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然也,我花了许久功夫,仔细观察中原诸侯,可看来看去才发现,只有孟德兄可为此事!”刘备收起笑意,正色而对。“所以今日终于下定决心!”
“中原诸侯,俱为一时之选,如何独独高看我曹操一眼呢”
“因为此事须真英雄方能为之……”刘备坦然答道。“变革新政,统揽中原,最后再与我兄公孙文琪决胜沙场……非真英雄怎么可能担此任呢”
“陶徐州,你那表姑父不是英雄吗”曹操也猛地收敛笑意,却又从酒樽中取出一个腌梅子来咀嚼不断。
“我家夫人的那位姑父若是年轻十岁,却也称得上是半英雄,唯独垂垂老朽,志气渐失,英雄气短,已经不算英雄了!”刘备面色平常,缓缓作答。
“孙策那小子呢”曹操继续睥睨询问。“你不是说他在江上横槊做歌,颇有文台兄遗风吗”
“孟德兄何必玩笑,莫说阿策小子,便是咱们文台兄复生,只是用武,不知为政,也只是半英雄而已。”刘备干脆答道。
曹操斟酒再问:“刘景升坐拥六郡,虽一时受挫,犹然实力最盛,虎踞荆州,且为天下名士,号称八俊,文武并用,在你这里也不算英雄吗”
刘备接酒而答:“我近日当面仔细观察,其人虽称一时之选,却只是平世三公之才,于乱世只是一犬,何谈英雄”
“说起乱世用武,有一人就在这城内,刚刚以五千新卒将我打得落花流水,岂不算英雄了”曹操随手指向外面。
“吕布匹夫之雄也,登堂入室都不可称,我等留之,不过是安刘荆州心而已,何谈英雄”刘备干脆面露鄙夷。“而且当此大局之下,不思其他,只是整日与杨文先一起索要其岳父一家,端是可笑!要我说,便与他好了,看他以三县之地能不能养得起他那岳父!”
“那如刘焉、士燮、朱儁、二袁、杨彪,就更不必说了”
“自然如此。”
“如此说来……”曹操再度失笑,以手指向自己。“所谓天下英雄……”
“所谓当今天下英雄,首推一辽西匹夫,持霸王断刃坐于河北,建新履政,文武并用,自成体统!”刘备打断对方,以手举樽指北而言,却又顺势将酒水倒于案前雪地之上,以作遥敬,然后方才掷出酒樽,扭头以手点身前曹操与自己而言。“其人之下,又有中原一南一北两匹夫不自量力,欲以一己之私而争为天下事,可勉强称英雄!”
曹操怔怔无言半晌,却是再度仰头大笑,笑罢之后,方才昂然对道:“能与玄德并列于那辽西匹夫之下,操不虚此生也!明日便召集诸侯,请玄德推操为盟主,唯独操力弱,须借你这匹夫之力才敢去与北面辽西匹夫堂而皇之,争上一争!”
言罢,二人齐笑,却是再无隔阂,旋即议定……归江夏于刘表;许吕布三县之地以作缓冲;准袁术软禁于新野,不得出城;让杨彪西归长安,联络刘虞等人;警告孙策,不许夺朱皓豫章之地……区区数语,定下数月难决的中原大局,便复又饮酒至傍晚方才尽兴而回。
天色渐暗,邺城卫将军府后院,同样饮酒尽兴的公孙珣却正披一白色貂氅,一手一个,牵着自己长女公孙离、次女公孙臻踱步于雪地之上,而身侧却又有一位身披黑氅的卫将军府长史随从而行。
庞德引着贾逵、孟达、杨修等义从,只能远远跟在身后。
“子衡今日似乎颇有言语要说,只是我忽然提议喝酒,这才就此打住”公孙珣带着三分醉意,随口而问。
“瞒不过主公……”
“何事啊”公孙珣干脆询问。“能让你避而不谈南阳结盟一事,想来这件事或许非同小可。”
“说是非同小可或许未必,但也不能说是小事……是个隐患,且似乎避无可避。”事到如今,吕范倒也没有遮掩的意图了。
“说来。”公孙珣同样干脆至极。
而此时,二人已经来到后院门前,而见到父亲与吕范说话,公孙离抢先一步上前为二人打开后门。然而其人开门后,见到傍晚时分,门外积雪洁白一片,光洁照人,却居然不顾只是随父亲送人至此,直接回头拽住自己妹妹,一起跳出后门在雪地里踩踏起来……身后几名义从立即跟着涌出门去,和门外墙上小堡内值勤的义从一起远远兜住了这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前二女公子。
吕范见到如此,心下一动,继续踱步向前,边行边言道:“不瞒主公,这件事其实是广阳枣太守首先察觉的,然后通过幽州那里上奏了过来……乃是说徭役一事。”
公孙珣面色如常,随其人缓步走出了后院,然后顺势往吕范家中方向而去,至于公孙离与公孙臻姐妹二人眼见如此,也是跟着折返过来。
