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真是胆大妄为。”公孙珣只能如此说了。
“不止于此啊。”韩拓继续叹道。“他那次白衣出司马门,往邺城玩乐,也是惹出了一条人命来的。路上他带着仆役宿在亭舍中,隔壁有人认出了他,他居然让属下拿刀子去杀人灭口,刀子太小,没把人当场杀死,这才惊动了亭长,把他抓了起来。只不过,为尊者讳嘛,所以只说他白衣出司马门……不然何至于让先帝震怒”
“真是……”公孙珣这时候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是可笑可耻!”
“算了,且不说此事了。”韩拓对公孙珣笑道。“其实,赵国女子多以美貌闻名,其中颇有不少类似今日郎中令赵平之事,也不止是先王一人典故……”
公孙珣这才来了点兴趣:“除了先赵王外,居然还有类似事情吗”
“这是自然,而且更加精彩。”韩拓拢袖漫步言道。“据说是数十年前本地曾有一女子,不知道是自小许给了魏氏还是邯郸氏又或者是李氏的一名年少俊才,二人结为了婚姻……然而,婚后不过数日,妻子不过十五六,丈夫二十,便因为丈夫被举了孝廉而分开。那做丈夫的入朝中为郎,然后便是一番宦游沉浮,再归来时已经是五六年后,乃是贵为一县之令,专门绕道归家来接妻子。”
公孙珣听着身边的赵王傅漫步而谈,大概也就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莫不是这县令的车架走到田陌上,也遇到一个漂亮的采桑女子,便一时把持不住,邀请对方同车”
“不错。”韩拓当即捻须而笑。“文琪当真聪慧……”
不是聪慧,而这种故事套路听太多了,公孙珣心中暗暗无言。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讲述还是让他再度提起了兴趣。
“而更巧的是,这个采桑女却正是这位久未归家县令的妻子。”韩拓继续言道。“甚至此事还一直有两个说法,一说是这位县令认出了自己妻子,所以刻意调笑试探……若是如此的话,也算是美谈了;另一说则是讲他并未认出妻子,而妻子却为他谨守妇节,严词拒绝,可回到家后,夫妻相见,妻子愤然之下更是与之和离……这便是恶事了!”
“那韩公以为哪个才是真的呢”公孙珣好奇问道。
“哎,这种事情何须辨认真假”韩拓轻松言道。“或许本就是两个故事编在了一起罢了。便是再加上先王的故事,和今日郎中令的故事,其实也无妨,都是让人敬服于采桑女子之美……其人之美,在于颜色,也在于陌上桑田,更在于女子气节。不瞒文琪,我倒是准备做一首叙事歌谣,让人称颂这邯郸城外陌上桑,而且还准备只写女子抗拒之言,却不写结果,以求余韵。”
“桑者,丝也,女子所代。”公孙珣不由感慨。“陌上桑即为持农事之女,也是巧妙,而叙事戛然而止,空有余波让人猜度,更是绝妙……只是韩公,你做这种歌谣,就不怕赵王和那郎中令,还有那不知道哪家的县令由此愤恨于你吗”
“愤恨又如何”韩拓依然笑道。“我乃王傅,国中唯二两千石,又专门管着这个大王……既如此,只要国相不来找我麻烦,这赵国谁能奈何我这个整日在宫中读书写字的人呢”
“既然如此,”公孙珣忽然驻足正色言道。“若此诗谣成文,还望韩公一定让我先睹为快。”
“何止先睹为快”韩拓也是正色道.。“还要借你家商号刊行呢……我宦途不顺,估计也就仅止于此了,但这些年却是颇为收集了不少河北民谣、故事,正准备出一本小书,聊以慰藉生平呢。”
“一定,一定!”公孙珣拱手而笑。“之前在緱氏山时便听韩锐那小子整日自夸,说他本人虽然辞赋极差,却有个一等一才学的叔父,我还不信……其实,若非是我义从中有个安平人,否则我刚才也是万万不敢相信王傅居然是我那位同窗的叔父。”
“说到底还是没名声罢了。”韩拓也是再度失笑。“如文琪这般人物,你当日火烧弹汗山时,我那侄子便整日挎着刀立在家门前与人吹嘘,说文琪你乃是他同学,好像他也曾与你并肩而战过一般……不过,文琪侍从中居然有安平乡人吗”
“子经,”公孙珣当即招手介绍。“牵招牵子经,安平观津人,师从名士乐隐……”
“还是乐兄的高足吗”韩拓越发感觉亲切了起来。
原来,这赵王傅韩拓与公孙珣之前相互介绍之时,后者便察觉到了前者话语中的亲近之意,然后经牵招这个安平人提醒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韩公居然是自己当日在緱氏山**学的一位同窗的长辈!
