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赵歧都快九十岁了,公孙珣如何敢拿大,忙不迭的引身后三人还礼。
“还有一事。”赵歧等对方刚一起身便张口再问。“适才见将军言白马誓而笑,又是为何莫非是觉得白马将军破白马誓,此乃天意吗”
“然也。”公孙珣脱口而出,旋即与其他人一起怔住。
“那天下定于一后又该如何”赵歧继续立在门上,堵住对方而问。“燕何以对汉”
“当覆汉!”只有喘气声的舍中,回过神来的公孙珣干脆懒得遮掩了。
“何为覆”赵歧紧追不舍。
“覆而灭之为覆,覆而盖之为覆!”公孙珣扶着腰中断刃坦然答道。“就是此意了!赵公接下来是不是要从袖中掏出一把铁锤来,与我生死相博以你的年纪和声望,若是死在我这里……我怕是也和天子一样可笑了。”
“博不动了。”赵台卿在其余诸如黄琬、赵谦、士孙瑞、马日磾等人的恍惚中与庞德的警惕中转过身去,拢手而走。“而且昔日董卓我不能博,党锢我不能博,为平凉参军羌乱不能博,为并州刺史而鲜卑不能博,今日又何至于与足下博呢只还是借黄公刚刚那句话,望足下记住今日之言罢了。”
赵歧既走,黄琬赵谦等人沉默片刻后也纷纷随从,诸人多已显老,在寒气之中不免畏缩,更显凄凉之态。
而等到公孙珣重新追上,亲自送这几名汉室仅存的老臣踏出卫将军府的时候,尚未来得及道别分手,忽然间,寒气之中,隔壁街上却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几名哀伤了一整日的汉室老臣和公孙珣这边几人先是一起怔住,继而无言以对,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有着急的幼童忍不住提前燃烧起了竹子,来听爆竹除岁之声!
正所谓,旧历已去,新历到来!
回到眼前,虽然要害人物私下的交流可以解决实际问题,譬如黄琬、赵歧等人此番来访事实上去除了公孙珣称公的最后一个实际上的阻碍,但小会终究只是小会,只能解决问题,真正能够赋予人法理依据的却还是大会、大朝会。
也只有所有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具有政治意义的场合一起出席的大会,才能让参与之人一起为最后的会议结果承担起政治责任,从而使会议结果具有政治约束力!
就像之前,公孙珣私下说一万句话,也没有他在未央宫前那番呵斥有政治意义。
汉建安六年,丙子,元月初,身在宛城的天子拒绝归来,同时反而昭告天下,要求天下诸侯勤王护驾于南阳,西向以伐公孙……罪名是谋杀太尉,图谋不轨。
接到回信后的长安一时哗然,而卫将军公孙珣在遣送未央宫宫人宫女往南阳后,即刻率百官推举光禄大夫黄琬为太尉录尚书事,并推士孙瑞为司空,同时补任马日磾为廷尉,又以邯郸荣为卫尉。
而三公九卿补全之后,三公又于正月初七日反过来在未央宫大会群臣,以召公故事,百官共议加卫将军公孙珣为燕公,继续都督河北十一州军事。
在三次礼仪性质的推辞以后,公孙珣便坦然接受了长安百官的建议,由代录尚书事的太尉黄琬发诏,正式登位燕公,实封幽、平二州的辽西、右北平、渔阳、广阳、涿五郡。
全程行云流水,竟无一分阻碍。
不过,受封燕公之后,公孙珣为了表示尊重,在尚未设立世子、国后、国相的情况下,便以射坚为使者先往南阳送去了文书,将百官推举一事做了详细说明,同时再度强调了天子杀太尉为无数人亲眼目睹之事实,然后再度劝天子归长安以对百官之疑虑。
稍显走运的一件事情是,这位大正月出差的使者走到武关时,却正逢南阳使者邓芝。原来,曹操、刘表、刘备三人好不容易联手劝住了天子,正准备加封公孙珣为大将军呢!于是乎,在武关钟繇的指导下,两位使者互相交换文书,然后便干脆各自掉头回去了,也省的大正月间白白奔波一场,甚至还要搭上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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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已死,昊天未立,岁在丙子,天下大吉!”——《三辅决录》赵歧