当然,姐妹俩一个十二,一个十岁,不免童心大作,屡屡于雪地上左右徘徊,只能说到底算是随行一起。
“是这样的。”吕范继续解释道。“之前未解散军屯、民屯时,屯民自由都被限制,所谓徭役也自然根本不必多想,凡事招呼屯民去为便是了。但是如今幽州屯田解散,均田至户,咱们新政中又没有徭役上的变更,那依靠秦汉律例,徭役自然就又要回来了……这倒也无妨,只是既然有为了防止豪强兼并躲避口算的摊丁入亩,那这同样基于人口的徭役又该如何呢”
公孙珣依旧面色如常。
“君侯已经知道此事了”吕范一时苦笑。
“自然,枣祗是我极为看重的人才,偏偏勤勤恳恳,不懂钻营,所以我得护着他,便特许他如两品州牧、将军一般,奏折一式两份,一份走公至你与审正南、娄子伯等人处,一份直达我手中。”公孙珣坦然言道。“而此事我非但早已经知晓,还与家母细细讨论过了……子衡,其实这就革新的难处所在了……你以为你改革了,立了新政了,但其实往后走,新政却总会遇到新问题,这时候无外乎是向前继续改、彻底改,或者废弃新政退回去!不然呢,还能将就着吗”
吕范也是捻须摇头:“换言之,主公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将徭役也同样摊丁入亩了”
“不错!”
“但这样还是有隐忧,君侯应该也知道了。”
“自然。”公孙珣叹气道。“口算历来都是铜钱,一人一年十几个钱,算到田亩之中不过是钱粮两个基本常物之间的置换,所以丝毫不觉。而徭役却又复杂的多……舂米、筑城、放牧、耕织,想要摊丁入亩,其实还有一个杂事杂物归于钱的过程!而小民百姓只产粮食,本就缺钱,一旦所交之钱变多,那谁来负责粮食、杂物与钱币的这个置换,便是个天大问题……归于民间,最终恐怕又要成为豪强以高利控制百姓的手段,归于底层官吏,也有些过于权重,单独设吏员,也会增加百姓
第一章 何敢自矜医国手
建安五年,四月初夏,南阳、汝南、江夏三郡交界处的汝南朗陵城西十五里处,因为地处要道而形成的一处天然乡间市集聚点外,数量多达万计的一支严整大军正在官道上行进……旗帜罗列、铁甲耀眼,刀枪弓矢无一不足。
为此,市集中聚集围观之人何止成千上百,其中有人惊愕,有人好奇,但绝大多数人却是警惕与畏惧。
这种情绪跟阵营无关,实际上绝大多数朗陵本地百姓对于自己头顶上的安北将军、豫州牧刘备都是心存感激与认可的,也就是从刘备占据此地后他们才得以渐渐恢复生产,而且此次也早早就得到乡亭传来的命令,说是有刘豫州的大军要从此处经过,须稍作避让。
然而,明白归明白,可除了刚刚出生的稚童外,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漫长的战争动乱时期,也都知道战乱背后的残酷与绝望。一句不怕,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
“这才几年”眼见着最后一波多达千余众的精锐甲士簇拥着数名志气昂扬的军官、佐吏马不停蹄,直接越过这个聚点,兀自行军向西,市集中人松了一口气之余却不免议论纷纷。“难道又要打仗”
“三年不到,也就是两年半。”有人掰着手指一口咬定。“建安二年之前一直都打仗,建安二年当年干脆就是在咱们这里打了一整年,西面淯水、比水当时都是红的……建安三年一次秋收没人抢,建安四年一次秋收没人抢,今年原本想着能再来一年,那就算三年安稳秋收了,结果现在又要打仗……”
“也说不定是真要打仗。”又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不是说咱们刘将军跟周围的将军、州牧都结盟了吗”
“不打仗调兵干啥”此言立即引起一阵呵斥。
“结盟了又怎么样,那些吃肉人的话能信吗”
“你没看见这么多穿铁甲的精兵吗不去打仗还能是去接亲戚”
“管着南阳和北面陈郡那个姓曹的,听说还是咱们刘将军的义兄呢……”此人一时被围攻,却愤愤不平,不愿松口,当即就找了一个理由。
“义兄又如何”旁边有人面带嘲讽却又压低声音言道。“我之前听过路的客商说过,那个姓曹的,跟之前咱们这里那个孙将军也是义兄弟,结果孙将军一死,南阳就被他抢走了,连侄子都撵回江东老家了……我还听说,这个姓曹的,对自己父亲不孝,不许自己亲父入家门!”
