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捕司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宾宝
唐朝时期有一条十分完善的退休制度,名曰致仕,致仕的官员离开官位后依然可以享受优厚的待遇,凡六品以下的官员,朝廷都会按照家中人口数量赐田养老,按理说很少会有官员像范伦这样到了耄耋之年还不离开工作岗位的。
见三人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范伦低下头苦笑起来“老朽本是黔州人氏,当年不远千里去长安赴考,结果运气不太好,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场,没能进士及第,不过通过一番辛苦还是捞到了点功名,来黔州道做知县,几十年来辗转黔州道的几个州县担任知县之职,如今这个岁数了,却被人扔在这偏僻之地养老等死……”
白宇玄放下手中酒杯,问道“请恕晚辈直言,大人为什么还不致仕呢,依照朝廷惯例,您致仕后可以分到致仕田,在家中安心休养颐养天年比在这衙署里为各种琐事费神要好吧”
老知县无奈地摇了摇头,冲三人苦笑起来“老夫的儿子早丧,之后膝下一直没有个一男半女,数年前夫人亡故,如今就我孤身一身,倘若致仕能分到多少田地而且我一把年纪,连锄头都扛不动,致仕之后不还是等着饿死,与其在家饿死还不如死在任上,起码每月还有几斗粮的俸禄!”
苗笑婷眨了眨眼,继续道“大人既然年迈无法下地,可以将田地租给无地之人,自己坐收田租也是可行的啊”
老知县昂起脖子引下一口醇香的村酒,苦笑道“大人,那致仕条例上还写了,致仕后的田地房舍等一切赏赐,都由官员户籍地的官府安排,可黔州财力困窘,田土匮乏,官府哪有什么好地给我们、,最多就是在荒山上划出一块林地,或者强夺山民在山上开垦的梯田当作致仕田,那种田地贫瘠,一年也长不出多少稻子,自己尚且吃不饱,哪里还有人来租种”
三人互视一眼,纷纷哀叹一声,没想到堂堂大周王朝如今竟然连做官都那么艰难!
送走了一直唉声叹气的范伦,白宇玄三人回到各自的房间,在蚊虫肆虐的驿馆客栈里开启不眠的一夜,果然,在潮湿闷热的房间里,伴随着几只令人抓狂的蚊歌,白宇玄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外面跳动发出的脚步声,白宇玄慵懒地翻身朝窗户望去,没想这一看差点将他吓个半死!
只见一个双手抬起的人影,被月光照映在窗户上,影子的主人,正有规律地在白宇玄的眼前一蹦、一跳地前行。
这特娘不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僵尸跳么!就算自己再见多识广,再怎么不信鬼神之说,三更半夜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活僵尸,任谁也会被吓得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原本一直萦绕在耳边的蚊虫叫声戛然而止,一阵怪异的声响穿透窗户飘入耳中,似乎是窗后那神秘的僵尸发出的呼呼声。
身上的汗毛全部立起,豆大的冷汗不断从皮肤深处渗出,白宇玄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但这咽唾沫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都觉得是如此刺耳。
通过那倒印在窗前的影子,白宇玄依稀可见那僵尸的脸上十分平整,并未见到本应高耸的鼻梁。
就在白宇玄无声地走到窗前近距离观察那僵尸诡异的面部轮廓时,诡异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屋子里有一双好奇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它居然停下了跳动的脚步,圆圆的脑袋缓缓转过来,隔着油纸糊住的木窗与屋内的白宇玄隔窗对视。
恐怖的寒意穿透木窗令屋内的白宇玄心脏疯狂加速跳动,白宇玄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僵硬,虽然中间有窗户阻隔,但他仍觉得似乎被一道可怕目光扫视。
“咯咯咯……”
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颤,屋里的嘲风卫急忙捂住嘴鼻,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好在那可怕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后,那诡异的人影又扭过头去,一蹦一跳地离开窗前。
直到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脚步声消失,白宇玄这才长舒一口气,一扭身,脖颈处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如针扎般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原来刚刚不过数秒的对峙居然令他的冷汗浸透了衣领。
“这龟州果然人鬼混杂,大半夜的还有僵尸在外头巡夜,要是这会外出,那还不撞上百鬼夜行”
白宇玄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打开一个小缝,清凉的夜风带着一股刺鼻的臭味从缝隙里窜入,透过那道缝隙,只见皎洁的月光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冷清街巷,哪里有跳动的人影
第二天,三名顶着黑眼圈的嘲风卫走出驿馆,迈着困倦的步伐朝位于县城中心的县衙走去,龟州不愧是地处偏远的小县城,别说黔州了,就连洛阳城外那些小村落都比这堂堂县城盖得气派。
鹅卵石和青砖胡乱铺就的大道两侧,歪七扭八的破草房子一个紧紧挨着一个,好像一旦分开就会垮掉似的,偶有一栋木屋引入眼帘,但见那摇摇欲坠的门板,缺少瓦当、木橼裸露的房顶,无时无刻不向人们透露一个字穷!
