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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好不容易请出了国中最德高望重,也是最位高权重的故鲁国相魏松,大家本想着这位主一定能够马到成功,说服那无虑候。结果呢人家居然反过来替那无虑候劝说起了国中诸族,让大家服软,交出所有职权,抹平所有账簿卷宗,以图一个家宅平安。

    不忿吗当然不忿。

    但是,想想魏松在国中的身份,再想想之前那主动揪着鲁斌出首的赵平。讲实话,这两位如果都这么干脆的话,再想想那无虑候带来的义从,此事也就真的无可奈何了。

    换言之,这赵国的豪杰官吏们基本上也都已经绝望了。

    因此,他们也就基本上准备按照魏松的劝说,在今晚上的宴会中,当众给这位无虑候老老实实的认个错,以求个家宅平安了。

    这一日,魏松早早的遣散了自己的学生,又将自家宅院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专门请了厨子,杀了两只羊,备了蔬果、酒水。然后从上午时分,他便吩咐自己儿子立在门前开始迎客,自己则在堂中陪坐……毕竟,不止是之前求到魏家的人都在,未露面的李氏、秦氏,还有置身事外的大量赵王直属显吏,这一次也是纷纷赴宴而来,不得不让魏松重视。

    恍惚间,似乎除了在国中官寺内高卧的国相向栩,以及按照制度不大好出城的赵王刘豫、国傅韩拓以外,赵国上下的有力人士居然齐至于这魏氏庄园中了。

    而到了傍晚,眼看着火把点亮,几案排好,蔬果上席,随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不用魏氏的宾客、仆从来报,众人也是纷纷明白,正主要到了!

    毕竟嘛,作为获胜者,又有些年轻,故意拖一拖时间,再耍一耍威风,本就在众人意料之内。

    但是,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即便是知道那公孙珣要立威,等这些赵国豪杰们亲眼见着数百骑步各自持械,宛如行军打仗一般簇拥着那紫绶金印的无虑亭侯昂然而至时,也是纷纷色变。

    而且这还没完!

    临到庄园前,义从骑马,县卒持戈,先是分出一队人来左右环绕,将庄园前后围的水泄不通;然后又分出一队来进入庭院,立于那些几案后面;就这还不算,最后,居然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壮丁涌入庭院正中,就在这些赵国豪杰之士的目瞪口呆中在宴席座次正中架起了两个木架和一个砖石圆灶……

    一直到此时,公孙珣方才领着那位王专属和几名悍勇之士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内。

    “君侯这是何意啊”魏松指着那还在架设中的圆灶,嗓音都是发颤的……话说他可是饱读诗书之人,什么五鼎食、五鼎烹之类的典故怕是比谁都知道的多。

    “哦!”公孙珣当即远远笑言道。“闻得魏公做宴,怕你这里吃食不够,正好我义从中有几个辽西鲜卑人,自幼便善杀羊,便专门让人从邺城商号里取了一只最大的新式铁釜……也可以唤做铁锅,然后又买了两只活羊,也是给诸位赵国豪杰之士添点乐子。”

    魏松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驳斥。

    而接下来,一个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煮饭用的大圆薄皮铁釜,也就是那公孙珣口中的大铁锅了,也是被干脆利索的架到了圆灶之上,还倒入了水,下面还添了柴火,还点着了……

    最可怕的是,两只活羊居然也真的被绑在了那旁边的两木架之上!甚至两个散开了发髻的鲜卑武士,也是真的光着膀子,然后拎着几个怪模怪样的小刀子,立在了那两只咩咩直叫的小羊身旁。

    这下子,满院子赵国豪杰都觉的自己脚步有些酸软,甚至都忘了给公孙珣行礼。

    “诸位,我有一言,”公孙珣也是此时方才扬声言道。“初夏时节,我从邯郸城内赶来赴宴,沿途看到路旁桑麻不断,端是一片太平景象,故此这几日巡县淤积的气闷也是一时散尽!依我说,咱们今日蒙魏公慷慨招待,就不要谈什么政事了,只论时节风俗便好……故此,诸位也不用拘礼,随意入座便是。”