“你可胡扯吧!”被围攻那人当即鄙夷了回去。“要是这样,咱们刘将军还跟他结义!”
此言登时让周围人语塞。
“你们不必担心。”就在这时,一名坐在市中茶肆内躲避刚才大军行进的年轻士子终于听不下去了,半是纠正半是抚慰道。“刘豫州这次出兵自然是要打仗,但却不是与曹奋武作战,而是按照两年半前的盟约,往江南去援助豫章太守朱皓,而朱皓那里的情形也有些特殊,也未必就能真打起来……只是因为刚刚那几位将军、司马平素驻扎于汝南西段,从刘荆州所领江夏转入大江之上更快一些,这才从此处经过而已。”
众人半懂不懂。
士子见状不由扶着腰中长剑失笑:“一句话,这次出兵不一定真打仗,便是打仗了也断然不会波及到此处!”
这下子,茶肆周围围观的亭舍中人当即释然,那茶肆主人更是嚷嚷着要与这位士子多送一壶茶。
听到这里,士子不由再笑:“虽说不会波及,可一旦长江封锁,你这茶便少不得要运不来了,将来茶水可是能涨价的,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那茶肆主人也不在意,只是一边为这人泡茶一边随口而答:“小先生说的哪里话往年兵乱,常年连盐都买不到,一旦打得时间久了,必然还有兵和贼一起来抢掠,十户中还要有两三户人家被饿死、打死,还有人跟着去做贼当兵,结果一去不回,如今只是南方茶货断绝一时而已,谁又在乎呢而小先生一句话能让我们安下心来,不用担惊受怕到睡不着,也不用一时惊吓过度携带妻子往山中躲避,一壶茶又算什么呢……你且慢慢用,我还要去告诉市集那头我亲姊夫家,是去长江打仗,不必担忧,有什么事唤我家这个半大小子便可。”
这士子微微颔首,反而觉得自己的玩笑有些轻佻了,便当即坦然受了对方一壶茶,然后继续在茶肆前的荫凉下啃饼吃茶。
不过,就在其人就着茶水细嚼慢咽完毕,复又取第二壶茶准备慢慢享用,避开午后阳光再赶路之时,坐在茶肆中的另一拨客人却又主动唤他过去并桌闲谈。
其实,这年轻士子早就注意到茶肆内另外一行人的古怪了……这拨人中为首的一位,年纪约有五旬,花白头发却面色红润,衣着什么的也比自己要华贵,而且前呼后拥,照理说应该是个层次较高的士人。
然而,此人随行诸多之余,居然还带着许多箱笼,里面瓶瓶罐罐、金属陶器干湿俱全,又有点像商贾。
这还不算,明明是士人,可之前见到兵乱,这一行人居然和这里的百姓一样茫然惊慌,丝毫不知道江南的乱子,更是让人生疑。
而此时,对方邀请他过去,果然也是问及了战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战事不就是这回事吗”对上几句话,虽然那五旬老者没说话,但其随从几名士人却俱是中原各处有名有姓有来历的士人,明显不是什么来历不明之徒,年轻的佩剑士子便干脆了许多。
“两载前破虏将军之子孙策扶灵南下,从丹阳转到吴郡家乡富春,沿途趁势攻取割据了不少霍泽(太湖)以西的地盘,彼时朱儁便已经身体不行,无法应对。不过好在南阳会盟成功,孙策也投鼠忌器,所以便以麾下首席朱治为中人,拿昔日孙朱两家的交情说事,又让刘豫州作保,与朱氏达成和睦……彼时双方议定,孙策全取吴郡,朱氏则据有豫章、会稽两郡,而丹阳太守周尚本就是庐江人,家族俱在刘豫州治下,便干脆附了刘豫州。
而如今两载已过,孙策去年便加冠,表字伯符,自表为破虏将军,立足稳固之余自然想有所进取。正所谓此长彼消,交州牧朱儁却是去年身亡,一死皆休,二子一据会稽,一据豫章,其中占据会稽的朱符偏偏又是出了名的贪鄙粗暴,会稽人皆不能服,所以今年春日的时候,便轻易为孙伯符所败。”
