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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淘

    小女冠约莫豆蔻年纪,样貌并没有鱼玄微那般可爱甜美,只能算是个清秀佳人,但自有一身文雅的卷香味儿,正是当初李曜从食人者口中救下来的三弟子宋玄尘。

    宋玄尘念完奏章,欠身道“请师父批示。”

    这是朔州都督高满政的奏章,说是苑君璋率部向他投诚,遂上表朝廷询问安置事宜。

    说起来,高满政也算李曜的老熟人了,她却头也不抬,只淡淡地问了一句“相公们拟定的意见是甚么”

    宋玄尘答道“委以苑君璋岚州都督一职。”

    李曜眉头微蹙,一口否决道“不妥,你立刻查一下淮南、山南、江南三道是否有空缺的刺史之位。”

    如今东突厥内部政局不稳,李曜对苑君璋的归降,其实早有预料。

    与原史不同的是,在当年李曜的干涉下,高满政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成了苑君璋的受降人,但两者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杀子之仇,若使他们毗邻而居,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李曜决定把苑君璋扔到一个远离河东的富庶地区,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变故。

    宋玄尘从书架上取出一宗文卷,仔细浏览了半晌,说道“回禀师父,唯有淮南安州。”

    李曜略一沉吟,吩咐道“你为我照此批注,改岚州为安州都督,掌督安、黄、光三州诸军事,而授爵之事,则通报圣人定夺。”

    “喏。”

    宋玄尘应了一声,忙提笔蘸了蘸朱砂,在奏折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这时,书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铃声,李曜也触动书案下的机关,用铜铃声予以回应。

    随后,兰韶英推门而入,李曜揉了揉睛明穴,问道“何事”

    兰韶英语气不悦地道“贵主,霍国公来了。”

    李曜微微愣怔了一下,那表情好像白天见了鬼似的,随即便故作一脸坦然地道“你告诉他,可以去见玄恒、玄宁,想要见我,那就不必了。”

    兰韶英转身而去,不一会儿,李曜就听得兰韶英和柴绍在外面争执起来,心情不禁有些烦躁,把书册往桌案上一拍,起身走到门外。

    不想那柴绍已经出现在李曜眼前的廊道上,就见他头戴一顶斗笠,穿一袭米黄色的袍服,从头到脚风尘仆仆,堂堂国公竟然扮作了一名普通的胥吏。

    李曜再看柴绍身后按着刀柄追过来的兰韶英等人,轻轻叹了口气“阿兰,你们就不用过来了。”接着又朝书房内唤道“玄尘,你也回去歇息。”

    兰韶英目光狠狠地剐了柴绍一眼,这才气哼哼地带着宋玄尘和一群侍卫退了下去。

    李曜与柴绍隔案而坐,对视良久,李曜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柴绍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因为我想来。”

    李曜磨了磨牙,一字字地道“按唐律,诸州刺史,私自出界者,该杖一百”

    柴绍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缓缓说道“整整一年了,玄武门之变,泾州、盐州大战,故太子和齐王出殡、周年祭礼喔对了,还有回京述职的通知,我全都没有收到,若是我再不回来,只怕你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第三百八十章 臣还真该谢谢你了
    英雌我命由我第三百八十章臣还真该谢谢你了柴绍的这一通话语,当真是怨气四溢。

    李曜睨了柴绍一眼,随后挽起羽袖,伸手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细毫,又从案几上的文匣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公文纸,在砚中饱蘸了磨好的墨汁,便开始当着柴绍的面,笔走龙蛇似地书写起来。

    柴绍一见李曜这般动作,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执笔的纤纤玉指上,精神兀自恍惚了一下,旋即他定住心神,看向那纸上已然呈现出来的标题,赫然就是为他而写的公文书稿,挑眉道“你想作甚”

