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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丫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芳苓

    溪墨微微皱眉。

    酒后吐真言。

    剑染要说什么,其实他揣度出来了。

    剑染喜欢上了秋纹。只碍于面子,碍于自己手头的窘迫,他不能说。因怕拒绝,也怕搅乱她的心。

    溪墨倒长叹一声“你不能再喝了。”

    “休要你管。”

    剑染推开溪墨,可溪墨还是夺下他的酒杯“酒也伤身,浅酌即可。”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就要将自己灌醉。其他,横竖不管。我须学那刘伶,衣不蔽体,也需和那阮籍一样,随便找一个坟头哭了睡了。史溪墨,我羡慕你,更嫉妒你。你那么有钱,偏偏附庸风雅,将自己屋子叫个什么草庐!今夜,我横竖不会和你回去。老太太将我连丢尽了,如何再回?我也是个知迂回的,素日也常拿些新鲜的小玩意儿孝敬她。老太太高兴,我便高兴。可到底她不是我的亲奶奶。呵呵……”剑染又冷笑一声,“她撵我走,也是为的你。一来,是怕我这人影响你,带歪了你。二则,是我一个大男人住在草庐,耽搁你的婚事,更怕别人说三道四。老太太心里有什么小九九,我都知道!”

    柳剑染决心已下。

    溪墨无可奈何。

    他默默问了一句“别的不说,只是北宁王……”

    毕竟,他们都是北宁王的人,为天下苍生安宁效力。这江城虽平静,但京都已现杀戮之势。那些忠于先皇的旧臣,因不肯顺服新皇,十来个都坐牢去了,有的更被流放到荒僻的塞上,要么是瘴气十足的南疆,自生自灭。

    北宁王起兵,为时不远了。

    父亲史渊是安全的。可一旦兵戎四起,父子相见不是团聚,而是厮杀,这又当如何?溪墨只愿所有的事能和平解决。但要昏君退位,毫无可能。武力还需武力解决。史渊只愿父亲目光长远,关键时刻站了宁王这边。

    这,都难。

    不过,为了天下苍生,溪墨少不得要用囚禁之法,为难为难自己的父亲了。

    柳剑染一听北宁王三字,便看着溪墨“真正我就没法子了吗?史溪墨,你待我好,我知道。我心里也依旧拿你当兄弟。咱们的情分不变。可我到底要走了。我要去投奔北宁王。你我与其商量,还不如我直接去他那里。一有消息,我会放戴胜鸟捎信给你。”

    溪墨沉吟片刻,只得点头“好。”

    北宁王不在京城,远在边疆。柳剑染要去,路上也要费一点银子。且他一向大手大脚惯了。溪墨还是劝他收下银票。“如此,你先拿着。你愿意用,就用一点。用不完,买些衣物,赠给宁王手下的兵士。天冷了,他们需要更多御寒之物。”

    这个理由让剑染没法拒绝。

    他苦涩说道“溪墨,你总是能劝服我。好了,那我收下。”他将银票藏入怀中,站起身,对溪墨道“我要找家客栈睡觉了,你不用跟着我,快快回去。”

    “若去了,给我回信。”

    剑染会武功,就算单人,路上不会遭遇危险,可他还是挂念。

    剑染就笑,潇洒回了头“史溪墨,我就厌你婆婆妈妈。我这厢走了,我家秋纹妹子可就交给你了。你可待她好一点。不过,我看出你待她与别人不同。这话我也不过白嘱咐。”

    他又将头低了一低。

    两人心照不宣。

    “既如此,那就跟我回去,与秋纹道个别。”

    可剑染就想不告而别。

    “我若再去,那便不是守信的男人。你对她说一声儿。我这里就算和她小别了。你有钱,我是个寄居客。到底我需建一番功业,方能扬眉吐气。”

    自打柳家败落以后,剑染心里一直憋了一口气。

    “好。那我等着你的信儿。想宁王见到你,定然高兴。”