    说完,公孙珣也不管其他人,只是挽着那魏松的胳膊,径直越过了刚刚开始烧起来的大铁锅,坐到了本就是给他和魏松预留的上首位置上。

    其余众人早已经心乱如麻,胆小的只是盯着那锅和那活羊发呆,胆大的也生怕这初次见面的公孙珣骨子里是个武夫性子,弄出什么大新闻出来。

    当然了,几个心中如明镜的人倒是不担心这个,因为这毕竟是魏氏庄园之中,想来魏松便是豁出性命来也不许公孙珣在这里展示什么新式烹饪技巧的……真要是那样,魏家的名声就彻底坏了!

    不过,魏氏和公孙珣彻底翻脸的话,是不是意味着赵国将来的局面还会两说

    就这样,一阵纷乱之中,众人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座位仓促入席,却又各怀鬼胎,一时无人出声。

    公孙珣端坐在上首,也不出声,他身后立着几个心腹,众人瞥的清楚,如那个络腮胡子的,极为好认,便是当日杀申氏三兄弟之一的人,而那王修王专属,居然也不落座,只是捧着一个匣子立在一旁,也不晓得里面到底装的什么玩意!

    如此情形,倒是让一旁捧壶的魏畅万分别扭。

    “君候自县中赶来,一路辛苦,且用些酒水。”稍微顿了顿,魏松这个主人忽然昂首举杯。

    其实这位故鲁国相也是想明白了,事到如今,他这个宴会主人是脱不了干系了……无论是有人想铤而走险、鱼死网破,还是有人嚣张跋扈,行酷烈暴虐之举,他都决不允许!因为这是他家!

    而且,事情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就目前看来公孙珣只是在吓唬人的居多,所以,最好的局面还是按照之前所言,一方服软,一方放出一条生路,万事皆休。

    “且等一等。”公孙珣轻笑着抬手制止了魏畅的倒酒。“铁锅不比厚釜,此时锅中之水已经冒烟了,不如我这两个侍从现在动手杀羊,等到水沸,正好下锅……”

    此言一出,庭院正中的两个鲜卑大汉,一个姓段,一个姓莫户的,自然不敢怠慢,直接一手揪住那咩咩叫唤的羔羊,一手擎出雪亮的小刀来,甚至还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暗暗较劲。

    “君侯!”魏松气急败坏。“君子远庖厨……杀羊这种事情不能去我家后院吗”

    公孙珣哑然失笑,刚要作答,却忽然眼角瞥见席中一人拍案而起。

    “我有一言,不吐不快!”此人厉声作色,几乎喊破了喉咙,一眼望去,居然是那赵国郎中令赵平!“还望君候与魏公让我说话!”

    公孙珣和魏松面面相觑,都晓得不是对方扯得幺蛾子……扯也不扯这种人啊而偏偏这赵平瞅着面红耳赤,气喘如牛,好像情绪很激动的样子,若是不让他说话也不好吧

    人家怎么说都是之前赵国国中的一个顶尖实权人物,还是千石的郎中令。

    “且住手。”公孙珣也只能挥手喊停了那两个鲜卑下属。

    “让郎中令说话。”魏松也是赶紧就坡下驴。“郎中令有话直言……我等还能不让你说话吗”

    “诸位!”赵平团团一揖,然后快步来到庭中大锅与首座之间,干脆利索的指向了坐在上首的公孙珣。“诸位认得此人吗!”

    偌大的庄园庭院里坐满了赵国的大人物,但乍闻此言却一时无人知道该如何应对,便是公孙珣也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众人反应,并未插嘴作声。

    “张郡丞,”眼见着无人作答,赵平干脆点名了。

    这下子,坐在右边上首一人也只能干笑起身作答:“虽是初次见面,但无虑候之名又岂能不知!”

    “你就是不知!”赵平勃然作色,以手指着对方面部直接斥责道。“你们这些人若是真知道无虑候的底细,如何敢这么轻视于他!居然还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无虑候讨价还价!”

