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虽然李秀并不清楚具体的数据,但沿途所见以及他们到下蔡地区,有不少从寿春、霍邱地区征募的民夫组成的运输队往来淮河南北运输物资,包括李家新寨以及附近路桥的修缮物料,有相当一部分从寿春、霍邱地区运来,李秀便知道不仅寿春、霍邱等地的粮田今年夏秋季都没怎么受大洪水的影响外,棠邑在这些地方收编流民,甚至还新开垦大片的粮田,建造了一批石泥窖、石灰窖、炼铁场等匠坊。
这或许是韩谦在淮河北岸与敌军打会战的底气所在吧!
陈秀身穿鳞甲,手按住腰间的佩刀,跨坐在松藩战马的马背上,眺望渐有萧瑟之感的荒野。
他身后是曹霸所带的百余陷阵队将卒以及两百多新寨乡勇。
虽说新寨乡兵分配的军事任务,就是防守、建造李家新寨,做好下蔡新城的东翼的防线支撑点,但不要说李秀了,曹霸都不甘心憋在小小的营寨之内。
八月底有一批军马及松藩战马送抵下蔡,曹霸死皮赖脸的抢回五十多匹松藩战马以及两百多匹军马,使得李秀能编一支三百人规模的马步军,能进入东部、临近涡水河口的区域斥候侦察。
这时候也有一股股的徐泗军斥候渡过涡水河,进入下蔡东部地区,双方小规模的接战每日皆有发生。
虽然棠邑军的侦察以及反渗透作战,主要是主力战营的斥候骑兵承担,但李秀也主动要求率部参与下蔡东翼地区的小规模反渗透作战。
除了能让新寨乡勇轮番出动尽快适应临战的压力外,李秀更主要的还是近距离观察敌军对涡水西岸的渗透、穿插力度以及敌军斥候兵马的组成,推测会战的进程。
李秀并不在棠邑军中高级将领序列之中,随着渡淮北进的兵马越来越多,北营大营及下蔡新城的戒备级别越来越高,而新寨乡勇的活动区域受到限制的越来越严格,从八月底往后,李秀便无法了解到颍涡战事的全局信息,这令他浑身都不自在。
目前下蔡东翼区域,还处于棠邑军的控制之下,每有敌军斥侯兵马越河过来,反渗透作战,相当于围猎,只是每次出动围猎敌军斥候,李秀都亲自带队,搞得曹霸一肚子意见。
“有十数人马从陈集津的浅水区泅渡过来,都是蒙兀人!”
两名扮作猎户的察子,从荒草间快速穿过,跑到李秀身边汇报他们刚才潜伏涡水河边的发现。
李秀神色一振,涡水下游的战场,终于第一次出现蒙兀人的身影,这意味着田城、林海峥在北线的进展还算顺利,寿州军比想象中还要弱一些,乌素大石、萧衣卿要比他预想中更早的调动蒙兀骑兵主力南下发动会战——当然也可能是梁帝朱裕在河洛加紧攻势了,令梁师雄难以支撑。
“其他几路斥候骑兵有没有察觉到这支敌骑渡河”曹霸更关心能不能独自吃掉这十数蒙兀探子,问两名察子道。
“我们潜伏点的北侧,有第二镇第三旅的观察哨,不知道他们没有看到这股蒙兀探子……”察子说道。
“日,他们有瞭望镜,这次不要想能吃独食了,我们赶紧过去,不要连块肉都吃不到!”曹霸下令身后陷阵队的将卒都上战马,准备随他杀往大堤方向,要其他乡勇马步兵往两翼散开,做好围捉分散溃兵的准备。
李秀并没有阻止曹霸发号司令并带陷阵队精锐先行出击,还是面带忧色的往北面眺望过去。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没有溃逃敌兵往西窜来,却见曹霸带着人马赶回来,左右两名将卒的马鞍一侧各悬挂一颗头颅。
