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佩鸾想起孙姨娘的责备,便下一次胆儿,秋纹恰好去了小厨房,大爷还不知道,在里头叫秋纹上茶,佩鸾就自作主张地进了去,寻到案几,熟手熟脚地沏了一杯茶递到溪墨的书桌旁。
溪墨看得专心,头也未抬,口中道了一声“谢谢。”
有时,他也并不会说上一声“谢谢”,可有时又喜欢说,说不说,全凭溪墨的心情。当然,有秋纹在旁,溪墨的心情自然都是好的。他就想以此调剂气氛,多说几句,与秋纹聊天。
佩鸾一愣,她以为大爷看见了自己,想了想,就在一旁道了一声万福。
溪墨听出声音不像,转头一看,见是佩鸾,不免不悦,口里说道“我叫的是秋纹,并非你。”
“奴婢知道。只是秋纹不在。”
佩鸾赶紧解释。她肩负的重任很多,不想因一些小事惹大爷不痛快。
“不管她在不在,这端茶倒水的事儿,总轮不到你做,可知道?”溪墨尽量压低嗓子。
“奴婢知道了。”
溪墨挥了挥手,示意佩鸾出去。
他当然明白,孙姨娘遣过来的丫头,自然不是个善茬儿。他憎恶孙姨娘,连带也厌恶佩鸾。
佩鸾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退下了。
溪墨当置办完绮兰的丧事,他的心里还是悲戚的。
绮兰太过死心眼,太过执拗,自己从未与她承诺什么,可她偏偏越陷越深。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安葬了绮兰,溪墨同时也妥当照顾绮兰生前认下的一个干妹妹。这女孩儿也是府里的丫鬟,年方十岁,绮兰咽气的那会这小丫头恰好有事跟随一个管事儿的嬷嬷去了附近一个庵堂,逗留了几天。等回来了,方得知姐姐已断了气。老太太那边都是伶俐的肃穆的老人儿,这小丫头难免害怕,加之心里难过,溪墨便将她派去文姨娘的屋子。文姨娘屋子里,只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再无别人。且她也并不十分差遣那婆子,许多时候,只让那婆子自己玩耍。如今文姨娘得了这个叫小霜的丫头,心里喜欢,只将她当成小女一般看待。
那厢青儿又来回话,说今日有个什么什么人来草庐,要见大爷。也是怪了,史溪墨三月不出远门,这江城里的富贵子弟,又都改了以往的偏见,拿了帖子登门拜见。
溪墨不想得罪,便以身子不好为由,推脱不见。
就为了这个,青儿每日跑来跑去的,忙碌的了不得。
这一日,那梓云又来了,她年纪最小,也最爱吃秋纹做的红豆糕点。要说这红豆糕也普通,可秋纹做的甜而不腻,软而不烂,入口又酥,梓云恨不得天天过来吃要。
她到了书房跟前,没留神佩鸾在花架的那一处,恰好有一只猫窜过,梓云就拍着手掌儿笑道“真正哪里来的野猫蹄子,整日瞎进瞎出的。我大哥哥的屋子是你这样的野物进的么?也不照照镜子,以后可不许进去了,我见一次打一次!”
梓云听说秋纹在小厨房,便也抬脚跟着去了小厨房。
那佩鸾从花影中走出来,低着头,以为梓云骂的是她,眼泪就滴下来了。
第085章 梓云
佩鸾心里真觉得委屈。
她是个丫鬟,但打小儿就跟在孙姨娘身边,一直顺风顺水的,别人也都给她面子,如今受了梓云小姐的抢白,心里难受得不行。
这事儿也是误会。
就算不是误会,是梓云故意的,主子小姐辱骂丫头几句,当丫头的也不能说什么,非得恭恭敬敬地承受。
可这佩鸾还是气儿不顺。
到了晚饭时候,她一人儿,也不去小厨房吃,只是恹恹地坐在桌旁。秋纹和她的屋子隔着一堵墙。绕过墙壁,彼此就能看到彼此的屋子。
秋纹思虑不能和佩鸾走得太近。
她做了糕点,着人送了给梓云小姐,又吃了晚饭,慢慢朝书房走。大爷今晚有应酬,外头出去了。
与这些,秋纹并不敢细问。大爷说的应酬,与旁人的不一样。别人应酬,是去酒楼茶肆,要不就是风月场所,要几壶酒,弄几个小菜,密谈一番。大爷的应酬不在热闹街市,只在那郊外僻静之处,不是山岗,就是小亭驿站。见的人,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富贵商贾,都是一些神秘的人。
秋纹为甚知道这些?
