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很显然,在韩谦看来,与其在强攻尚家堡时,侧翼同时遭受他们的强攻,还不是先引诱他们来攻其侧翼——到时候侧翼即便有偏差,还有机会调整部署。
不等他们派人去提醒战场主将赵臻,王文谦殷鹏看到赤山军有两支骑兵从西面的山林里钻出,从赤山军前阵缝隙前插上来,他们这边分出第一梯队的骑兵迎上去,但迎头便是一阵密集如蝗群的弩箭射杀。
楚州军骑兵以轻质革甲为主,防御力要差扎甲鳞甲一大截,近距离抵挡不住臂张弩的攒射。
特别是赤山军两支骑兵差不多有四百人,人人都装备臂张弩,四百具臂张弩迎头攒射,换作谁都不好受,王文谦殷鹏远远看到他们这边有五六十名精锐骑兵猝不及防的射落下马。
赤山军的两支骑兵装备的都是强弩,第一拔射杀后并没有再往前进逼,而是回撤回来,借助两翼步兵哨队以及十数辆弩车的掩护,重新拉弦填装弩箭。
看赤山军两翼步兵哨队关闭间隙的过程,王文谦痛苦得都快要呻吟出来,这是韩谦事前设计好的过程!
也就是说韩谦料定他们还是惜用骑兵,会用紧急调来的步甲进攻赤山军侧翼的中路。
王文谦再焦急,也无法干涉战场的势态,这时候只能指望在前阵督战的赵臻能及时做出调整,但赵臻的视野没有他们那么开阔,可能第一拨就被打得有些蒙,未必能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当然,想调整也没有那么容易。
骑兵回撤,那正进攻赤山军中路的步甲阵列怎么办,不是侧翼都暴露出来?
一起回撤,步骑速度不一样,又岂是那么容易拉开与赤山军的距离?
不加以变化,等赤山军两翼的步卒哨队再度打开空隙,弩骑再次冲上去,下一拔攒射,又要损失多少精锐骑兵?
赵臻不愧是战场老将,没有仓促撤回第一梯队的骑兵,而是令他们下马结阵,持长弓攒射赤山军两翼的步卒哨队,迫使这些哨队不得不用支起大盾去庇护大多数没有穿铠甲防御的老卒,行动一下子迟疑起来。
赵臻之后令第二梯队的骑兵,从斜里进攻赤山军中路的侧前方。
战事倍加激烈起来。
从侍卫营抽调精锐组成的弩骑队,看到军阵间的空隙被封住,也没有从更远处绕行,而且直接下马进入中路哨队之中。
鸳鸯阵的精髓,最能克制步卒,之前没有体现出来,主要是狼牙筅哨队里缺少远射兵,四张百强弩补充到步卒哨队,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敌军仓促间难以接触,要么用重甲重盾抵挡弓弩远射,要么就只能不计伤亡的用骑兵冲击踩踏。
很可惜楚州军前阵主将不舍得将三千精骑都押上来,而从溧阳城调来的千余步卒,说是步甲,但真正身穿能抵挡长弓臂张弩攒射的扎甲鳞甲者,又有几人?