而且那位安平国出身的韩姓同窗,当初还跟公孙珣一起,就在这邯郸城东边不远的钜鹿郡杀过人……好像杀的还是今日这赵平的一个族兄,当然也是赵芸的一个远方族兄了。
这种相遇,说是缘分,其实更是必然之事。就好像那赵国最北面的柏人县县长申毓,不也是同学吗不过是刘宽的学生罢了。而这就是贵族子弟的人脉圈子了,找两个好老师,结几个好姻亲,在尚书台当一任尚书令,到北疆打过两仗,再参与几场洛阳政潮……这些履历走完后,随便去一处地方赴任,若是找不到拐弯抹角的亲朋故旧,那才叫怪事呢!
公孙珣此时发配交州都不怕的,不是还有昔日同僚士燮帮忙照看吗!
不过反过来一想,人家那四世三公的袁本初、袁公路又是如何一种人脉,光是想想恐怕就让人心中发怵、头皮发麻吧
而回到眼前,不管是必然还是偶然,此人的出现倒是陡然让无处施力的公孙珣在邯郸城内多了一个支点……今日种种郁闷无奈之余,也是多了一点安慰。
二人相视而笑,然后便乘着最后一缕夕阳步出赵王宫,国傅韩拓也随即停在了王宫门前的台阶上……以他的身份确实不好再继续送下去了。
“文琪啊,”韩拓最后指着宫城外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言道。“我是国傅,不好多言国政,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但既然你与我侄有同窗之谊,我也不能不有所表达,就此处越矩提醒你一句好了……”
“韩公请直言不讳。”公孙珣当即俯身称谢。
韩拓微微颔首,这才正色言道:“邯郸城乃是数百年古都,周边也是一等一的繁茂之地,一县在册人口便有五六万,更别说世族、富户各持仆役长居于此,商旅游民往来不断,依我看,邯郸实际人口没有七八万,也差不离了……朝廷将如此重地交给你,还望文琪进退得当,好自为之。”
公孙珣心中一动,却并未多言,只是拱手告辞。
诚如韩拓所言,邯郸城的繁茂不是辽东可以比拟的,骑马走在街上的时候,公孙珣甚至一度生出此地居然比洛阳还要热闹几分的错觉……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后者很快就发现,此处的民风颇有奢靡之感。往来富商、大户个个前呼后拥,仆役们举着灯笼前后列队,临街的大户人家更是纷纷把大门张开,将院落显露出来,歌伎、舞女,豪客、亲朋,也是毫不避讳的不停出入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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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淡淡夕阳景(还债)
来到赵都邯郸以后,公孙珣之所以总觉的烦躁不安是有缘故的。
首先,无论是从公孙大娘那里学习到的某些奇怪论调出发,还是公孙珣亲眼所见,又或者是来自于王修的反馈,眼前的赵国或者说邯郸都是有大问题的……最起码一个阶级矛盾突出是免不了的,更别说还有一个在位近两年却啥事都不干的国相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赵王和赵王傅的权力虚化,还有向栩这个奇葩的存在,甚至连有着赵忠做后盾的赵平都主动缩头,也就直接导致公孙珣没法用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手段,来迅速抓取赵国的核心权力!
