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黔阳侯迎娶王文谦之女,还是寿王亲自去保的媒,云道长,你是如何看待这事的”清阳问道。
“王文谦虽是信王的谋臣,但信王到底是大楚的藩王,而黔阳侯、寿王也皆是大楚所封的王侯,”云朴子说道,“仅仅是揣测人心的话,满朝文武还真没有几个忠臣良子,但只要朝廷兵强日壮而边患靖平,不要去管人心如何,则人人皆是大楚的忠臣良子。”
“好!”
听到杨元溥的叫好声就在门口响起,清阳、云朴子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也不知道杨元溥过来多久,廊前一干侍宦、宫女竟然没有一个人弄出点动静提醒她们。
“云朴子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云朴子滚也似的跪到杨元溥面前,叩头请罪。
他刚才的那些话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他跟清阳郡主说这番话,在后宫禁议政事的当世,他的罪名往大里说就是蛊惑宫闱。
“云道长平身,”杨元溥不动声se的示意云朴子起身,他坐到清阳对面的软榻之上,看到棋盘上只子未落,笑问道,“还没有落一子啊”
清阳压抑住心头窜起的寒意,克制住去看刚才在廊外侍候的宫使、侍宦到底都有哪些人,嫣然笑道:“这几日听着宫里都在议论黔阳侯的婚事,妾身想着黔阳侯为大楚、为陛下立下赫赫功劳,长信宫里总归也要拿出一份赏赐,才不至于寒了功臣之心——陛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云朴子扫了一眼随从杨元溥走进来的陈如意、安吉祥二人一眼,心想缙云司被迫解散,这两人回到延佑帝身边伺候,但本事却没有落下来啊。
&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宫中(二)
云朴子没见着李知诰上书的奏函,但掰着脚趾头,心想李知诰以及他背后吕轻侠等人也能想到郑氏绝对不会坐视淮西禁军轻易就移驻位于荆襄西北腹地的随州。
此时黔阳侯及韩家与寿王府、与淮东同气连枝,暗通曲款,晚红楼一系为何要冒着往死里得罪郑氏的风险,上这样的奏疏
是他们觉得形势迫切,不得不争夺随州,而是说他们与郑氏暗中有通声气
杨元溥见云朴子仿佛老树虬盘的枯瘦脸皮紧绷着,陷入沉思好一会儿不见反思,略有沉不住气的再次问道:“对舒州上书,云道长有何感想”
“哦,”云朴子似惊醒过来,抬起头稍作迟疑,说道,“陛下恩赐,老道才能在崇福观修行,每日修身养性读些道书,哪有什么资格在社稷之事上胡言乱语”
“你刚才跟清阳说朝廷兵强马壮的话,可是没有这样的自觉啊”杨元溥锐利双目仿佛老鹰似的盯住云朴子,问道。
见杨云溥前步刚赦无罪,转头就要翻旧帐,云朴子也觉头皮发麻,说道:“老道不敢胡乱置喙什么,此事大事,陛下应问策郑度支、郑中丞才是……”
大楚大体遵循前朝旧制,门下省统领诸部院司以执政务,枢密院主掌军机,而诸部院司之中,以沈漾兼领的吏部、韩道铭执掌的户部以及张潮执掌的盐铁转运使司,郑榆执掌的度支使司为重,此外便是杜崇韬执掌的兵部、以御史中丞郑畅为首的御史台;这诸多大臣都加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
云朴子没有将话说透,但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
李知诰上书言事,分兵移驻随州,欲从西北翼重开对寿州军的第二战场,枢密院、门下省诸多院司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最大的阻碍在于郑氏,又或者说李知诰已经与郑氏暗通声气,获得郑氏的许可。
