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当然,韩谦绝对不会轻易被他们逼着西进,毕竟往西打通与岳阳之间的山水间隔也非易事,一定会想千方百计往东,进入粮谷丰裕的太湖南滨钱江两岸就粮,但攻守之势转变过来,脆弱不堪大半数人都没有兵甲老卒可能都剩不到两千人的赤山军,还有能力,或者说又胆敢连续强攻几次像尚家堡这样的坚固城垒?
何况他们将主力从宝华山南麓抽出来,不跟安宁宫搞箭拔弩张的对峙,兵马调动就要比现在从容得多,到时候韩谦敢不敢从东线突围,还是两说呢。
韩谦未必入彀,其得宣州,便能喘一大口气。王大人可不要忘了韩家冯家在宣州的人脉根基皆不弱。阮延说道。
王文谦说道:宣州除北部两县粮谷稍丰,宁国诸县位于浮玉山黟山之内,山多田少,粮谷也缺。除非赤山军不继续扩大,但倘若有二三十万妇孺依附过去需要赤山军供养,宣州的世家门阀又有多少粮谷供其盘剥?更不要说韩谦征召奴婢入伍,动摇的是整个世家门阀的根基,宣州的世家门阀也没办独善其身。
见阮延王文谦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杨元演阴沉着脸问赵臻:
赵臻,你怎么看?
王大人所虑甚是周详,但如阮大人所言,韩谦未必会处处照王大人的想法行事。赵臻看了王文谦一眼,说道。
与更擅谋划全局的王文谦比起来,赵臻身为领兵主将,更喜欢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特别是这一次,他倘若事前就能从地方征调三五千兵勇守住丹阳金坛溧阳等城,他就能将三千楚州军精锐步卒都从这三城防务里抽调出来。
那这一仗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他这时候也不用羞于迎视殿下的森冷眼神了。
赵臻可不会因为王文谦这几日跟他在一起,就会选择跟他站同一个立场。
此时,王文谦预判局势,有个前提就是倾向韩谦会遵守他到金陵后所立的誓言,不会抛弃老弱妇孺,但赵臻则对此不以为意,他与阮延等人看法一致,不以为韩谦真会为一句所谓的誓言冥顽不化。
就算韩谦不可能与宣州的世家门阀和解,但只要将十数万老弱妇孺迁入宣州境内,不去管十数万老弱妇孺与宣州的地方世家门阀争粮会如何惨烈,他自己率一两万精壮兵勇,守住茅山东庐山一线,粮谷是足够能支撑上一年时间的,楚州军还能在东线跟他们耗上一年?
当然,赵臻这么想,还有一个关键原因。
那就是楚州位于梁楚两国东线的战场缓冲带上,与寿州襄州相似,地方上旧有的世家门阀势力早就被数十年反复拉锯的战争摧毁殆尽,他与饶耿等军中成长起来的大将,对地方上世家门阀的顽固与强势,也缺乏直观而深刻的认知。
还有一点,就是他们在王文谦的劝阻之下,渡江之后对润州诸县以及往东往南的州县没有彻底的接管其军政,更没有大规模的征兵征粮,但他们等了这么久,这些州县的地方势力依旧在骑墙观望,叫赵臻饶耿等一干大将,还如何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王文谦见不仅中门使阮延,军中大将大多数人也都不再有耐心,看着杨元演苦劝道: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这时候守在大帐外的侍卫,将一封刚刚传来的信报递到杨元演案前。
杨元演拆看过,并没有传阅的意思,而是将信报捏在手里,按住长案,冷酷无情的说道:着中门使阮延兼领北固山军府都尉,收编润州丹徒京口丹阳三县奴婢丁壮者为军府兵,违抗者以谋逆视之,杀无赦!
丹徒京口丹阳三县土地兼并严重,三县三十万人口,差不多有十万人为奴婢,设立北固山军府收编三县奴婢丁壮,可得近三万新卒,将极大缓解楚州军在南岸兵力的紧缺。
然而楚州军渡江之后,当前所直接而严密控制的区域就是这三县,此时当然可以收编这三县的奴婢,也不怕这三县的地方势力敢挣扎反抗,但在三县之外的世家门阀眼里,他们与赤山军何异?
