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实在不愿,那便就请官府明断。这与我来说,是万万不想。可这也无可奈何。”
什么?
绮兰更是一惊。
那莺儿已然被撵出去了,倘若再将她带去公堂,想她更会肆无忌惮,将一干儿又推到自己身上。
那莺儿见自己将她撂出去,心里已是恨之入骨了。
权衡之间,绮兰额上的汗水滚滚而下,手脚儿不住地哆嗦。
溪墨叹息一声“绮兰,跟我走吧。你若不走,我只有动真格的了。”
绮兰终是跟着溪墨走了。
到了草庐,进了小厨房,大家伙儿都围着秋纹。一大早,轩瑞堂出的事儿,甄氏连同所有下人都知晓。
甄氏是要过来的。
无奈手下有两个婆子,不知为了什么分配不公,竟自打起架来。甄氏愤怒,这就耽搁了时间。
待等剑染回来,一簇人围在他身边,问询不停。
到底这秋纹为人处事儿好。且也稳重。同情她的不少。见她回来了,因挨了几板子,走着路,有点儿慢,有点儿不利索,各个上前扶她。
秋纹便说不用,又说不能因自己事儿耽搁了你们干活。她被打了几板子?五板子是有的。疼吗?疼的。但熬能熬过去。
和上次在柴房相比,这不算什么。
屈辱么?
也屈辱。
难过么?
自然难过的。
不过,心里却也高兴。她不是势单力孤的。一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不敢大意。只因自己并无后路,并无后援。
但相助的人不止一二。
小厨房的人也不是她想的那样冷淡。
这些,都足够让秋纹宽心了。
一时,溪墨和绮兰就过来了。那绮兰咽下心中恶气,果真给秋纹倒了茶,赔了罪。秋纹心里复杂。她本想原谅绮兰的。可有些事,又不能原谅。
绮兰仍在府里,依旧在老太太的身边。这以后要再出什么不妥,委实艰险。所以,真的不能就此罢了。
秋纹将茶喝了,说道“绮姐姐,我在草庐这里,姐姐在老太太那里,从此可都风住雨停了吧。”
她这话里的意思,绮兰自然明白不过。
绮兰就叹“不用叫我姐姐,真正我也没脸没皮了。我是怎样人?你心里该有数。当日我既能怜悯你,帮助你,又怎会在今日害你?”
她低了低头,看着身边的人都在寻思这话,又道“这是大爷的意思,我只能遵循的。究竟大爷不相信我,凭谁说都是无用。秋纹,我知你恨我,但委实我是无辜的。天知道我有多冤。到底那莺儿可恶。又可恨我性子呆傻,一心只想为这府里好,竟不知人心险恶。今儿你茶也吃了,以往咱们之间的交情也就更淡如水了。”
她这样话里有两层意思。
小厨房的人只听出了一层,那便是莺儿也是可怜见的。都是那戏子挑唆。如今她人不在,大家落得清静。
这第二层意思,可就只有秋纹明白了。绮兰这是暗里警告,打今儿起,我就不客气了。别指望我就怂了。你不依不饶,我也不依不饶。
这话也说错了。
一旁的溪墨也明白。他深深皱起眉头“此话究也不对。什么叫淡如水?分明你心里还是怨憎。既是你不对,我希望的态度诚恳一些。”
小厨房里,那甄氏就听不下去了。按理说,她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可因受过绮兰的恩惠,心里一点不信,绮兰会做出落井下石的勾当。
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秋纹这人呢,不是坏人。说话做事儿也谨慎。可以栽培。
绮兰那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受过老太太多年熏陶,极可靠极稳重的。她那样的,又怎么轻易嫉妒一个秋纹?
这不是一个层面儿上的。
甄氏就笑着劝解“姑娘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的性子我知道。我也打年轻时候过来的。谁还能没个小脾气?谁还不犯一点错儿?不不,绮兰姑娘肯定没错。秋纹也很冤枉。都是好人儿。这好人儿没道理和好人儿过不去。大爷,没事儿了。绮兰姑娘,您也赶紧回去吧。老太太是一日离不得你呀!”