不要说守溧阳城的步卒了,主将赵臻亲率的精锐骑兵,绝大多数人也只是身穿革甲,只能有效防御刀剑的削劈能减少箭簇的钻透深度,但近距离也无法抵挡枪矛的捅刺,也无法近距离完全抵挡弓弩的攒射。
目前楚州军的步甲阵列,主要也是依赖于前列的上百张大盾铁盾,压制狼牙筅及臂张弩的攒射。
也亏得臂弓弩抛射的杀伤力远不及长弓,楚州军的步甲阵列伤亡才没有骤然加剧,但赤山军十数辆弩车进入步卒哨队阵列中间,窥得空隙弩射,短矛粗细的每一箭射出便能串杀两到三人,或者直接将战马的胸腹射穿,还是异样的骇人。
楚州军第二梯队骑兵直接冲击赤山军中路,但也仅有四百人。
虽然不顾伤亡,连续冲溃赤山军中路的三支步兵哨队,但再难前进半步。
因为他们接下来所面临的是侍卫营精锐加强过的步卒哨队。
赵臻在第二梯队骑兵里放入数十名战马都披马铠的重甲骑兵,但战马的冲击速度被压制下来,同时面对带枝的狼牙筅,战马即便披挂马铠,眼睛等脆弱部位也极容易被攻击到,重甲骑兵这时候还不能退,就只能当重甲卒使用,便发挥不出更大的优势来。
对于赤山军侍卫营的精锐而言,弩箭射出后,便直接将臂张弩放到一旁,换枪矛刀戟迎击强攻不退的楚州军悍卒。
狼牙筅在老卒手里端持更稳健,配合更好,也就意味着能更好的将敌军隔挡在五米之外,但凡留出一线空隙,只是叫己阵的持刀盾或持戟老卒窥到机会往前冲上两步趁乱劈砍数下十数下便退下来。
战事倍加激烈起来,大地血流成河。
看到赤山军在侧翼的抵挡意志坚决,赵臻最终还是不敢将后阵一千五百多骑兵押上去,率残部往白狐岭交叉后撤时,双方在战场前已经倒下两千多将卒。
那些伤而未死的战马,在战场上惨嘶哀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赵臻脸色铁青,没想到下决心冲杀一把,却也是如此不堪。
赤山军没有追击过来,他勒住缰绳看残部,暗暗估算他们的伤亡,此时看上去跟赤山军相当,但他们是狼狈撤出战场,他们那些没有来得及撤出战场的伤卒则将成为赤山军的战利品,最终的伤亡比例,他们这边要更惨重。
之前兵力是四千对五千,现在兵力上的差距非但没有短小,还拉开了。
损失上千兵马,并没能撼动赤山军的侧翼防线,而韩谦还随时能从近在咫尺的东庐山北麓调更多的兵力过来,赵臻是更没有信心打下去了。
王文谦也默然无语,赵臻的指挥没有问题,甚至哪怕战前知道韩谦偷梁换柱,暗中用更多的老卒顶替新兵编入侧翼防线,他们也不可能真甘心一仗不打就坐看赤山军强攻尚家堡。
说到底就是赤山军这支乌合之众,战斗力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弱。
他们接下来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尚家堡能不能守住的问题,而是要考虑在赤山军打通延伸到宣州北部的通道之后,整个战局势态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而他们要如何才能从容应对之!
第四百零四章 请战
尚虎,你好大的狗胆,想想你这些年吃了我家多少粮食,喂狗还知道看守护主,你这反骨狗竟投贼军,连贱畜都不如!
尚喜穿着不怎么合身的一领重铠,握住斩马大刀,看到那夜逃走的尚虎穿着重甲从垛口外探出大半个身子,破口怒骂,连同身边三名兵卒,举起刀矛便朝尚虎砍劈攒刺过去。
都说尚虎有一身死力气,尚喜以往只晓得差遣使他做事,却没觉得有什么,这一刻才知道尚虎这狗贼气力有多大,就见尚虎身子微微缩下去一些,便硬生生用一只铁盾挡住三把长矛一把直脊斩马大马的攒刺与劈砍,半截身子仿佛铁铸般在垛口前微纹不动。
紧接着就见尚虎持住铁盾往左面荡开,一支重锋矛像快速从右侧刺来,尚喜躲避不及,胸口被狠狠扎了一下。
虽说护心镜挡住这一刺,半指厚的甲片仅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没有穿透,但尚喜还是感觉胸口被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