“我们快撤,有大股敌骑在东岸泥堤后集结,黑压压一大群,怕有上千人——之前渡河的小股敌骑是在测水深、水流,被我们冲过去,杀了两人。”曹霸大喊道,马不停蹄的催促这边骑马都不怎么顺溜的马步兵赶紧上马,往西边撤退。
这时候远方也传来悠扬、沉郁的号角,通知近岸斥候兵马往西撤退。
李秀他们回撤过程中,与第二镇第二旅、棠邑军编二零二旅、窦荣麾下的一支斥候骑兵遇到,并肩往下蔡城方向撤去。
李秀这才从这支斥侯骑兵那里知道涡水下游东岸沿线,同时出现四支准备渡河的蒙兀千人骑兵队。
这不仅意味着蒙兀骑兵会比他们所预料的更早进入涡水下游西岸,而从今日开始,敌军就将大规模的渡河——四支蒙兀千人骑兵队,只是掩护敌军主力西渡的前锋兵马而已。
棠邑军的主力战营传讯速度,显然要比李秀所想象的还要快,他们与二零二旅的斥候骑兵队撤回到新寨附近,远远看到下蔡城方向,有数股以战营为单位的马步兵正沿下蔡北新修的驿道往北运动。
“这是要干什么”曹霸经不住有些困惑的问道。
大规模蒙兀骑兵即将渡过涡水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韩谦的牙帐,即便要组织兵马,先跟敌军干一仗,下蔡城及北岸大营的兵马,应该往东、往东北方向运动才是,而不是直线轻装往北。
“这是派去加强援汴军侧后翼的兵马……”李秀蹙着眉头说道。
“援汴军这时候往南收缩数十里就够了,需要增援什么兵马加强侧后翼”曹霸不解的问道。
“如果援汴军攻陷郸县城后,意欲继续往北呢”李秀不在中高级将领之列,只能依照他观察到的迹象,揣测韩谦作为棠邑制置府最高统帅的真正意图,“将敌军主力以及作战重心,从涡水东岸彻底的吸引到南线来,就形成北线掩护汴京军民沿陈汴驿道南撤的便利条件,这大概便是黔阳侯的真正意图吧。故而只需要在郸县、武亭一线集结足够厚实的兵力,将敌军主力迟滞、拦截于郸县以南,不使其主力有机会穿插到陈济驿道的两翼去,还是有机会将汴京十数万军民经陈济驿道南侧码头,撤到颍河西岸的!也许黔阳侯与梁帝早就认识得,汴京已不可守,但汴京十数万军民对梁军将卒后续持续参战的士气太至关重要的,必需要安全撤出来!”
“只是这也太冒险了,”曹霸虽然被贬到李秀麾下充当陷阵队的兵头,虽然他更喜欢带着悍卒冲锋陷阵,但全局战略眼光还是在普通武将之上的,以他的悍勇及无畏,这时候犹感丝丝惊扰,咂着嘴说道,“陈汴驿道太过单薄了,敌军并不需要动用主力兵马,只需要几支千人骑兵突击队穿插进去,就能对陈汴驿道造成足够的破坏,极大拖延汴京军民南撤的速度。而陈汴驿道长近二百里,以韩元齐与孔熙荣所部会合,也就三万精锐兵马,不可能将陈汴驿道保护得连一条缝隙都不露出来——一旦汴京军民的南撤速度拖延下来,敌南线主力卯足劲,从南往北进攻援汴军的侧翼,援汴军能在郸县、武亭一线支撑多久”
“黔阳侯用兵惯于剑走偏锋,或许黔阳侯有信心觉得援汴军主力能在郸县、武亭一带支撑足够久的时间吧。”李秀虽然也觉得韩谦这次还是太用险了,但他又有资格说什么而李氏一族的未来与棠邑军的命运已经休戚相关,他这时候也只能期待能有更好的结果。
曹霸虽然觉得棠邑军的决策过于用险,但还是禁不住感慨的叫道:“为了梁军臣僚家小撤出,侯爷将棠邑军的家底都拼上去,也是真可以的,只是日|他娘的,曹爷我不能去郸县,真他娘不爽啊!”