当然,认真说起来,信王的决定跟赤山军还是有些区别的,他们只是收编奴婢里的丁壮,三县的世家门阀还可以继续留下那些老弱妇孺从而耕作等劳役,同时也没有说要世家门阀将土地都交出来。
何事令殿下下此决心?王文谦问道。
你自己看。杨元演将信报递给王文谦,冷漠的说道。
王文谦扫眼看过去,却是安插在茅山西翼的探马午后确认赤山军有逾三千兵马簇拥一批战械,往溧水城方向而去。
赤山军摆明了是要趁胜分兵去强攻溧水城。
这似乎应了阮延赵臻等人的判断:
韩谦并无意率老弱妇孺东进太湖南滨就粮,而是要率青壮兵勇留守茅山一线,看他们与安宁宫两虎相争,要不然他们何苦强攻溧水城?
王文谦这时候并不知道信昌侯李普有争功的心思,也不知道信昌侯李普对韩谦的判断,其实跟阮延赵臻他们没有区别
王文谦这一刻也哑口无言,毕竟他之前说赤山军色厉内荏的判断,似乎也站不住脚了?
能否再观望两天?王文谦艰难的说道。
时机稍纵便逝,难容我等在这里瞻前顾后?杨元演不再听信王文谦的进言,示意中门使阮延依令行事,速去北固山收编三县丁壮奴婢,然而输入诸营,以补兵力不足
溧水守将徐斌乃是南衙诸军行营的一员都将,作为金陵事变后提拔上来的中高级将领,麾下兵马也就一营南衙禁军,在楚州军渡江后,便率领过来负责驻守溧水。
一营禁军仅五百兵卒,地方官绅还不甚配合,看到楚州军于静山庵大捷打得那么犀利,徐斌心里一度满是沮丧。
赤山军入驻茅山,搅得四周乡里鸡飞狗跳,县境内的世家门阀拖家携口仓惶逃入县城。
徐斌也得以纠集世家宗兵,以及本身就是世家宗兵为主构成的县刀弓手也不再阳奉阴违,手里一度有两千多兵将可用,特别是世家宗兵战斗力还相当不差,他便感觉颇好,暗感即便楚州军精锐过来,溧水城也未必不能守。
只是这感觉并没能保持多久,便随尚家堡陷入而破灭了。
看到信昌侯李普与监军使张平率三千马步兵徐徐逼近,将大营驻扎在溧水城东城外,徐斌一面派人出北城驰往金陵请援,除了在县衙附近的兵营保留所部五百人精锐机动外,一面又从其他三城各抽调两支哨队,补充到东城加强防守。
入夜又与县令县丞等官绅,将城内世家门阀的家主都缴集起来,要他们出兵出粮,共守城池。
夜色昏沉,除了城墙上下点燃的火把外,星月无光,阴霾的云层笼罩着夜空,城内街巷也是一片漆黑,甚少还有人家在这里摆阔气,将灯笼挑挂到屋檐下。
晚红楼的画舫即便不收起栈板宣告歇业,今夜也不会有哪个没心没肺的世家子弟会跑过来寻欢作乐。
在一片暗沉如墨的夜色里,画舫离开之前的系泊地,往名仕河下游方向缓缓行去,也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画舫在东柳巷尾靠岸停泊,栈板伸出去,接驳到一栋院落后宅的临水码头上,船工侍婢居住的底舱倏然打开,数十道身影鱼贯而去,进入那栋悄无声息的宅院。
在这闷热的夏夜,所有人都穿着袍衫,即便汗流浃背,也用腰带束紧,以免里面所穿的铠甲甲片簇动发出太大的异响,惊动左右人家。
姚惜水深邃如幽泉的眸子,藏在夜色之中,仿佛毒蛇一般盯住北面灯火笼罩下的北城门楼,那里便是他们即产从内部发动突袭的目标。
第四百零六章 勇将
溧水城虽然不大,也是左右少有的坚城,北城门左右两侧的藏兵洞,最多可以入驻两千将卒。
当然,此时赤山军在北城外仅有少量的骑兵斥候监视,守将徐斌也不可能将紧缺的防兵,太过浪费的部署在北城。
目前北城仅有两百守军,在县尉卫严章的统领下,盯着城外的动静。