见云朴子说过这话后,杨元溥脸色随即阴沉下来,清阳心想他应该已经想到这点吧
过了良久,杨元溥盯着云朴子问道:“云道长,你说朝廷应兵强马壮,但应如何才能兵强马壮”
云朴子苦涩一笑,说道:“老道早年在升州节度使帐前效力过几年,尸位素餐之余,也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嘴皮子工夫,但哪里识得经世致用之术要说兵强马壮之法,陛下身边有太后、吕宫使、沈相爷以及韩郑张黄诸位大人,外有黔阳侯、新津侯、信王,有郑将军、柴将军、张将军、顾将军,哪里轮得老道置喙”
“这些人”杨元溥强抑心里怨气,才没有将那一声轻哼从鼻腔里发出来。
这一刻,云朴子也觉得杨元溥有些可怜了。
收复金陵登基之初,杨元溥虽然并没有彻底的解除身边的内忧外患,但多多少少也有着几分中兴之兆,然而才短短两年多时间,却成内外皆是虎狼之势。
然而这一切似乎也难以避免
可惜啊,李遇说中这一切,却不能活着看到
这一切的发生,将死之时浑浊老眼里那一抹淡淡的哀伤,是不甘,是孤寂
见接下来说话,云朴子、清阳都只是小心翼翼的应对,杨元溥也不觉得有什么兴趣,将长子抱下膝盖,递给旁边的侍宦,便带着陈如意、安吉祥离开长信宫。
目送杨元溥离开,清阳那双绝世美眸扫望左右侍候的一干侍宦宫女,清澈有如深泉的美眸却透漏着冷冽的清寒。
要是眸光真是刀,清阳都已将这一干人等戳出千刀万孔。
“娘娘,棋还没有下呢。”云朴子提醒说道。
“下棋。”清阳生硬的接了一句,才牵着幼子的手,硬生生的转过身,走回暖阁。
“慎言微行,陛下非是不信任娘娘,实是李知诰倒向太后,令他心里再无能信任之人。”虽然一干侍宦、宫女也都感受到清阳刚才眼神里的杀气,这时候没有人自讨没趣的凑到廊下来,但云朴子还是压低声音说道。
清阳将胸臆间的那丝怒气按住,问道:“陛下,他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漾、杨恩皆知经世致用之术,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自然有兵强马壮之法献上,但如老道刚才妄言,一是陛下心里已经没有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兵强马壮之法都讲究一个徐徐图之,陛下或许没有太大的耐心,才会口不择言的问策老道吧”云朴子说道。
清阳问道:“李知诰在舒州上书奏事,依云道长之见,他们与郑氏早就暗通声气了吗”
云
朴子看了一眼窗外的碎雪,说道:“朝廷现在安静得有些异常,应该有暗通声气吧”
“郑氏能得到什么好处,会答应他们的条件”清阳好奇的问道。
“如果有能叫郑氏满足的条件,或许又是大楚自事变以来又一大变局,”云朴子微蹙白眉,说道,“但要说什么变局,老道年纪也大了,老骨头偷着懒,有一阵子没有走到崇福观外面活动活动了,暂时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风声在下面传播。不过,事情已到这一步,就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清阳牵着幼子的小手,这一刻只觉自己似风暴汪洋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被不可测的变局打得粉身
第六百章 宫中(三)
从邓襄交换到邵衡防区,形势就不一样了。
占据永郴两州的叛军,看似有两三万兵马,但叛军与南面占据岭南道诸州的静海军即便彻底的勾结到一起,实力也是远不能跟北面的梁军相提并论的。
说实话,主要也是大楚开国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腾出手。
