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淘
“秦王狗奴,吃某一刀!”
两名原本背对殿门的东宫卫士转身一看,只道是秦王派来的杀手趁虚而来,当即拔出横刀,大叫着扑向来人。
罗仁俊从腰囊里摸出迷药,待他们冲到近前,抬手一撒,又倏然疾退十几步,站到殿门外,两名东宫卫士抹了把脸,想要继续追上去,但他们很快发现两腿使不上劲儿,两手也开始发软,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不过数息时间,两人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双不省人事。
“卑鄙!无耻!”
郑观音揽过儿子的肩头,凛然怒视着步步逼近的鬼面具,声音悲愤而绝望。
“休伤吾母!”
李承道突然拔出一把宝剑,挡在郑观音的身前,大概他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孩肯定打不过对方,突然把剑放在自己的咽喉上,激动地道:“父亲蒙难,身为人子,岂能逃之夭夭,吾为太子之子,只乞壮士饶过……”
罗仁俊没等他说完,突然止住脚步,恭敬地朝这对母子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就转身朝殿外走去。
按照此番行动的规矩,遇到难以控制的目标,应该立刻放弃任务,绝不可冒险一搏。
毕竟,罗仁俊等人没有受过太子、齐王的恩惠,更不是这两兄弟的死忠。
他们能够同意参与这个计划,完全是因为明昭公主与他们之间的情义,以及彼此紧密相连的关系。
不过,就算没有明昭公主的要求,罗仁俊也看出来了,这个孩子早已心存死志,真正一心求死的人,谁也救不了。
罗仁俊沿着原路飞奔,重新爬上墙头的时候,兰韶英、张无铭、赵文彦等九人已经全部返回了集结点,每人不是抱着一个男童,就是抱着一个襁褓,所以他们看到罗仁俊两手空空如也,俱都心中一沉。
兰韶英试探着问道:“十五郎,这是怎么回事”
罗仁俊道:“他要尽孝,所以我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兰韶英只能一声叹息。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太子和齐王的儿子俱是可以燎原的火种。
既然李世民能做出杀兄弑弟的行为,那就一定会为了消除未来隐患,对侄子们再举屠刀,斩尽杀绝。
离开东宫之后,罗仁俊、兰韶英等人来到宫墙附近的渠道边,将飞爪和剩余的迷药统统扔进了水深处,然后又将迷晕的九个孩子一一装入提前准备的特制木箱里。
兰韶英看着这些失去意识的孩子,不禁感到一阵无奈,明昭公主曾提醒他们,她制作的这种高效迷药,其实具有一定的毒性,会对体弱者的身体造成严重损害。
但亲历过战乱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婴儿的一声啼哭,孩童的一次叫闹,就会带走所有藏匿者的性命,对于这些孩子与兰韶英、罗仁俊等人来说,莫不如是……
……
……
五更五点的梆声响起,在长安春明门前的街道上,已有一大队等待出城的车马排起了长龙。
武德年间,唐朝还没有精细严格的街鼓制度,城门启闭实行朝启夕闭,带有一定的随意性,而且现在天下还未进入真正的太平时代,所以城门通常都是天光放亮时分才开启。
卞绍元站在城门楼里,神态紧张,一会儿看向身旁的刻漏,一会儿望向身前的街面。
一个门卒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到卞绍元的身边,问道:“校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些人怎地这么早就来了”
卞绍元抬手一指城门下的几辆大车,说道:“看到了么无利不起早,说的就是商人。”
门卒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哈哈,校尉说的极是。”
二人谈笑了一阵,漏箭终于指到了卯时。
楼门下的车马人群突然像波分浪裂似的,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卞绍元抬眼看去,就见一队脚夫扛着四个箱子,畅通无阻地朝城门走来,待得片刻,脚夫们将箱子搬上最靠近城门的一辆大车,随即那车上就高高竖起了一面“朱”字旗,正是神秘人告诉他的开城信号!