第二十五章 宛城龙盘虽可贵
“卫将军既称公,乃尊其母沛国谯县刘氏为燕国太后,敕封其妻清河赵氏芸为燕国后,其余诸位夫人皆称嫔……拜汝南吕范为燕国首相……”
南阳宛城东面都亭舍中,窗外早春寒风料峭,窗内,一名年方弱冠之人正立在榻前捧着一封文书为榻上之人阅读。
“你且住!”刚起了个头,榻上卧着那人,也就是号称中原双璧的曹操曹孟德了,便忽然扔下了放在额头上的热巾,然后好奇出声。“竟然没有立世子吗”
“回禀大人。”年轻人,也就是曹操长子曹昂了,即刻摇头。“并无立世子言语,最起码文书中的汇报没有提及……”
“那必然就是没立了,只是他竟然不怕出事吗”光着脚的曹操翻身坐起,捏着胡子满脸疑惑。“别人倒也罢了,他次子公孙平跟董卓的孙女可是有婚约的,且公孙平的外公冯芳乃是几十年前便做到尚书郎,也算是久任中枢之人,这么一个背景天然受关西文武的支持,而所谓河北地盘实际上乃是河北、关西两大块,本就有嫌隙,这要是闹出乱子也属寻常吧”
这个话题比较敏感,曹昂只能沉默以对。
“还有,他竟然没有追封他父亲吗”曹操回过神来,继续询问。“这难道不该是当先为之的事情吗我为何没听到”
“下面有提及,说是卫将军一开始准备给他父亲加谥号为文,乃为燕文公,但无人认可,甚至有人当面说荒谬,而他也不计较,便就此搁置了。”早已经大略看完了一遍这封文书的曹昂即刻作答。
“我懂了!”曹操这下子反而恍然失笑。“他不是想给生父加文,他生父有什么功绩可言,居然能称燕文公,他这是想表彰他的母亲……认为他母亲的功绩足可以称文,只是其母尚且在世,不好明说罢了,所以就此搁置。”
“竟然是夫从妇得美谥吗”曹昂不免震惊。
“公孙大娘今日死了,明日便能当的此谥。”曹操重新躺下,一声感慨。“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还真贴切!你且继续,我正要听听燕国官制,这才是要点。”
“喏!”曹昂赶紧再度举文书而朗读。“拜汝南细阳吕范为燕国首相,魏郡审配为左相,南阳娄圭为右相……”
“娄子伯这也算混出来了……”
“燕国设三省,一设中书省,掌机要,发政令,为首相所领再设尚书省,掌机要,统揽各部、台、曹、阁所入文书,批陈阅览,为左相所领后设门下省,掌机要,专司监察、批驳政令,为右相所领……”
“也是老一套。”曹操躺在那里不以为意道。“这其实就是将三公与尚书台、黄门监三者先合为一,再分为三……中书省居中定策,尚书省管入,门下省管出,分给三相分领,若我所料不错,将来白马义从也是要处在门下省所辖的,这才是娄子伯为此任的一个最大底气!不过,不管如何,如此一来到底是权责上清晰明了了不少,也算是有些新意了。”
“父亲大人所言甚是,小人也是这么觉得。”曹昂也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进、定、出,条理分明,权责清晰,且三者并立,不会出现一家过于独大的局面……”
“接着念……”
“喏。”曹子修赶紧继续低头读道。“三省之下,复设六部,曰礼部、吏部、工部、兵部、刑部、户部,每部皆有尚书一人,左右侍郎二人,直对各州郡县乡亭又设十二寺,依旧属三省,曰太常寺、鸿胪寺、宗正寺、大理寺、少府寺、太仆寺、司农寺、将作寺、黄阁寺、版印寺、钦天寺、卫尉寺……”
“这就更不用说了。”曹操愈发百无聊赖。“公孙文琪之心,真是路人皆知,六部便是照搬尚书台六曹,十二寺无外乎就是九卿加上钦天监、黄阁,还有一个如今书籍、布告、文书版印风行后专设的版印寺而已。”
“正是如此。”
“不过,”曹操在榻上复又冷笑嘲讽道。“公孙文琪再肆无忌惮也是有难处的,譬如安利号的去处便无说法,想来他母亲在一日,他就不好真的将安利号纳入燕国体制内的……还有吗,御史台什么的”
“自然还有!”曹子修赶紧再念。“再设四台,曰御史台、财政台、枢密台、靖安台,御史台掌监察,为钜鹿田丰所领,财政台掌财政,为北海王修所领,枢密台掌兵马调度,为辽西韩当所领,靖安台权责不明,但以颍川戏忠所领,郭嘉为副,不言自明……又曰,凡三高官官三相,与四台首脑,并于邺下铜雀台设坐,并称台僚,遇有国主外出、年幼等非常事,七座并论,可暂决一切国事,虽邺下诸将军亦要听命!”
