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两天后,他们便赶到樊城。
柴建也是第一时间率侍卫亲兵进驻樊城,看到郭荣代表韩谦赶来,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他麾下的部将甚至试图将郭荣及霍厉率领的百余侍卫骑兵扣押下来。
罗山守军原本是他们嘴里的鸭子,棠邑军蛮横无理的搅局进来,使得罗山守军独立于襄北之外新编一军,这已经叫襄北将吏满心气愤了,何况短短十多天又闹出这样的幺蛾子来,血气方刚、脾气粗暴而直接的襄北武将,有几人能忍
双方剑拔弩张,还是李长风、徐靖极力居中调停,才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在樊城休息一夜,李长风不顾柴建、徐靖的劝阻,也不无视有被温博扣留的可能,次日与郭荣以及柴建麾下的行军司马费文伯一同从樊城出发,沿汉水北岸西进,前往沧浪城见温博质问无故滞停之事。
或许是钟离一役,给徐靖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他与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都留在樊城,跟着柴建一起观望势态的发展,姚惜水却带着贴身女侍叶非影,与李长风、郭荣一起赶往沧浪城。
除了柴建亲自赶回樊城坐镇外,还有上万左神武军精锐已经火速从方城防线撤下来,以最快的速度往淅川及樊城这边转进。
而在新编右神武卫军西进之际,沿途的地方守御体系也都激活起来,处在高度戒备状态之中。
即便是到现在,柴建派出斥候,从东北侧的山地穿过,能确认温博并没有驱兵进攻沧浪城。
沧浪城的防卫在新编右神武军抵达之前就经过加强,有五百县兵防守,而且这些人多为当年山寨兵退养下来的精锐老卒,而守军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新编右神武军异状之后,就直接将城中青壮征上城头,此时有上千人守在城墙之上。
温博缺乏必要的战械,想要强攻沧浪城,也不是一两天能成的事情,更不要说柴建还可以直接通过汉水及丹江的水道,从襄樊或淅川、荆子口往沧浪城直接增派援兵。
势态发展到这一步,姚惜水也彻底糊涂了,完全猜不透温博或者说阴险潜藏幕后遥控这一切的韩谦,到底想干什么。
汉水、丹江在沧浪城的西南交汇,西北面山岭绵延险峻,从北面进逼汉水、从西面进逼丹江,从而在丹江的东岸、汉水的北岸形成两条易守难攻、狭窄的陆路通道。
目前新编右神武军主要在这两条狭窄通道之后集结,襄北军目前没有强大的水军战船控制汉水、丹江,想要从两翼进攻右神武军也颇为困难。
赶到右神武军在汉水北岸的大营辕门前,温博使副将薛川在辕门前相迎。
郭荣、霍厉可以率领侍卫直接进入大营,李长风、姚惜水等人则被要求将侍卫留在大营外,即便是几名贴身相随的扈随也被严格搜身,以防暗藏短刃。
温博这副姿态,摆明了跟韩谦有勾结,但他们已经跑到右神武军的大帐之前,李长风都不怕会被扣押,姚惜水也不可能掉头回樊城去。
一众人气氛压抑的走进温博临时搭设的指挥大帐。
温博待李长风还算是客气,尊重他作为兵部侍郎及参政大臣的身份,特意请他坐到中央长案之后,才下令左右侍卫都撤出去,商议密事。
“右神武军何故停留在沧浪城不再北上,温将军此时可否给本侯及郭大人一个解释”李长风眼神虎视眈眈的盯住屈坐左首上座的温博,沉声问道。
大帐之内,除了温博之外,薛川、曹霸、温渊等人都是右神武军的核心将领,姚惜水也是盯着他们的脸观察细微的神色变化,揣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末将率部停留在沧浪城下不走,确实是有缘由的,但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自决定,又担心襄北诸将对末将戒备极深,不敢轻易与通声气,只能等李兵部及郭大人过来主持大事。”温博沉声说道。