要不然的话,接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不会是梁军,也不会是川蜀,而是会在岭南、闽东两大势力中间选择其一进行征伐,扩大大楚的疆域。
静海军野心也不强,即便在金陵事变期间,静海军与永州叛军联络频繁,有意趁大楚内乱将永郴两州并入其境的意图,但在延佑帝收复金陵登基之后,静海军又迅速老实起来,迫不及待的与永州叛军撇清关系。
对于郑氏而言,能收复永、郴两州的话,不仅能建立耀眼功勋,更为主要的,将永郴二州收下来,将完全可以当作他郑氏的地盘经营。
更不要说后续还可以通过桂州往南面静海军占据的岭南道诸州扩张势力……
而对晚红楼一脉而言,柴建所率左神武军,可以说是从晚红楼分出去的昌国公府一脉,昌国公府已蓑败,将左神武军移驻邓州、襄州,可以加强对其的控制,差不多能将信昌侯(昌国公)府的残余势力,重新聚拢到晚红楼的旗下。
而从舒州分一部兵马移驻随州,除了将整个荆襄北部的邓襄均随郢五州变成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还能拉拢西南驻守荆州的张蟓。
这也难怪吕轻侠这些天来,对棠邑、淮东、寿王府媾和到一起完全没有反应啊。
说到底,她们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她们这时对棠邑、淮东、寿王府的媾和选择隐忍,当然也是希望她们在打如意算盘时,韩家、寿王府能不横加阻挠;又或者她们在时机恰当之时,有可能会直接找到韩家、寿王府,作为交易筹码谈这事
要不然的话,就算郑氏愿意交换防区,这事能做成的希望也极渺茫。
只是黔阳侯韩谦会坐视不理吗
云朴子心里琢磨着事,回过神来看到吕轻侠还盯着他看,意识到吕轻侠还在等他有所回报,便说道:
“陛下或许还是心切,我今天与王贵妃信口说了几句‘兵强马壮’的话,陛下便对我一个不相关的外人提起舒州上书之事——说来也是奇怪,陛下不找沈漾、杨恩问兵强马壮之法,却不拘老道胡言乱语,真是奇怪。”
吕轻侠眉头微蹙,云朴子这话细琢磨也有好几层滋味在其中,与其他渠道所获得的信息是对应的,也更详细,也能抓准杨元溥此时微妙的心态。
“王贵妃对黔阳侯可有期待”吕轻侠问道。
“……
”云朴子却是笑而不语,却不愿意将清阳郡主的心事、想法如实相告。
“梁帝朱裕重建旧都,听说榆树巷大体保持旧貌,你可曾想过有生之年能再踏入榆树巷,撑一把油纸伞在大雪霏霏的午后,遇到一个在匪兵马蹄下惊慌失措的女孩”吕轻侠似陷入对往事的沉溺之中,看着云朴子霜白鬓发,幽幽问道。
“前尘往事皆如烟云,还提这些作甚”云朴子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叹了一口气说道,接着又狼狈不堪的揭开车帘子,示意御者停下车来。
姚惜水并不知道老一辈人物之间的恩怨,甚至迄今都不知道夫人当年到底凭什么叫云朴子退隐茅山,这时候也只是看着云朴子蹒跚的爬下马车,冒雪往崇福观方向走去。
…………
…………
虽说韩谦会直接将王珺迎接到历阳城拜堂成亲,不会在金陵大肆操办婚宴,但韩府这时候也已经喜气洋洋的张灯结彩,以示好事将近。
十数盏明角灯,将明居堂前的院子里照得明亮如昼。
虽说云朴子今日才得知舒州上书之事,那是他在身在皇城之内的崇福观里,信息来源闭塞,但韩道铭身为户部尚书、参知政事,昨日已经见到奏函原件。
今日冯缭代表韩谦渡江过来谈事情,韩道铭便直接将舒州奏函的抄件递给他看。
“舒州能上这样的奏函,应是已与郑氏暗通声气吧”冯缭看过抄件,搁到桌角上,跟韩道铭猜测说道。
他对整件事的判断更为直接,毕竟长期以来都在琢磨吕轻侠、李知诰等一干人的动静,甚至是太后王婵儿这段连续几次召见郑榆的事情,他们也有关注。
