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秦问将披风交给仆从,陪着沈漾往相府深处走去,说及听闻杨恩在长春宫门外吐血昏倒后赶去探望的情形,临了他也忍不住问道,
“水师受创太惨,现在北岸禁军是有机会赶在梁军南下之前收复巢州城,但万一打不下来呢依秦问所见,杨侯所谏更为稳妥,相爷这次怎么没有与杨侯爷站到一起”
沈漾看向两侧院墙所积的白雪,枯瘦的脸,皱纹这一刻变得更深。
倘若叙州与淮东事前没有勾结到一起,又倘若薛若谷赴溧水任职以及左广德军旧部在太湖沿滨地区聚集,没有叙州暗中操作的迹象,他此时当然会毫不犹豫的支持杨恩,劝谏陛下传旨调叙州水营协防长江。
现在问题复杂了。
虽然他为避免火上浇油,没有同意薛若谷将这些事揭露出来,但即便论迹不论心,他此时都必须考虑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问题。
沈漾也没有要跟秦问解释的意思,而是蹙紧眉头看向北方阴霾的苍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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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涛拍岸,声如奔马。
韩谦站在宝华山北麓的一处临江石崖上,视线穿过纷飞的大雪,看长江之上,碧水汹涌。
“杨恩终究没能迈入长春宫门,在宫门外站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吐血倒地,是随扈将他抱上马车离开。”奚荏走过来,跟韩谦说道。
“唉!”韩谦他得知杨恩大闹政事堂被杨元溥驱逐出来的事情,心里也清楚杨恩今日跑到长春宫来求见太后注定会无功而返,但听到这样的结果,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他已经成太多人内心深处的心魔,而这时候的大楚局势,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怎么看都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要说杨元溥了,朝堂诸臣之中,谁又会甘心向他低头,主张调叙州水营东进协助长江水道
即便是素来持重的沈漾,这一次也没有支持杨恩请调叙州援兵的劝谏,大概是很多事情叫他心里生疑了吧
而为避免金陵城会受到叛军水师的直接威胁,在梁军出动之前,强行攻下巢州,封锁住叛军水师经巢、滁两州进入长江的通道,或成朝野上下唯一的选择了吧
要是早料到
第五百三十七章 忌惮
云朴子刚推门走进院子,便看到身穿宫衣的姚惜水杀气凌厉的站在院中,短剑也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角。
他吓了一跳,忙将院门掩上,问道:“姚姑娘怎么都不派人招呼一声,就直接闯进我这崇福观来了”
姚惜水翻手握住短剑,盯住云朴子质问道:“如何叫我相信,你不是叙州的密谍”
“……”云朴子愣怔了半晌,才惊疑不定的盯住姚惜水,问道,“姚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见云朴子的神色不似作伪,姚惜水收起手里的袖剑,便要推开院门离开崇福观,仿佛她潜进来,只为莫名其妙的问这句话似的。
云朴子也是来了脾气,雪白的长眉气得跳动,拦住姚惜水,质问道:“姚姑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真视我这崇福观如无人之地啊——姚姑娘今日倘若不说清楚,不给老道一个交待,那以后要再踏进崇福观,也不要怪老道我翻脸不认人!”
“你确不知我刚才在城中遇到谁”姚惜水问道。
云朴子狐疑打量了姚惜水片晌,问道:“要是寻常人不至于叫姚姑娘如此反常,莫不是韩谦就在金陵”
姚惜水愣怔片晌,要不是云朴子的样子绝不似作伪,她都怀疑云朴子在演戏,说道:“不错,韩谦不仅就在金陵,还威胁要从我们拿到太后的手诏,以便他能率叙州水营东进。”
云朴子似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过了好半晌才迟疑问道:“叙州就三四千人马,他即便能拿到太后的手诏,但战后他有什么自信不退回叙州去莫非他已经查出你兄妹的身世,要挟你兄妹与他共进退”
“他或许还没有查出我兄妹二人的身世,但已经知道我兄与我们暗中联络。”姚惜水说道。
“这点我倒不意外,”云朴子捋着白须,说道,“你总以为你们做得足够隐蔽,但你想想韩谦创建秘曹左司、缙云楼,是如何搜集情报及分析情报的。你此时甚至连金陵城里到底有多少人手是叙州暗中潜伏都不清楚,你以为百般算计才使得李知诰能统领淮北的禁军,真就没有一点破绽落在韩谦的眼底”
“那云道长,你来说说,我们可能会在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姚惜水问道。
云朴子岂能不明白姚惜水问这话犹有试探之意,不悦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姚姑娘,我说一句你与吕轻侠不爱听的,这世道完全凭借阴谋是成不了事的,要不然的话,前朝也不会覆灭了。倘若你与吕轻侠不信老道我能守住秘密,你叫吕轻侠送一壶醉春酿过来便是。”
