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好在李家即便是女眷,也没有几个娇滴滴的,又主要是在淮西境内赶路,餐食不缺、夜有住宿,却也谈不上有多辛苦。
只是令众人心生迷茫的是,今后的李家将何去何从
与其他被命运折磨得麻木的普通民众不同,除李秀、李池等人之外,诸多家将乃至李家女眷,对时局都有着远比普通人更深刻的见识。
下蔡注定是四战之地,特别是棠邑在窖山峡修造了浮桥,一旦魏州叛军在涡水两岸站稳脚,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会想方设法拨掉这颗直刺北岸的钉子。
而棠邑此时也表现保住这个北岸突出部的决心,也必然会不惜付出多惨烈的代价。
这时候全族老小六百口被放逐到这个地方来,谁能对未来抱有一丝期待
一名中年妇人坐在石头上歇息,周遭有一群妇孺环护,她看到李秀、李池回来,只当曹霸是下蔡负责接洽他们的普通衙吏,问李秀道:“你们去见韩谦,他怎么说”
曹霸刚才也只是匆匆将李秀、李池喊走,没有跟其他李家人接触,这时候看中年妇人气度,再听她坐着跟李秀、李池说话的口气,猜测她应该是李长风的妻室郑氏。
李遇生前有一妻两妾,但都在四五十岁左右染病而亡,郡王府内宅近二十年都是这个长子媳郑氏在主事。
曹霸听说宫变之夜,便是这婆娘下令家兵将李普尸首夺回,在侍卫亲军衔尾追来,想要强闯进侯府,也是她下令家兵将乱兵打杀出去,守到韩道铭将李秀、李瑶送归。
相比较郑氏,其子李池性子却显得弱了许多,熟读诗书,却不像是李家将门出来的人。
“我与李池都可以在下蔡县任事,但李家必须留在下蔡。”李秀看着一地的老弱妇孺,惭愧的说道。
“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郑氏蹙着眉头问道。
“没有。”李秀摇了摇头,说道。
“看样子韩谦是逼着咱李家跟下蔡共存亡了。”郑氏叹了一口气说道。
“爹爹,什么时候能将我的刀弓讨要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一个三旬年岁的貌美妇人身边挣扎过来,跑到李秀跟前问道。
他的年纪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家族生死存亡,也不知道什么叫血腥杀戮,只满心想着将离开金陵时被没收的木刀、猎弓讨回来。
“犬子李旦。”见曹霸盯着自己的儿子打量,李秀说道。
“你李家的崽怎么不练枪,改练刀了”曹霸瓮声问道。
李秀还没有问曹霸的话,一个二十多岁的秀美少妇,牵着一对四五岁儿女的手,怯生生的从人群后挤过来问道:“小伯哥,可有问到阿碛的消息”
“李碛此时领着龙雀军老卒在商州华阳县,朝廷并没有治他罪名的意思,已经颁传诏令过去,着他协助梁军修造双龙沟栈道,李碛他会照顾好自己。”李秀宽慰他说道。
“要不要写封信派人送到华阳去”那少妇又问道。
“这待我们见过冯宣之后再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谦虽然保住李家没有受到血腥清算,但要是认为身为一方霸主的人是心慈手软之徒,那就大错特错了,李秀心想即便要家兵去华阳找李碛,还是先跟冯宣招呼一声为好,这时候给大嫂介绍身后的曹霸,“这位曹将军,是温家人,以前大哥领左骧营时,他曾在左骧营任执戟士。”
这时候有两名小吏过来,将李氏家小带到大营东北侧约十四五里外的一处宿营地。
宿营地里有数十间伐木搭建的棚房,围有一圈木栅墙,一看就知道这里应该曾经是援汴军在北岸的一处前哨营地,距离新建的下蔡新城有七八里的样子,四面低浅处还有洪水泛流过后的痕迹。
此时淮河的水位降了下去,低浅的沟槽里皆是泥浆。