至于吕轻侠她们能与郑氏交换怎样的条件,也不难猜测。
&nb
第六百零一章 迎亲(一)
李知诰在舒州上书请求分出一部兵马移驻随州,冯缭与韩道铭、韩道昌猜测晚红楼与郑氏必有幕后交易,郑氏才有可能同意叫鄂黄两州北侧的荆襄东北腹地落入淮西禁军的手中。
棠邑目前正跟淮东、寿王府打得火热,也无意去坏晚红楼与郑氏的好事,但冯缭、韩道铭他们却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浑水摸鱼的机会,可以乘机实现棉布、棉絮纳入秋赋等目的。
冯缭也是派人连夜携带舒州奏函的抄件渡江赶往东湖交到韩谦的手里,而韩谦的回复也是赶在次日入夜之前就送回金陵城中。
“祖父及诸大人在上,见字如晤。舒州奏函之事,我已知悉,思量之,以为我等不应视此事有可趁之机而谋己利,遂拟此信传视诸大人。即便不为大楚社稷着想,寿州军也是棠邑将卒目前唯一之大敌,应想尽一切办法、联络一切力量,削弱之、打击之。左武卫军或左龙雀军,能分一部移往随州,从淮阳山与桐柏山之山口窥视寿州军,必能对寿州军施以极大的压力,我等不应掺以杂想,当不遗余力支持之。虽说新津侯此议,或有党同伐异、经营根基之想,而朝堂之上,诸王公大臣必也有争议,但诸大人在朝堂之上,应该大声疾呼,朝堂将吏视事之标准,应当检视是否有利大楚社稷,而非种种人心之揣测。如有必要,此信可传视寿王殿下,我在棠邑也会上书奏请其事……”
韩道铭、韩道昌皆是长辈,韩谦在信函里遂以大人相唤。
看到韩谦紧急派人传回的信件,韩道铭、冯缭、韩道昌他们都颇为意外。
他们没想到韩谦不仅不赞同他们浑水摸鱼,甚至还要他们说服寿王杨致堂等人,不遗余力支持淮西禁军分兵移驻随州,而不去管吕轻侠、李知诰等人与郑氏暗中交易之事。
当然,就短时间来说,左武卫军或左龙雀军分兵移驻随州,对棠邑是有好处的。
第一是淮西禁军相对充足的兵力,理应发挥更大的作用出来,从西翼牵制一部分寿州军,能有效减缓棠邑所承受的军事压力。
第二哪怕是从经营棠邑的角度着想,他们也应该希望左右两翼能尽可能减少驻兵,越发突显出棠邑的重要性来。
然而从长远来说,晚红楼与郑氏更紧密的媾和在一起,根基扎得更深,对他们却是不利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即便不强烈站出来的阻挠,也应该浑水摸鱼,趁机谋求一些额外的利益才是;甚至可以趁着延佑帝对李知诰、郑氏进一步寒心之机,多少更多的挽回一些延佑帝的信任。
他们却没有想到韩谦紧急传来的回复,是这样的大义凛然。
不过,韩谦态度如此明确,韩道铭、冯缭、韩道昌也是遵照其意愿行事,当夜就持信去见寿王杨致堂,希望杨致堂一起尽快推动淮西禁军分兵移驻随州,以便能将一部分寿州军牵制过去,省得寿州军在韩谦大婚的日子制造兵衅战端。
寿王府此时正不遗余力的组建水军,扩大对润州以东沿江、沿海的防务。
即便在左神武军都指挥使柴建紧接下来的奏疏里,举荐郑榆之子、右龙雀军副都指挥使郑兴玄接替他出任邵州刺史,与郑氏交换防区的意图便昭然若揭,但寿王府受到的利益牵涉也是极微。
寿王府传统势力范围在袁州、洪州,对湖南、荆襄皆无涉及,神陵司旧属一脉,与郑氏达成交易,要交换彼此的防务,以便双方更务实的经营势力,杨致堂此时也是愿意捏着鼻子先认下来的。
这么一来,沈漾等人的反对声音便变得微乎其微,十一月下旬除了吏部调郑兴玄执掌邵州外,枢密院也很快正式签署令函,着周数率左武卫军移驻随州北部,以便能出淮阳山,到光州、霍州境内积极寻找战机。
如此快速的决策,主要也是晋国内部动荡使梁军大规模往北线集结,因此这个冬季也是楚军调整北线防御部署的最佳良机;沈漾、杨思也没有在这事上过多的纠缠。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