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武争锋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情殇孤月
这最后一问,必然不仅仅是荀有方自己参悟出来的,至少也是经过了言一诺的点拨,甚至这等拿读书人的最高追求“三不朽”来抨击经世家的狠招,本身就是言一诺自己参悟出来的。
甚至有可能是当初他对抗于林时就一直留着没用的胜负手。
此时此刻,便交由言一诺在曲水流觞文会上提出,用以一锤定音。
秦枫看向面前的荀有方,他淡淡一笑说道:“好,那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便也问你一个问题,如何”
荀有方微微一愣,秦枫却是声音沙哑,缓缓问道:“孔圣在《论语》中曾言,以一言说尽读书人之远大抱负,你可知是哪一句吗”
荀有方本来还以为秦枫要故意问一些偏门的旁经,来让自己答不上来,削弱他的气势。
须知气势上若是输了几分,在如今这种最关键的辩论上,的确是会影响到胜负的。
只是,此时此刻,他听到秦枫居然问的是《论语》中的字句,荀有方心中大定。
他当即冷笑,略一思量,张口便说道:“这有何难”
没等秦枫追问,荀有方便冷笑说道:“读书人之最高抱负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所谓的‘修齐治平’,这是坊间蒙童都知道的话,你竟拿来问我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还是故意想来笑死我”
面对荀有方的挖苦,秦枫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你既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中修身是在第一位,如不修身,便不可齐家,如不齐家,便难以治国,一国难治,天下治更是痴人说梦,对也不对”
荀有方微一思量,似是确认秦枫所说并无什么阴险陷阱,他便朗声说道:“本就如此。先修身,然而齐家,齐家然而治国,治国然后平天下。怎么,你经世家对此还有异议不成”
秦枫见荀有方这般说了,他淡淡一笑,嗓音沙哑说道:“我经世家并无异议,只不过荀有方,你所说与所知,似乎不太统一啊!”
没等荀有方意识到秦枫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被秦枫抓到了把柄,秦枫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发动了胜负手。
“既然连你都知道,修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等等一切读书人未来大大小小功业的基础,如何会有我经世家只崇立功,不管立德,自甘堕落,自甘沉沦的谬论!”
秦枫一言落下,坐在上首的言一诺登时眼神一变,轻声自语:“不妙!荀有方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他旋即用传音入密对一旁的崔巍道:“崔巍,一会如果荀有方不利,你可出言助他!”
崔巍听得这话,心头骤然一紧。
看上去好像是言一诺要崔巍助荀有方一臂之力,实际上是言一诺不惜一切代价要让荀有方赢下秦枫,一切后果则都要崔巍来承担了。
这哪里是叫崔巍出言指点,这是要崔巍亲自断掉自己的文路去助荀有方一臂之力啊!
言一诺见崔巍不说话,语气略有了一些怒意:“怎么了你的一切都是本夫子给的,你舍不得”
崔巍只得用传音入密回答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此时此刻,荀有方听到秦枫的辩论,心内骤然一沉,自语道:“不好!”
荀有方眼神一动,以攻代守,登时大喝道:“秦枫,你这是混淆是非黑白!齐家,治国,平天下乃是君子之功,岂可与你经世致用鼓吹的事功,等同视之!你这是信口雌黄。”
秦枫嗓音沙哑,此时语气却已是比较之前充满了更多的信心,他笑道
第两千三百五十九节:潇潇雨歇
不止是法正,端坐于兰溪之畔,一直作壁上观的兵家传人,号称“小兵圣”的楚惜白也出声道:“一言可判定生死,辨善恶,可千夫所指,可万民称颂。只有气势完全压制对方,且占据大义名分的一方,才能让自身文气与天地正气共鸣。嗯,正是‘千夫所指’异象,错不了!”