没错,只是没有简单而有效的手段而已,并非是没有法子……其实公孙珣完全可以像王修建议的那样,从邯郸令的职责开始,秉承着法律和道德,通过严厉打击拦路者和阻碍者,将盗取权力的人给揪出来;
他当然也可以沉下心来,到乡里之中,去巷陌之间,自下而上,将邯郸城内外的脉络给彻底理清楚,这样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被继续隐瞒着;
甚至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郡吏、世族、豪强……权力不在赵王、国傅、国相、阉宦子弟手中的话,总不可能再逃出这些人的手心吧所以也不用别的,直接一个宴会把所有人叫过来,然后门一关,中间架一个安利号新式大铁锅,谁扯淡就把谁扔下去,都不用鼎的,就不信这群人敢多事!
各种法子,王道霸道,一应俱全。
说白了,公孙珣之所以觉得难以接受,并不是局势艰难到什么份上,而是他轻松灭了高句丽,所谓灭国堕城封侯得位以后,难免有些倨傲自满,还多了一些惰性……总觉的人人都该敬服于他,凡事就该手到擒来,。
但是话得说回来,这么多年了,得益于公孙大娘还算是尽心尽力的教育,再加上周围始终有一些算是良师益友好下属的存在,公孙珣从一个轻剽的边郡子弟一步步走到现在紫绶金印的地位,最起码在关键时刻从没有掉过链子,无论是坚持正确的立场还是豁出去拼死一搏,都还是让人服气的。
于是乎,借着王修的劝诫,这一次公孙珣也终究是沉下心来,准备多管齐下,好好的将这邯郸给涤荡一番。
等到翌日一早,新任的邯郸县君便召集来了整个邯郸县的县吏,先是当众用印,给那个叫王修的一个‘专署县事’的公文,让他全权负责接收和检查县中各曹公务。然后,这位县君就口口声声说是要去巡县,也是让两个掌握着县卒的邯郸县尉准备车马仪仗,然后就要直接出城。
要知道,这位县君可是难得一见的亭侯,肯定不能按照区区千石县令的身份来置备,所以县里的县卒、公车几乎是倾巢而出,甚至又往郡中借了不少郡卒、车马,这才勉强按照仪制凑足了人手和仪仗……然后,直接出城而去!
公孙珣这么做,当然是有调虎离山的意思,县卒和县尉都带出去的话,那么王修在城内搞大动作的时候就能够减少相当的阻力并避免多余的流血事件。
而且,这里面其实还有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感觉……不是说向栩高卧在床,以至于公孙珣寻不到一个主事的人吗那好,等过两天,一群拎着刀子骑着白马的边郡子弟大举清查县政的时候,某些人怕也是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的。
除此之外,公孙珣隐约有撒手交给王修,试探一二的感觉……他想看一看这位在他手下文士中毫无疑问排名最后的人,到底有多少成色!
当然了,回到事情本质上,无论如何,一个地方上的长吏初来乍到,去自己的辖地巡视一番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免不了的!
车辚辚,马萧萧,公孙珣出城之后第一站乃是邯郸城南的繁茂之地。
之前就说了,邯郸城和南面几十里外的邺城一起构成了河北最核心的都市圈,这个方圆百里的地方,除了两个大都市外,还有梁期、曲梁、易阳、广平、武安等好几座大县,如果再算上诸如平阳城、污城等小城的话,那就更显繁华……着实是这个时代整个河北地区的精华所在。
而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所以,公孙珣的仪仗虽然盛大,可田间陌上除草的农人、采桑的姑娘,乃至于路上的商贾、行人,却全都只是好奇,而不是惊吓。
公孙珣对此也是分外满意,有活力的地方没人会不喜欢,更别说身为一方长吏,看到治下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那自然更是分外认可。
而视察了南门大道上的一处亭舍后,与亭长作别出来以后,公孙珣倒是忽然想起了昨日之事,便顺口问了起来:“昨日赵平与那秦氏女闹出是非,又被我手下义撞到的地方,是不是就在左近”
“回禀县君。”恭送出来的亭长自然清楚此事。“正是在东面那条乡陌上,挨着那片桑林的地方就是。”
公孙珣当即颔首:“那么说来,秦氏女所处的秦氏也就在附近居住了”
