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甚至还有一部分人家,胆子稍微大一些,便拿出一部分多余的粮食来,为家人换购几件新衣裳,或添置几件趁手的农具,或买上两车石灰,雇请同村的青壮帮着将破陋的屋舍稍稍修缮一二,再打个新茅草顶遮风挡雨,日子看着就滋润起来了。
而乌金岭一役时,寿州军从皋城等县强征三万多民夫,负责修造道路、营寨、运输粮秣,甚至作为杂兵驱赶上战场消耗棠邑军的实力,在寿州军溃败后,这些民夫除了少数陆续逃回来的,有两年多时间绝大多数人都没能返乡。
这些民夫都是壮劳力,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仿佛主梁塌了一般,却不想今年春后,两万五六千户人家不仅跟自己失散这么久的父亲或儿子或丈夫取得联系,还得知他们都正式成为棠邑军的将卒。
对挣扎在底层的贫民而言,得知家人安然无羡,就已经是天大的喜讯;接下来,除了乡司对将卒眷属的配田,一律是照户均十五亩无偿配足,五年正卒服役期间,田税减半征收之外,每名将卒除了从春季之后就正常照正卒计饷外,还都补发五缗不等的屯营辅兵军饷,以备其家小能得到更好的安置。
想要争取世家宗阀的支持,会相当的复杂,但要争取苦苦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底层贫民及奴婢的支持跟拥戴,却直接而简单。
当然,这背后需要足够强大的财税收入及大规模基层胥吏形成的组织力作为支撑。
一队队兵马从村寨前面过去,带来的不是战争将至的压抑跟恐慌,而是整天有成百上千的青壮年跑到乡司,询问制置府有没有招募新兵的计划。
乌金岭战事期间被寿州军强征的民夫,有一部分人乃是家中独子,或兄弟、或父子同时被征入军中。
而无论是遵照当世传宗接代的传统,还是确保民户都有青壮劳动力在家,春季过后收复霍州中部地区之后,韩谦下令将差不多三千余将卒补发的辅兵军饷后清退回家。
这部分人更是急切着想要重返营伍。
棠邑军的正卒,衣食住行的标准都要比当世底层贫民高得多。
立功有赏,能熬过几期的扫盲班、识字班,得任武官,再退回到地方就能任吏,即便这个对普通将卒来说有些远,但在役期过后,编入预备役,还能享受减半的薪饷,再从预备役退下来,还能享受一部分薪饷到老。
对于几十年来在生存边缘挣扎着的淮西子弟而言,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哪怕是作为随军民夫,也能享受屯营辅兵的待遇,比寒冬时节闲在家中找不到生计要强。
而为缓解巨大的军资压力,韩谦不可能无限制的扩充兵马,甚至一直想着压缩现役兵马,但值此形势危急之时,为了保证短时间内有快速扩充兵马进行集结的可能,在苏烈、何柳锋、谭修群诸部西调的同时,制置府则同时下令诸乡司在原有的工造计划之外,新募一百到三百名修路役工。
目前制置府辖二十七县、一百八十九处乡司,通过这种方式,实际使得近四万名青壮处于半动员、半备战状态之中。
这其中差不多有半数青壮劳力,则分布在始于巢州北部,经安丰寨、皋城前往乐安、淮阳山北侧的驿道附近。
这条驿道历史悠久,目前也是从巢州、滁州通往潢川、乐安的主要陆路通道,沿途跨越多条源出淮阳山北麓、东北麓、流入淮河及巢湖的水道,每遇溪河则建有渡口、浮桥,每隔二三十里也建有驿站、驿铺。
安丰、皋城、殷城、新经等寿州、霍州中南部以及巢州北部的主要城寨,都分布在这条驿道附近,是淮西中部地区人烟最为绸密所在。
而沿这条驿道,往西跨过潢河之后,便是东距罗山城仅六十里的乐安城。
从乐安城沿潢河往北四十里不到,则是光州旧治所在的潢川城。
潢川城分东西新旧两城,夹潢河而立,互为犄角,防御形势极好,但乐安城距离罗山更近,后续往西翼调动的兵马,自然是都往乐安进行集结。
除了淮阳山北面的驿道外,从龙潭河上游河谷往南淝水上游河谷,再经华柱峰栈道走