听到“小兵圣”都为秦枫开口,直接认可了秦枫施展的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而是真正的文斗异象“千夫所指”。
这一下,所有还在场的人心头陡然一惊。
兵家站队了。
很明显,兵家选择支持的是秦枫,而不是荀有方。
谁都不曾想到,秦枫在此等绝境之下,居然能够跨越文位,甚至无视上清学宫的文位,直接施展出“千夫所指”异象。
此时此刻,被“千夫所指”异象笼罩的荀有方,只觉得普天之下,所有的文人都在对自己口诛笔伐,都在历数着他的种种错谬与不堪。
莫说他本就已经哑口无言,就是他还有一肚子的理由,此时此刻,都已经如闷在茶壶里的饺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原本就因为秦枫今日在曲水流觞文会上风头出尽而大受压抑的文心,竟是有了开裂的迹象!
文心开裂,则大道崩碎,几乎再无成为圣人的可能!
除了极其少数的妖孽,破而后立,还能够一举入天人,成为圣人。
大部分天才在文心开裂之后,无一不是泯然众人。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荀有方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他知道,言一诺当然也知道。
可就在言一诺频频向着身边的主持人崔巍使出眼色,要他点醒荀有方,帮助他保持文心完整和念头清明的时候……
令言一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崔巍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对于言一诺的频频暗示,他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谁都明白。
往往辩论中的一方会陷入自己的圈子里,难以走出来,需要一人出言点醒他,往往还能有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反败为胜。
但是……
曲水流觞文会上的主持人,必须保证自己的公平公正,不能有一点徇私之处,也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不但会使自己所代表的流派蒙羞,作为主持人也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最高的惩罚,有一名祭酒被废掉文位,毁掉问心,被罚在藏书阁抄写经书,永世不得踏出藏书阁半步,直到老死。
也就是说,言一诺要崔巍点醒荀有方,就等于是拿崔巍的修炼之路,来换荀有方的修炼之路,以及他言一诺的脸面。
终于,千算万算,算不得人心。
言一诺失算了!
崔巍不愿为言一诺的脸面牺牲自己的一切。
也就是说,接下来要么言一诺自己去破坏规矩,点醒荀有方。
要么……
这一场言一诺精心准备,打算将经世家彻底逐出百家行列,将百年恩怨毕其功于一役的曲水流觞文会,就已经结束了。
胜负已分了!
霎那之间,荀有方就好像是被人抽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他盯住崔巍,再盯住言一诺。
崔巍眼神古井无波。
言一诺眼神黯淡,失望与怒意,一闪而逝。
但终于,还是失望居多。
秦枫指向面前的荀有方,低喝道:“荀有方,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落下,感知到胜负已经明了,漂于兰溪之上的青铜酒樽骤然飞起,径直到了荀有方的面前。
酒樽微微颤动,如催命的鬼符一般。
荀有方脸色惨淡,他苦笑道:“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恨……”
没等秦枫发问,荀有方蓦地抬起手来,居然双手捧住青铜酒樽,仿佛是要借酒浇愁一般,仰头就灌。
足以醉圣的杜康美酒,登时如瀑布浇头而下,酒液如倒倾银河,竟是“咕咚咕咚”灌入荀有方的口中。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一惊。
言一诺蓦地低吼道:“荀有方,胜败乃兵家常事,君子能屈能伸,你休要自暴自弃,你……”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嚓”裂响,从荀有方胸口之中传来。
一霎那之间,兰溪之畔,万籁俱寂。
荀有方苦笑说道:“秦枫,你说的没错,那首供奉增华阁的《戒己诗》的确不是我做的!”
一语落下,全场哗然。
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已是放下酒樽,不知是酒劲上涌,而是郁结难抒,他大吼道:“我只恨,苍天既生我荀有方……”
他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喃喃自语道:“为何还要生他秦枫!为何,为何啊!”
言一诺等于已经是为荀有方破例了。
在崔巍不肯出面点醒荀有方的时候,竟是由言一诺自己亲自开口,告诫荀有方:“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样一来的话,如果圣人追究下来,是可以认定言一诺干扰了曲水流觞文会。
圣人不责罚便罢,若是较真起来,可能言一诺都无法全身而退。
可即便言一诺冒着这样的风险出言相救,结果却是为时已晚。
荀有方文心已经破碎了,又故意泄发愤懑一般,饮下了一大樽醉圣酒。
局势已彻底崩坏。
兰溪之畔,荀有方血溅青铜酒樽,酒劲上涌之下,他竟是疯疯癫癫,痴呆傻笑。
“嘿,都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正人君子,一个都没有,嘿,一个都没有!”
