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我是重重颔首的分割线
“当汉、燕之际,英雄虎争,一时豪杰志义之士,心有士谟,志经道义,贵重然诺,一意许知己,便倾生死而为。凡审正南孤身赴辽东,贾文和单人陷潼关,张翼德走马行河北,徐元直负剑入蜀地,皆此类也!”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十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又是一年五月端午,因为‘上任途中遭遇白水关逆匪阻拦’,新任益州牧田丰田元皓在祭祀、阅兵以后,正式在汉中郡南郑城外亲自发布了加盖着燕公印玺的伐蜀檄文。
这篇由王象所拟的檄文首先承认了刘焉被汉室任命为益州牧的合法性,却又旋即详细且微妙的引用了光武帝与公孙述的故事,并讨论起了天命这个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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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使人听此凋朱颜
夏日蜀地,熏风中带着一股躁动之气。
天色已经昏黑,城外吴氏院内也未点灯,只是大约看到三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在院中或立或坐,或静或动僵持不下而已。
而隔了许久之后,其中一名僵立许久之人终于开口,却正是那位据说妹妹有贵气的陈留吴懿“我既被寻到门上,如何不愿从北”
身材短小的张子乔当即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张松刚刚着实被徐庶给吓到了,二人来到吴懿舍中,便立即引起了后者的警觉,因为张松对东州士的仇恨是毋庸置疑的,唯独既然拜访,也不好冒昧驱赶客人罢了。然而双方勉强尴尬见礼,一起来到院中,尚未进舍中落座,徐元直便忽然扶剑抢到吴懿身侧,并开门见山,询问对方愿不愿为北面内应。
这才有了吴懿刚刚那句话。
张子乔心中几乎肯定,若是刚刚吴懿不答应,那下一刻徐元直便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
当然,回过神来以后张松自己心里也有点醒悟,那便是吴懿明明知道自己的政治立场并注意到了徐元直的口音,却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将自己二人引入舍中,其实已经是动摇的表现了。
而这种时候,徐庶的单刀直入看似莽撞,其实反而以威逼姿态省了一些口舌……这下子张松对徐庶这人就是更加佩服了。
双方既然达成一致,却也不入舍中,而是就在院内铺上席子,然后赶走家属、仆从,直接议论起了大事。
说是议论,其实就是吴懿从东州士那边的角度再把情报说一说,然后静听徐庶的意见而已。
“如此说来,足下虽已经去职中郎将大半载,再无钱粮重权,更无兵权,可城内军营中却依旧有四五百心腹会听你指挥,绝不疑虑。”徐元直听完介绍后,并未着急下定论,反而对其中一事稍显诧异。“这是为何”
张松和吴懿面面相觑,却还是张松开口稍作解释“因为那些兵马都是他们吴氏的陈留故旧、本族附庸,所谓部曲之流而已,本就是依附于吴氏至蜀地的。而如今吴将军虽然去职,但刘焉依然以吴将军族弟吴班为别部司马,继续领有吴氏旧部……这些人,身家性命都是吴氏的,也自然要听吴将军的为先。”
徐庶一时恍然“蜀地这里,便是区区四五千绵竹城的守军居然也是大族部曲制吗”
吴懿和张松愈发面面相觑,却都不言。
因为他们隐约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明显掺杂着不安的诡异情绪……听徐元直这话便可知晓,莫说燕国,怕是之前曹操、刘备那里,所谓全面人身依附制度下的部曲军制都已经凤毛麟角了。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将来在燕国需要适应,更可怕的是,蜀地这才封闭了**年而已,他们就有了一种被时代抛弃的荒谬感。
而就在一个蜀地世族子弟,一个外来流亡豪强首领恍惚之中,同样沉默了一阵子的徐庶却忽然发笑“既如此,我倒是有了一个全盘计划,且未必就要行血溅五步之事……正所谓,既能刺国,何须刺人岂不本末倒置”
其余二人愈发肃然,张松更是一时不解,主动相询“请徐君明言。”
“何须明言”徐庶望着对方笑道。“子乔既然为此事,便是将身家性命赌上了,对否”
“这是自然。”
“既如此,无外乎便是奋力一搏而已,你若信得过我,听我指挥便可,何必多问”徐庶依旧从容。“正所谓刺国如刺人,找准要害,不做多余之事,奋力一刺便可,何论其他”
张松满头大汗,欲言又止,却最终是重重颔首。
相较而言,可能是领过兵的缘故,也可能是在洛阳时目睹父辈参与过那场动乱的缘故,吴懿却明显淡定了许多,其人稍作思索,便也坦然“正如徐君所言,事已至此,无外乎是身家性命而已,懿愿从足下。”
“咱们三人之外,其实还差一个要紧人物。”徐庶见状继续坦然言道。“但未必需要让他知道事情始末……不瞒两位,我的计划中,无论如何都要让刘氏父子分离,最好是让刘范彼时远离绵竹的,你们知道谁能劝说刘范暂时离城一二吗”
夏夜熏风之下,银河微光之中,张松与吴懿再度面面相觑,却是异口同声“此事简单!”