    李曜没有因对方的问话而停下手中的笔,只低垂着眼睫,不紧不慢地道

    “武德六载,吐谷浑、党项寇岷州,你在洮河谷为羌人所困,使军伎乐舞惑敌,尔后趁其不备,遣马三宝领精骑绕后攻击,阵斩名王可沓纥罕,反败为胜。武德八载冬,吐谷浑侵犯岷州,你一举击破来敌,斩首数千级。武德九载,吐谷浑与突厥相互勾结,共同进犯陇右,你奉诏御敌,先于兰州、河州两度击败吐谷浑,后破突厥于秦州,斩石施特勤以下首级千余,后来我率军赢了盐州之战,吐谷浑王伏允便遣使入朝请和,那个羌人使臣在我和父亲面前,对你的表现大加赞赏,说是东起洮水,西至且末,柴大将军的威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如今我身负监国之重任,岂会忘了你这一员战功赫赫的戍边名将”

    李曜吐词清晰而流畅,显然对柴绍近年来的事迹了解得一清二楚,可她的声调却冷冷冰冰,不带任何感**彩。

    柴绍听罢,思维突然停顿,只觉有种令自己异常难受的陌生之感萦绕在心里,他呆愣了半晌,竟鬼使神差地说道“三娘,原谅我,好么”

    听得柴绍毫无掩饰的乞求之语,李曜手中之笔忽然悬停纸上,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柴绍,眸光似乎泛起了踌躇之色。

    但,这只是残存在她脑海里的前身意识所造成的自然反应,不过转眼,她这一丝踌躇就消失不见了。

    李曜蘸了蘸墨,继续伏案书写,双唇轻启,声音波澜不惊“大丈夫生立于世,当有所作为,然实现志向,须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嗣昌,你扪心自问,做到了吗”

    柴绍脸色不由得白了几分。

    他做到问心无愧了吗

    至少在三娘心中,这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尽管天下的绝大多数人,包括爱女成痴的老皇帝,都不曾说他抛妻独遁的做法有错,甚至此事还因他和三娘为大唐开国立下的赫赫功绩,传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三娘那时的处境有多么的凶险,当年三娘若是落到西京留守阴世师手中,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凄惨结局,他根本不敢去想象

    可随后他稍稍转念一想,那长期积蓄在他心头的郁气又蓦地涌动出来,不禁反问道“你李三娘抛夫弃子,为修道而遁世,又有何资格说出此言”

    李曜不为所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有无资格,与是否原谅你,并无半分干系。”

    柴绍瞧见李曜这般若无其事的笑容,顿觉心口一阵刺痛,脸色也立刻由白转黑,恼羞成怒地道“无论如何,我柴绍始终是你的夫君”

    李曜忍不住轻笑出声,讥诮地道“就算我李明真与平阳公主是同一人,但你若不敢当众将此事捅出来,最好还是莫要再说此胡言,毕竟事属天家隐密,若张扬天下,撕了圣人的颜面,会造成何种后果,你可要好生思量清楚了。”

    柴绍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几欲喷火的目光亦渐渐黯淡下来。

    按照三娘此刻的态度,他们之间的感情裂痕,怕是豪无一丝弥合的希望了。

    到得如今,他已然彻底明白,三娘早已不是原来的三娘,除了这具完美的躯体,内里无异于完全换了一个人,否则不会对他如此绝情。

    书房里静谧了半晌之后,李曜搁下毛笔,对着文书轻轻吹了吹,见墨迹已干,就盖上她的金印,然后将纸张旋转一百八十度,递向柴绍“这是我召你回京述职的命令。”

    柴绍接过文书,只扫了两眼,便立刻明白李曜这是为他开脱罪责,忽然颓然地叹了口气“罢了,你心中既已无情,那从此以后,你是主,柴某是臣,我们之间的关系,唯此而已,不知贵主放心乎”

    李曜弯起一双秋水长空般的眸子,微笑道“正所谓舍中有得,得中有舍,嗣昌能领悟到这一点,放下纠结于心的执著,吾心自是甚安,所以不用太感谢我,呵呵。”

    柴绍脸上抽搐了一下,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叉手行礼道“如此说来,臣还真该谢谢你了,而今圣人将诸多大权尽数交与贵主之手,又正逢突厥日薄西山,国势衰败,贵主可否给臣一次封狼居胥的机会。”