街上的百姓们与黔州见到的乞丐差不多,一个个衣衫褴褛,皮包骨头,一脸愁容,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站在沉默的街道上,让人感觉到绝望的压抑感。
当三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路边的一幕令白宇玄三人顿时愣住了,只见路边拐角处的一颗老歪脖子树上,吊着好几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尸体,在树下走过的百姓偶有几个抬起头好奇地看上两眼,便又低下头快步离开。
三人走到老歪脖子树前,只见那树的树干十分粗壮,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勉强保住,但是树枝上只有枯枝没有绿叶,枯瘦的枝杈向人们宣示此树早已死去。
而粗壮的枝干上,数名身穿深蓝色粗布衣,脚穿草鞋的越族百姓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脖子上套着粗麻绳毫无生气地吊在半空中随风摆动。
树干边缘,几只乌鸦正对着面前的饕餮盛宴虎视眈眈,准备找机会上前分一杯羹。
拓跋石灵见树干前贴着一张告示,便走上前细看,原来树上吊死的都是不向官府纳粮,包庇阮雀等乱党的越民百姓。
白宇玄望着那被吊死之人,竟见一些人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遍布发黑的伤疤,看来死前应该受到过酷刑折磨,而其中一具尸体更让白宇玄心中感到一阵恐惧。
只见他瞪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眼睛与双唇之间是两个黑孔,他的鼻梁已经被人割去,只留下两个原本用来呼吸的气孔,而昨晚在自己窗前跳动的僵尸不也是没有鼻梁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算账
就在白宇玄傻傻地与吊在树上的尸体对视的时候,苗笑婷迅速捅了捅正在发呆的白宇玄,将他又拉回现实之中。
“街上气氛好像不太对!”
听了苗笑婷的话,白宇玄这才注意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瞪着一双大眼珠子望着自己,或好奇、或愤怒、或求助的目光如悬挂天空的烈日不断炙烤着三名嘲风卫。
感觉到四周递来的怪异眼神,三人不敢继续滞留,急忙快步前行,走进了破败的龟州县衙。
用砖石搭建的龟州县衙算是整个县城里最气派的房子,可要放在神都洛阳,估计坊间的茅厕都比它高大结实,黄泥与石块随意垒砌的围墙,没有刷漆满是蛀洞的立柱,以及里面那些皮包骨头无精打采的衙役,这哪里是堂堂的县衙官署,洛阳城南收留乞丐的惠民堂都比这里繁荣有生气!
县衙后堂里,得知三名大理寺上差到来,知县范伦、县丞黄忠杰,以及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急忙出门迎候。
“卑职龟州主簿刘墨林,见过三位上差!”初次见面,年轻的书生脸挂微笑,冲白宇玄三人抱拳打招呼。
一番寒暄客套,六人走进了县衙的后堂,黄忠杰将官粮失窃案的卷宗取出交给苗笑婷,道“大人,这就是卷宗,请三位阅览”。
苗笑婷低头扫视一眼,便将卷宗搁置一旁,淡淡道“卷宗我们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可这上面只有曾泉一人的口供,如今他人已经疯了,我们现在等于断了线,一点线索也没有”。
拓跋石灵双手交叉于胸,也一脸严肃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在来龟州的路上也看了看当初发现曾泉的地方,那里三面环山,根本没见到什么通往黄泉的鬼谷,也就是说案发现场也没有”。
坐在一旁白宇玄长叹一口气,心想现在证人疯了,案发地没有发现,快跟大理寺那些堆积满灰尘的无头案有得一比了!
