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先帝尸骨未寒,与胡虏媾和之事,绝不可行,否则哀家愧对九泉之下的先帝,也难对天下臣民交待,寿王爷,你失言了。”黄娥也只能硬着头皮,冷言训斥杨致堂道。
“大楚江山飘摇,老臣操之过切,请太后罪责!”杨致堂低下头说道。
“你哪里是操之过切,你心里但凡还有先帝的一点地位,便不会说出这样的混帐话来!”清阳哪里有这么轻易就放过杨致堂,冷脸厉声训斥道,“而高祖皇帝为徐氏戮害,韩谦年前就将徐氏、章新春等逆犯送入金陵受审,你百般拖延又是为了哪般,你心里又真念过半点高祖皇帝当年待你的恩情”
“”大殿之内颇为荫凉,但杨致堂额头已冒出汗珠子来,他身为大楚枢密使、寿王,可以说是地位比沈漾、杨恩、杜崇韬还要略高一筹的第一重臣,被清阳破口大骂后又如此指着鼻子训斥,真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禀太后,事有轻重缓疾,寿王他也是”张宪站出来说道。
“为高祖皇帝报仇雪恨、为先帝报仇雪恨,什么时候成了无足轻重之事自徐明珍之下,东梁军中还有多少逆臣贼子双手沾满高祖皇帝的血,你们一个个都忘了吗事有轻重缓疾,好一个张宪,你心里可还真是将高祖皇帝、将先帝放在眼里啊!”清阳冷冷的问道。
张宪满头大汗,扑通跪在地上,不敢会争辩什么。
“哀家今日可算是将你们这些满口仁德忠义的臣子都看明白了,你们拟诏废了哀家跟彬儿吧,你们要拥立福王也好,信王也好,又或者杨致堂你自己要坐这皇位,也都由你们的便”说罢,清阳牵起不知所措的杨彬的手,作势便要朝大殿外走去。
“老臣失言,请太后息怒!”杨致堂再也扛不住压力,双膝跪在大殿之上,摆出真正的请罪姿态来,说道。
“寿王失言,也是为国事焦虑,请太后息怒!”沈漾等重臣在大殿之上皆得赐座,这时候见长信太后锋芒毕露,再也坐不住,纷纷站起来躬着身子相告。
周启年等尚书省官员不在大臣之列,旁听大殿议事已是殊荣,没有得赐座的资格,没想到长信太后这一次的态度如此强硬,都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先帝死得那么惨,一年时间都没有过去,你们一个个自许忠臣孝子,却满心想着与大仇媾和再想想高祖皇帝,开创这片基业,赐诸卿富贵权势,你们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却将谋毒高祖皇帝的逆犯扔在一旁,理也不理,好似高祖皇帝的死,是那样的无足轻重。你们现在一个个说杨致堂是为国事焦虑,哀家且问你们,大楚朝廷,有为先帝、高祖皇帝报仇雪恨更重要的国事吗”清阳哀声质问,声音在大殿之上传荡。
杨致堂跪在大殿之上,硬着头皮说道:“徐氏、章新春等戮害高祖皇帝,当辕车裂及夷三族,陈德等助纣为虐,妖言蛊惑王氏谋害先帝谋反,当辕及夷三族”
“你之前百般拖延,此时又杀气腾腾,动不动就要夷人三族,这是要杀给哀家跟陛下看吗”清阳盯着杨致堂训斥。
“老臣不敢,请太后裁决。”杨致堂说道。
“哀家在你们眼里,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妇道人家,哀家说什么话,你们哪个会听入耳中你们都不要假惺惺的说这些话了,废了哀家与陛下便是,这个皇位你们自己去坐。”清阳牵着彬儿的手,执意要走。
“请太后裁决。”沈漾、杨恩、杜崇韬等人硬着头皮说道。
清阳说道:“哀家是没有什么见识,也知道诸事当循祖宗之法。高祖皇帝及先帝遇刺,亦需御史台审理清晰无误,才方便张榜诏告天下,告慰高祖皇帝及先帝在天之灵你们倘若还念着高祖皇帝、还念着先帝的恩情,便应着御史台即刻审办逆案,而非百般心思叵测的拖延。”
照道理这两桩逆案都由有宗室大臣同大理寺、御史台会审,但长信太后此时意思是要完全交由御史台审办,也不能说就完全不合制。
沈漾、杨恩、杜崇韬等人心里更是知道此时大肆审理这两桩逆案,必然会在朝野掀起对东梁军及蒙兀用兵的声音,那对梁军用兵的声音就会进一步受到压制。
毕竟除了徐氏、章新春以及太后王婵儿、陈德等人外,这两桩逆案真要清算起来,就会发现还有相当一批的罪魁祸首,此时都留在东梁军及蒙兀军中,唯有温暮桥、温博父子在投附棠邑时,是正式得到赦免的,当时裁定他们是受徐氏裹挟。
郑榆伸手拉了拉身侧郑畅的袍袖。
作为御史中丞的郑畅,得族兄郑榆示意,走上前大声说道:“微臣御史中丞郑畅,奉太后诏,即刻着人审办逆案!”