    李曜抬手虚扶,心中亦在暗暗点头,这柴绍文武兼济,若是真能抛却过去的情感纠缠,倒也算得一个相当不错的可用之才。

    政治之道,本就重利害得失,从来不以个人好恶论是非,若李曜不计前嫌,揽入自己的阵营,势必会如虎添翼。

    况且,她也看出来了,这柴绍的企图心很强烈,绝不是什么贪恋儿女情长的主儿。

    思及此,李曜从身边一大摞文书里翻出一则奏章,摆在案几上“你过目一下吧。”

    这是延州都督段德操呈交的情报,说是伪王梁师都公然撕毁护国公主此前的亲笔劝降书,已经引起人心浮动,段德操建议朝廷以高爵丰禄,施行离间之计,从内部分化瓦解梁国,定事半功倍,待其发生政乱之时,再出兵讨伐。

    柴绍仔细阅览了一遍,开口问道“恕臣斗胆一问,朝廷在伪梁边境驻有多少兵马”

    李曜略一思索,答道“延州八千,庆州七千,盐州、鄜州各五千。”

    柴绍沉吟片刻,道“梁师都屡战屡败,罕有一胜,至今仍能屹立不倒,主要倚仗突厥人的兵马援助,而段德操虽兵法精熟,但心性过于谨慎,若臣用计,无须浪费钱财用以收买敌臣,增驻重兵于边境,伪梁定会不攻自乱。”

    李曜点了点头“你的计策甚合我意,我也觉得段德操行事太拖沓。”

    她说着,又从案几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支卷轴,交到柴绍手里“这是兵部最新绘制的伪梁舆图,明日我会让你成为朔方道行军总管,此图你先拿去好生观研一番,准备带兵伐粱吧。”



第三百八十一章 折腰
    英雌我命由我第三百八十一章折腰因为柴哲威和柴令武已经做了皇子们的伴读,此刻尚未放学,柴绍为掩饰身份而扮作信使,自然不敢现在前去探望儿子,领了舆图和文书,便向李曜告辞,而李曜也不希望柴绍引来宫中非议,于是唤来罗仁俊,吩咐他将柴绍一路护送出皇城。

    柴绍前脚离开,兰韶英后脚就走进书房,把唇一咬,拱手问道“这柴绍如此胡来,贵主为何不给他一个教训”话音里尽是恼意。

    李曜从屋角的冰鉴里取出一只蔓草纹金壶,浅浅笑道“阿兰,过来陪我喝点冷饮吧。”

    兰韶英瞧见她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儿,郁怒道“不必了,贵主自己享用便是。”

    兰韶英说罢,便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李曜已经一把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光滑如玉的手背“阿兰,你在生我的气么”

    兰韶英俏脸一红,轻轻抽回手,酸溜溜地道“贵主与柴驸马夫妻一场,对他心存旧念,乃是人之常情,何况韶英不过是贵主身边一女官,怎敢生贵主的气,韶英就是有些看不惯他那副追名逐利的伪君子嘴脸。”

    李曜柔声道“柴绍并非不知我二人对他不喜,他之所以会如此厚颜来找我,是因为他明了未来时局,不愿错过千载难逢的立功之机。”

    兰韶英听她以“厚颜”二字形容柴绍,面色不禁微微一缓,口中仍轻哼道“除我们以外,世人都不知霍公柴绍是一贪将,还道他曾为任侠,定是重诺尚义的人,想来真真可恶”

    李曜慨然道“天下间,不知有多少自诩德行高洁、风流洒脱的才俊豪杰,为求一世功名而折腰,至于柴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这类人的一个真实写照罢了。”

    兰韶英撇撇嘴道“韶英原以为他见贵主如今得势,想拿花言巧语引贵主旧情复燃,若是如此,倒是我自己平白紧张了一场,但贵主让他手握重兵,可靠么”