李长风此时乃兵部侍郎,称他李兵部自然抬举之意,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李长风自是不会轻易受蛊惑,不耐烦的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此间没有外人,请温将军说来。”
“末将到沧浪遇到十数商贾,自称是长乡侯王邕的使臣,说蜀世子王弘翼正密谋诬陷长乡侯而加害之,他们得到消息后,从梁州沿汉水入楚求援……”温博说道。
“胡说八道!温博真当本侯是你这么好欺负的”李长风拍案怒目瞪着温博,他才不会信温博一派胡言,天下哪里可能会如此巧合之事
“是或不是,或可请长乡侯的使臣过来一见。”郭荣慢条理丝的说道
。
李长风轻吐一口气,心里清楚就算知道眼前一切皆是韩谦与温博联手安排好的戏,他现在也只能先看他们将戏演下去,挥了挥手,示意温博将所谓的长乡侯使臣喊进来。
片晌后就见郭却带着一长一少两名男子进来,长者不过二十四五岁,少者年仅十四五岁,他们走进来后,温博介绍说道:“这二人自称乃是渝州司马曹干次子曹庸及长乡侯世子王昂,然而末将愚钝,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也无法辩认长乡侯的手书,还请兵部大人及郭大人做主。”
姚惜水与左神武军行军司马费文伯都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间意识到要是曹庸及王昂的身份不假,韩谦密谋布下的整个局大得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郭却乃是韩家家兵子弟出身,此时年仅二十五六岁,却是韩谦身边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他们在辰州吃那么大的亏,就是被郭却盯上所致。
之前能确认温博率新编右神武军西进时,郭却并没有在罗山城附近出现,之后他们拉郭荣过来,棠邑仅百余护卫在王文谦的妻侄率领下同行,也能确认郭却并不在其中;很显然曹庸、王昂二人是随郭却赶到沧浪跟温博会合的。
这意味着曹庸、王昂两人的身份更不会有假。
再仔细分辨,他们二人的脸形,确实又与曹干及长乡侯王邕有相肖之处。
当然所谓王弘翼密谋加害长乡侯王邕、他们不得不赶过来求援这样的鬼话,他们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蜀世子王弘翼是巴不得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长乡侯王邕死掉,但王弦翼再蠢,也不可能会选择在核心嫡系赵孟吉、王孝先率兵离开蜀国、正攻入关中腹地之际对长乡侯王邕动手。
事实上,他们之前也预料到长乡侯王邕有可能会发动兵变篡位,但他们以为长乡侯王邕会更有耐心,会等到赵孟吉、王孝先所部在关中腹地无法脱身时再动手。
然而眼前的一切,说明长乡侯王邕不仅要抢先对王弘翼动手,又担心实力不足于成事,还秘密找到韩谦借兵。
右神武军就是韩谦答应借出的援兵。
所谓招降温博所部与左武骧军会合进攻关中,彻头彻尾就是韩谦撒下的弥天大谎;而曹庸、王昂随郭却到沧浪过来,可以说是长乡侯送过来的质子。
想通这一切,姚惜水、费文伯都直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内心震惊得波澜动荡,完全不知道要说、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韩谦派人潜入徐州劫持温氏族人回棠邑之时,就着手所布的局
他们竟然全程完全毫无察觉,一直被韩谦当成棋子在用
李长风这一刻脸色阴沉,极其难看,换作他这样的人物,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心里怎么可能会好过