徐庶反而愕然。
事情当然简单,仅仅是三日之后,刘范便得到了父亲的亲自召见,后者却是要求自己的长子第二日往城北一行,并在城北祭祀之处斋戒沐浴三日,以为南北两线战事祈福,也算是补偿上次祭祀不成的遗憾。
刘范嘴上应承,然而出得州牧府来,回到自己的郡守府后却并未直接准备,反而稍作等待。
而果然,不过片刻,庞羲便主动来报……原来,此事乃是自己三弟刘瑁的妻兄吴懿所为,其人掏出家底贿赂了自己父亲府中一众巫师、方士,请这些方士代为进言,以福祸之论推动了这次祭祀,本意乃是认为如今刘焉足不出户,根本不愿再出城,便趁机推荐让刘瑁代替,从而让其人脱困。
结果刘瑁既然失势,这群方士个个都是势利眼,利用刘焉自己上次祭祀不成的心结推动了这次补偿祭祀的事情以后,却没有推荐刘瑁以子代父,反而是分成两派,一拨推荐刘焉次子刘诞,一拨推荐刘范。
最后,到底是刘范如此气候已成,烧刘诞冷灶的未免少了一些,这才成了今日结果。
而明白了事情始末以后,刘范却不再疑虑……毕竟,这年头儿子代替父亲祭祀,本身就有极大的政治意义,再加上如今南北两面战事都陷入僵持,刘范之前尝试让父亲往蜀地的计划又被亲父当头浇灭,也有心做点事情。
更重要的一点是,刘焉如今人老顽固,既然已经被方士们说动,那区区祭祀事而已,就必然不可更改,他刘范要是不去,怕是刘诞、刘瑁就真的要抓住机会了。
于是乎,第二日上午,广汉太守刘范正式出城向北,准备往城北二十里见貔貅处连续斋戒沐浴三日,然后祭祀北面黑帝,以补偿之前中断的祭祀活动。而与此同时,益州之主刘焉到底是展示出了对长子的喜爱与认可,他居然专门拨出了十辆天子仪制的豪车,让长子乘坐使用。
这可真是破了天荒!