虽然他也好舞枪弄棒,但只是停留在爱好上,只有在生死搏杀之时,才知道在天生勇武的人面前,差距还是那样的大。
尚喜惊魂稍定,还想稳住阵脚先将尚虎打下城头再说,不想这会儿工夫左右两侧的垛口又有十数名赤山军新卒冲上来,特别是左边那个身穿青褐重甲的将领,手中重锋矛又快又沉,威力大得难以想象,正面迎战的两名防兵都没有防备,一人胸口就被捅出一个血窟窿,革甲有如破布,根本没有提供半点额外防御力;一人脑袋瓣被劈开一半,白乎乎的浆子流出来,令人肝胆欲裂。
那将领跳入垛口,背靠垛墙,一手持盾一手挥舞,将四五名想要近身的防兵荡开,尚虎与另三名赤山军兵卒便趁机跳过垛口,站到青甲将领的身边,抵住垛墙结成一个小小的防御阵,想着在堡墙之上,撑开更大的空间。
尚喜咬牙冲上前去,那青甲将领手里的重锋矛,像是一头毒蛟朝他胸口钻来。
尚喜见架挡不及,便身子微蹲,还想着再借护胸镜挡住攒刺,然后趁机举刀反劈过去。
那如重锤砸击的后挫感没有传来,尚喜直觉胸口一凉,低头看护心镜竟然被这一矛直接捅穿,尺许长的重锋矛刃已经有一半深深的扎进去。
强中更有强中手,尚喜以为尚虎已经是天生勇武,没想到眼前同样一杆重锋矛在眼前这将领手里,威力更大,直接将护心镜半指厚的甲板刺穿。
递矛!孔熙荣一脚将还没有彻底断气的尚喜踢开,在眼前的堡墙上撞开一小片空间,举盾挡住几支从远处射来的箭羽之时,朝身后大叫。
重锋矛以极快极大的力量戳刺,破开比扎甲鳞片更厚的铜心镜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想要反手将卡住的重锋矛抽出来却难,浪费那时间,还不如直接换兵刃再战。
从身后递来一支重锋矛,孔熙荣刚接过来,左前侧便有破空之风传荡过来,举盾相锋,手臂一阵酥麻,看侧里窜上来的那名防兵身穿一领破革甲,气力却大得惊人,只可惜这人除了气力大之外,手脚的配合却粗糙得很,显然是没有在武技上长时间淬炼。
这人徒有武勇气力,斩马大刀劈砍无功后却不知道先守住自己的胸腹要害,孔熙荣看左右又有十数防兵冲过来,要省着气力守住这垛墙口,便举矛往那人脖梗斜刺过去。
豹头住手!孔将军,手下留情!
孔熙荣听到身后有人惶急大叫,重锋矛稍稍一偏,回抽时枪矛下沉,从这防兵右手臂划过,拉出一道半指深的血口子,迫使他松手放开斩马大刀。
嗖!
又是破空之声传荡来,孔熙荣举盾格档,但这一次是左前方的哨楼发射出来的一支重弩箭。
也亏得孔熙荣所持是一面精铁盾,拳头大小的重弩箭簇,硬生生将一指多厚的精铁盾射凹进去,却所幸没有射穿,孔熙荣也差点被传荡来的巨力撞倒。
很可惜尚家堡的防兵只有五具床子弩,已经被摧毁三具,剩下两具还无法对附城的赤山军形成致命的威胁。
孔熙荣看到那个被他伤了右臂打落兵刃的尚家堡防兵,竟然没有后退,还想要捡刀来打,便震荡重锋矛的白蜡木杆反抽过去,将那防兵打得侧退两步。
这时候身侧那个喊他手下留情名叫尚虎的新卒冲上前去,钵头大的拳头在那防兵脸连轰两拳:
豹头,你眼瞎,是我,虎子啊!娘跟小妹她们在哪里?
乱兵激战之中,容不得半点差错,趁那防兵发蒙,孔熙荣又用矛杆抽过去,狠狠抽中那防兵的脖梗,将其打晕过去,
后方越来越多的悍卒借助登城梯爬上城头,数十斤重的大铁盾也扛上来七八面,见己方在堡墙之上初步站住阵脚,接下来往两翼打开空间之事,孔熙荣便不再冲杀一线,而是留在垛墙口督战。
他这时候才能抽出空,指着城头那被他抽晕过去新兵,问守在一旁的尚虎:这是你兄弟?
谢孔将军不杀之恩。
你兄弟二人气力不错,但手里功夫太糙。孔熙荣撇撇嘴说道。
侍卫营所用的重锋矛,刃口都是秘法所造的淬火精铁,硬度极大又极锋利;像尚虎这么大气力,用力恰当,速度足够快,足能破开半指厚的护心镜。
当然,尚虎乃是奴婢出身,除非自幼被当成家兵培养,要不然粗习拳脚便是奢侈的了。
而他投军才二十天,身子还颇为瘦弱,徒有气力武勇,但给他兄弟俩一两年的时间养得更壮实,苦练武技打熬身体,却是有机会能成为两员勇将!
