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小的在院子里嬉闹追逐,扶意和初雪吃罢了,并肩站在屋檐下看。
初雪道:“近来,每日早晨去请安外,就不怎么去你二婶婶跟前了,她也不缠我。一开始心里过不去,终日提心吊胆,渐渐地自在惯,就都放下了,不然,家里家外哪里顾得过来。我也做好了准备,哪怕将来被人说不孝,好歹我把家里料理好,把这两个孩子养好。”
扶意问:“嫂嫂还打算给怀枫和嫣然添兄弟姐妹吗?”
初雪笑道:“随缘吧,眼下不惦记。”
她反是看着扶意,关心地问:“你的身体,郎中怎么说,这个月好不好?”
扶意算着日子:“就快了,还不知道呢,我自己觉着不坏,不想没事儿吓着自己。”
初雪应道:“别着急,你还小。”
说着话,抬头见有人从院门下进来,那纤瘦的身影,一看便知是平珒,孩子们见了,也是一拥而上,缠着平珒要一起玩耍。
平珒却心虚地看了眼哥哥嫂嫂们,走到祝镕跟前说:“哥……我有话对您说。”
他一面看向扶意:“三嫂嫂,我、我有话要说。”
初雪在扶意耳畔轻声道:“回清秋阁去说,若有要你大哥做主的,再派人来传话。”
扶意应下,走上前递给祝镕眼神,夫妻俩心下会意,便领着弟弟离开了。
这个时辰,太尉府的厨房,还等着主子们传膳,秦影在闺阁里用过,听下人说老夫人屋里还没动静,不免担心二老,便拄了拐杖,由侍女们搀扶着,往祖父祖母院里来瞧。
巧的是,遇上几位门客从爷爷书房出来,她避之不及,只有几个丫鬟挡在身前。
然而不经意扫过目光,秦影在诸多熟悉的人中,见到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听他向祖父告辞的声音,正是那日在花园里听到的,从年纪口音来辨别,应该就是施展,爷爷还真把他收入门下了。
“你这孩子,又来做什么。”秦太尉责备孙女,“不是叫你别出门吗?”
秦影说:“听厨房提起,这么晚了您还不用膳,孙儿担心您和奶奶。”
秦太尉道:“我们本就年纪大了,夜里懒怠用饭,奶奶她下午多吃了两口粽子,今晚不用晚膳。你啊,小小年纪,怎么就爱烦心这些,不该是贪玩的时候?”
秦影平静地看着祖父:“爷爷,我该玩儿的时候,您可从不让我玩,要我学规矩,学着料理家事。”
秦太尉一愣,尴尬地说:“小丫头,还学会顶嘴了。”
秦影说:“爷爷,等我的脚踝好了,我能出趟门吗?”
老太尉不明白:“你要去哪儿?”
秦影一脸的憧憬:“我想去大街上逛逛,什么也不干,就去走走,爷爷,成吗?”
“就这事儿?”秦太尉莫名有些心疼,但他不愿承认自己曾经的束缚是错误,只勉强答应,“郎中说你能下地了,就自己去吧,带上家仆,不能走远,附近转转就好。”
“多谢爷爷。”秦影欣喜异常,转身要走时,又想起什么,停下问,“账房说,给您预备的银子,您突然不要了。爷爷,我都周转好了,家里的事耽误不了,您只管拿去用。”
秦太尉欣慰又心疼,慈爱地说:“这银子用不上了,往后也不必你费心,爷爷会给家里找出路。”
秦影很是高兴:“那您也要小心些,仔细人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老太尉哭笑不得:“孩子你才多大,成日里就惦记这些,街上逛去吧,随你怎么逛。影儿,是爷爷耽误了你,出嫁前,做些你想做的事,只要不会坏了你的名声,爷爷都答应。”
秦影克制了心中的喜悦,欠身谢过,目送祖父离去后,才和自己的婢女笑成一团。
再转身,就见哥哥站在长廊那一头,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秦昊搀扶妹妹回闺阁,一路喋喋不休,说妹妹果然厉害,三两下的,竟然把爷爷收服了,也不忘逗妹妹:“你说你这样像个管家婆,将来谁要娶你,谁不想娶个美娇娘,终日里甜言蜜语,可你一开口就是柴米油盐金银铜钱,多扫兴。”
秦影不言语,她心里自然有主意,如今不用和亲,爷爷和父亲兄长们的仕途也有了转机,往后她能安安心心计划自己的将来。
“念书的事,我对祝平理说了,他会替我们转达。”秦昊道,“放心,这事儿绝不耽误,他们家姑娘也要念书,不多你一个。”
秦影问:“那些传言,平理哥哥和三嫂嫂没事吧,祝家怎么样了?”