荀有方似是文心崩碎,他神志失常,手舞足蹈道:“死人,都是钻在故纸堆里不肯出来的死人!”
旁边其他学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还该不该拉上荀有方一把。
第两千三百六十节:我就是看上去惨了点!
雨幕如水龙咆哮,夹杂阵阵雷声轰鸣。
就好像是在所有人的心头上擂鼓一般!
几乎所有人都在望向那大雨之中一瘸一拐,踽踽独行的背影。
在漫天雨丝之中仿佛十分渺小,但又好像高大伟岸至极。
毋庸置疑的是,上清学宫就如同这突然而降的暴雨,霎那变天了。
很多势力都开始正视经世家这个并非新近崛起,但绝对是第一次进入视野的经世家。
不再是高高在上地嗤之以鼻,而是开始正视,甚至是仰视百家之中的这一流派。
笼罩在上清学宫的大雨还没有散,读书人中间就已经开始有人开始探讨起经世家的经义来,客观地评价着这一家学说的优劣,甚至一些流派弱势的读书人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改投到经世家的门下了。
但也仅仅只是盘算而已,真正付诸行动的人,却寥寥无几。
秦枫代表的经世家虽然在曲水流觞文会大爆冷门,击败了几乎被认为是未来夫子的儒家荀有方,但也仅仅只是保全了经世家在短期之内不会被从百家流派除名而已。
但这在目前来看,已经足够了。
“总算是赢了啊!”
大雨之中,踽踽独行的秦枫在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之后,终于苦笑着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暴雨之中,他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就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终于,他再难以坚持,拖着身躯坐在的一棵道旁的老槐树之下。
雨打槐叶,声声入耳,秦枫枯坐槐树之下,面带疲惫笑意。
“舌战群儒,有此书生意气,当真是酣畅淋漓啊!”
此时此刻,秦枫的脸上阵阵黑气升腾,甚至比之前面如死灰还要诡异。
若是有人能够内视秦枫此时的元神,就会惊悚于他元神的惨烈情况。
别的儒道修士文心之中自成一方殿宇,气宇轩昂。
秦枫元神之中却是一黑一白,两座高塔。
黑塔是霸道塔,白塔是王道塔。
此时,王道塔已摇摇欲坠,接近崩溃,若不是霸道塔之上,层层黑气升腾,牵连住摇摇欲坠的王道塔,可能此时秦枫元神之中就已经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霸道塔伫立了。
秦枫未来能够重回天人,甚至问鼎巅峰的根基,就在于他可以儒、武、道、鬼四家兼修,王霸道兼而有之。
如果在上清学宫,为了保住经世家的存续,把儒道根基都拼掉了,这样的胜利反而是得不偿失的。
秦枫压下喉咙里腥甜的血水,似是自言自语道:“你这家伙,虽然包藏祸心,但这一次……多谢你了!”
话音落下,秦枫元神之内,那一道从霸道塔上飞舞而出,勉强支撑住王道塔的黑气,竟是如蛟龙翻转腾挪,诡异至极。
正当此时,雨幕之中,一道白衣长衫的窈窕身影徐徐而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青竹伞,莲步徐移,缓缓走到了槐树之下。
秦枫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枯坐在雨幕之中,槐树之下的秦枫。
她看到了秦枫苍白之中透着诡异黑气的脸色。
也看到了他血肉模糊的双腿。
大腿之上,大块的淤青与血痕。
这不是别人打的,而是在文会时,秦枫为了保持注意力的集中,用自己的手抓出来的。
仅仅从这一条条深可见骨的血痕,就可以看出曲水流觞文会之中,秦枫的取胜有多么艰难。
秦枫看向那撑着青竹伞的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宽慰她道:“我,我没事的,就是看上去惨了一点。”
哪里知道,秦枫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语落下,姜雨柔的眼泪水霎那之间如伞下的雨帘那般,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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