曹操呼啦一下再度坐起身来,却又面露嘲讽,缓缓躺了回去:“这是仿前汉重归宰相实权了!怪不得之前屡屡分权立制,削弱三相权责,却不想在这里等着呢!只是他也不想想,他活着的时候以建国之主的威望,自然是君臣和睦,可等他死了,他儿子岂不是要与这七位相国再来一回汉武故事,君、相争权而七位相国,牵扯到政、军、财、监、间,固然会相互对立,难成一统,可反过来说却也极难彻底压倒……再加上一个安利号,到时候,这公孙氏的燕国便是千秋万代,也少不了要闹个千秋万代!”
曹昂欲言又止。
“子修有话说”曹操不以为然。
“是,大人。”曹昂鼓起勇气正色而对。“之前小人从荀师处学习,觉得荀师所言极有道理,那便是至尊也会犯错,也会有不对的时候……试想一番,若是桓灵之时也有这样的实权七相,怎么会让国家崩坏到这个地步若是大汉天子少年时皆有如此七相相互擎肘执政,又怎么会有阉宦外戚祸乱国家到如此地步呢”
“荀悦的学问是好的,观点也对。”曹操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子,幽幽言道。“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去当他的学生,便是你今日这番道理其实也对……天子英明欲有所作为时,这七相必然是擎肘之人可国家衰败,天子无能之时,这个制度确实能保底,与之相比,什么世族作大、君臣相争,倒也显得无足轻重了,想来公孙文琪便是因为汉室的教训才这么做的。不过子修……”
“是!”
“灵帝倒也罢了,桓帝并不昏庸,他只是首开党锢,引来士人厌恶而已。至于阉宦……你不知道你太爷爷就是个权宦吗难道他也是个祸国之人”曹操斜着眼睛看向自己的长子,不免语重心长。“你已经成年了,今年夏日都要娶孙氏女为妻了,就不要老是听一家之言了,法家、道家的书都可以读一读。譬如那颍川郭图,虽然是个天下皆知的小人,可他家的律法知识却是公认的好,最近邺下那里版印了他的一本小杜律注解,据说是他在阴山下放羊的时候写下的,你爹我就觉得很好,为什么不去买一本来看呢”
“喏,小人失言,小人这就去买小杜律注解来看。”曹昂俯身称是。
曹孟德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曹昂就是这点让人满意,这小子从来都很孝顺,很听他爹的话。
不过,眼见着自家儿子放下那封文书出门,曹孟德便去拿那封文书仔细阅览,刚看到说燕国不受寺人,不由失笑之时,便忽然听到前者又于门外院中扬声开口:
“见过荀长史!”