以当前的形势发展,曹霸也能充分预见接下来最为激烈的战事,必然发生在援汴军拦截南线敌军主力北移的郸县、武亭等地的战场之上,只恨此时不能调去郸县、武亭一带参战。
“大人一定会要令下蔡兵马全力策应援汴军、而敌军也一定会倾尽全力切割援汴军与下蔡的联络,我们少不了有硬仗可打,曹爷叫唤什么”二零二旅的斥候队率笑道。
李秀率族人进入下蔡刚刚满一个月,对棠邑军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像斥候骑兵队卒这一级的基层武将都有相当不错的战术、战略眼光——韩谦早年就倾尽全力办各种学堂,对棠邑基层人才的培养、储备太关键了。
李秀之前与这名斥候李率交验过印信,仅知道他名叫周宝,看他暂时会率队在李家新寨附近游弋侦察敌情,邀他率二十多斥候骑兵进新寨暂作休憩,才知道他是年前从均州迁入光州的山寨系子弟,论辈份要算是光州刺吏兼兵马使周惮的族侄。
“光州现在情况怎么样”李秀问周宝道。
光州四县在这些年中因战事人口流失最为惨烈,他随李知诰将兵马撤出罗山、期思等地,光州所编民户不到三万口,即便去年底山寨系附民有一万五六千人都迁入光州,编籍民户应该也仅有五万人左右,甚至都不及江东的一个中县。
当然了,李秀知道从四五月禹河大水经颍水夺淮,韩谦在光州修建好几座流民大营,接纳颍水西岸南迁的灾民,但更具体的情况,他就一无所知了。
周宝也清楚李秀、曹霸两人的身份,颇为尊敬的将光州当前的一些情况相告。
截住到八月底,光州接纳从颍水西岸南下的灾户,丁口扩编到十三万,耕地总面积也增加到九十万亩,其中粮食种植逾七十万亩,秋粮收割之后便能实现粮食的自给自足,情况要比外界预想的好出太多。
周宝虽然仅仅是斥候骑兵队率,但在主力战营,是作为骨干武官培养的,知道的消息甚至要比李秀全面得多,这时候也不介意将他所知道的一些事如实相告。
今年四月往后的夏秋季,虽说滁濠两州受淹相当严重,但两州人口仅十二万刚刚出头一点,现在的耕地及民户受洪涝灾情的影响也是极微,总计受淹田地不过十一二万亩,但通过屯垦新田,不仅都弥补回来,总耕地面积还新增七八万亩。
淮西中南部的州县人口及耕地总体保持稳住,相比较去年略有增涨,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发展工矿业上。
由于寿、霍、光三州,春夏以来新增的种植耕地以浇水地为主,实际使得淮西今年的秋粮总产量增涨相当显著,更不要说各种初级工业品的生产了。
因此,即便李秀对这场战事
第七百零一章 尾声
面对李秀巨大的惊疑,韩谦只是淡然的说道:
“我们在西华、鄢陵之间,搭建了两座长近二十里的栈桥通过洪泛区,以便在敌军主力被完全吸引到陈汴驿道南侧及东南侧时,汴京军民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出!”
两座长近二十里的栈桥!
李秀恍然间明白过来,为何这段时间下蔡战事如此紧迫,棠邑往下蔡投入的匠师、匠卒数量却如此苛刻了,竟然在陈汴驿道以西同时搭建两道栈桥通过洪泛区,确保汴京军民快速的撤出。
李秀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修建浮桥的可能,但洪泛区的地形复杂,即便不用考虑水流的冲击,修建浮桥的难度,也要远远大过水流平缓的溪河。
洪泛区淹水有深有浅,但普遍来说,浅淤处居多。
特别是入秋之后,随着上游来水削减以及河淮地区降雨减少,洪水渐退,很多地方大水都已退去,但黄泛区残留下来的泥浆淤积却深,仿佛沼泽,令骡马陷进去行走都极艰难。
所有架设栈桥的浮舟,都需要专门打造,才能用于在洪泛区搭建浮栈,无法征用现有的民船进行改造。
两道栈桥加起来长达三四十里,仅这种专用的浮舟,就需要新造三四千艘才够用吧
李秀猜测最早不会超过五月,韩谦才着手大规模抽调匠师、匠卒,集中到寿州、霍邱的几座造船场里,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里,竟然能造出如此巨量的专用浮舟,棠邑的造船能力,强到何等地步
这些浮舟只要在造船场预先造成,之后经颍水北上,抵达预定位置后,再从中心河道往洪泛区边缘快速铺设,自然不用担心被洪泛区挡在外围的蒙兀斥候会察觉。
当然,十数万妇孺要撤到鄢陵、西华两县境内的浮栈入口附近,也绝非三五个时辰就能做到,在此之前就需要将敌军主力彻底隔绝在浮栈通道之外。
而之前所有人以为陈汴驿道是河淮溪河冰封冻实之前,汴京军民往南、往西撤离的唯一通道,棠邑军以及汴京守军前期作战部署也是围绕陈汴驿道作为核心展开,甚至孔熙荣率六千先遣军正被蒙兀人憋在陈汴驿道的南头,徒有精锐兵力却展不开。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就是要将敌军主力吸引到南线,吸引到陈汴驿道的东侧与南侧,十数万汴京军民,才从陈汴驿道的西侧新修浮栈,成功的金蝉脱壳。
也许到现在,乌素大石、萧衣卿或徐明珍,都还以为十数万汴京妇孺及五万多梁楚联军被他们成功的封堵在陈州以北呢。
“所谓的大会战,纯粹是诱敌之饵”李秀震惊问道。
“也不尽然是,要是蒙兀骑兵主力不南下,我还是想着将寿州军全部赶到涡水东岸去的,那样的话形势更为有利!”韩谦负手身后说道,“现在只能说跟他们打了一个平手!”