“你们怎么说”清阳眸光冷冽的盯着沈漾、杨恩、杜崇韬一干人等问道。
这次危机暴发以来,因为涉及淮西对大楚太关键了,朝廷之中的和议声音最为孱弱,即便是清阳她希望楚梁和议,也是屡次有朝臣上书劝告,但主战派又分为速战派与缓战派。
当然了,清阳即便最初揭穿秦问的身份,划清她与棠邑的关系,但也无需掩饰她倾向和谈的态度。
主张和谈与勾结敌国,完全是两个概念。
蜀国此时是站在梁国那一面的,甚至不惜往渝州集结兵马,给湖南、荆襄的西翼制造军事压力,她支持和谈,朝野也只能说她心里还是更倾向故国,性格又太过软弱,担心开起战事之后会有太多的变数,对她母子二人不利。
抛开内心隐晦不明的那一丝情念不提,清阳心里也很清楚留下相对有威胁、令大楚诸王公大臣深感压力的梁国,才能有效压制黄化及杨元演两人的野心,更叫沈漾、杨恩等人只能更战战兢兢的辅佐彬儿长大成人。
退一万步,只要彬儿能平平安安长大成年,楚梁划江而治而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此时真要将梁国掐死了,黄家与杨元演之间或有一争,但她则注定将更加寝食难安。
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之上,她也应该是支持和谈,又何需怕摆明态度
不过,她在朝中能不能获得支持,还是要看朝中和议派与主战派的力量对比。
因为淮西的位置太关键了。
对郑家来说,淮西划入梁国之后,郑家的根基之地黄州地理位置就太突出了,因此郑家最初时迅速抛弃以往与棠邑的密切关系,站在主战的立场,甚至主张快速而强硬的收回淮西及邓均二州,是主战派里的速战派。
奈何杨致堂始终不愿将右龙武军拿出去,当进攻淮西的第一波主力,更希望看到蒙兀人、东梁军重创梁军后,能够不战而得淮西,是主战派里的缓战派。
事实上,除了信王府是坚定的速战派外,即便是郑氏求战的决心,又或者说信心,都不是特别的强烈。
真要将韩谦当成敌人,那注定是一个令人又恨又畏的敌人。
杨恩以及沈漾,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到河洛局面彻底崩坏之后,蒙兀人的势力滋大无人能制,必然是大楚未来将要面临的最大威胁,心思也相当的矛盾、迟疑。
在这种情形下,韩谦又百般示弱,事情就拖延下来,这却符合朝中缓战派的心思。
杨致堂等缓战派更是巴不得拖延到秋冬看到蒙兀骑兵、东梁军再次大举进攻梁国,他们再从南面彻底切断梁军的商贸,并将相当一部分梁军兵马牵制在南线,就看看韩谦在一强势的进攻下,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不崩溃掉。
谁能想到,河洛第二阶段战事结束,韩谦却再也不给他们这些缓战派任何选择的机会
现在摆在楚廷面前,就剩下速战速决或和议两个选择。
郑氏因为自身利益,认清和谈不成、韩谦在入秋之后就会大举进攻荆襄的形势之后,就立刻转向支持和谈。
不过,要是杨致堂现在就愿意将右龙武军第一时间西进威胁、牵制梁军在滁州、东湖的兵马,并不惜一切代价的突破棠邑水军的封锁,将鄂州粮秣运过江,他们也可以转过来支持速战,但拖延却绝对不行。