    二人遂在街头告别。

    溪墨走过一条弯曲的小街。前方灯火仍通明。沿街卖糖葫芦的,捏泥人儿的,卖糖炒栗子的,人声不绝。

    溪墨闻着那炒栗子,忽想起不如买上一些,带给剑染,路上聊当零食。等他买了,问询剑染外出常去的客栈,店家只说好长时间没见着柳爷了。

    溪墨不甘。

    就着江城一条热闹的街,一家一家地打听。

    柳剑染就像失踪了一样。

    溪墨无奈,提着一袋炒栗子,黯然回去。史府在江城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既当官儿,又营生,既富且贵。看着前方树丛阴影下,那巍峨的院落,他忽然不想进去。

    徘徊了又徘徊,决定从侧门进去。

    还没走到侧门,溪墨就在前头耳房里听出一点移动,似有什么吵嚷,乍呼乍呼的,里头不止一人,至少有五六人。他觉察出了什么,又嗅出酒气的味道。想要上前,方又觉得不妥,不如找几个上了年纪的妈妈,好生询问。突然,耳房后头突地窜出几个人来,溪墨认识,那是府里守着正门的家丁。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

    霎时间,就有人举着灯笼,拿着棍子走过来了。

    撞开耳房,果然如他所料,耳房里头,藏着的是五六个妈妈。她们浑身酒气,手里拿着骨牌,一味取乐。那桌上地下,皆是一摞摞的铜钱。

    似乎老太太最恨家下人聚众赌钱。这人一沾染了赌,其他也跟着来了。与名声儿就不好。今儿,就是老太太使的另一个计谋。

    人人都知老太太为了柳爷的事儿在气头上。且绮兰又生了病,不能出来调停。轩瑞堂的人,看着都恹恹。老太太也似生了病,中午和晚上都没精神吃东西了。老太太一懈怠,底下下人便也懈怠。且今日孙姨娘又不在,据她跟着的一个婆子说,今儿保不定就不回来了,横竖在娘家宿下了。

    二爷呢,是个不管事儿的,且一味在院儿里高乐,竟是一个天不管地不问的阎王。无奈老太太偏疼他,听不得有人说二爷不好。

    老爷不在。夫人也不在。

    几个小姐还是孩子呢。剩了一个文姨娘,那也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何况又不管事儿。老太太屋里虽也有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姨娘,但都是活菩萨,供起来了,每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觉的。

    大总管元升告老还乡。

    二总管李显贵连并其他管事儿的,晚上不知躲在哪处喝酒发什么牢骚,竟也寻不到。有些下人立时就猖獗起来了。

    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耍乐的耍乐。

    且不说这处耳房,府内其他地方,也都有人拿着酒揣了钱,玩不同的骰子。这冷不丁的,正待大家高兴之际,老太太却派人过来查房了,可惊不可惊?

    没了绮兰,老太太屋里就没人了?

    当然不是。

    她那屋里,还有经年的陪房,陪侍多年的嬷嬷,得力的账房。今儿领着一干人出来抽查的,便是老太太身边一个叫王子兴的人。此人是老太太一个陪房的丈夫,在老太太屋里管理私账。王子兴上了些年纪,但精明强干。

    私账是什么呢?无非就是老太太和其他贵妇来往的私人人情。比方老太太过生日,其他府里女眷送上的金银绸缎、珠宝字画、玩器古董……有些不值钱,有些很值钱。绮兰管的是老太太的陪嫁、首饰、日常穿戴、吃喝药材。其他的,这人情方便,绮兰不沾。






第069章 白露院
    


    这王子兴的着意要立些功业,素来他也是最痛恨喝酒赌博的。这领着家丁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命将这些人一一地绑住。绑好了,命人看守,又去别的地方。