姚惜水被云朴子戳穿算计,却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继续问道:“长信宫那位最近有什么动作”
“李后与黄妃都生下子嗣,再加上蜀军在婺川轻动兵衅,长信宫则更加被边缘化了,至于清阳郡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其他的打算,恕老道不便多说。她毕竟也是老道的故人之后。老道前些年都留在茅山养身养性,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坏你们的事,而即便黔阳侯曾百般看我不起,但这次他与你们谋事,你们如何决定是你们与黔阳侯的事情,老道我都不会无故坏他与你们的事——这么说,想来你们也应该能理解老道我。”云朴子说罢这话便闭口不言,摆出一副身为政治掮客的高度自觉及高尚情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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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矶外的河面上,一艘乌篷船摇摇悠悠的从河口方向驶来。
月光照在河面,水光潾潾。
韩谦坐在船头看着岸边的皑皑积雪。
奚荏坐在他的身侧,说道:“你一下子捅出的信息量太大、太惊人,即便不提李知诰与姚惜水兄妹二人的身世,吕轻侠、姚惜水也绝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多的秘密都落在你的眼底。换作我是她们,这时候没有乱了阵脚已经算极镇定了,但怎么也要多方验证过,甚至还要派人渡江去见李知诰,才能做最后的决定——恐怕是今夜给不了明确的答复啊”
“吕轻侠这辈子都沉溺在阴谋算计之中,只要帮她将逻辑理顺了就成,”韩谦说道,“会发现此时与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奚荏犹不信这事真能如此笃定,说道:“我看那个姚惜水对你的警惕极为执着,而她的心思或比吕轻侠这些人更为偏执、更为多疑,实在更为难搞啊;何况你今天给她的震慑,也实在太深了,我倒担心你稍稍过了一些。”
“分寸是没那么容易把握,”韩谦笑道,“不过,你说姚惜水这些年谋成过什么事她决定不了什么。”
奚荏问道:“要不是今夜等不到太后手诏,你再派人过去联络,那之前装出来的唬人气势,不是一下子都戳破掉了”
“要不要我打个赌”韩谦问道。
“我才不跟你打赌。”奚荏横了韩谦一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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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矶
南侧有条横河往岔过去,有一艘画舫停泊在这条横河的北岸。
这时候有道黑影纵身跳上船首,单膝跪下,禀道:“有船从河口驶入雁荡矶,船尾两人摇橹,船首坐两人,西岸有对方十数暗哨潜伏,上游有两艘艄舟颇为可疑,但东岸没有发现对方有部署人手……”
画舫雕窗贴满黑布,外面看不出什么,但船舱里巨烛燃烧,亮如白昼。
“云朴子的话是没有破绽,但并不足信。”
姚惜水站在吕轻侠身后,这时候犹坚持己见。
看似此时选择与叙州合作,是最佳的选择,但韩谦太过心机阴沉,姚惜水怎么不敢忘却与虎谋皮的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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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渡江
正室病逝,苏红玉作为李知诰唯一收入房中宠爱的媵妾,即便在时局唯艰的当下,渡江前往巢州大营探望夫婿李知诰,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姚惜水与叶非影扮作苏红玉的丫鬟,坐在密密实实的马车里,揭开帘角看森严的军营里,数以千计的民夫正将大营里所囤积的战械、物资,马不停蹄的往前方运送。
昌国公李普昨日携旨进入巢州大营,陛下及朝堂诸公一致决议赶在梁军渡淮之前,攻下巢州城,封堵住楼船军水师战船进入长江的通道,巢州大营的诸将此时遵令行事,已积极在做总攻前的准备,是应有之义。
姚惜水、苏红玉她们却看得暗暗惊心。
七八万禁军精锐及诸州州兵,在巢州城外,围困城池以及强攻城池,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战争状况。
依据外围的堡寨、壕沟,对巢州城围而不打,这时候即便是有大股敌援从外围奔袭过来,北岸禁军还是能够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或拦截防御、或远遁撤走。
毕竟禁军的斥候再迟钝,对外围三五十里的区域,还是能维持有效的监控。这么近的距离,骑兵全速前进也需要小半天,也就意味着围城兵马至少能有小半天的时间进行部署调整。
即便形势再差,他们据外围的堡寨、壕沟,与敌军进行对峙,也未必会落下风。