卫氏在溧水不能跟尚柳两家比,族人繁衍千余,占据族人大多数比例的旁系子弟生活都较为窘迫破落,但嫡系一脉在县里拥有田地数百顷,奴仆千余人,却也是县里数得上号的乡豪世家。
卫严章不是卫氏家主,但青年时就随吏部郎中尚文盛学律法,后入县衙为吏,待其女小兰嫁入尚家,嫁给吏部郎中尚文盛的次子尚仲杰为妻后,依赖尚家的支持,在溧水县出任县尉,至此他在卫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赤山军席卷茅山西翼的土地以来,卫家有很多子弟逃入尚家堡避祸,卫严章职责所在,只能留在溧水城,却没有想逃过一劫。
只是尚家堡被贼军攻陷后,卫严章听说尚仲杰带着一部分人往南面的宣州逃去了,而女儿小兰是否安然脱身,或是落入贼军之手被糟踏了,却全无消息。
贼军暂时还没有攻城的迹象,此刻夜色已深,北城外也仅有少量的贼军斥候游荡,北城大多数的守兵都在城下藏兵洞里酣然入睡,但卫严章没有办法睡下。
他登上城门,看到城墙上一个哨队的守兵,也有好些人抱着枪矛刀弓,背依垛墙坐地而睡,他也没有去唤醒,这时候只要还有人盯着城外的动静便成。
城外有林鸟惊飞,传来振翅扑展的细碎响声,偶尔还传来数声沉闷的战马嘶鸣。
贼军似有一部分人马趁夜摸黑转移到北城外,但城内兵马调动,总是要比城外快捷数倍,只要不是火烧眉头立时附城攻上来,卫严章也没有什么好担忧,无需惊动什么。
只是叮属城头的几名什长务必睁大眼睛,他又走到城下,看城门闩得严不严密,看到南面街道有一队人马举火走来。
卫严章虽是县尉,但楚州军渡江以来,诸军行营派都将徐斌率一营南衙禁军驻守溧水,不仅卫严章,县令县丞诸官吏皆听其号令。
看这队人马不到五十人,公然举火往北城门走来,卫严章还以为是守将徐斌带着扈卫过来检查宿夜情形,他带着人往拒马前走去。
为防止贼军有少量暗探渗透进城搞破防,城门内侧与主街之间也放置拒马设立哨岗。
数支火把在队伍后,城头火把被夜风吹得晃动不体,居首数人的脸隐藏在暗影里,看不真切,但看身形像是都将徐斌,卫严章一边着人前去搬开拒马,一边扬声问道:徐都将这么晚还没有歇下?
卫严章话音未落,看到对面一个身形矮小一些的黑衣人猝然抬手,便是一道剑光刺面而来。
双方相距不过三四丈,隔着三排拒马,电光石火间,卫严章脸都没有来及得闪开,一柄短剑便从他的左颊射入,贯脑而出,没能再吭一声,便一命呜呼。
姚师姐,好一手射剑夺命!
李碛看到这一幕也是忍不住赞道,心想这么近的距离,除了满心戒备,要不然的话,怕是罕有人能逃过姚惜水的射剑刺杀。
金陵百姓都知姚惜水剑舞无双,谁又知道她的剑舞夺起命来,也甚是犀利。
不过李碛手下也不慢。
从他们所站的位置,到城门洞以及最近能登上城墙的登城道口,还隔着两列三排共六座拒马。
惊哗声起,不仅城墙之上守夜的一哨守兵会极快反应过来,左右两侧藏兵洞里,还有三哨一百五十余名守兵,听到呼叫声都会在极快的时间内拿着刀兵蜂拥而出。
他们要不能第一时间控制城门洞,将城门打开,迎城外的伏兵进来,城内其他任何一处的守兵,都能在一炷香的工夫内快速增援到这里。
硬木扎制外侧一面留有尖刺以防冲击的拒马,每一座长一丈有余,差不多有两百多斤重,见李碛举起大戟搭上去,吐气开声,一座拒马便腾的飞起,往三四丈外城门洞前那十数个刚回神的守兵当头砸过去。
看到这一幕,不要说城门洞前的那十数守兵吓得惊惶闪躲,姚惜水都大吃一惊。
李秀每回说李碛武勇乃李家儿郎之冠,洪州无人匹敌,姚惜水还以为李秀只是说说而已,而李碛每回在这样的场合也都腼腆得很,但哪里想到他看似削瘦的双膀,真有千斤雄力?