进白水河河谷,一路从淮阳山腹地新修的道路通过,则能直接进入潢河上游,再沿潢河而下,则入乐安城。
这条在过去两年时间里加紧新修出来的通道要狭窄、曲折得多,但这条通道作为补充,能叫淮阳山里的人力、物资充分发挥作用,同时也无惧淮阳山北面的通道有可能会被袭忧来的寿州军斥候兵马截断,还能更加隐蔽棠邑军的集结调动,则更显得意义重大。
一队队人马往乐安方向集结,而在乐安县境内,孔熙荣更是早一步在县境西翼修建一批兵营寨垒。
十一月中旬,就在临晋侯李长风、工部侍郎周元等人于朝堂上强烈驳斥韩谦敦促一个月内快速解决罗山守军的奏疏之时,以何柳锋为主将、苏烈为副将的棠邑前锋军一万两千名精锐兵马,则已经进驻在谷水河东岸入驻的营地,距离罗山城仅不到三十里。
而左龙雀军在谷水河西岸的核心营寨之一,独山驿距离棠邑前锋军的主驻营地仅五百步,实际就相当于隔谷水河而相望了。
前锋军抵达谷水河东岸之后,并没有停止下来等候进一步的命令再行动,而是分出一股股兵马沿谷水河东岸扩散,占领、控制多处更容易渡河的地点——襄北军在河岸对面组织成百上千的民夫,每天凿开河冰,使得谷水河十一月下旬都没有彻底的冻结起来。
除此之外,从河朔南归之后调到孔熙荣帐前任职的韩豹,这次与王樘也编入前锋军序列,各自率领千余精锐步卒,直接挺进谷水河上游的两翼河谷,对谷水河上游的山寨展开清剿。
去年秋冬,孔熙荣率部进入淮阳山北坡山区,发动底层贫民及奴婢暴动,反抗豪族大户压迫盘剥时,仅仅限于潢河上游以东的区域。
而谷水河上游山区,邻近襄北军控制九里关、灵山大营,距离乌金岭颇为遥远,又由于沿谷水河而上的山区,地势相对平坦,容易被潢川与乐安的驻兵攻进,因而去年大规模发动底层贫民及奴婢暴动,就没有将触手伸到谷水河上游的沿岸山区里来。
虽说谷水河乃是罗山与乐安、潢川两县的分界界河,但谷水河上游河谷,宣溪湾、高化店埠等地,传统上却又是隶属于罗山县。
至少韦群出使大楚提议蜀楚联军进攻关中之前,韩谦并没有想着要跟李知诰搞军事对峙,甚至谷水河中下游东岸地区仅派少量的哨骑,都没有建造固定的营地,自然也没有想着去控制谷水河上游的山区。
不过,在韩谦下决心将温氏族人劫持到棠邑之后,谷水河在西翼变得更加重要,西翼对谷水河上游山区的态度,也随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就在两三个月前,不仅仅局限于沿着谷水河东岸抢修数座永备型营寨,孔熙荣同时分派上百名精干人手,潜进临近九里关的谷水河上游河谷山区,暗中联络、鼓动山寨里的底层贫民及奴婢。
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候,韩豹、王樘精锐兵马直接进山,叩开一座座山寨,不顺从者则从内部发起暴动,里应外合,将山寨强行攻克,废除奴婢旧制、镇压豪民大户,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地区上万名底层贫民、奴婢发动起来,建立两处乡司,并征调两千精壮,将兵马扩编四千余人,驻扎在谷水河出剪子岭、东距襄北军灵山大营仅二十余里的峡口附近,威胁九里关到灵山大营以及从灵山大营到罗山城的侧翼。
寒冬时节,溪河枯瘦,很容易就对谷水河上游进行截流。
而同时大量石灰、石泥、青砖、条石等建造材料,通过上千匹骡马,从潢川、乐安、殷城、新经等地源源不断的往剪子岭峡口运送过来,组织成百上千的精壮劳力在附近山岭的砍伐林木。
这么大的动作,显然不是仅仅想在剪子岭峡口修两座营寨,并用浮桥连接起来。
从剪子岭峡口往北,沿谷水河东岸更是有数千民夫被征用起来,不顾冰雪严寒,抢修东岸废弃的河堤及道路。
…………
…………
“韩谦真要在峡口抢修堰坝吗”
徐靖站在一处缓坡之上,怅然而愤怒的问道。
他眺望剪子岭北侧的河冰破开后,冰面下已经断流,成百上千的民夫,已经在河道里打下一道低矮的栅墙,填以土石,以便能挡住渗流下来的少量河水,但在栅墙下面的河道,无数人正将河床上的淤泥清出