车辚辚马萧萧,这一次没有车子半路散架,也没有人拦路劝降,更没有‘益州狗皆不可用’……反正,在某些人怪异的目光中,堂堂一郡之主,蜀地毫无疑问的继承人便这么轻易的因为一群方士的言语,离开了坚固的绵竹城。
甚至还带走了大批忠心的宾客、属吏,以及庞羲本部的八百甲士,使得城内那个军营只剩下四千不到的兵马,未免又薄弱了不少。
当夜无话,第二日傍晚,也就是刘范正式开始在城北斋戒沐浴的第一日晚上了,天气愈发熏熏起来。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如今稍显落魄,却依然是标准的东州士领袖人物之一的吴懿带了二十一名武士从容入了军营,来见自己的旧部和族弟。
晚间时分,这位前典农中郎将更是在自家族弟所驻扎的方位邀请诸位同僚过来饮酒。对此,营中军官却是多半去了,毕竟嘛,吴懿再怎么说也是老上司,而此时失势……去了,固然可能会被庞羲顾忌,但若不去,也免不了生出闲话,说谁谁谁是个无德之辈。
于是乎,等到最后,加上断断续续赶到的,营中主要军官居然来了个七七八八,还真都是中原口音。
这里必须要多说一句。
所谓东州士,很有点衣冠南渡的味道,是一群既有世族、又有豪强,但绝大多数是流民的诡异逃亡集团……而在逃亡与落脚途中,为了维护秩序,减少内耗,早已经失去了一切生产资料的下层流民纷纷主动依附这些世族、豪强,乃至于寻常有德之人,自动结成了人身依附的关系。
这种现象,不仅是东州士,颍川、南阳人逃亡荆州时也有类似现象,就算是公孙珣一开始收拢流民屯田,本质上也是一样的,只是作为被依附的对像,公孙珣明显具有唯一性和更高的权威性而已。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这种人身依附非但不能贬斥,反而应该从道德上进行称赞,因为这种举动‘能活人’!
但是和别处不同,到了蜀地以后,这个流民集团既没有被妥善安置,开垦荒地,又没有被打散后与本地人化为一体,反而是从最上层开始,层层依附到了刘焉身上,并以集体抢夺侵占的方式,强行在蜀地立足,与本地人形成了一种持久而又根深蒂固的对立模式,从而演化成了一种特殊的政治集团。
要知道,强行给一个政治实体内部按籍贯、阶级进行政治集团划分,其实是一种很低端的方式,一般也只在政治实体形成的初期昙花一现……反过来说,不论是血腥的还是文雅的,历史上成功的政治实体总是能够将这种对立的集团给分化吸收。
譬如公孙珣,他以地头蛇的身份加上安利号的襄助去收拢流民,也照样产生了严重的土客矛盾,但杀了鲜于辅和阎柔后,不也及时赶上讨董的洪流了吗从此以后,什么幽州的土客矛盾,在公孙珣势力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哪里还上过台面
实际上,随着公孙珣讨平中原和两淮,昔日在蹴鞠场群殴过的三辅跟河北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了。
然而在蜀地,在刘焉这里,这些东西就是这么**裸的摆在眼前,一成不变。
此情此景,也就怪不得公孙珣大兵压境以后,刘焉会说出那样的疯话;也怪不得庞统会觉得蜀地根本没有任何留存的价值;更怪不得郭嘉会觉得可以用刺杀这种方式来解决蜀地的问题;同样怪不得徐庶来到绵竹后,立即做出判断,干脆可以用刺国这种更高端的方式来直接接手蜀地,终结战争。
须知道,非要给这些人寻个共同特征的话,那便是他们不是聪明过人就是经验丰富。
“今日喊诸位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与大家说,鄙人想请刘益州退位,让瑁公子取而代之,如此,对益州,对咱们这些背井之人,都会更好一些。”酒过三巡之后,微微喧哗声中,吴懿连气氛都没有营造,便直接扬声开口,图穷匕见了。
话说,这一招还是他跟自己身侧的徐庶现学现用来的呢,毕竟嘛,既然能来赴宴的,本身就不可能是刘范的死忠。
永久性兵营内的营房不是帐篷,而是正经房舍,因为来人太多,所以酒宴干脆设在了一排房舍前的空地上,此时吴懿骤然出言,大多数人都有些发懵,很多人一杯酒下肚,继续和身旁的人说笑,才开始去想这话的意思。
然后,喧哗声忽然间就停了下来。
而不知为何,过了许久,竟然都无人出言……既没有人站起身来拔出兵刃来个‘我刀难道不利’,以示反对;也没有人拍手叫好,来个‘我也忍老贼许久’,以示赞同。
对此,徐庶继续要笑出声来,只是勉强压住表情,正襟危坐之中朝吴懿试了个眼色而已。
吴子远(与许攸同字)会意,却是直接抬手指向身侧一年轻小将“元雄……你觉得如何”
所谓元雄,也就是吴匡亲子,吴懿族弟吴班了,闻言不由失笑“兄长说哪里话,咱们兄弟背井离乡至此,宛如庄子所言,烂涂之中相濡以沫而已……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但你要如何,我自然也要如何的,何必问我”
言至最后,其人忽然挥手示意,却是朝着身旁一名神色茫然的低阶军官下令“蒋军侯,莫要看了,速速去调你部,将此处围住!”