不要看鳌山岛水营大寨被棠邑水军烧毁,此时杨致堂却还舍不得将右龙武军主力拿出来拼,他内心更希望宣而不战。
沈漾、杨恩等人也认可宣而不战的策略,希望从四面八方往淮西外派增援兵马,不断加强对梁军的牵制与压制。
这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
然而关键问题在长江水道被切断之后,九万人马的招讨军仅仅依旧地方上的供给,很难支撑到九月,同时考虑到杨元演会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确有可能会借粮草问题,将赵臻所部从随阳、樊城等地撤下来,不会留赵臻与梁军精锐血战。
要避免这一状态的发生,这就必然需要恢复鄂州与复州之间的水运,还是要不惜代价的与棠邑水军先战于长江水道。
当然了,鄂州与复州之间的长江水道,远离棠邑水军的主驻地,只要右龙武军能下决心从扬州出兵牵制梁军,恢复远在千里之外的鄂复水运,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这也是王文谦所判断的,谈不成和议,下一阶段韩谦必然会使棠邑水军全面出动,摧毁长江、汉水沿线的水营、码头等设施,到八月中下旬才会正式对随阳、樊城、郢州、竟陵、黄州、舒州等地用兵。
要么和、要么战,崇文殿里争议了半天,众人也都想明白了,但奈何杨致堂为了能让主战的杨元演从淮河下游防线脱身,承担起从东线牵制梁军的重任,竟然不惜主张与东梁军暗中媾和。
当然,大殿之上不是没有人考虑过这个可能,毕竟除了赵臻所部外,杨元演在楚州亲领的三万兵马,绝对是大楚最能战的精锐。
不过,杨致堂提出这事,被长信太后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除了杨致堂的嫡系张宪之外,却也没有其他人敢替他辩解半句。
新帝登基之时,曾传诏天下言明吕轻侠与蒙兀人联手谋害先帝发动宫变,目前吕轻侠、周元等人又公然投向蒙兀,在推翻这一定论之前,先帝尸骨未寒,谁要是这时候提联合蒙兀伐梁之策,不怕朝野上下的唾沫星子将他喷死
杨致堂最大的失策,大概以为此时众人在崇文殿,只是小规模的廷议没有什么话不能说,却没有想到长信太后会毫不犹豫的拿住这点,对他毫不留情面的予以打击吧
第七百二十七章 崇文殿(二)
很多人都清楚长信宫太后不简单,自新帝登基以来,锋芒也是渐为锋芒,但也没有想到会她此时的发难,竟叫杨致堂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郑榆原本跟杨致堂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杨致堂此时满心想着继续拖延下去,只会将黄州及郑氏推万劫不复之地,乃是他所绝不能接受的。
郑榆这时候也是不吝啬落井下石,看向沈漾、杨恩、杜崇韬三人追问道:
“要不要此时就开审逆案,与梁军是和是战,沈漾、杨侯爷、杜侯爷,诸公此时可要拿个主意啊!”