两名小吏递给十数张军票,着李家自行安排人去辎重营领取米盐柴炭以锅被褥等生活必需品,便离开了。
家小眷属安置之事,由郑氏带着一干妇人、少年子弟负责便行了,李秀还是带着李池,随曹霸赶去见冯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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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会战在即
目前淮西境内从长江到淮河有永阳渠(石梁、浦阳河)及安丰渠(南北淝水)两条主要水运河道相接,但两条河道都是平水,中间又要横跨两道石堰船闸,目前从南往北的转运物资舟船极多,走水路速度却快不了。
金陵及韩谦都限定李家赶到下蔡报备的日期,李秀他们渡过江后,为了赶时间,是沿着始于巢湖东岸大堤的驿道,经石泉转向往东,抵巢州城再往北,经寿东抵达窖山峡南岸,一路走过来的。
这条驿道是目前淮西南北向的陆路主干道,沿途主支驿道连接东湖、历阳、石泉、巢州、肥东、淮陵、寿东、寿春等淮西最为平坦及丰裕的地区。
驿道沿途遇到几条较为宽阔的溪河,以往主要靠渡船,目前都架设启闭式浮桥。
启闭式浮桥,主要是近岸浅水区修造混凝土或砖石基桥墩,上架固定的桥梁,中间深水区则以浮桥连接。
浮桥在固定的时间段进行启闭,这样一来,较为大型、无法从浅水区通过的大中型船舶可以在浮桥敞开时间段通过该浮河,而陆路车马可以在浮桥启合时间段走驿道。这样可以缩减大型桥梁的建造周期及成本,同时也不会因为浮桥而拦断该溪河的水路通行。
而遇到较窄的沟渠,则基本都架设平直的铁梁桥;传统的拱型桥在主驿道上已经绝迹,目前就是保证载重马车能顺利通行,保障陆路运输能力。
这条驿道不是新造,棠邑接管淮西后,两年时间主要还是在原有的基础之上进行修缮改造,但给李秀的印象却极为深刻,这也完全体现出棠邑强过其他州县的实力所在。
令李秀印象深刻的,还有就是这条驿道上通行的马车,有别于其他州县,多为四轮马车。
江淮水系发达、舟船便利,极少用马车拉货,而在中原地区,四轮马车也极罕见。
这主要是传统的四轮马车载重量虽然大,车身也相对稳定,但四只车轮都固定在车架子上,转向极为生硬,路况稍稍复杂或者稍稍颠簸一些,对车轮及畜力的消耗极大。
淮西的四轮马车,似乎却没有这些弊端,而从所装载的货物看,一辆重型马车行走在平直的驿道上,差不多装有三十石的货物,载重量可以说是极为惊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李秀印象深刻,就是这条通长近四百里的驿道上,总计多达四十余座的铁梁桥。
要保证总重逾四五千斤的载重马车通行,桥梁需平直无坡,要不然一匹军马根本不可能将这么沉重的车体拉过桥,但桥体平直,考虑同时可能会有三四辆载重马车及若干行人通过,传统的木梁就难以承受其重,更不要说砖石材料只能用于拱型桥的建设了。
棠邑采用的是铁梁。
当世冶铁铸造可以说是相当发达,官私铁作匠坊分布诸州县,但大型铸件,像两千斤以上的四爪铁锚,依旧仅叙州、东湖的冶坊才有能力铸造。
而一根重逾千斤的凹槽铁梁,看似要比大型铁锚轻许多,但通长三丈,还要保证足够且年深日久的反复承压,铸造难度实要比铁锚大得多。
李秀想着要是能在李家新寨与下蔡城之间的两条沟槽之上紧急架设两座不易为敌军摧毁的铁梁桥,使李家新寨与下蔡城真正做到互为犄角,不为敌军切割,使敌军不能将肆无忌惮的将李家新寨团团围困之后进攻,或许还有守住寨子的可能。
只是冯宣仅给他六十人规模的匠师队,他就算能从流民中征用两三千劳力,也不可能在加固新寨的同时,将两座铁梁桥建起来。