第三百一十三章 脱笼
巍峨的城门隆隆打开。
车马行人蜂拥出城,“朱”字旗一马当先,迎着晨曦向东而去。
卞绍元眺望城外,直至那面醒目的旗帜消失在地平线上,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迈入了城楼。
而此时,城楼里的漏刻旁边,令史也已做好了日常记录:“六月,庚申,卯时一刻,开。”
待令史离去,卞绍元朝门口左右观察了一眼,随即掩上房门,立刻给漏壶换了一支漏箭。
于是,刻漏指示的时间赫然倒退回“寅时八刻”。
卞绍元销毁嫌疑品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胡凳上,顿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有些无所适从。
原来,神秘人为了让卞绍元尽早开城,特意给了他一支裁短的漏箭,起初他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城门开启不同于宫门,没有那么严格,平时若无特殊情况,皆由城门郎酌情决定,只要不太离谱,一般都不会受到上级问责。
然而,神秘人只用一句话就点醒了他:“如此,可以免去你的嫌疑。”
卞绍元实在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将会产生什么影响,尤其是那“嫌疑”二字,让他心里总感觉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可念头一转,他又想起自己得到的那笔黄金,心中不由渐渐定下了主意。
对他来说,这个俸禄微薄的城门郎不当也罢。
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他的河北老家,寻找自己失散了两年的未婚妻,甚至连离开长安的方法,他都想到了……
……
……
长安东郊,长乐坡。
高烈伫立坡顶,举目遥望长安。
而在他身后的斜坡下,整齐地停着数十辆货车,一群人围在车旁或坐或站,各个神色冷峻,沉默不语,场面异常安静。
望见一面“朱”字旗领着一大队车马沿着驿道快速驶来,高烈赶紧朝身后大喊了一声:“来了,准备上路!”
山坡下,马鸣、驴叫、蹄声、车轮声顿时响成一片。
高烈一面挥舞手臂,一面拔足跑向“朱”字旗,待得近了,车帘里突然探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将高烈拉进了车篷。
两队车马在路上相汇,没有任何停顿,很快就排成两列并行前进。
“朱”字旗大车的车篷内,高烈与一个大汉相对而坐。
这大汉极为魁梧,只是坐着,身量都超出高烈一头,明明是赳赳武夫的模样,身上却穿着一套由上等赀布制成的商贾衣冠,正是拒不降唐的前汉东军将领,而今化身范阳盐商“朱八”的崔元逊。
沉寂半晌,崔元逊才幽幽地道:“你们的人只送来四个小箱,看来太子建成定是出事了。”
高烈看到车内箱子的大小和数量,便知明昭公主的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锁眉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现在最大的担心,便是贵主的安危。”
崔元逊想了想,宽言道:“当年贵主力促朝廷赈济河北饥民,功德浩大,古有云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贵主不会有性命之虞。”
高烈叹了口气:“那秦王有多果决狠辣,你我可是领教过的,但求苍天保佑吧。”
当年洺水之战,李世民为了一举击败刘黑闼,下令挖开永济渠的堤坝,汹涌的大水除了淹死高烈义父高雅贤等数千汉东军将士以外,还吞没了无数的村庄,可谓是大伤天和。
此后,李世民又屠戮河北,规定凡汉东军将帅皆悬名处死,妻子儿女一律为奴,一时间被捕杀者数不胜数,以致于李渊下诏安抚,河北诸州百姓竟无人敢信。
而且,高烈依庇明园期间,很少在外人面前现身,更从未与李世民见过面。
所以,他心目中的秦王,始终是当年那副冷酷无情的形象,让他不得不为只身入宫的明昭公主感到忧心不已。
说话间,车队行至一个岔道口,忽然停了下来,崔元逊和高烈赶紧将其中两个箱子转移到对面并排的车辆里。
随后,两人抱拳作别,车队又一分为二,再次启程,崔元逊这一队直接通过前方的一座桥梁,继续向东前行,而另一队则在高烈的带领下,沿着浐水岸边向北驰去。
……
……
晨风徐徐,秦叔宝已在这座黑牢的铁门前守了两个时辰。
此处罕有人至,除了牢房里断断续续发出的闷响,四周一片幽静。
自降唐以来,秦叔宝一直跟随秦王李世民作战。
力战宋金刚,他是先锋。
大破窦建德,他是先锋。
击败刘黑闼,他还是先锋……
可在这场皇权争斗的决战之日,他却成了一个牢房看守。
当然,秦叔宝心里还是想得通的。
毕竟这牢里关着的,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至少他戎马一生,击飞他手中铁锏者,也仅此一位。
好在他还有一个招无虚发的绝活,否则都没有办法为自己挽回颜面。
不过,武人相重,秦叔宝身为一员武将,自然有着敬重强者的心理,而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明昭公主的样貌,也让他一个大男人难以痛下杀手。