郑榆都没有看向张潮,也没有不觉得张潮会反对他的意见;而张潮也确实站在一旁颇为期许的朝沈漾、杨恩、杜崇韬等人看去。
形势是很明确的,一旦荆襄不守,位于洞庭洞以西的朗辰两州夹于叙州与荆襄之间,鬼都能知道韩谦下一步必然会出兵夺朗州、辰州。
削藩战事期间,张家率五千乡兵降附先帝而得重用,这也注定他张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强硬的主战派,即便张瀚此时身为侍卫亲军最为重要的将领之一。
他们内里更指望蒙兀人及东梁军能将韩谦打得头破血流、骨断筋残,叫他们自己去打,就有些开玩笑了。
自天佑十三年以来,大楚还有比韩谦更猛、更耀眼的人物吗
不要说韩谦了,大楚现在能挑出几个能与李知诰、温博、李秀比肩的将领来
杨恩、沈漾、杜崇韬心里一叹,见长信太后牵着新帝的手,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并没有要坐回到御案后的样子,硬着头皮说道:“不处置逆案,高祖皇帝、先帝在九泉之下,死不螟目,而河洛若陷入胡虏之手,亦非大楚之福,接受梁国称臣纳贡,使守北疆,或为幸事……”
“诸卿心里可都是想清楚了,非哀家逼迫你们”清阳问道。
“想清楚了,请太后下诏。”沈漾等人说道。
“除郑畅率御史台诸卿审办逆犯之外,着郑榆、蔡宸二人为和议大臣,你们几个有什么事情听他们禀报就好,莫要直接插手这事了,”清阳完全忽视黄娥的存在,直接擅断独行的下诏,见杨致堂张嘴想说什么,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说道,“你也不要跟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解释什么了,没有人能阻止你进宗庙,你自己到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解释去吧……”
杨致堂老脸涨得通红,亏他年纪不大,没有当场气闷过气去,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喊了声“老臣领诏”,但狼狈不堪赶往宗庙跟死人请罪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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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回到长信宫的大殿之上,心里有着痛击杨致堂之后难言的痛快淋漓跟振奋,但痛快淋漓之余,却又感受有一丝藏不住的疲惫之感。
看着在崇文殿干坐半天的彬儿回到长信宫里,在厢殿里读了一会儿书便睡熟过去,清阳轻叹一口气,走到书橱前打开暗格将信函取出来。
这封信都是无意义的字符,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清阳转头见是雷成走进来,说道:“你家君上的字,还真是丑啊……”
韩谦的字是欠缺些功力,也无怪乎早些年有人说他不学无术,雷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说道:
“鳌山岛战船虽然尽数被烧毁,但八千兵卒都只是暂时被困在岛上,并没有被歼灭。谈判时,太后可下诏将周顿等人治不守失军之罪,削夺这些人的将职,使郑兴玄从侍卫亲军抽调武官将领去接收这部兵马,正式收编到侍卫亲军序列之中。不过在此事之前,太后最好要先看到郑畅使御史台官员大肆上书弹劾寿王杨致堂多番欲与蒙兀媾和之事——要让郑家与寿王结成死仇。”
杨致堂根深蒂固,弹劾未必就能将寿王杨致堂扳倒,更不要说沈漾、杜崇韬、杨恩都未必希望杨致堂倒掉,但将鳌山岛残军收编到侍卫亲军旗下,重建一支隶属于中枢的水师力量,沈漾、杜崇韬、杨恩则不会拒绝。
当然,这么做主要还是迫使郑家与寿王杨致堂彻底对立起来,令郑家无法再变更和议的主张。
清阳收起信函,看了雷成一眼,问道:“莫非郑家也是你们的人”
雷成笑涩笑道:“郑家要是能为君上所用,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复杂”
“这倒是的,但郑家就算这次受你们威胁,不得不转头支持和议,然而黄州始终处在淮西的威胁之下,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跟杨致堂结成死仇”清阳微蹙着秀眉,不解的问道,“你们暗中还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未得太后允许,还没有与郑家接触,但君上同意公开祛瘴酒的真正药方。”雷成说道。
“这么说,右龙雀军南征岭南兵马,春夏以来疫瘴染病累计多达三千人,这个消息不假喽”清阳问道。
“确是不假,祛瘴酒乃是君上与先君在叙州站住脚的根本,君上想要恢复与大楚的商贸,不拿出真正的诚意来,也只会叫太后为难……”雷成说道。
清阳知道郑家太需要祛瘴酒的药方,郑榆主持和议,也必然会提及这事。
只要是真的药方,哪怕是对外公开,目前也是郑家受益最大。
要不然的话,郑晖此时想要保住目前在岭南已占有的地盘都难,要是带着一堆伤病狼狈的撤回永州,对军心、士气影响就太大,后续驻守永邵等地,也还将面临清源军的报复反击。
清阳思虑片晌,又说道:“郑家目前不得不倾向和议,而韩谦能拿出祛瘴酒药方,却是能迫使郑氏与杨致堂公开决裂,但整件事也不是郑氏一家能说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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