    李曜忍不住笑道“哈哈,阿兰想甚么呢我和他早已割断情义,如今唯有利益交集,便再无其他,你说他可靠不可靠”

    兰韶英吁了口气,释然道“这倒也是,对于柴绍此人来说,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利益。”

    李曜取来两只银盏,提起金壶往盏中倒满了带浆的果汁,眉眼弯弯地笑道“这是用禁苑内新摘的桃子特制而成的桃酪,喝下肚去,保证你甚么烦恼都会想不起来。”

    兰韶英见她一说起好吃的东西,就立马神采奕奕起来,不由微觉泄气,点头道“那韶英就不客气了。”

    两人各自持盏而饮,兰韶英小啜了一口,只觉有股凉气从喉间一直窜到了耳根,冷不丁地打了个颤,在“秋老虎”的燥热天气里,喝一盏酸甜爽口的饮料,当真是痛快至极。

    一壶饮尽之后,兰韶英已是一脸轻松,帮着李曜收拾好杯盏,便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看着兰韶英的背影,李曜忍不住一阵唏嘘,虽然冷饮的美妙滋味足以令人愉悦,但对她自己来说,却是收效甚微,被那柴绍一番搅扰,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处理政务,索性拿几本奏疏当作枕头,往那地席上一躺,只是片刻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又响起了铃声,李曜清醒过来,朝窗外望了一眼,瞧见暮色四合,天光黯淡,便知这铃声所为何来,兀自走出书房,缓步来到殿堂与书房相连的廊道入口,两个手提食盒的小宦官见她出来,不由得齐齐一怔,随后其中一人问道“请容小的冒昧一问,今晚贵主不在书房用膳么”

    李曜点了点头“我要到崇义阁就膳,你们跟我一起过去。”说罢便朝殿门外走去。

    崇义阁正是李曜门下几个弟子的居所,此时已华灯初上,隔着很远的距离,李曜都能看到崇义阁窗口上晃动的影子,认出那是玄恒和玄宁的身形,不觉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容。

    每当她接近前身平阳公主的两个孩子,那种血脉相连之情,就会变得非常强烈,令她感到难以抗拒。

    李曜刚走到崇义阁门前,就有个少女喜不自禁地迎了出来,朝她盈盈一拜“侄儿见过姑母”

    这少女约莫十五年纪,身材纤细,容貌清丽,苍白的肤色带着一点病态,头发只是简单地束着一个道髻,再搭配她一身白衣白裙,看着颇为素净,正是故太子李建成的庶长女,永宁郡主李玄音。

    李曜走到李玄音的身边,伸手扶她起来,语重心长地道“玄音呐,我都说过几遍了,莫称我姑母,要叫师父。”

    李玄音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姑母。”

    李曜听到“姑母”二字,心里就觉有点别扭,不由没好气地佯嗔道“你都是及笄的人了,竟也学着玄宁那般不讲规矩。”

    李玄音一脸黯然地道“玄音见到师父,就会想起过世的阿耶,只觉叫师父为姑母,心里才会更好受些。”

    李曜看到她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颗心立即软了下来“好吧,你叫姑母便是,但只能在平时称呼,明白么”

    “明白、明白。”

    李玄音忙挽起李曜的胳膊,笑靥如花地道“玄音就知道,姑母和阿娘一样,是世上待玄音最好的人了。”

    正说笑着,鱼玄微领着其他师弟师妹也出来拜见“弟子恭迎师父。”

    “免礼。”

    柴令武刚直起身子,就迈开两条小短腿,上前拉住李曜的手“师父为何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呢”

    李曜温柔地解释道“近日国事繁多,为师脱不了身啊。”

    尔后,一众弟子簇拥着李曜步入崇义阁,到了膳堂,随行而来的两名宦官将食盒中的吃食悉数摆上食案,李曜便兀自用起餐来。

    除聚会筵席以外,唐人也须得讲究“食不语”之类的日常礼仪,此时李玄音、鱼玄微等人已经用过了晚膳,于是俱都围坐食案四周,静静地看着李曜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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