其实还从溪墨自己的口中来。
剑染走了,溪墨也颇失意。有时回来,褪去外衫,喝几口茶,也会主动对秋纹讲起外间发生之事。他告诉秋纹,自己结交的都是一些武艺高强的侠士,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极不好找,他们肯出来,已然是给了十二分的面子了。
秋纹自然好奇。
溪墨就笑,说这些人与他都十分熟悉,以后再介绍自己与他们认识。
刚开始,秋纹还很担心,万一在外头遇上什么劫匪强盗,那就不好了。但大爷说一点不用担心,真正的劫匪在朝堂之上,如今这世道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这话里的意思,秋纹是懂的。
大爷莫非是说……
溪墨却又及时阻挡“你知道就行了,相信如你,不会与我说出去。”
大爷没回来,柳嫂子也没做晚饭,秋纹也就不用端来。她和以前一样,晚饭吃得简单,不过吃了几只煎炸的小馄饨,并一碗稠稠的米粥,就了一点小菜,秋纹就十分饱了。她一直留意佩鸾,今晚佩鸾没来吃晚饭。她是病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秋纹为人热枕,虽知道佩鸾存了异心,但还想关心关心。
想了一想,秋纹还是提了一个温热的小罐壶,罐子里盛的红枣米粥,她走到佩鸾门口,口里说道“佩鸾,你在不在?”
佩鸾心里懊恼,躺在床上,听了是秋纹的声音,并不想答应,秋纹叫唤了几声,并没有就走的意思,那佩鸾更是将被子蒙住了头。
“你没吃吧?我给你要了一个盛粥的罐子,你要高兴,就开门拿,我走了。”
秋纹真的走了。
佩鸾一听脚步声,赶紧地又起来了。
她知道秋纹是往大爷的书房里去了。方才秋纹去吃饭,佩鸾想了又想,还是做了手脚。大爷史溪墨素常用的茶碗里,她添了一点红花草。这红花草说白了就是催情之药。一会儿她回来了,秋纹过来倒茶,大爷喝下了,即时就要求欢的。
佩鸾心里默默说道“秋纹,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别怪我。咱们各为其主,你若是败了,那也只是你命不好。到底我需顾着姨娘。”
那里,梓云却又跑了过来。一个婆子将糕点送来了,梓云吃了一块,余下的就分给了伺候自己的丫头。晚间无事,她又想和大哥哥聊天。梓云不同于桐云,也不同于桑云,她素爱下棋,尤好兵法。一个小丫头,喜好下棋也就罢了,偏还爱读兵书,这就奇崛了。
那桐云有一点心机,但性子稳重。那桑云性子文静,喜好看书。偏这梓云也学这史溪墨的样儿,从小儿就爱耍枪弄棒。以前她想学,去找柳剑染,可柳剑染见了她,并没给她好脸色看,只说一个女孩儿,清清俊俊的,学什么不好呢?梓云就给他做鬼脸,暗中使坏,甚至去求老太太,但柳剑染总是不应。老太太也说小孩子家家的,玩玩可以,但来不得真。究竟这世上有几个梁红玉?
老太太说完这话又觉欠妥。那梁红玉虽是个巾帼女将军,但到底是风尘堆里摸爬滚打过的。拿她和自己的孙女比,并不恰当。如今柳剑染走了,梓云想学剑法的心,还是没灭。她又磨上自己的哥哥史溪墨了。大哥温和,当初就该求着大哥学的。
今日,梓云便又为这事,又折了回来。她在书房坐定,叫了几声,无人相应,干脆在旁翻起了书。书房隔壁,秋纹正在清洗茶盏。
话说那佩鸾起了床,悄悄儿地将门打开了,走到书房门口听里头的动静。那秋纹也过来了,佩鸾即刻隐在旁边的花架下,屏住气儿,不出一声。
只听里头梓云就对着秋纹开玩笑。三小姐对着秋纹说话,和她天壤之别,态度亲热,行动也亲热。佩鸾心里越发酸苦。
梓云夸秋纹做的糕点好吃,一边还叫秋纹姐姐。
秋纹就纠正“小姐莫要折煞我,还是叫我的名儿吧。”
那梓云却又调皮一笑“这如何使得?叫你一声姐姐,也是我大哥哥的意思。我若是直呼其名,他肯定要耷拉着脸,一脸不高兴的,我可不想得罪了大哥哥去。我这里来,便是为了要他应了我,跟着他学耍剑。”
秋纹就笑“大爷是你与你玩笑的。我是奴婢,你叫我声名儿就好了。”
梓云还是摇头“呵呵……秋纹姐姐,你就别谦虚啦。我虽年小,但我不是傻子,真正我哥哥将你当成了宝玉一般看待呢。要我说,若非你,他早就出远门去了,他甘愿留在家里,多半还是因为你呢。”
这话,梓云其实是玩笑,随意说说而已。但听者有心,秋纹的脸立即红了。梓云知道大哥哥喜欢秋纹,以为就是主子对中意的奴婢那种喜欢,就好像老太太以前宠着绮兰一般。她没想许多,她也想不到许多。
那佩鸾自己观察秋纹神色,她是成年女子,不似梓云那般烂漫年纪。看秋纹这模样,八成对大爷动了心思,不然哪会这般不自在。看来姨娘估摸的真不错。
佩鸾又将注意力看向那书桌上的杯子。杯子还是空着的。那是大爷专用的一个杯子。可这会儿,梓云又笑着对秋纹道“好姐姐,吃了你的点心,我渴了,你与我倒杯茶吧。”