“回禀县君,秦氏正是居于本亭治下的滏北里,此里得名于昔日滏阳河改道之前,位于邯郸城东南,已有百年光景,而秦氏也在这邯郸城东南立足百余年了。”这亭长倒是对秦氏的情况如数家珍。
“既如此,反正是要去入乡里察看,不妨就去这滏北里中看一看好了。”公孙珣直接上车,也是颇为随意的定下了下一个去处。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那亭长更是牵了一匹马出来,亲自为甫一上任便吓到了郎中令的县君做前导引路,并按照自己职责额外做了些许介绍。
原来,这秦氏女所出的秦氏在邯郸本地也勉强算是个‘大户’,最起码这个位于邯郸东南的滏北里一半都是秦氏一族所居,城东南左近的田亩也多是这秦氏的田产。
而且,其家中有人做过郡吏,有人做过县吏,年轻子弟中有人有些游侠名头,还有人颇知诗书,然后族中还有两处作坊,在东面的魏郡曲梁县还有一个支族……如此算来,自然是这个亭下数一数二的大户了。
当然了,这个大户也只是地方上的,没有担任朝廷命官或者显吏的话,那在邯郸城顶多算是三流。
车架来到滏北里,得到消息的秦氏族人赶紧出来迎接。
而有意思的是,大概是因为昨日之事让秦氏族中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君候县令’乃是一个**度的人,所以,哪怕这姓秦的人里面有不少人都曾经出任过有秩吏员,可抱着扫帚站在里门前迎接的却只是这滏北里中的里长和里监门……然而,里长依旧姓秦就是了。
甚至,等到众人在里门前见礼完毕,然后匆忙赶来的乡有秩(富庶乡的长官,啬夫为较小乡的长官,宛如县令和县长),居然也是自陈姓秦。
“既然乡里长官都姓秦,那亭长为何不姓秦呢”公孙珣也是觉得有意思。“我记的刚才亭长自言姓王”
“回禀县君,”那本地的王亭长当然明白这位年轻县君的意思,却也不敢隐瞒。“下吏妻子姓秦。”
“也罢!”
公孙珣仰头失笑,然后昂首负手直接走入了里中。
果然,从南向的里门走进去以后,左手边尽是低矮土房,偶尔才能见到几户人家有些齐整的院落;至于光线日照极佳的右手边却皆是砖木结构的正经房舍,错落有致不说,中间几个占地面积较广的门户中甚至有多层的楼房存在。
日出东隅,照我秦氏楼……在这之余,闾左豪右,也是一目了然。
正值上午,和右侧诸家都有人在不同,左侧民户却是万籁俱寂……考虑到时节,俨然男丁都是在田间除草,妇女皆在采摘桑叶。
从两个县尉到本地的秦氏大户,没一个人知道这位年轻贵人的脾气到底如何,但昨日所见一鳞半爪,外加公孙珣的出身、履历摆在这里,这些人也只好往杀伐果断、酷烈跋扈上面去想……此时,见到这位县令不按规矩办事,只是立在里中四下打量,也是心下忐忑。
“县君,”一名年纪较大,又做过郡吏的秦氏族人被人推举上前,只能硬着头皮问候道。“县君巡视辛苦,不如入我秦氏房中安坐,我们家中虽然没有宽门高楣,却也干净,里中有德的三老、知书的少年,马上就来。”
“不必。”
公孙珣一边说,一边却是直接向前数步,然后推开了左手边一家矮土房的房门走了进步……可能是这年头外面有里门遮蔽,也可能是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可能是根本买不起锁,所以左边房舍这里一般是没什么阻碍的。
后面众人面面相觑,便是两个跟来的县尉也都紧张不已,可偏偏这贫民家中门房狭窄,又有一名县君私属的义从跟了进去,其余人等反而不好再围上去了。
“家徒四壁,仅能度日罢了。”稍倾之后,公孙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陶罐出来,对着院中阳光看了一眼,也是无可奈何,却又把陶罐塞给了自己的侍从。“放几个钱进去,以示叨扰。”
那是房中床板下藏得最深的一个陶罐,还压着一块土坯,结果里面却只是几把陈年粟米而已。
里门之内,土房之外,自县尉以下到秦氏族人,这群人哪里见过这个架势,看到如此情形,只是愈发胆战心惊。
“县君观民生有感,想来是有所教诲,我等愿意洗耳恭听。”没奈何,那位秦氏族老只能再度迎着头皮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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