看李秀盯着西边的溪槽,周乔安问道:“李将军是想在下蔡与新寨之间的浮桥,易为敌军纵火烧毁,想要架设铁梁桥”
“嗯。”李秀yin沉着脸应了一声。
“这是冯帅特地吩咐周乔安,要尽快协助李将军所在的事情,李将军是忧人手不足”周乔安问道。
“这点人手够用什么,难不成还能紧急从流民之中招募成百上千的石匠”李秀冷声问道。
“哈,你们一路从东湖走过来,莫非还以为淮西的铁梁桥,是架在石础之上的”曹霸讥笑道。
“不是砖石作基”李秀疑惑的问道。
他一路过来,是看到淮西有太多有别其他州县的地方,但他意志消沉,又监兵的看押之下赶路,还真没有好好停下来去看很多细节。
“带我们的李将军,再到浮桥近处走一趟开开眼去。”曹霸戏谑道。
事关李家五六百口人生死存亡,李秀也不介意曹霸冷嘲热讽的态度,带着李池、李延等人驱马往他都走过两趟的浮桥处。
他这时候定下神来细看,才注意溪槽两侧悬系巨索的桩柱乍看以为是灰白se的崖石,但实际是似石非石、深扎泥柱之中的巨柱,两人都合围不过来。
看巨柱的顶部还有十数根拇指粗细的细铁条伸出来。
“这并非天然石柱”李秀震惊问道。
“这是淮西所产的石泥,混以河砂、碎石,间以铁条网笼浇灌凝固而成,之前时间太仓促,仅浇灌了基桩用来固定浮舟,后续再多浇灌一丈高,架以铁梁,甚至可以将铁梁跟桩基浇灌到一起,不是敌军随随便便就能破坏的!”曹霸得意洋洋的说道,“不需要耗用人力开山采石!”
曹霸顶了顶周乔安的肩,戏谑说道:“看来李将军对淮西知之甚少啊,难怪这次被搞得这么惨!对了,以往织造局的察子眼睛里都糊了屎,这种石泥桩淮西最早在修华柱峰栈道时就用过,你们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了解”
李季也不理会曹霸的冷嘲热讽,抓住周乔安确认能赶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两座铁梁桥架设起来,悬着的心思稍稍安定一下,见还有一段时间才入夜,便先请曹霸带着李池及十数家将,先赶往流民集中的营地选募精壮。
有更多的精壮能用,所有的事才能依次铺开。
他则带着几名家将与周乔安讨论营寨加固的方案。
要不是李家数百口家小都在这里,李秀不会介意营寨留下些破绽,寨墙即便单薄一些,即便容易被敌军破开口子,也完全没有问题,反而能更方便的将敌军引入寨中打歼灭仗。
这样更
能打击敌军的锐气。
然而数百口李家妇孺都在寨中,即便下蔡城的援兵,能保证敌军不敢轻易围寨,但也绝不希望寨子在敌军的正面进攻中,轻易被撕开缺口。
好在周乔安、管锥二人,能力极强,李秀只需要提出要求,他们便能拟定相应的方案,甚至将人手安排等事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想通透,都无需李秀劳心劳力。
李秀又着侄子李延(李长风第三子)将族中数十名少年家兵子弟都拢集起来,先充当斥候,将新寨外围警戒起来,没过多久便见曹霸自行骑了一匹瘦马赶过来。
李秀还以为选募流民精壮之事有什么妨碍,蹙着眉头看过去,却曹霸挥挥手,不以为是的说道:“你侄子挺能干的,我带他走一趟,跟方方面面面的人认个脸熟,免得被刁难,其他由他督办就行,没我什么事了啊!还有这边架桥、加固寨子,所需要的物料,我专程找冯缭打过招呼了,都没有什么问题。曹爷我的脸面,在下蔡还是相当管用的……”
“下蔡城外围要修几座寨子,下蔡城又计划从流民收编多少精壮为乡勇作为补充”李秀蹙着眉头问曹霸。
他现在需要对棠邑在北岸的防线计划有个整体的了解,才能更好的决定新寨要怎么加固、未来的防御要怎么打,但目前这些信息也只能从曹霸这里打听。