他深邃而阴戾的眼瞳,在温博、郭荣两人扫来扫去,半晌之后才极力按下胸臆间的怒气,长吐一口气,沉声问道:“你们谋事都到这一步了,而有些话出了这个大帐你们完全可以不认,这时候还有什么不能打开窗户往明敞处说的”
“李侯爷果然是明白人,有些事不仅不会相瞒侯爷,东湖那边随后也会送密折到金陵禀明一切。只是事涉重大,不能事前知会李侯爷一声,还要请李侯爷见谅!”郭荣微笑着说道。
李长风都没有心情接郭荣的废话,只是示意他快说下去。
“事情缘由乃是长乡侯担心赵孟吉、王孝先率部攻下关中之后王弘翼的地位日益稳固,渝州最终难逃被清洗乃至血洗的惨淡结局,遂与曹干、景琼文等人决定趁蜀军联楚北伐关中之际发动兵变篡位。十一月初曹干秘密抵达东湖寻求援助,我家大人数日苦劝,却不能打消曹干他们发动兵变的决心。两权相害取其轻,见长乡侯王邕心意已决,我家大人也只能被迫选择助长乡侯谋事……”
“你们在此仅有万余兵马,即便没有人拖你们后脚,一万两千兵马能够全部沿汉水西进,王弘翼、赵孟吉留守梁州的守军再疏散大意,也绝不可能叫你们轻易夺了梁州,切断赵孟吉大军归路——黔阳侯应有其他部署吧”李长风盯着郭荣问道。
虽然李长风十数年来都不再统领兵马,主要都赋闲在洪州,但兵略在当世还是第一流的。
温博将曹庸、王昂带上来,差不多相当将牌揭开来,他又怎么可能猜不透韩谦在北线谋局的用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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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交换
硖州位于巫山长峡之外,与荆州毗邻,传统意义上属于荆湖地区,前期早年就是从荆州划分出去、单独所设的一州,地势上是跟荆州相为表里、密不可分。
大楚开国之后,蜀军抢在楚军西进之前先占领了硖州,之后楚蜀两国又必须联合起来对抗梁军,因此楚军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机会将硖州夺过来。
倘若收回硖州,不仅意味着两百余里地、三四十万丁口的归属,同时也意味着蜀军想从长江上游对大楚不利,只能在巫山长峡西侧的夔州或渝州集结兵马。
这就失去发动战争的突然性,也更容易被楚军借口巫山长峡东口位于硖州境内的有利地势进行拦截。
硖州的战略意义已经足够大,更不要说位居雍蜀之间、关中要害的梁州了。
对楚称臣,割让硖、梁两州,并每年进贡三十万缗钱粮岁赋,长乡侯王邕为确保篡位成功,他这次可以说是花了血本——这也叫李长风暗暗心惊。
当然,李长风不会单纯到认为韩谦暗中助长乡侯篡位,主要就是为大楚谋取这些好处,他坐在长案之后,阴恻恻的盯着郭荣,咄咄逼人的问道:
“黔阳侯好一计围魏求赵,看来黔阳侯还真是铁了心要帮梁军逃过灭顶之灾啊!”
李长风再蠢,这次也是彻底明白韩谦反对楚蜀联军进伐关中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棠邑这次助长乡侯篡位,不管成功与否,对之前传出消息正大举进入雍州西翼岐州境内的赵孟吉大军而言,都将是一次重创,也将迫使北伐蜀军短时间内再没有往东进攻雍州的机会与可能。
对大楚而言,则将错失彻底歼灭关中梁军,继而想越过淮河,对河淮之地用兵,也必须变得谨慎起来。
大楚开国以来,这么好收复中原的机会极可能就此错失,相比较之下,即便能从蜀国得到硖、梁两州,也绝对是弊大于利,失大于得。
郭荣、周惮、温博等人这时候看似对他还算是以礼相待,然而李长风能猜到他们的用意。
说白了还是为应对事后朝堂众臣的诘难,韩谦是想将他也拖下水,搞得就像他李长风也一起参与助长乡侯篡位的密谋。
李长风心里一笑,暗感自己还没有那么蠢,心想郭荣等人或许此时会扣留自己,但谅他们也不敢随意杀害自己,他何必去趟这浑水
姚惜水、费文伯也很明白李长风的话意,当即说道:“黔阳侯铁心与梁军勾结,我们也无语可说。”
他们二人与李长风一样,坐在那里双手放在案前,束手待擒。