那曲军侯闻言便走,席中到底是稍微耸动一时,却俨然担忧此时贸动会有危险,所以一时无人赶走。
俄而,一名年长军官终于被众人用试探性的目光推举出来,然后主动在席中开口“吴将军。”
“李司马。”吴懿坦然拱手。
“请恕在下直言。”这名唤做李异的军司马正色相对。“且不论刘益州如何,刘益州以下,自有长子刘府君为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瑁公子吧你此番举止,师出无名,怕不是全然私心吧何必拉着我们一起送葬”
“非也。”吴懿昂然做答,却是顺手指向了身侧一直没开口的徐庶徐元直。“田州牧至此地前,瑁公子代行益州事乃是这位亲口许下的,何谈师出无名”
众将登时愕然。
而就在此时,随着那名蒋姓曲军侯领着两百甲士仓促出舍,回到酒席外围,徐庶也豁然起身,直接来到席中空地,并当众拔出了自己腰中佩剑。
继而引来了座中不少军官纷纷去握各自兵器。
“此剑乃燕公亲赐!徐某不才,只凭此剑斩过徐州都督周公瑾的头颅……据说要被人安排一个侯爵!”徐元直并没有在意其余人的反应,而是一边说一边直接向前两步将长剑顶到了那名李司马的身前一尺之外,火把之下,剑光如秋水一般流过,那李司马原本还想去寻兵器,却在此言之后骤然止住。
非只如此,包括吴懿在内,满席东州武人全都如中了定身法一般目瞪口呆,当场失语。
“不知足下是何籍贯”徐庶望着对方继续缓缓询问。
“河南洛阳……”这李异一时浑身燥热,汗如雨下。
“原来与庞羲是同乡,怪不得要出头。”徐庶一时叹气。“足下可知道,鄙人来参与伐蜀之前,燕公就已经让人开始修复洛阳故都了。”
“是、是吗”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徐庶依旧持剑不动,却是忽然吟诵起了一首著名的诗篇。“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天下将一统,足下离乡**载,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往归故里,整理先祖坟冢吗”
满席依旧寂静无声,而徐元直继续持剑以对,只盯着李异一人面色轻松而言
“足下请看,以前的时候,燕公之命令,隔着漫漫蜀道,你们还能装作未曾闻,还能自欺欺人,等着随波逐流。但如今我既然至此,如今局面,足下要么听此剑号令,随我拥立瑁公子、献出益州,要么便只能出刀与此剑相对……但是,杀了我区区一文士简单,却不要再想着有生之年得归故土为安了!何去何从,还请足下不要犹豫,因为在下为了活命,也不会犹豫的。”
席中其余人等,早已经听得、看得呆了,而这李异喉结抖动不止,却是随着身前那剑再要往前之时忽然开口“既有燕公旨意,自然顺逆分明,在下愿听此剑差遣!”
徐庶微微后退,并未直接收剑,而是提剑转向下一人。
但当此之时,不等那人开口,之前那位李异李司马便直接起身,对着身侧这位同僚按刀以对“奉燕公令,举瑁公子代行益州事,诸君何疑!”
吴懿兄弟不敢怠慢,也齐齐起身,扶刀质问“诸君何疑!”
周围甲士虽然茫然,但看到自家主人一起发问,也在那个蒋姓军侯的带领下齐齐拔刀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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