    王子兴思虑自己虽上了年纪,但说到底是个男人。搜查的人也是男的。今儿他得了老太太的指令,这府里不管何处,哪怕就是马厩、厕所、放垃圾的地儿,都不打算放过的。

    王子兴顺路儿,从角门出来,越过一道影壁,向左转,再过一个小桥,听着这淙淙流水,叹了一叹。这里好地方。清静雅致。但今儿还是要打扰一番,多有得罪了。说罢就来一个大院子前儿。这里却是史府三位小姐的住处。

    因三位姑娘未成年,所以虽各自有自己的屋子,但都打通一气,并未隔断。各处仍有各处的丫头婆子伺候,但总共只一道高高的院墙。夜已深,王子兴寻了一个在白露院看守的婆子,令她去向伺候姑娘们的三个主事儿的嬷嬷通报。

    看官们,这史溪墨已然回府,见了此情此景,思虑片刻,并不跟随。王子兴他自然认识,如此行为,自然是受了祖母的指令。何须多此一举?不过今晚到底不能安逸了。明儿一早,这赌钱的,赌博的,都得被带去轩瑞堂。那搜着的铜钱碎银,还有藏着的好酒,都是脏物,也都一一地呈上。

    不过,也确实该整治了。

    他的稻香草庐,相较而言,却是府里难得的清净之地。

    只因他素日厌恶这些,底下人的并不敢。再一个,他们的月例和赏钱,并不从府里的公账上过。人少,事儿简单,也就易管理。

    溪墨转回草庐,又走了少许弯路,见秋纹的屋子还没熄灯。如此夜晚,该早些休息才是。他有心将秋纹调至原来春琴住着的屋子。可还是作罢。可昨儿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要将她收为跟前人,却也不为假。

    溪墨躺下了。

    此前,他牵挂的只有一个母亲。

    母亲在寺院安好,其实并不需他劳心。母亲每日吃斋念佛,身边又有人十二时辰地伺候,日子安逸的。

    所以不管是近游,还是远行,他并不担心什么。

    可现在却是不一样。

    一闭上眼,他的眼睛又浮现起秋纹的倩影。那般真切,那般动人。想起她,唇边就漾起微笑。

    话说那白露院儿里,可就不那么宁静了。

    三位小姐已经睡下,但受了惊扰,又都醒了。她们同一个母亲,虽不在了,但三个姐妹,就和三朵并蒂莲一样,做事说话儿都同心共气的。三个嬷嬷知道王子兴为何而来,但一个个的脸上都不高兴。

    一个说“姑娘们这么小,我们老的老,病的病,哪里还有那闲心思聚众打牌?真正王哥哥你该体恤体恤。”

    王子兴也陪笑“老姐姐不用生气,我也只是奉了老太太的令子行事,一半是自愿,一半无可奈何。到底各处都差,惟独姑娘们的住处绕过去了,老太太那里不好回话。”

    另一个嬷嬷也生气了。

    “瞧老哥哥你说的。我们这些人喝酒吗?当然也喝。不过当着姑娘们的生日,浅浅地斟上几杯。我们打牌吗?也打。不过是到了过年过节,老太太高兴了,赏我们几吊钱,让我们图个乐呵。真正谁靠赌博发财?老哥哥心里该有数儿。”

    “话是不错。但到底要搜一搜。”

    王子兴有王子兴的道理。姑娘们是小,嬷嬷们是上了年纪。但嬷嬷们有儿有女。保不定他们的儿子女儿儿媳女婿不赌。或者还有什么不该有的私物儿托他娘藏起来的。这些嬷嬷们平日里伺候小姐,又是掌事儿的,别人都给几分面子。她们得了脸,她们的儿女自然也比别人有些薄面。一个个在府里,都干着具体的事儿。这出去进来的,涉及到银钱之事,难保收头不干净。