“此等污蔑之言,李侯爷又岂能当真”郭荣笑道,“但有件事李侯爷或许还不知道,蒙兀人于两个月前已经攻陷太原府。目前蒙兀人在上党、河朔等地封锁信道,消息还没有传到大楚来,棠邑派出的斥候也是冒死才将消息传回来,目前能预料到田卫业、王元逵及石继祖极可能已经率降附军进入河津地区,李侯爷真觉得江阴侯黄虑及李秀等将军,还适合继续率领左武骧军进攻蓝田吗”
太原府位于太行山、中条山等崇山峻岭以北,不要说现在中原乱作一团,就是太平盛事,大雪封路的寒冬时节,想要消息传到金陵,也不是十天半个月能做到的。
李长风不确定棠邑所得消息是否准确,但根据之前的消息判断,太原府此时失陷,也并不会叫人感到有太大的意外;毕竟朝堂之前也有过这样的预测,因此对关中并没有太甚的觊觎之心。
只是预测归预测,真正听到太原府陷落的消息,李长风内心深处还是深深震惊,他心里清楚田卫业、王元逵等人率降附军沿汾水河谷南下,意味着蒙兀人及魏州叛军在雍州东北部及东部将最多能集结高达二十万的兵马。
这时候仅一万五千余兵马的左武骧军,确实没有强攻蓝田关的必要了,更不要说轻易进入雍州腹地。
否则的话,他们为蒙兀人做嫁衣不说,还会有全军覆灭之忧。
见李长风脸上又惊又疑,郭荣与周惮对望了一眼,暗感李长风在朝中虽然投向吕轻侠一系,但此时明显还不知道太原府陷落之事。
当然了,吕轻侠及李知诰他们之前跟灌江楼,也可能仅仅是各取其利的合作关系,但进入大营之后表现远不如李长风镇定的姚惜水、费文伯,脸上却是猜疑之色多过震惊,可见他们比李长风知晓更多的详情。
郭荣暂时将姚惜水、费文伯撇在一旁,继续做李长风的工作,追问道:“要是太原府未陷,棠邑助长乡侯篡位,或许朝堂诸公还会觉得棠邑有利敌之嫌,但等太原府陷落以及田卫业、王元逵、石继祖率降归军进攻关中的消息传到金陵,李侯爷心里真就觉得棠邑是在助敌吗难不成堂堂浙东郡王府,在李公之后,都是目光短浅之辈吗”
见李长风被郭荣说得沉默,费文伯看了姚惜水一眼,厉声质问郭荣:“棠邑欺君、又相欺世人,什么事情都做得下来,而你们筹谋如此周密,也铁了心助长乡侯篡位,暗助梁军,我们想阻拦也不可能,郭大人还在这里呱噪作甚难不成你们呱噪这么多,我们便会相信堪称天下雄城之最的太原府,此时真就陷落了”
“费大人为什么不相信”郭荣侧过头来,盯住费文伯问道,“难道费大人不明白城池之固、在于人心的道理”
“职方司那么多的精锐斥候在外,却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回金陵,棠邑派出的斥候真就强过他人一等”费文伯不屑说道。
“晚红楼这些年从棠邑偷学走这么多的东西,就真不知道飞鸽亦能传书”郭荣问道,“织造局前段时间在江东千方百计的收购种鸽,是打算给宫里哪位嫔妃滋补身体啊”
很多事情都是这
样,棠邑一旦想要扩大规模,就很难保守秘密。
必需在各部驻地及关键节点伺养信鸽,不时要带到野外进行放飞训练,才有可能建立相对完善的应急通信网络,飞鸟传书的秘密就不可能完全瞒过外界。
目前各地都要加大基础规模,将石泥推广到水利、房屋建筑等各种工造事务之中,不仅县一级都安排工师筹建了石泥窖,一些重要的、有地利资源之便的乡司也筹建了石泥窖,石泥烧制的秘密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
不能做到就近烧制石泥用于水利、房屋、道路、城池等工造之事,不仅不利于充分利用各县闲散下来的剩余劳动力,运输、仓储成本就高得吓人,还不如用传统的三合土充当建筑粘合剂呢。
察觉到郭荣有意在套他的话,费文伯暗感糟糕,当即便闭口不言。
郭荣看向有所迟疑的李长风,继续说道:“我听侯爷说过,李郡王临终之时心里犹念大楚臣民,临晋侯当真希望看到胡马虏骑践踏中原,看到大楚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说到这里,郭荣转头看向姚惜水、费文伯,“又或者说姚宫使、费大人很是希望看到大楚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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