秋纹一听,就要去拿杯子。
梓云就道“何须再去换?我就要喝大哥哥的杯子。听他说,他的茶杯是个什么人送的,竟是个罕物儿。”
梓云坚持要喝溪墨的杯子。
秋纹也就随她。她便拿着那杯子,往里头续上茶水。
一旁偷看的佩鸾紧张的心都在咚咚咚地跳。梓云小姐不能喝那杯子。那杯子有她撒下的一点药粉儿,粉末的颜色和杯子一样,不细看什么都看不出。那秋纹也是不知道。
佩鸾只想等着大爷回来,大爷喝了,身体发作,和秋纹行不轨之事。梓云小姐喝下了,到底会发生什么,佩鸾想也不敢想。姨娘只说成人喝了如何如何,可没说孩子。佩鸾的脸儿已经煞白,计划完然出乎自己的意料。
那厢,秋纹已然沏了茶,梓云接过,见茶水不烫,一气儿喝干了。
秋纹倒还叫她慢点。
梓云便又继续说笑,可突然之间,她就翻了眼珠子,口吐白沫儿,椅子也坐不稳了,咕咚一声,整个身子就要往地上栽去。
这可将秋纹吓了一大跳。
“三小姐,三小姐,你怎么了……”
她将梓云扶起来,躺在春登上,连着叫唤了数声,梓云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整个人竟像是死过去一样,可摸摸鼻子,又还有温热的气息。
佩鸾也明白了,这药粉合着茶水,与人服下了,对成人来说,那就控制不了自己,免不了一场春事。可小孩子喝了,药性太烈,承受不住,便会昏死过去。
怎么办?
到底要不要帮与秋纹去叫郎中?
那厢,秋纹也从书房走出来,一见呆呆立在门口的佩鸾,又惊又急“你也在这?快帮我去找大夫,三小姐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昏倒了。我这里再去叫青儿,问询他可知道大爷在外头哪儿!”
那佩鸾看着秋纹脸上急得直掉的汗滴,本能地就想去跑一趟腿儿,可转身之际,她又变了主意。她没忘了孙姨娘的吩咐,为甚如今反而颠倒过来了,梓云小姐和大爷好,也和秋纹好,那她也不是姨娘拉拢的人。这府里三位小姐,都和姨娘疏淡。
佩鸾的脸上就阴不阴阳不阳的,脚步稳稳地立在那里,嘴上悠悠地来了一句“秋纹,都是你干的好事!三小姐原本好好的,都是喝了你倒的茶,方才这样!你说,你这茶水里是不是藏了什么毒?”
“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巧在外面都看见了。我可以作证,三小姐就是喝了你沏的茶,整个人才不好的!”
第086章 证物
佩鸾略略慌张,随即就镇定了。
大爷没喝茶,却让三小姐喝了,也是歪打正着,总之,这都是秋纹闯下的祸。佩鸾索性扯大了嗓子,更是没命地叫唤“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出事了……”
佩鸾的嗓音也并不大,但这会子黄昏上头,草庐偏偏安静得很,她这一叫嚷,小厨房的人也都听见了。
也不是,头一个听见的是青儿。
青儿就在外头不远,一听出事,脚步更是迈得快,他一阵风地赶过来,呆呆看着书房“我的天爷,三小姐怎么竟昏过去了?”
在青儿的印象中,史府三个小姐,就数梓云小姐性子最淘气,若不是老太太逼着她不许她舞枪耍剑,这三小姐就会像个假小子一般。
秋纹看着青儿,也是心急如焚“你可知大爷在哪?真不知三姑娘怎么了?”秋纹的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那青儿也慌了神,这样的事儿他没遇见过。这话也不对。史府家大业大,一年之中,逢着几个人昏厥倒地,那并不算奇怪。这今儿这昏过去的小人儿,是府里的千金。急中出乱,青儿大腿一拍,就对着佩鸾“孙姨娘不是理家吗?只管去请她来!到底怎么,告诉她一声!”
青儿这番话,正中佩鸾下怀。
她正要找个理由走掉呢。“那好,我这就去。”
秋纹赶紧抬头,她皱着眉头,想拦住佩鸾,可想想却又作罢。如此事件,想也瞒不过。三小姐是这府里的正人,一会儿,还得报与老太太。
青儿就叹息“秋纹,好好儿的,这又生事了。方才佩鸾说,三小姐是喝了你沏的茶,才喝出毛病来的?”
秋纹只得点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但那茶叶,那茶水,我也给大爷沏过几十个来回的,并无什么不妥呀!”
今天的事,却也蹊跷。
一时,秋纹也想不到了许多,她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昏死过去的梓云,实指望她赶紧醒过来。
甄氏也赶来了,带着小厨房的一拨人。
如今,草庐最需要的就是安静。甄氏过来一瞧,心里却也疑惑,秋纹是个妥当人儿,大概这其中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