以万余人的伤亡,成功将十数万汴京军民撤出,甚至还从郸县、武亭、下蔡、涡阳等地疏导逾三十万民众南下,还叫打一个平手
即便此举远不能说逆转河淮的形势,但也不至于说打一个平手吧
这样的局面,怎么都要比十数万军民被歼灭汴京城中以及颍水、涡水之间的上百万民众都为朱让控制强多了。
韩谦没有安抚李秀内心震惊的义务,当下叫他走到铺开地图的长案前,跟介绍接应郸县、武亭守军的作战计划。
再有一天,汴京军民就能完全撤到鄢陵、西华之间,先行的人马正经两座浮栈长桥快速南撤,然后经停留在颍水上游的军民船往宛丘南侧的新堤疏散。
而在鄢陵、西华两座浮栈的北侧、两翼修有几座坚固的小型城寨,可以供韩元齐、陈昆率汴京守军及援汴军撤入后,抵挡敌军的衔尾追击,但北线的兵马在半个月内全部撤出,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温博、谭修群两人率部所守的郸县及武亭两寨,完全陷入敌军的重围之中。
由于援汴军主力北上时,留下来足够的战械及粮草,这两座城寨短时间内不畏敌军强攻,但棠邑军还是需要对其进行接应。
方案就是利用鄢陵、西华撤下来的专用箱船、栈板,在郸溪河口位置——郸溪河相对较浅,夏秋间洪水泛滥,河道淤积泥沙,在入冬水位下降后已经无法通航——往郸城西侧的鸦头岭搭建栈桥,形成往东援应郸城、往东北援应武亭的支撑点。
倘若敌军不放弃对郸城、武亭的围攻,考虑到泥浆地最多再有一个月就会冻实,到时候蒙兀骑兵将纵横驰聘无碍,那就需要李秀率部在鸦头岭,利用险峻地形坚守到明年开春冰雪融化之后,再作其他打算。
当然,后续也会考虑将鸦头岭作为在颍水西岸直接威胁敌军在亳州中西部立足的前营堡垒,但后期基本上会考虑移交给梁军进驻。
“你无需担忧李氏族人的安全,你率部北上后,我会安排窦荣率一旅精锐进驻其间,庇护下蔡的东翼。”韩谦看得出李秀眼里的一丝担忧,说道。
一旦发现汴京军民成功金蝉脱壳,不甘心受挫的敌军是极可能对下蔡发动更猛烈的攻势,但要是韩谦令窦荣率部拱卫下蔡的东翼,并将李家新寨作为主营,李秀却不怎么担心李家新寨会被敌军攻陷。
毕竟棠邑军旅一级的核心战力,怎么都要比他所率的千余乡兵战力强大不止一点半点;而经过两个月的建设,李家新寨作为东翼的主要支撑点,防御力已经得到极大的加强。
而李秀也明白韩谦如此安排,还是要用主力战营,抵挡敌军对下蔡防线的疯狂反扑,相比较之下,鸦头岭前期的防御作战任务不重,调用乡勇辅兵进驻就够了,后期等到援汴军主力从北面撤下来后,韩谦手里头的兵力就会完全宽裕起来了。
…………
…………
“日,日,日,我就说他姥姥的匠师、匠卒都跑哪里去了呢,这些年跟大人玩阴的,谁他娘都没有玩过啊!”
李秀带李池领着新的作战任务回来,曹霸知晓详情之后只能指天骂地大发感慨。
李秀却深深晓得这一切并非用阴谋诡计所能全部涵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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