曹操听着不好,赶紧放下文书,又将扔到榻上角落中的面巾捡起,不顾冰凉一片,直接盖在了自己脑袋上,然后仰卧在榻,眯着眼睛装起傻来。
荀彧带着一股香气走入房中,看着榻上装死的曹操也是一声叹气,却并不点破,反而干脆立在了之前曹昂所站的位置,拿起了那封文书,一面阅读,一面久久不语。
曹操装了许久,额头上冰凉一片,被窗外寒风一吹更是难受,到最后竟然隐隐有头疼的感觉,便干脆抓起面巾直接掷在了地上,然后翻身坐起,气急败坏:“文若以为这燕国国制如何啊”
“设计精巧,颇得法家治国精髓,可惜却少了道德人心的位置……”荀彧轻声作答。“而且,制度如此完善,愈见其人欲图天下久矣!”
“文若今日说的都是废话。”曹孟德赤足盘腿坐在榻上,难得没有给荀彧留脸。“这些事情你我难道不知道吗若非公孙珣欲篡汉久矣,若非其人与你我治政颇有分歧,何至于形成今日局面只是文若,现在不是想他的时候,而是咱们自己都要撑不住了!”
“天子年幼……”荀彧无奈缓缓言道。
“而且失德!”曹操依旧不耐。“我问清楚长安故人了,刘伯安之死,万众所见!总不能推到杨琦头上吧再说了,杨琦也自杀谢罪了,还要如何”
“其实这件事情与卫将军脱不了干系!”荀彧稍微一滞,还是缓缓相对。“天子出奔,恐怕是被他刻意设谋引出去的……鈡元常便是明证!”
曹操微微颔首,却又缓缓摇头:“那又如何”
荀文若也是沉默以对。
其实,公孙珣的那番计策还是有一处极为明显的破绽的,那便是当时的幕后操作人钟繇鈡元常,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得已露了一些马脚……
首先,便是其人出现在武关过于巧合了。
其次,作为雍州牧和事实上代表公孙珣监控长安朝廷之人,钟繇其实才是天子出奔一事实际上的第一责任人。正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当然是看守者的责任!然而,钟元常此番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反而是临时上马的公孙瓒为此吃了挂落!
所以,在与杨彪等人细致交流之后,曹操和荀彧这种天底下顶尖的聪明人便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白了,天子过于年轻沉不住气,最后全然被公孙珣戏弄于鼓掌之中,只不过天子这边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也是有觉悟的,双方俨然有这么一丝互相顺水推舟之意。
所以,此时追究出奔这件事本身已经毫无意义了,关键在于现在的局势。
现在的局势有所如何呢
很简单,首先,不管如何,天子都和长安公卿、宗庙都事实上彻底形成了分裂格局,汉室权威再度跌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点,而不管是不是阴谋,刘虞之死都让天子承担起了一个难以承担的巨大恶名!
换言之,天子的价值低到了极点。
但是,天子的价值低到了极点,却不代表中原诸侯可以抛弃这位少年天子……且不说两位汉室宗亲要考虑自己的姓氏,也不说曹操要考虑自己内部势力巨大的颍川、南阳士人集团,只说一件事,中原诸侯只有维持盟约才有可能在公孙珣身前维持战略平衡,而这个盟约只能是以匡扶汉室这个名义来维系。
所以,这个价值极低,甚至还有些负面作用的小朝廷,曹操、刘备、刘表三人偏偏还得毕恭毕敬的供起来。
而如今仅仅是如此就好了,也就是恶心一下,不影响大局的。
实际上,曹操当时已经跟荀彧商量好了,等局势缓和下来,找机会把天子送到陈郡,也就是曹操集团的腹心之地,不说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大略养着小天子,让他不要捣乱就好,顺便借他的名义给大伙封个官什么的,也挺不错。
但是,所以说但是!
公孙珣太不要脸了,明明得了天大的便宜,却反而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受害人的姿态,要请天子回去……这也不可能送回去啊
这种河北中原对峙的大格局下把二者之外最大的变量天子送回去,你中原联盟不攻自破的!
这股恶心味还没结束呢,三家联手好不容易劝下天子,好嘛,那边公孙珣称公建制了!
这是要篡汉的节奏!
于是南阳再度闹起来了,小天子就差哭着指着三个中原诸侯的鼻子问了,你们还是不是大汉忠臣
当然是啊!
你们还要不要匡扶汉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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