抬起眼,望着面前三人,白宇玄笑道“三位是本地父母官,不知道你们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知县范伦一脸茫然,就在他准备开口之际,站在一边的县丞黄忠杰先大声道“这肯定是那些藏在深山里不服朝廷管束的越人所为!他们打劫官银官粮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因为要运往黔州的粮食数额巨大,卑职才令曾泉连夜押运,没想到最后不但丢了,还让那么多押运的官差下落不明!”
见范伦在一旁点头表示支持黄忠杰,白宇玄眼珠转向一直站在角落,闭口不语的主簿刘墨林,只见他平静的脸上,一双清澈的双眸居然暗暗藏有一丝讥讽之色,似乎对黄忠杰刚才的话语有些不屑。
“不知刘主簿对此案有何看法呢”白宇玄冲刘墨林笑道。
龟州主簿淡淡一笑,冲三人低头道“回三位大人,卑职的想法与黄大人想的一致,此案很有可能是阮雀寨的越人所为”。
白宇玄淡淡一笑,背着手冲三名本地官吏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就好办了,范知县写上一封请求刺史派兵剿匪的文书,再由我们三名嘲风卫与知县一同签名联署,道明剿匪乃是藏身在大山里的暴民山贼,等到大军攻破山寨,抓获罪魁,找回官粮,那事情也就解决了,我们也就可以返回神都复命”。
“但是!”
话锋突然一转,白宇玄走到刘墨林身前,冲他轻声道“在联名上书之前,白某还有几个小问题想请教一下主簿大人”。
“大人请问”刘墨林拱起手,平静地说道。
“贵县境内,共有多少亩农田”
“回大人的话,龟州县地处山区,耕地稀少,只有少数一些在山间开垦的梯田,总计约莫二百七十三亩六分”刘墨林眼皮都不眨一下,迅速而又流利地冲白宇玄回答道。
“那贵县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呢”
“回大人,本县一年夏秋两收,但由于耕地稀少,土质贫瘠,经常遭受山洪影响,官府夏收得粮一般是七百石,秋收约莫能收到一千二百石”。
白宇玄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背着手走到门前,望着那满是阴云的天空思虑片刻,突然皱起眉头,回过头厉色道“按照刘主簿刚才所说,你们龟州一年的粮食收成平均也就一千九百石,我出发前曾经翻查过贵县近几年汇报至户部的账册,据账册显示,贵县去年曾经遭到了严重的洪灾,大半耕田受灾,你们是如何在刚刚受完灾的情况下给黔州上缴一千石粮食的呢!”
听到白宇玄的话,后堂里的龟州县三位父母官纷纷脸色大变,苗笑婷和拓跋石灵见状,猛地站起身,冲三人大声道“莫非那丢失的官粮只是个幌子,三位大人并没有凑齐那应该上缴的官粮,因为害怕上官责怪,便自导自演这场官粮失窃案!”
“上差冤枉啊!”
范伦和黄忠杰急忙抱拳冲三人哀求道“我们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上官,谋害朝廷的差役啊!”
白宇玄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冷笑“那你们可有证据能证明你们确实凑出了一千石官粮”
听到白宇玄的话,范伦和黄忠杰顿时愣住了,二人求助地望向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刘墨林,只见刘墨林脸上依然保持平静,他抬起手冲白宇玄抱拳道“卑职……不能证明”。
“刘墨林!”
黄忠杰愤怒地冲到龟州主簿身前,身材高大的县丞一把将瘦弱的刘墨林拎起,怒吼道“你当初不是说可以向三位大人解释清楚的么,现在又说不能证明,你是什么意思!”