甄氏不停冲绮兰使眼色,绮兰偏假装看不见。
不过,不急。秋纹既在小厨房,就得受甄妈妈的调遣。甄妈妈是她的人。她还是有法子的。
看官们,你们瞧,走了一个莺儿,这绮兰又和秋纹记下仇了。到底大宅院儿里,琐屑龌蹉的事也多啊。
这话里且不提。
溪墨到底没去老太太的屋里吃饭。那柳剑染也没顺当离开史府。老太太给他的银子,他又退回去了。柳剑染和老太太之间,又有一番冲突,且往后看。
只说这绮兰回去后,老太太就待她冷淡了起来。老太太不说她的好,也不说她的不好。借口她身体病着,令让一个二等的丫鬟过来伺候,这绮兰竟是被晾在了一边。
这且也不说。
且说说那莺儿遭了打,又撵出去后,李显贵还是把她送去了以前养病的地方。锦娘同情,一天天地与她送饭。
莺儿本就不想活了。
大爷看不上,别人更加作践她。莺儿感恩李显贵,说想当他的干女儿。那锦娘也是愿意的,年纪只比莺儿大几岁,却能当她长一辈的干娘,白沾了便宜。
李显贵思前想后,觉得不妥。
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莺儿是被撵出来的。她犯了错。老太太开了金口,谁还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命儿还要不要了?
这莺儿心术不正,却是来了狗屎运。
她这被撵出去,事儿传到二爷昱泉那,昱泉被底下人的一忽悠,觉得也该裁减一二名扮演净丑的戏子,这既能为母亲减少开支,也可让老太太知道他也不是一个糊涂人,只比溪墨更来得的。
这两个戏子辗转被到了江城太守的家里,依旧唱戏。
这莺儿呢,溪墨自然不会让她好过。始作俑者,不能饶恕。李显贵禀报溪墨说只等莺儿伤好些了,依旧送去府衙受惩。那一日溪墨事多,偏忘了细问。莺儿还是奴籍,这要进了牢房,那就是犯人。要说这李显贵和莺儿也无什么纠葛。可在锦娘的哀求之下,还是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
他思虑着,莺儿已不在史府,她的生死也应无人过问了。毕竟,问询莺儿,就要扯出一个绮兰。投鼠忌器。
这李显贵将心儿一横,等了一个月,莺儿伤势好些了,便雇了一辆车,悄悄地将莺儿放走,叫她去一个地方,那地方是李显贵的老家。
等过上半年,莺儿被人忘了,他便想法儿,将她改个姓名,送给别的大户人家。李显贵干啥这样胆儿大?因他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儿。无人追责。那个丫头后来发达了,当了某大户人家的小妾,生了儿子,日子过得就和正房一样。那丫头为报恩,不时给李显贵送银子。李显贵一一收下,他认为该的。
若这莺儿以后也发达了呢?那必然对自己感恩戴德的。
什么事都说不定。
莺儿在史府,那是个臭狗屎,在别的地儿,可就是一个香饽饽呢?
元升走了。
这大总管的位置竟落不到他的头上,李显贵已生了忿怨之心。他更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不知道其中底细,只当元升真的凄惨回了老家。若有一日,自己也是这番下场呢?
他想做长远打算。
这里不行,那边行。东边日出西边雨。
靠着这个小戏子投石问路,或许有意外之喜。
没曾想,这莺儿去了李显贵的老家,果真改了名字,不叫莺儿,叫作雪雁。这雪雁有锦娘赠与的银子,但一日日地也过得艰窘。李显贵倒也接济一些。雪雁日子好一顿差一顿,有钱吃肉,无钱喝粥。一日日地也去集市买东西。一次回来,途中竟被一大户看上了。大户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员外。雪雁本以为自己嫁了他做小妾,不曾想,这老员外是给儿子纳妾。说儿子在江城当官儿,送给儿子,儿子三十多还未生子。莺儿一听,忙忙问什么官儿?老员外说当父母官儿。
第067章 艳羡
莺儿又问可是太守大人?