    庭中一时鸦雀无声,便是公孙珣都听呆了,只有铁锅下的劈柴在火中微微作响,便是那两只羊都不敢再叫唤了。

    “尔等应当知道,我族父,乃是当朝黄门监,中常侍赵公!”赵平对着西南侧洛阳方向遥遥拱手言道。“而我之前随他老人家久居洛中!”

    众人屏声息气,静待此人言语。

    “当时在洛中,我族父还不是黄门监,上任黄门监不是别人,乃是冠军侯王甫!王甫此人的威势你们听过没有”赵平情绪激动,愤然言道。“都是只有耳闻,未曾亲见,对不对可我见过!你们在国中,所见过的最尊贵之人,不过是赵王,然而渤海王刘悝,乃是先帝的亲弟弟,却只是因为许诺的贿赂没给,便被王甫安了个谋逆的罪过,全家杀了个精光!废后宋氏,那是一国之母,尚未废其后位,王甫便敢让她全家弃市……那是亲王,那是后族!你们这群赵国的土包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亲王,什么又叫做后族!”

    座中众人齐齐变色。

    “还有新丰县侯段熲,西州名将,白帽羌人都快被他杀绝种了,当日宫门案也是他动手将太学逮捕一空!二次党锢,更是他出任颍川太守,监控党人……这个人在洛中大街上走着,是没人敢正色看他车架的!”

    “还有你们刚刚听到的高句丽……怕是之前都不知道高句丽是什么吧我来告诉你们,高句丽和赵国一样,有五座城……但却有四十万人口,是赵国两倍!”

    “张郡丞我问你,你们整个赵国所谓名族的权势,加一块有王甫一人权势大吗”赵平依旧激愤难平。

    “自然是没有的。”那张郡丞喏喏言道。

    “那你们赵国这些在座的豪杰之士,加一块有段熲强横吗”

    张郡丞低头不敢言。

    “至于高句丽,我已近说了,是赵国人口的两倍。这么大一个国,也是传承近两百年,不比你们这些大族短,但却须臾间灰飞烟灭。”赵平言至此处,却是忽然失控流泪。“你们说,以王甫的权势,段熲的强横,高句丽的深厚,却都亡于无虑候之手……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一群乡下土包子而已,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在国中作威作福惯了,便自以为是……你们知不知道,他腰中那把形制怪异的短刀,乃是昔日并州方伯董仲颖所赠,蔡伯喈亲口所断,项羽之断刃!你们知不知道,当日在尚书台,太尉桥公曾亲口感叹,说这把刀锋刃为天下冠!我就问你们,这把刀拔出来,你们真还有命吗!”

    话到此处,赵平勉力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哭的更厉害了:“这种人,他要收权,你们认了便是;他要整治吏治,你们辞了便是;他要抑制豪强,你们跪下来便是……为何如此无知,为何要屡次鼓动,找这个找那个的而且你们找别人便是,为何还要几次三番牵连于我我不想活下去吗我家中美妾十好几个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以为这锅真是用来煮羊的吗!我当日见王甫的尸首,惊吓的都吐了出来,不想今日却要被你们连累,死的比王甫还难看……我求求你们了,给无虑候认个错,让




第十章 老雉望河叹(补昨日)
    一锅沸腾,二羊惊叫。

    暮色中,赵国上下的有力人士们滚做一团,而公孙珣立在那里手扶腰刀等待良久之后,魏松也终于是干笑起身:

    “诸位请起,大家本是乡人,如今国中长吏高卧而百姓煎熬,颇有急难之处,正该同舟共济,若能损自身而利举国,又何尝不可呢”

    “魏公高德!”众人齐齐整整的拜在地上,大声呼喝。

    旋即又有知趣或者有心的人连声呼喊起了‘邯郸兄高义’、‘李兄高义’,逼得那两家族长也只能赶紧起身拱手应对。

    “诸位,”公孙珣眼见着这三家认了怂,也是忽然出声,当即让乱糟糟的场面安静了下来。“都坐回去,我还有事要说……你们二人,接着杀羊涮肉!”