而一旦对巢州城展开强攻,大量物资、兵马都直接调到巢州城下,这时候遇到大股敌援从侧翼奔袭过来,调兵遣将就要混乱得多。
这时候逆变的形势,对他们来说,就要危险多了。
不要说敌骑趁夜或趁雨雪这样的极端天气发动偷袭、制造恐怖之极的混乱,到时候即便能将城下的兵马及时撤回后方的大营,大量的物资、战械也必然会丢失掉,落入敌手。
而他们的后方大营物资、战械紧缺,一旦被敌军反过来包围住,他们能支撑到南岸禁军来援吗
即便南岸禁军不顾楼船军的战船封锁,强渡长江增援北岸,但梁帝朱裕进行倾国动员,调更多的兵马跨过淮江,进行国之决战,他们还能有多少胜算吗
“夫人怎么这时渡江过来探望李将军”
正惊心迟疑间,听到马车前传来熟悉的声音,姚惜水稍稍多揭开些车窗帘子,瞥见正是文瑞临身穿青色袍衫站在马车前,正朝这边揖礼问候。
姚惜水与叶非影身子往马车的角落里缩过去,苏红玉这才揭开前面的车帘子,身子往前倾去,说道:“是文先生啊——时局危危,妾身这几天心绪不宁,连日皆做噩梦,寝食难安,知道不该,却也是忍不住过来渡江过来探望我家夫君。我家夫君与公爹此时可都在大营之中”
“李将军到前阵督战去了,我陪国公爷刚回大营。”文瑞临说道。
“待妾身暂歇便去给公爹请安。”苏红玉说道。
李知诰乃是李普的养子,苏红玉自然是李普的养子妾,下车请安是必要的礼数,要不然就露了破绽。
文瑞临狐疑的打量了马车一眼,让开道看苏红玉乘车前往李知诰的起居大帐。
姚惜水则揭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继续偷窥站在道侧的文瑞临的反应,真是难以想象他会是梁国的密间,但韩谦的话又令她们难以怀疑这点。
是啊,文瑞临当初在武陵城,确实是先落入韩谦的手里。
文瑞临最初也是先向韩谦献速陷潭州之策,韩谦不纳,李冲才找到机会连夜出城通知李普赶到武陵府接走文瑞临为他们所用。
当时她、春十三娘以及张平就在武陵城里。
只不过是,她们当初猜疑韩谦不纳文瑞临之策,是有什么算谋等着害李普入彀,之后见文瑞临成功说服高隆、苗勇二人投附,以最快速度拿下潭州,她们就相当然的认定韩谦当时是怕功高震主,才不得已让出文瑞临。
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的算计,要比她们所想象的阴狠深沉得多,竟然在这时将昌国公府都算计进去。
倘若说文瑞临是梁间,那高隆、苗勇二人岂非也变得不那么可靠
陈铭升、李冲可是在高隆的相助之下,攻陷钟离城的啊
想到这里,姚惜水也是越想越后怕,背脊一股寒意直窜上来,恨不得这时便能见到大哥,将实情相告。
…………
…………
天色黑下来之后,李知诰才从巢州城下的进攻阵地返回后方大营,但他也意识到苏红玉必然有重要事情才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渡江过来,只是军务压肩,容不得他脱身。
李知诰的起居大帐,是临时征用一栋乡族大宅,前后共有三进加上东西跨院,好几重院落、数十间屋舍。
李知诰的指挥衙帐也设于此,有数十书吏在军司马、主簿及诸曹参军的统领下,协助李知诰处理各种繁琐事务、指挥兵马、粮秣的调动——李普携旨过来,有监军之责,却暂住别处,也没有办法直接干涉攻前线的作战指挥。
李知诰居住的后院偏小,他在军中,也不用女婢,却是苏红玉与诸侍婢住进来,之前负责这边的侍卫才搬到外面去。
李知诰着嫡系待卫守住院子外面,仅带着亲军都虞候邓泰一人走入内宅。
看到姚惜水也在,他没有感到特别的震惊,甲袍也不解,而是面色阴沉的坐下来,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叫你们此时渡江过来”
“韩谦他人就在金陵,他言文瑞临乃是梁国密间……”姚惜水简明扼要的将韩谦闯入将军府与她们见面的情形,快速说给李知诰知道。
邓泰怔立当场,在战场上面对血腥厮杀毫无畏惧的他,这一刻直觉有股寒意从屁股椎直窜头顶,半天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守军被围半年,士气未崩,斗志犹有韧性,看来真相合该如此啊;也唯有如此,其他诸多事情才能说得通啊!”李知诰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的扶案而坐。
左右五牙军水师主力奔袭洪泽浦,他就觉得太过轻率,但那事完全是杨元溥直接控制枢密院执行,少数人劝谏阻止不了。
而等到水师主力在洪泽浦受到重创,考虑到叛军水师随时有可能进入长江水道,威胁金陵以及江南腹地,或者紧急调动叙州水营东进,或赶在梁军大举南进之前,攻陷巢州城,是最为迫切的两个选择。
除了杨恩之前,杨元溥及朝堂诸公都直接将调叙州水营东进这事摒除在外。
毕竟右神武军已经攻陷钟离城,楔入淮河流入洪泽浦的河口,怎么看都有极大的机会,拿下已经被围困有半年多的巢州城。
巢州大营里,大多数将领也支持朝廷的这个决定。
围困巢州城都半年多了,有多少人愿意这时候半途而废,从巢州城外撤走
李知诰也没有考虑过抗旨,但他感觉却极其的别扭。
文瑞临乃是梁奸,附带当初经文瑞临游说而投附的高隆也变得不可靠,李知诰算是拔云见月,也毫不犹豫认定事实应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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