老员外就说是。
这莺儿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满口答应。老员外便用一顶小轿将她送去江城。见了那太守,虽三十开外了,但还不显老。这太守有一正妻,家中还有三个小妾。一妻三妾,偏都无子。
老员外怕儿子绝后,看着莺儿虽腰肢细,但屁股肥大,是个能生儿子的。那两个小戏子冷不丁见了莺儿,各自称奇。莺儿怕她们说出自己身份,便说自己叫雪雁,没唱过戏。两个戏子不信,每天变着法子试探她。莺儿晚上就吹枕头风,那太守自诩是个正派人,既有妾,再弄戏子的,免不了被人说舌,一狠心,全都发卖了事。
莺儿故意将她们卖到很远的边陲。
这俩戏子哭哭啼啼上路,知道是莺儿使的诡计,各个都指天发誓,若有活路,定要回来复仇。当日学戏时,都是要好的姐妹。可进了史府,生分了不说,到了太守家里,更成了陌路。
“到底她可恶。分明是被撵出来的。怕咱们端了她的老底儿,先下手为强。”
“别哭。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那样的,蹦跶不了多时。她不念旧情,竟将我们往绝路上赶。老天再上,定要保我们绝路逢生。”
这俩戏子,自进了史府后,也并来小厨房瞧莺儿。大家各为其主,相安无事。可云国的边陲,是苦寒之地,不长庄稼,人口也没多少。她们只管唱戏,细皮嫩肉,没干过活种过庄稼,这要去了那儿,就是挨饿冻死,确实是一条绝路。
这俩戏子离了后,莺儿更是变着法子讨太守的喜欢。太守正妻本是太守糟糠之妻,彼此不和睦已经多年,在另一个小院里住,一应吃食只和太守分开。其实三个小妾,也都住在偏院。太守思虑既来了莺儿,有心将三个妾室卖掉,专宠一个。
如今这莺儿,不,应叫雪雁了,的的确确是江城太守的宠妾。
史府近日也平静了一些。柳剑染没说离府。老太太问询,大大不高兴,亲自拄着拐棍到了稻香草庐。柳剑染面带窘迫。他自诩君子,这说话不算数,也是打了自己的脸面,颇觉无趣。
溪墨不让他走。
老太太年纪大了,年轻时候积攒下的涵养,也丢了差不多了。
“我给了你银子,又与你好话儿说。你也到了成亲娶妻的年纪,委实不该住在这里。你若识趣,早该搬走了。”
那甄氏一听,也红了脸子。
与她而言,干儿子离开史府,好事一桩。有银子,可买一个诚心的小院落,自由自在。她也更方便看他,多好的事儿!
甄氏跪下了,与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叫她别管闲事。“干娘不是亲娘,你也只是史府的下人。且还是起来,自干你的活计去!”
可是甄氏不起。
“老太太,柳爷也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疼他。我孤苦伶仃,没个家人,心里真拿他当亲儿子。可我也知道,我不配。到底柳家是辉煌过的。可这么长时间,柳爷一直在府里,吃喝不愁,这些都是托了府上老太太的福。我的心里只有感恩的。柳爷委实该走。他大了,大爷也大了。以后都要成亲的。如何还能厮混一处呢?都是我不好,这些话早该劝说大爷的。是我的不是,我给老太太磕头请罪了。”
甄氏说得诚惶诚恐。
干儿子走了,就不能和秋纹见面了。一日日下去,情意自然疏淡。那什么认秋纹当干妹子一事,以后想来就是图口舌之快的玩笑。
干儿子在外面,有正经的院儿,媒婆上门,也都底气。
甄氏都想好了。一旦干儿子买了房,她便掏出所有体己,置办一套像样的家具。剑染如果成亲了,生下儿子,柳家也就有后了。当初答应夫人的,也算兑现半个诺言了。
甄氏磕完了头,又对着干儿子磕头。
这让柳剑染大大不解,且又惶恐,一把扶起她。
甄氏一改硬朗作风,此时泪如雨下了。“柳爷呀,您就应了老太太吧。老太太有了春秋了,也是可怜见儿的。人都会变老,您且体恤一点儿吧。”
她一边擦着泪,一边哽咽。
柳剑染决定退让。为甚他要留在史府?保护秋纹还在其后。更主要的,是为了和溪墨共同进出。
天冷,暂且不出门儿。
开了春,还是要如常行动的。
两人一处,有商有量,极是便宜。
老太太和甄氏不知就里,只拿成家立业说话,去也驳得柳剑染无可奈何。柳剑染是有骨气的。出去归出去,老太太的银子还是还了为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以后说出去,总是他柳剑染的不是。
穷就穷,银子不能要。
他便将一包袱的银子递给老太太身辺的小丫头“银子你拿着,人我即刻走。”
说罢,也对着甄氏磕了一个头,看了看秋纹,又道“好妹子,你且呆着。我无钱,你若跟了我,只有挨饿受饥的。到底你聪明,不肯跟着我。”
遂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太太便叫人将银子送给他。柳剑染还是不要。
中午和晚上,溪墨都胡乱吃了了事。莺儿走了,那小厦房她便一人住了。夜里清静,想起被撵走的莺儿,秋纹还是觉得疑惑。虽然一切俱定,可她觉得还是不妥。那莺儿真的进了官衙?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胡思乱想什么呢?难道还不相信大爷么?
她知道,因大爷要自己休息。中午和晚上的膳食,是柳嫂子做的。和以前不同,秋纹是给柳嫂子打下手儿。可今天却是她在旁,指点柳嫂子,这盘菜添什么,那盘菜放什么。虽她不能亲自烹饪,但还是在旁,小声儿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