孔熙荣他自己也是如此。
虽然他自幼就在其父孔周的严厉监管下习武,但到底没有在生死战场上打熬过。
最初在叙州的几仗,他也是徒有武勇,手脚工夫却是粗糙,掌握不住战场搏杀的精髓,身子骨也没有打熬到铁铸铜浇般的极限。
当年在战场上与辰州洗家兄弟对阵时,甚至还被打倒在地,要不是身边兵卒勇武将他抢护住,说不定早就命丧沙场了。
换在现在的他,即便面对当初的洗射虎还有所不如,却也不会像当初那么狼狈。
呼啊!
很快城下传来更大声的欢呼,仿佛狂浪涌动,仿佛春潮激荡,是堡门被从登城道冲下去的将卒打开来。
尚家堡所建地势要比外围的平野高出六七十米,防兵自然都能清楚的看到他们所寄以厚望的楚州军精锐在侧翼的攻势,被赤山军无情的粉碎掉。
这进一步重创他们本就低迷的士气。
尚氏及其他几家退守到尚家堡的世家宗阀子弟,不管许下厚赏的承诺,到这一步都已经不可能再挽回败局。
看到北侧的堡门被攻陷打开后,成百上千的赤山军精锐冲进来,尚仲杰及其他几家逃入尚家堡辟祸的门阀子弟在少量精锐部曲的护卫下,便迫不及待从南侧的小门,往东庐山深处的山林里逃去,这使得被抛弃在堡里的防兵更没有斗志,纷纷弃械投降。
尚虎心里还惦念着在堡里的娘亲与小妹,又担心刚醒过来的弟弟豹头脑子还没有拎清楚过来再犯浑,想要找来两个相熟的同僚帮着照看豹头,他好进堡找娘亲与小妹。
给他脖子系上白汗巾!孔熙荣从腰里抽出一条白汗巾扔给尚虎。
赤山军楚州军兵服铠甲样式相同,大多数的新兵连兵服都没有,都穿着原先的破旧袍衫,在混战时主要是在脖子上白汗巾区别敌我。
见孔熙荣让他弟弟脖子直接系上白汗巾,也就是直接同意他弟弟直接入营伍,尚虎叩个头,便拖着还有些发愣的豹头走下登城道,去里面找寻娘亲与小妹
韩谦登上残破不堪的尚家堡北墙,眺望北面深逾十数丈的陡峭山沟,还有少少将卒尸骸滚落在山沟底部,还没能来得及抬出来安葬,没想到小小的尚家堡还是叫赤山军伤亡超过六百人。
加上侧翼前后数日累计一千五六百人的伤亡,赤山军打下这一仗,算不上伤筋挫骨,伤亡也要超过两千人。
救护那么多的伤病,这将差不多要把叙州带来的伤药耗尽。
初期安宁宫对他们这边的封锁并不严厉,毕竟韩谦到金陵第一步袭毁的是丹阳城,有些紧缺物资还是能借着船快硬冲过来,但接下为安宁宫必然会督促江州池州的兵马加强对长江水道的封锁——在五牙军水师敢沿江而下,与楼船军决战之前,想再通过水路从叙州运输紧缺物资过来,将会变得极为艰难。
尚家堡的北段堡墙,顶部就有丈余宽,跟普通的城墙没有什么区别,但夯土墙芯外裹是条石,用糯米熬稀烂后拌石灰粘土彻成,比覆砖城墙更加坚固。
即便造十数二十架旋风炮,没有大半个月都不要想能轰塌出大的缺口来。
也难怪左右几家世族有信心逃到尚家堡来,而没有逃去溧水城。
只是城池之险在人心。
这是一条大多数人一说便能明白却无法真正明白的简单道理。
李普在姚惜水的陪同下,与左臂残废后不便骑快马落在后面的张平赶到尚家堡,这边的大势已定。
他们登上堡墙,走到韩谦身边,看赤山军已经组织茅山南麓的妇孺往尚家堡这边的转移,再听韩谦站在城头吩咐侍卫营副指挥使魏常的话,则是要他统领四百弩骑往南深入到宣州北部的鸡笼山附近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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