秦昊满不在乎:“没事儿,要在我们家,那得翻天了,在祝家你放心,那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神仙托生的。”
秦影笑道:“听哥哥这话,想去祝家当儿子。”
秦昊摇头,说:“那家里,大房二房的爹娘都不成,还是咱们爹娘好。不过……”
秦影看着哥哥问:“不过什么?”
秦昊笑道:“其实我总想着,你和平理若能成一对,哥哥将来就放心了,在祝家,你不会受委屈。”
妹妹顿时脸颊绯红:“又胡说,仔细我告诉爷爷。”她不要哥哥再送,自己拄着拐杖,带了小丫鬟就走了。
夜色渐深,祝家男眷陆续归来,平珞回到倚春轩,看了看已然熟睡的两个孩子,初雪等他退出来后,才轻声道:“平珒在祠堂罚跪呢,你去看看吗?”
平珞不禁皱眉:“出什么事?平珒罚跪,不是平理?”
第550章 你两天没回家了
平珒在家祠遇见大哥时,已经结束了罚跪,正爬在很高的梯子上,擦拭祖先牌位。
“我在外面等你,慢慢下来,别着急。”平珞说罢,向列祖列宗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之后等待许久,弟弟才从祠堂里跑出来,这家祠日日有人打扫除尘,自然累不着他,可平珒顶真地将角角落落都扫遍,不敢糊弄敷衍。
平珞打量了几眼,训斥道:“你哥哥小时候干这事儿,皮都能掉一层,就你,全家都宠着。”
平珒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说:“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兄弟俩往回走,平珞问:“你不惜冒险为人家作弊,可出了事没人帮你,没人站出来,你觉得值当吗?”
平珒应道:“夫子说我在学堂奔跑,才罚我留堂,他们并不知道出事,不是故意不帮我。”
平珞看着弟弟,略思量后才说:“罢了,人心冷暖,你自己早晚会明白,就算交友不慎,也总有到头的时候,自己去判断吧。但是,再不许做这样的事,营私舞弊最为可恶,你是不是觉得,家里人都忙,就没人管着你了?”
平珒哆嗦了一下,紧紧抓着衣襟。
平珞问:“为何在学堂不承认,回来又想通了?”
平珒嗫嚅道:“学堂里,三婶婶和嫂嫂在……我不想给她们丢脸。”
平珞叹气:“你不干这事儿,谁也不会丢脸,皇后娘娘才下旨,要你过两天进宫,你自求多福吧。”
“大哥……”
“明日一早,我亲自带你去学堂,向夫子赔罪。”
平珒小跑着跟上大哥:“可是、可是三哥说这件事算了,也不去学堂里提起。”
平珞倏然停下脚步:“他说的?”
平珒怯怯地点头:“三、三哥答应我的……”
“把镕儿叫来。”平珞恼怒地吩咐随行家仆,“立刻把他找来。”
原本是争鸣跟着公子去的倚春轩,他半截跑回来,告诉香橼和翠珠,公子被大公子训惨了,他害怕就先跑了。
香橼再转述给扶意听,又好笑又害怕地说:“听说四哥儿跑去想看看五公子好不好,也被大公子逮着一道挨训。”
扶意合起手里的书,要香橼收起来,说道:“镕哥哥他是故意的,你也不必心疼。”
香橼捧着书问:“怎么故意法儿?”
扶意说:“得让珒儿记住教训,可他身子弱,打不得,何况体罚从来也不是好事儿,我也不赞同。可他会心疼兄长呀,看着哥哥们为了自己挨骂,他往后就不敢了。”
香橼啧啧不已:“算是苦肉计吗,哎……小姐您才多大,姑爷才多大,忙国事家事,还要教弟弟,将来还要教孩子。”
忽然提起孩子,扶意心里莫名一颤,但见香橼去放书本,她也就不提了。
之后过了半个时辰,祝镕才回来,进门就说:“原本都没事了,平理那傻小子对弟弟说,他就算今天考倒数第一,都没想着作弊,结果把大哥气得,说祝家三百年没出他这么笨这么不求上进的,本来是训平珒,最后我们俩陪着平理挨了半天骂。”
“香橼心疼你呢,说你为了弟弟,不惜苦肉计。”扶意抱过他换下的衣裳,说,“成个家,可真不容易,怪不得韵之一定要搬出去,那会儿她总说自己无所事事,不像我们有理想有抱负,可我现在觉得,她才是活得最明白的。”
祝镕说:“家人、亲情、责任,能放下这些,的确不容易。”
扶意说道:“可是父亲这样,弟弟妹妹们很可怜,我不忍心他们没人管,再等几年,等他们长大成人,我们再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祝镕将扶意拥入怀里,长长舒了口气,又忍不住抱怨:“我耳朵嗡嗡地响,都怪平理,跑来瞎搀和。”
扶意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温柔地问:“可好些了?”