白宇玄一把拉住黄忠杰的手,冷冷道“黄大人,请放开手让他把话说完!”
见苗笑婷和拓跋石灵二人手持佩刀长棍黑着脸走了上来,黄忠杰这才不甘地松开手,退到一边。
“不瞒三位大人,正如白大人所说,本县去年刚刚受灾,以当时的财力,其实根本负担不了上官要求准备的那一千石官粮,更别说交粮时间如此紧迫,我们就是想向周边州县赊账买粮也没那么多时间,但那运粮车里的确装的都是粮食,我们并没有作假!”。
刘墨林整理着衣领,冲三名嘲风卫淡淡道“由于县里存粮不足,所以卑职们无奈之下只能从别的地方弄粮食”。
“从哪”白宇玄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书生。
刘墨林抬起头,冲三人淡淡道“越人村寨”。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受刑
白宇玄伸直脖子,双眼睨视屋里三位默不作声的龟州地方官,笑道“我就说嘛,你们之所以那么肯定官粮是被越人所劫,原来因为那些所谓的官粮其实是你们从村寨百姓手中强夺来的口粮,白某要没猜错,凡是不缴纳粮食的,外面那老歪脖子树上吊着的几个就是下场,是么几位父母官大人!”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陷入尴尬沉默中。
片刻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范伦发出一声长叹,打破了屋里尴尬的气氛“用越人的口粮替代官粮,这是我和黄大人二人私自决定的,当时黔州正在筹粮准备进山剿匪,上令催促甚急,而本县粮仓里只有几百石粮食,就算我们县衙上百口子不吃不喝也不够上官要求的一千石,无奈之下,我们只能以县衙的名义跟城外的越人赊账买粮”。
“可是县里刚刚受完灾,那些偏远山区里的越民百姓手里也没有余粮,所以所谓的赊账买粮就变成了明火执仗的强夺么”
白宇玄锐利的眼神直视范伦,年迈的县令目光闪烁,尴尬地将脑袋扭向一旁,不敢与之对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饿死那些外族人总比饿死县里的百姓好吧!”黄忠杰抬起头辩护道。
“那些城外的外族百姓难道不是大周的子民么,难道就不是你们龟州登记在册的百姓吗!”白宇玄愤怒地咆哮起来,如此草菅人命根本不把治下百姓当回事的官员,实在令人气愤不已。
刘墨林缓步走到范伦的书案旁,从上面拿出一封黔州府急递送到白宇玄手上“大人,此事的确不能全怪范大人和黄大人,当时黔州匪患猖獗严峻,一月之内竟然两次围攻府城,刺史大人一怒之下决定筹粮剿匪永远消除匪患,打通周边的商道,但我们龟州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可是急递上说了,倘若十日内不能交粮,所有人悉数革职,永不录用,范知县和黄县丞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还望三位上官能理解”。
没有了官职,也就没有了生路,范伦将会在贫病交加中凄凉死去,黄忠杰本就俸禄低微,丢了饭碗全家生计将会陷入困顿,而且没有职务的保护,恐怕一出城就被心怀怨恨的越人砍成肉酱,半路上那冒出来的越人女子不就差点宰了他么
“所以你们为了自己不被饿死,就让那些越人百姓饿死”白宇玄将手中的急递扔回桌案上,指着三人大声呵斥道。
见范、黄二人板着脸低头不语,白宇玄深深舒了口气,说道“也罢,我们说过,只管官粮失窃案,你们地方上的事情绝不插手,不过范大人、黄大人,请恕白某多句嘴,龟州百姓生活困苦,而城外越人之所以对抗朝廷,与你们二位的施政之策定然有着直接关系!”
说完,年轻的嘲风卫继续道“关于此案,就让主簿跟我们一起办理吧,两位公事在身,我们也不便多扰”。
也不理会范伦和黄忠杰的反应,三名嘲风卫拱拱手,便带着刘墨林离开了后堂,只留下范伦和黄忠杰二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不知三位大人准备先从哪里开始查起”走出县衙大门,刘墨林笑呵呵地冲三名嘲风卫问道。
三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想再去看一看曾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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