期为国家奋战的英姿也是不可置疑的,尤其是在讨董时期,当别人畏缩不动时他却依旧一往无前,拼尽全力去维护汉室,而且也是唯一获得了些许成果的,这些举动,任谁都难以否定他的英雄属性。
但与此同时,这三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私心野望,也都会被乱世环境所影响,更不要说还会被出身和见识所限制,而抛开这些去评价一个人,未免有些一厢情愿外加失于偏颇。
曹操的家族堪称是汉室近臣,所以他对汉室有着极强的归属感,所以他才会和荀彧搭伙,一个领着兖豫豪族,一个带着兖豫士人,宛如鱼水相逢,并试图一起兴复汉室,使天下重归那个理想中的‘人耄耋,皆得以寿终’的古典‘圣世’。
但是,他孤身向洛阳的时候关东诸侯抛弃了他;父亲死于宵小,外出作战时又被张邈、陈宫所卖;与旧友决战,被他维护的汉室中枢却都纷纷与袁绍交通;南下讨平乱世,却又被刘备和孙权终结了有生之年平定天下的最终理想……于是他开始渐渐放纵,开始称公建制,开始一意孤行,却又始终难以摆脱荀彧的阴影与他自己内心深处曾经的理想,于是哪怕手握天下十三州的九个,却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孙坚就不多言了,他死的太早,但即便如此,他也在掩埋汉室皇陵的同时试图藏匿玉玺,尽忠汉室的同时为袁术所用祸乱中原。
唯独刘备……
刘备是个游侠,讲的是一股任侠之气,但与此同时他又起了野心,这种野心不知道是他小时候看着头顶大桑树起来的,还是与公孙瓒等人在緱氏山这个天子脚下厮混时起来的,但总是确凿无疑的。
然而,野心和侠气似乎是最难平衡的一对事物了,历史上刘备一直讲侠气,于是都快五十了还只能流落新野;一朝破忌取了益州,便立即有飞龙在天之感;然后一旦因为关羽之死重归那股任侠之气,却又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人们称赞他的任侠之气,嘲讽他一朝为野心破忌为假仁假义,但偏偏忘了献出取益州之策的恰恰是一位公认的千古完人,而他重归任侠后的举动却彻底葬送了一个政治集团的政治理想。
只能说,他的道路恐怕注定是最狭窄的一条路,正如他本人恐怕是汉末群雄中最偏执的一个人
不过回到眼前,曹孟德也好,孙文台也罢,刘玄德也成,甚至还有袁绍、吕布、刘表、刘焉、士燮、陶谦,这些所谓汉末群雄,却都不可能绕开一个本不该立于世间的辽西匹夫……他是某些人的对手,某些人的朋友,某些人的兄长,某些人的上司,某些人的下属,某些人的同僚!
他是现在的大势所在,所有人都必须在他的政治框架下维持统治,而与此同时,他又如一道铁幕一般,从西凉到东海,万里之遥,整齐落下,压得下方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而这其中,如果非要挑一个受此人影响最多最大之人的话,那便只能是涿郡游侠刘玄德了。
“回禀主公,前方涢水口已破,周泰校尉询问该当何为”涢水之上,水陆并进,顺流而下的近万大军之中,有人乘马从岸边逆行至一大船之侧,然后也不上船,直接在岸上拱手相询。
“让他不必多停,也不必管我,一鼓做气,再顺汉江往下攻破汉江口!”刘备端坐在一艘大船之中,披甲持刀,头也不转,便兀自答道。“唯独小心一些前面的孙策,不要赶得太快,直接撞上了!”
“喏!”士卒轰然应答,却又弃了马匹,转而在河畔登上一艘小船,轻易顺流而下去了。
大军秩序井然,文武齐备,士卒士气高昂,看的船上初来乍到的李通一时愕然。
“李将军为何如此姿态”刘备瞥见对方姿态,随口而问。“你在我兄故破虏将军麾下难道没见过这种军威吗”
“回禀将军。”李通赶紧俯身。“非是此意,而是两位将军各有千秋,不免新奇……”言至此处,李文达微微一顿,方才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继续言道。“孙破虏麾下将士昂扬,攻略如虎如狼,随之让人忘生忘死,跟着他总觉的什么样的敌人都能被打败;而将军麾下进退有序,文武兼备,后勤整洁,前锋勇猛,随之让人自觉万全,收到将军的命令去做事,总觉的万事妥当,什么样的敌人都不敢跟我们为敌。”
刘备不喜不怒,不过语气到底是轻松了一些:“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若以我兄文台之兵来攻我,我是胜是败呢不过我也懂你的意思……若说我与我那位义兄之间有什么区别,那便是他本人骁勇无敌,善战无前,再加上兵马都是乡人、旧部,所以只要他本人冲起来,其余部众一定是舍生忘死随之向前的,自然是如猛虎下山,所对辟易;而我呢,我军略稍逊于他,武勇也逊于他,唯一能有所恃的,不过是礼贤下士,尽量收罗英才为我用,借他们的力量来整备一切罢了,所以才会有‘万全’之言。”
李通想起对方之前对自己的安抚,又想到如今刘备光是带在军中的人便有文如张纮、武如张飞之公认的天下名士、武将,除此之外,还有出身为匪如周泰、刘辟、龚都,出身名门如陈纪、陈群、袁涣,出身乡野土豪如自己、如陈广(陈武父亲),当然还有那个鲁肃……不论文武、出身,俱能为其所用,也是发自内心感到叹服。
于是,其人便再度俯身拱手,诚恳言道:“明公用人如此,必能成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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