香橼本要送茶水进来,隔着屏风就见人影腻歪在一起,赶紧悄悄退出去。抬头见争鸣和翠珠在廊下说话,翠珠抬手像是抹眼泪,没说上几句,她就跑了。
香橼交代值夜的侍女盯着茶水,便回屋子来找翠珠,见她洗脸,可手巾捂着脸,像是又哭了起来。
“争鸣欺负你了?”香橼问。
“没、没有。”翠珠慌张地放下手巾,却露出一张哭过的脸蛋。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就是……”
香橼拉着她坐下:“跟我说说呗。”
翠珠把手巾越缠越紧,又拧出几滴水来,才支支吾吾地说:“他爹娘,不答应我们的婚事,他娘以死相逼,他实在没法子了,再闹要闹到府里来了。”
香橼很是生气:“让主子们做主,看他娘还说什么,何况将来你们成了亲,还是在这宅子里干活,也不家里去,怕什么呢?”
翠珠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争鸣也算是个孝子。”
香橼刚要开口,忽听得天边传来巨响,虽不在耳边,但动静不小。
她们愣了愣,翠珠说:“炸春雷?”
香橼奇怪:“春雷早炸过,这都要端午了。”
很快,家中热闹起来,家丁护院到处奔跑,所有主子和下人睡了的都被叫起来,要防备远处的火被风吹过来。
香橼和翠珠跑出来看,但见西北角有火光冲天。
祝镕已经换了衣裳,和扶意匆匆出门,夫妻俩互相叮嘱了几句,他转身就走了。
香橼赶来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扶意神情凝重:“看方向,是工部制造处,那里有火药。”
深宫里,尚未入眠的项圻和涵之,也听得轰隆声,不多久内侍就来禀告,是工部制造处走火炸了,有火器师伤亡。
项圻问:“伤亡几人?”
涵之亦是紧张,担心弟弟还留在那里,或遭遇不测。
内侍应道:“正在核实,殿前副都指挥使祝大人已经到了火场,眼下明火已灭,但库里仍有火药,尚不安全。”
项圻对涵之说:“朕去看一眼,新造的火器和图纸都在库里,火器师有伤亡,若再失去这些已经造好的火器,必然损失惨重。”
“皇上?”
“别担心,朕是怕镕儿会冒险。”
此刻,浓烟呛人、灼热无比的工部制造处外,祝镕已经徘徊了好几趟,闻讯而来的开疆,拦着他说:“图纸早就烧毁了,不可能有留存,放把火把这里烧完算了,不然人进去再炸了,得不偿失。”
祝镕双拳紧握:“就快见成效了,已经要安排日子进山试验,如今功亏一篑。”
开疆说:“那也比死了强,我警告你,你别犯啥事,你死了,扶意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办?”
祝镕心头一震,而越过开疆的肩头,看见御驾匆匆而来。
最后,在皇帝的旨意下,烧完了残留的火药,一场大火直到天明才熄灭。
京城西郊的百姓,被东风吹来的焦灼气熏了整整两天,制造处也直到两日后灼热才完全散去,人们得以靠近这里善后。
祝镕站在一片废墟里,不仅两个月没日没夜的心血完了,更损了四名火器师和七位侍从,这么大的灾难,先帝在位十年,也不曾发生过。
家眷来哭灵烧纸,制造处外哀嚎不绝,祝镕脑中一片混乱。
据说今天早朝,就有大臣弹劾,说他监督不力,该承担全责。若能不死人,哪怕要他革职查办、坐牢赎罪也在所不惜,死了那么多人……
此时,公爵府的马车在附近缓缓停下,扶意穿着素淡的衣裳来,见到了那些哭泣不止的家眷,可守卫在此的禁军还要驱赶他们,十分无情。
“少夫人,您仔细脚下。”家仆叮嘱道,“这里风一吹都是炭灰,您蒙着些口鼻。”
扶意没有在意,一步步跨过废墟,走到了丈夫的身边。
“镕哥哥,你两天没回家了。”扶意道,“奶奶要我来接你。”
第551章 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