“在下懂了。”那为首的五旬老者一直没开口,负责交流的乃是其下一名出身广陵的三旬之人,唤做吴普,此时即刻醒悟。“这必然是那孙策贪心不足,取了会稽还想取豫章,乃至于丹阳,刘豫州虽然心思都在中原这边,但为了大局无论如何都要去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侄子的……”
“吴君通透。”年轻士子立即颔首。
“可叹这天下为何总有打不完的仗呢”听到这里,那为首五旬老者也终于捻须而叹。“天下安生一些不好吗须知医人容易医世难,战乱一起,死伤无数,又何止战场上的伤亡呢正如刚才那群本地百姓所言,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两次秋收而已……”而言至此处,这老者却又觉得古怪。“老夫活了这么久,太平三十年的年景见过,战乱十年不断也见过,如今竟也不知道这两载无战事到底算是确实难得呢,还是算不值一提了”
“小子颍川徐庶,字元直,见过长者……”见到此人终于开口,等到对方说完话,徐庶赶紧起身问候。
“徐元直是吧”老者稍显不耐,似乎根本不愿意通姓名。“且坐,我看你是个有见识的,我们这些人却又对此多有不通,这才唤你过来……我问问你,这战事何时能平此番寿春事了,我还想去江东走一走呢。”
“是……”徐庶扶剑坐回长凳之上,稍作思索,却又苦笑。“若只是论这一战,我以为绝不会耽误长者南行的,因为孙伯符虽然进取如火,却绝不可能是刘豫州的对手,只怕稍一碰撞,吃些亏,其人便只能干脆撤回吴郡、会稽去了。但在下却并不建议长者一行人去江东……”
“这是为何”对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后,那吴普顺势发问。
“因为孙伯符这人绝不会满足于两郡之地的,即便是刘豫州兵强于他、势大于他、将优于他,他也只会忍耐一时,等到中原一乱,刘豫州无暇顾及身后之时,其人说不定便会毁约动武,而到时候往哪里打,打何处就都不好说了。”徐庶坦诚恳切相对。“而中原大乱在即,刘豫州无暇南顾也在不久……尊驾一行人,能避一避江东总是没错的,不是说能不能避兵祸的事情,而是要忧虑到时候能不能平安回来。”
“明白了。”吴普稍作思索,微微颔首,却又忍不住低声询问。“可中原如何能乱曹奋武和刘豫州之间总是不会动手的吧刘荆州、陶徐州也都不像是擅起战乱之人吧”
“在下这么说吧。”徐庶稍作措辞后恳切言道。“这个事情跟刘豫州、曹奋武,乃至于刘荆州、陶徐州都无关,正如足下所言他们应该都不会有主动动手的意思……但天下将有变,而有变必生乱,偏偏中原不比河北,乃是各路诸侯会盟的结果,并非一体,所以这乱子必然会波及中原。”
“什么变”吴普愈发疑惑,那老者也蹙眉不止。
“天子束发读书了。”徐庶有些尴尬的回答道。“天子去年便该束发的,彼时便有人建议给天子选纳后宫,结果被卫将军用什么虚岁实岁糊弄了一年,而今年四月,正是天子十六岁生辰,无论如何,无论怎么算,也都该束发读书、选派讲臣、设置后宫了……卫将军也不可能再糊弄下去。”
“我隐约明白一点,但还是不懂。”吴普也在茶肆之中,恳切低声相询。“还请元直看在我愚钝的份上,直接一些。”
“我这么说吧。”徐庶忽然苦笑。“之前多年,天下动荡,各路将军、州牧、刺史、太守割据州县,征战不停,以至于战乱连年,想要休战剿匪都要会盟……一件件一桩桩,好像不争不战就活不下去一般,那请问他们为何要争,争的又是什么须知道,他们的职务太平年间也有,彼时为何又不争彼时可须会盟才能联手去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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