因此,他以锏扔击对方的时候,故意留了力道,就是不想对其造成太重的伤害。
可能也正因如此,长孙无忌才会向秦王建议“以防万一”,将他一个人晾在了这里。
秦叔宝生性木讷,不通人情世故,但还是明白自己肯定惹得长孙无忌十分不快。
因为秦王府的人都知道,这家伙果绝、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从来不分对象。
以致于尉迟敬德、程知节等人临走的时候,纷纷对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秦叔宝看过那束缚公主的物件,手铐脚镣足有一寸之厚,铁链粗如鹅卵,完全就是一坨坨铁疙瘩,就算他拿自己铁锏去砸,也未必能砸得开,更何况还有一道重逾千斤的铁门。
秦叔宝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万一”,除非这公主是神鬼精怪,否则不可能逃离这间黑牢。
而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直至这场政变结束。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牢门里面也终于安静下来。
又过了好一阵,秦叔宝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不禁暗笑:“这个精力旺盛的女人总算知道累了。”
可他刚放松下来,牢房再次发出了声响,只是这一次,声音的来源竟成了铁门!
秦叔宝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怎料铁门只发出两声轰鸣,就呼啸着朝外面飞出,速度快如电光石火,秦叔宝躲避不及,整个人当场被铁门重重地砸倒在地。
紧接着,他正伸手去推身上的铁门,忽然感觉双臂有一股大力袭来,于是他就听到了骨头爆响的声音。
只这一刹那,秦叔宝便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武艺已是彻底废了,自己也如那双目失明的侯君集,变成了一个废人。
此时的他,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胸腔被压得几乎无法呼吸,喉咙动了几下,也只能艰难地发出一声悲鸣。
“嗯”
随着一声惊疑,铁门被人掀飞到一边,穿着一袭素色宫装的李曜,霍然映入了秦叔宝的眼帘,就见她的一头及腰长发蓬乱地披散着,手腕脚踝上戴着沉重的镣铐,俱都还残留着一截铁链,纤细的腕踝已磨得血肉模糊,隐隐现出白骨,令人触目惊心,可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李曜赤着双脚踩在地上,抬眼望向四周,突然很神经质地问道:“我在哪”
在封闭静谧的环境与焦虑激愤的心情双重影响下,饶是李曜意志力超乎常人,也快到了精神分裂的边缘。
仿佛被强行灌输记忆一般,接连不断的陌生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李曜抬手轻轻捋开额发,看着地上这个面部扭曲、写满“崩溃”的男人,试着问道:“你……还是秦琼”
秦琼虽然浑身都在痛,但脑子还算存有几分清明,听到这无意胜有意的“嘲讽”,竟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是!”
李曜不假思索地急问道:“那你快告诉我,此乃何地临湖殿该如何去”
秦叔宝闭紧了嘴,他知道这是不能说的,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一心只求速死。
李曜看出他的心思,冷哼一声,也不再浪费工夫,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便飞奔而去……
……
……
“当啷当啷当啷……”
李曜拖着铁链,近乎疯狂地奔跑着,直到一堵残破的夯土墙挡在她的眼前,这才停下了脚步。
凭着全新的记忆,她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难怪她碰不到一个人,原来关押她的地方,是掖庭里废弃已久的一座役所。
李曜后退几步,一个助跑,纵身跃上土墙,抬眼眺望前方,只见翠林如屏,假山如嶂,清溪蜿蜒汇入碧水池塘,风景可谓秀丽非常。
她知道,那里就是位于帝宫西北隅的山池院,其东南方一里处,便是她现在最想去的地方。
认准了方位,李曜立刻跳下土墙,又是一番奔跑腾跃,很快便出了山池院,由于她只顾着埋头狂奔,临近海池的时候,与一名纵马疾驰而来的骑士不期而遇。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尉迟敬德,两人竟同时脱口而出:“是你!”
第三百一十四章 斫首
“让开!”
尉迟敬德暴喝一声,猛夹马腹,箭一般地朝李曜冲去。
李曜有如一尊雕像,稳稳地挡在小路中央,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一人一马,连一点避让的意思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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