    庭中当即秩序井然,赵平都惶急的逃回去了,那两个鲜卑大汉也是趁机干脆利索的划开了那两只羊的脖子,鲜血直流之余却无人再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了。

    恰恰相反,庭中诸人此时多有警惕之意,当然,大多数人是振奋中带着些许警惕。

    要知道,赵国是个在册人口十八万的郡国,是冀州最小的郡国,那么按照制度,每年不过一个孝廉名额……所以,即便是假设所有人都愿意遵守这个约定,假设向栩往后两年不走,使得这种公推制度继续存在,那往后两年也不过就是两个孝廉而已。而王、张、鲁三家人争两个名额,也是有意思!

    还有这几家让出来的郡职,这无虑候要不要拿走几个要紧的剩下的再分给七八家国中大户,也不够分吧

    换言之,这群人也是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这位反客为主的无虑候是要拿这些东西以观后效的,而他这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就是关键。

    “叔治,且辛苦你了。”果然,公孙珣堂而皇之的坐回去以后,便当即回头吩咐了一句。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修闻言微微颔首,然后便捧着手中木匣走了下来。而每到一个几案前,他左手边的杨开便帮忙抬起匣子的木盖,再由右手边的牵招将木匣中的事物取出一份来分发下去,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人敢怠慢,也是赶紧起身,恭恭敬敬接过此物。

    这是一张纸,白纸黑字,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不过,能来到这里的人自然是都能通文书的,所以借着左右火光一看,也是心下了然。

    原来,纸上清清楚楚,先是一行大字,称之为:

    邯郸县两年计划。

    而大字下面则列着一条条的事物,从上到下,且不论里面的细则,依次是这么几件事情:

    其一,剿抚并举,让邯郸西部太行山中的流民归乡,或者就地编户齐民;

    其二,通查户口、人丁、田亩,编制什伍;

    其三,建立公学,整顿祭祀;

    其四,仿照当日白公在邯郸城南治理滏阳河之举,在城北治理圪芦河,修建水利。

    坦诚的讲,四件事情,单独任何一件事情拿出来,在如今这个情形下,都没有什么出格的感觉:

    可能清理太行山会显得很艰难,毕竟山窝窝里的事情太难搞了,但这件事情的难度主要集中在公孙珣本人的操作上,在座的豪强大户需要付出的只是少部分军粮、向导;

    可能其中治理圪芦河这件事情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但却有着绝对的政治正确,就算有人背地里推诿逃脱,但表面上,说破大天也无人能反对的;

    还可能最后一个清理户口、编制什伍对隐匿户口的各族而言有些敏感,但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公孙珣的武力威慑已经摆出来了,不服就要灭族的,而且此时开诚布公明显有既往不咎的感觉,算起来也只是要保证以后算赋,一种变相的交钱保平安而已,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

    “君侯。”无奈之下,理论上还没卸任郡丞的张舒只能在周围人的目光中勉力站起身来,双手捧着这薄薄一张纸行礼说话。“关于君候的计划,我等是一力赞同的,但有一言……”

    “张公请言便是,不必拘束。”公孙珣轻松应道。“我将此物散于大家,本就是要开诚布公,广纳建言的。”

    “君侯。”松了一口气之余,张舒也便直言不讳了。“依老朽来看,这几件事情都是极好的,若能做成其中一两件便足以愧煞别郡素有能臣之名的两千石,何况君候是以一县长吏而成四事然则……”

    “然则”

    “然则,事情太多,怕是力有未逮。”张舒很诚恳的言道。“第一件事情,需要军粮和士卒;第二件事情需要我们国中诸族上下倾力配合;第三件事情且不说,第四件事情,更是需要国中大举动员壮丁、民夫。故此,这三件事情放在一块,便是我们国中诸族都愿意倾力帮衬君侯,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公孙珣先是微微颔首,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不禁失笑:“张公误会了……我从未言这四件事情要一起做,也从未言这四件事情一定要都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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