    别的不说,就说这史府大姑娘桐云跟前伺候的肖嬷嬷,她有一个儿子,便是这府里采买木苗的。史府栽的树,名贵稀罕。有湿地购来的红杉,还有几棵少有的紫枫树。采买木苗,这里头猫腻极大。肖嬷嬷的儿子,也采买了七八年,若是拿一点回扣,也就罢了,是人都有私心。上上个月,他来账房领了五百两银子,说要下江南采买竹子,因二爷将大爷竹园里的竹树砍伐了不少,只得就近去买些嫩竹子,这些都要钱。一百五十两银,王子兴给了。买回来后,他也来竹园看了一遭,思前想后,觉得不值这许多钱。便问肖嬷嬷的儿子要单据。这是极简单的事儿,采买东西不留凭证怎么行?可他将手一摊,说事儿多,本来放在一个袋子里的,不曾想竟是弄丢了。

    王子兴便问他到底花了多少?

    肖嬷嬷的儿子便伸出六个手指头,说是一百五十两,本不够的。还有那五十两是二爷主动掏与的。

    王子兴并不相信。二爷是个什么人,他知晓。拿别人的,公账上的,花钱似流水。想从他自个儿的腰包里掏出那么几两,可就要吹灰胡子瞪眼了。有人说,二爷性子大方,和他亲娘孙姨娘一点不像。王子兴可不这么想。二爷就和孙姨娘一样,借花献佛,若要自己出血本,就和杀了他一样一样的。

    当日,他也有事,一时别人来请,只得丢下此事。

    现在再想起,总觉要过问过问。

    肖嬷嬷就一个儿子。儿子还未成亲。他一干私物都是他娘收藏。若要在肖嬷嬷的柜子里搜出什么,那也叫人哑口无言的。

    肖嬷嬷心里有鬼,横竖叫人拦着。她越要拦,王子兴越要搜。

    彼此都快争吵出声了。

    帘栊响了,有人从里屋出来了。

    这便是史府大小姐年方十一岁的桐云。史府三位姑娘虽都是庶出,但老太太也心疼。因怕她们没了娘,长不大,亲自将三位姑娘的名儿改了。大姑娘叫桐云,二姑娘叫桑云,最小的三姑娘叫梓云。取这些个名字,老太太无非是想让她们健健康康地长大,少些病灾。

    这桐云是个有主见的。桑云懦弱一些。梓云还小。

    “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大爷爷。”

    桐云便叫一个丫头上茶。王子兴哪里敢吃?这桐云姑娘冷笑一声“怎么,这茶吃不得么?王爷爷你也上了年纪,来回走了那么一圈,如何不累不渴?”

    王子兴就笑道“姑娘说得也是,谢大姑娘体恤。如今老了,腿脚不灵动了,却是也受累。但这是老太太嘱咐的,拼出老命也要来一遭儿。”

    桐云也笑了笑。

    “却是不易。不过打狗还需看主人。我的嬷嬷我自己来搜,可行?”

    王子兴想了想,便道“有何不可?”

    这肖嬷嬷有心病,小姐应了,可她还是阻挠。这让桐云疑心了。“嬷嬷怎么了?这白露院虽然不比我大哥的草庐,但也是很清静的地方。无人打牌无人赌博,昔年老太太也夸赞的。因这里的枫树长得好,到了白露季节,树上滴下的露珠儿,可以煮成茶水,所以才将院子改作这个名儿。咱们走得直,行得正,那就主动搜查一番,从此叫人闭嘴。我这里没事,我那两个妹子更无事。你该配合我,去将屋里的箱子柜子打开,怎么反倒碍起我的事儿来了?”

    肖嬷嬷慌张,拿话堵塞“小姐啊,这箱子不能打开啊。小姐未出闺阁,大家闺秀。小姐的屋子岂能随便胡搜的?其实又没什么。那箱子柜子里放的无非是小姐经年的旧衣裳旧手帕。可若传出去,说史府的姑娘半夜三更地被老太太叫人将里外屋子一概地搜查了几遍,就算没什么,也得传出有什么来!这再遇到那些心存嫉妒的,还得吹出在小姐屋子里搜出一个大活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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