第六百五十六章 兵衅(二)
张潜渡过谷水河进入襄北军的防区第三天,是腊月初一,距离进入延佑六年仅剩一个月,韩谦在乐安城并没有等到李知诰给予任何的回应。
这一天,韩谦下令苏烈及赵无忌率部,从独山津上游方向拦河修筑的一道土坝渡过谷水河,进入东岸地区。
李知诰虽然没有给予直接的回应,但在苏烈、赵无忌率六千马步军进入东岸,左龙雀军在谷水河以西、贴近西岸的兵马也随之往西快速撤走。
韩谦勒马驻停在东岸残堤之上,眺望往西撤走的襄北军将卒。
午后苍白无力的太阳当空照下,在凛冽的寒风中,给不了人丝毫的暖意。
“李知诰不予直接的回应,那他便有挑起兵衅的主动权,他或许以为这能令我们束手束脚,不会轻易往谷水河以西展开兵力吧”郭荣感慨说道。
襄北军虽然主动从邻近西岸的营寨撤走,但在李知诰没有给予正式回应之前,谷水河以西就始终还是襄北军的战防区,襄北军真要开挑起兵衅,两军在谷水河西岸发生流血冲突,棠邑还是不占理的。
现在他们能看到襄北军的斥候骑兵,距离他们前部兵马最近,都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双方都将刀弓横在身前,随时都有短兵相接、暴发流血冲突的可能。
只是在这一刻,韩谦已经顾不得太多,着孔熙荣下令指派更多的兵马,仿佛潮水一般浩浩荡荡进入西岸,下令前锋兵马将锋利的箭头折断,用断箭射击贴近袭扰的襄北军斥候,将他们驱赶出去,利用战车、大盾结阵往前一步步推进,后部兵马进占襄北军撤留下来的营寨……
潜入到晋国腹地的密探,昨夜飞鸽传书回来,传来晋国最近的消息,令韩谦对当下的时局更加忧虑。
在晋太子石承祖、潞州降将田卫业以及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所率的三路兵马围攻之下,有北方雄城之谓的太原府,在晋国新帝石继源的防守都没能支撑住半年,于十一月十六日午时彻底陷落。
以晋国新帝石继源等人为首,晋军最后三万精锐或毙或降,悉数覆灭。
蒙兀人似乎很早就预料到这一结果,屠城三日之后,于二十四日,册封晋太子石承祖为雍王、成德军节度使王元逵为河间郡王,潞州降将田卫业为东梁郡王的诏书就直接在太原府对世人颁布。
仅仅从这三人的册封名号上判断,也能预料到以石承祖、田卫业三人为首的七八万降军及归附军,在简单休整过后,会以最快的速度沿着汾水河谷,向关中(雍州)地区挺进;而蒙兀人除了一部分骑兵之外,大部分兵马前期或许主要还是以消化新得之地为主。
然而并不能因为田卫业、石承祖、王元逵所部乃是降军或归附军,就认为他们的战斗力就一定不强。
王元逵能成为成德军节度
使镇守定州、恒州,他本人的能力及成德军的战斗力,就已经被晋国君臣认为有能力阻挡蒙兀骑兵南下寇边。
而田卫业能在梁帝朱裕手下守住潞州大半年,实力又岂是弱的
田卫业原本是潞王石继源的部将,奉命守潞州抵挡梁军大半年的攻势,也是尽力,而之后刘筠中计被蒙兀人杀害,潞州再陷重围之时,已经是箭尽粮绝,田卫业是迫不得已率部投降。
然而潞王石继源随之却将他在太原府的妻儿老儿四百余口拖上街市,不分男女老少,皆车裂处死,这使得田卫业与潞王石继源恩断情绝,率所部降军围攻太原府时犹为凶狠。
最终还是田卫业率部最先攻进太原城,将潞王石继源及其子、嫔妃、宫女、侍宦都逼到晋皇宫的太液阁,然后一把火叫四千余人都葬身火海。
就目前来说,蒙兀人显然是对田卫业的表现最为满意,在围攻太原城期间也是优先加强田卫业所部,使得田卫业率部投降蒙兀人,仅剩一万兵马,但在付出惨重代价攻陷太原城之后,犹有两万多精锐,兵力与雍王石承祖相当,略低于王元逵率统领的成德军。
而攻入太原城之后,近两万降军也将由田卫业优先收编。
即便从太原到雍州没有飞鸽传书的便利,但相信朱裕并不会迟太久也能得到消息,这注定朱裕更不可能将多少兵马放在南线防范楚蜀联军上,也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更少了。