“下蔡外围要修五座寨子,这样才能将浮桥北口保护起来,不叫小股敌军有机会插进纵火烧毁浮桥——每座寨子好像计划是编六到八百精壮民户吧,咱家这边算是最多的;此外,下蔡城会编三千民户,”曹霸撇着嘴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敌军真要大规模往涡水东岸集结,到时候这边还会从后方调两万精锐战马过来,不会真指望你李家妇孺死守这座寨子的——到时候郸县、下蔡有八万棠邑兵马,怎么打都够了,难不成魏州叛军还能将十数万主力都倾斜到南线来跟我们决战”
李秀摇了摇头,毫不乐观的说道:“倘若我是蒙兀人的南院大帅乌素大石,除了指使朱让、徐明珍、司马潭集结十万步卒杀入郸县、下蔡之间,还会再调三到四万的精锐骑兵过来,到时候棠邑要如何应对”
“蒙兀人立足未稳,现在就要跟我们搞大会战”曹霸不相信李秀的判断,摇头反问道。
“汴京梁军不到两万人马,都差不多被打残了,目前应该已经不是蒙兀人首先要消灭的目标了,唯一在涡水西岸重创棠邑军,才是其首先目的,”李秀严肃的说道,“也只有这样,才能重整寿州军及徐泗军的信心以及低沉的士气。要不然蒙兀人强行将朱让这个傀儡伪帝推出来去整合梁国东部的势力、人马,始终是个空架子,不要说对棠邑造不成什么威胁,对淮东也难以形成实质性的威胁——这绝非乌素大石或萧衣卿所愿意见到的。”
“听你这么说,却有些道理啊,徐明珍这些年确实是被棠邑军打怕了,棠邑军对打寿州军,也确实是一点压力都没有。”曹霸挠着后脑勺说道。
李秀说道:“黔阳侯不北上督战,而是留在下蔡,看似清闲,实际也应该预料到这场会战不可避免——当然了,这一仗对棠邑来说,也无法避免就是了,只是双方夹在当中的将卒会死伤多少,已经是某些人所关心的了……”
“李将军带着人冲入尚书省意图拘押长信太后及新帝去崇文殿时,似乎也没有想太多的是非曲折啊”周乔安这时候插过话说道。
李秀当然知道冯宣派过来协助他管治李家新寨的周乔安,在棠邑绝非普通的小吏,他过来协助自己,甚至可以说是带有监军的性质,面对他不无讥讽的话,也只能黯然承受。
曹霸嘿嘿一笑,问李秀:“照你这么说,棠邑这一仗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惨胜喽”
“要不然你觉得呢”李秀反问道,见曹霸被他问住,又喟然一叹,说道,“当然了,对黔阳侯来说,即便是惨胜,也是他所能接受的结果……”
听李秀还是认定李氏族人在这一仗将凶多吉少,曹霸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曹爷我就指望能多杀几个敌军,不像你这般忧心忡忡。对了,李秀你要担心你李家子弟伤亡太惨重,那就叫你李家子弟集作一队,交给我来带便是——从流民现挑的精壮,估计也没几个人能跟着我陷阵。”
一支兵马,即便是守寨子,必然要有能先登或陷阵的尖兵,不时的去打乱敌军的进攻节奏,但这绝非草草训练十数二十天的流民所能胜任。
李秀心里是计划集结一半的精锐家兵,再选同等数量的流民精壮,编一队陷阵尖兵当预备队。
当然,李家绝不缺担任陷阵队首的合格人选,但一定要说在血腥战场之
第七百章 前奏
秋分过后,便是深秋九月,长江以北的地域也陆续进入秋粮收割的时节。
不管淮河北岸笼罩的战争阴云是何等的浓烈,淮西还是维持着应有的稳定。
八月初从东湖一路北上,沿路所见所闻,李秀知道韩谦年初针对梁师雄在荥阳开挖禹河大堤之事果断征调数万精壮在寿、霍两州修造加固堤坝,开挖行洪道,虽然初时看上去有些反应过度,棠邑制置府投入的钱粮也高达上百万缗,但到五月时就证明韩谦年初的诸多部署是必要而及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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