城门洞前当即便有两名守兵闪躲不及,被挑飞来的拒马砸得骨断肢残,惨叫连连,眼见就不行了。
李碛再是神力,也不可能将六座拒马都挑飞数丈远,但半其他五座挑开,却轻而易举,随后挥舞大戟,如风车一般往城门洞前那十数吓得脸色沮增值的守兵杀将过去。
卫严章一招面被叫姚惜刺杀,城门洞前剩下的都是普通守兵,哪里有人是李碛的敌手?就见他每一戟斩下,便带出一蓬血雨,有人仓促举盾格挡,也是被李碛连人带盾一戟劈开,如入无人之境。
十数人抢去打开城门,姚惜水则与剩下来的三十名精锐,从两侧的登城道爬上城墙,第一时间抢占北城门楼
隐隐听到北城厮杀声起,再看城门洞里有火光透出来,李普便知道碛儿他们得手了。
李普与陈铭升当即驱马跃过浅壕,亲自率领在被韩谦夺权兵仅剩下百余人入夜前扮作斥候滞留在城北野地里的扈卫,打马往北城门飞驰而来。
李秀率领更多的王府骑卫及新募来五百多新卒,则埋伏在东北角更远一些的树林里,这时候也是两百多骑卫先悍然发动,马蹄践踏,仿佛雷霆在大地深处滚动。
李普驰至北城门下,但等他们搬开城门的拒马鹿角等障碍物,守将徐斌却也率援兵第一时间从内侧街巷杀过来,正收拢北城被杀得丢盔弃甲的守兵,想重新夺回北城门。
守军的反应速度好快!
看到这一幕,李普暗暗心惊,担心幼子李碛仅率十数人守在城门洞内侧,稍有不慎被守兵冲散,他们今晚功亏一篑不说,伤亡也将极其惨重。
虽说李普他们也是深夜发动袭击,但尚家堡陷落之后,守军有如惊弓之鸟,警惕性极高,与当初毫无防备的丹阳城守军完全不是一个状态,溧水城大多数守兵今日入夜后都是兵不离手,穿甲而睡。
守将徐斌与县令县丞更是邀诸家宗长到县衙议事,劝说诸家出兵出粮共御贼军,北城门遇袭时,大家都还没有离去。
听到北城传出遇袭钟鸣,上百人激烈的厮杀声在静寂的夜里传荡额外清晰,徐斌第一时间便纠集身边的扈卫县府衙役及诸家宗长随行带来的家兵部曲,凑足二百人赶往北城门前狂奔过来。
前后也用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当真可以说是反应神速。
只不过李碛神勇异常,所率的五十余伏兵也都个个是浙东郡王府培养多年的凶悍精锐,他们骤然发动袭击,北城的守兵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杀得抱头鼠窜。
也亏得徐斌率人马赶来增援极快,溧水城的偷袭战才没有形成当初韩谦率部袭丹阳时那般以快打乱的局面。
城门狭窄,而城门内侧又厮杀成一团,没有给骑兵冲阵厮杀的空间,李普陈铭升搬开城外的拒马鹿角等障碍物之后,便带着扈卫下马进城作战。
虽然城门洞两侧的登城道都是他们控制之下,但各有百余守军此时正从两侧的角楼往北城门楼抄杀过来。
看到幼子李碛神勇无比,与十数悍勇或盾或戟或刀或弓守在城门洞内侧半步不退,令从长街增援过来的守兵难进半步,李普与陈铭升便先带着人马从登城道上墙,确保北城楼这个关键点不被守兵夺回去。
这样也方便他们从内侧的垛口射箭,压制城楼内侧守兵对城门洞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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