想到这里,韩谦牵动缰绳,便要驱马下河堤,踩踏着河冰去东岸。
西岸这两天才没有组织民夫役工开凿河冰,也不知道河冻结得怎么样了,看韩谦要直接去东岸,霍厉等侍从武官他们不敢阻拦,则直接纵马赶在韩谦之前,先去试河冰的结实程度,在东岸形成警戒圈,以防为襄北军游荡在外围的小股哨骑所趁。
…………
…………
看着棠邑军兵分数路渡过谷水河进入西岸,坚定不移的往西推进,姚惜水与徐靖等人陪同李知诰站在罗山城南的一座矮山之上,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
“黔阳侯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便料定我们不敢挑起兵衅”邓泰咬着后槽牙,愤恨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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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兵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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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潜渡过谷水河之后,便一直留在李知诰的身边,观望事态的发展。
李知诰的牙帐设在城西大营,次日午时得邓泰派人来报,说稍前一些时候,紧闭半年之久的罗山城,放下东城吊桥,有数人从棠邑军进驻的城东大营进入罗山城里。
张潜、徐靖、姚惜水等人随李知诰匆匆赶到邓泰为主将的城北大营。
城北大营用竹楼建造的望楼又高又窄,人站到高逾六丈的望楼,能清晰的看到罗山东城门内外的情形。
他们赶到城北大营,登上竹木搭建的望楼时,东城门的吊桥已经收了起来,也不清楚韩谦到底派谁进入罗山城,与温博、曹霸、薛川等敌将谈判。
虽然周元也找匠师,仿照叙州磨制铜望镜,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效果总是不够理想,并不能有效增加视野。
李知诰他们登上望楼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城中有什么异常,只能先到邓泰的大帐里等候着。
差不多等到黄昏时分,日头西斜,李知诰都打算先回城西大营,守在望楼里的哨探赶过来禀报,说罗山城里有十数人往北城门这边走过来,看北城门楼的守军有正准备吊篮,似乎要用吊篮将人放出北城门。
他们在城外的动静,被罗山守军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却也不知道城内的动静,也真是够叫人郁闷的。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十数甲卒将郭荣以及原荡寇侯温占玉以及温博手下的主簿官顾鼎元等人带入大帐之中,来见李知诰、张潜等人。
天佑帝南征北战,作为温暮桥的长子温占玉也立下赫赫战功,受封荡寇侯,但他在战场上手脚都留下残疾,大楚开国之后就没有担任具体的官职,却是其子温渊乃是温博牙军将领之一,也是温氏第三代子弟里的翘楚人物。
李知诰早年就认得温占玉的,徐靖等人也能从徐靖略显狭窄的脸颊及颧骨高隆的眉眼,认得他的相貌与温暮桥、温博有几分相肖,再看他手脚残疾,自然都不难猜到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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