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算的,韩谦仅仅拿出这一点还远远不够吧”
“当然,七月中旬之前谈成和议,双方裁撤边境兵马,解除戒严及军事动员,恢复商贸、减免过税,除称臣外,大梁每年还可以进纳包括棉布、铁料等在内,总值一百万缗的物资……”雷成说道。
“减免过税,这事沈漾、杨恩他们都不会同意吧”清阳蹙着秀眉说道。
“诸州县榷卖及市泊税、过税,名义归盐铁转运使司所辖,但事实上除却地方州县截留,除去地方宗阀垄断,除去官吏中饱私囊,中枢最终又能将多少收拢到手里”雷成说道,“现在减免的仅仅是地方州县所截留、官吏中饱私囊以及地方宗族势力通过种种手段偷逃的市泊税、过税,而实际应征收的税赋,都集中到大楚中枢手里,这里面的利弊,沈漾、杨恩他们不可能看不过来。此外,大梁也必然要从江淮收购食盐,每石一千钱的盐利,也都可以直接缴到中枢手里。而太后真要不想再叫沈漾、杨致堂、杜崇韬这些人指手划脚,和谈时可以约这些贡奉都应由内侍府掌管。钱粮乃权柄之要,有钱粮赏恩罚罪,才有嫡系亲信,才有人马可用,要不然的话,就连内侍府设狱,都要从御史台、大理寺借用狱丞、刑吏,太后怎么可能叫下面的将臣唯命是从,而非阳奉阴违”
“哀家知道了,一切看郑榆、蔡宸怎么谈了。”清阳说道。
“那当然,老奴也只是将君上的心思提前知会太后一声……”雷成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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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和议,那韩文焕、韩道铭、陈景舟、冯翊一干人等就不再是逆囚,而是梁使,也不能再将王文谦、殷鹏押在内侍府狱。
王文谦、殷鹏临夜回到兰亭巷,宅子里已经鸡飞狗跳了好几天。
许氏等眷属、仆役虽然没有被抓入内侍府狱,但也被勒令居于宅中不得进去,京兆府时刻有衙兵盯着左右。即便将不多的细软之物拿出来贿赂衙差,往信王府报信求救也不得回应,而听闻韩府更是满门遭受到抓捕,更是令许氏等女眷心思惶乱,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到王文谦、殷鹏放回来,院子里的女眷都是哭声连连。
外面的衙兵撤走,王文谦刚要吩咐家人去买两壶酒回来,却听到巷道里有辚辚车马声传来。
许氏有如惊弓之鸟,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在宅子外停声,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片晌后,看守宅门的家人进来禀告:“陈侍郎的长公子陈元臣带着人过来求见……”
陈景舟身为兵部侍郎,自有他的尊严,非但他没有提前撤往北岸,就连两子及家小都始终都留在金陵城里,先是遭受到软禁,而棠邑水军进攻鳌山岛之后,除了奴婢仆役继续软禁宅中之外,其家小子侄二十余口也都一起被关入内侍府狱。
王文谦还以为韩道铭、陈景舟即便被放出来,或许要再等一些时间才能兼顾到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叫陈元臣过来了。
陈景舟有四子,长子战死沙场、次子没有长大成年就夭折,陈元臣是其第三子,也早已娶妻生子,此时年逾二十五岁。
陈景舟不再领兵之后,陈元臣也追随先往广德府任吏,后随同调回兵部任吏,唯有陈景舟的幼子陈继贤,一直与亲族家人住在沧浪县陈家寨老宅之中,还是沧浪城危机,山寨势力被驱逐出均州,陈家寨大部分人迁往光州、霍州定居,陈景舟将所有家人都接到金陵城。
王文谦着家人将陈元臣请进来,而陈元臣刚从内侍府狱出来就赶到兰亭巷,确实是韩道铭授意,希望现在就将王文谦、殷鹏接往韩府:
“杨致堂今日在崇文殿失言想与东梁军媾和,以便杨元演能率部进攻滁州,遭受到长信太后的怒斥,最终沈漾、郑榆、张潮、杨恩等大臣决定与大梁开启和谈,但事情犹有曲折,也保不住有些人会狗急跳墙,用下作手段,还请王大人、殷将军,今夜就搬去韩府。父亲与老大人商议,想着在正式和谈前,除和谈使臣外,争取将其他人都送到北岸去。”
不管韩谦在信函里都没有提及王文谦、殷鹏等人的处置,但韩文焕不提,韩道铭、陈景舟以及冯翊都不可能坐看王文谦这边十数人陷入险境——王文谦毕竟是大梁国妃王珺的亲生父亲,而王氏子弟王远、王辙、王衍、王樘、霍厉、霍肖等人也陆续在大梁身居要职。
王文谦也不清楚和谈的消息传到楚州,杨元演会有什么反应,也不清楚长信太后训斥杨致堂到底是怎样一番情形,但他知道这时候不是故作清高的时候。
宅子里也没有什么太多的细软之物,愿意追随他们去北岸的奴婢仆役,也都带着,故土难离的奴婢仆役也都返还身契、将不多的财物都拿出来分给他们,交他们投亲靠友,不至于没有着落。
草草收拾一番,与殷鹏一家十数口人,月夜先赶往韩府与韩文焕、韩道铭、陈景舟他们先会合。
虽说正式启动和谈,但韩府外围的衙兵并没有减少,深夜里甚至还有两队身披重甲的精锐兵卒在左右侍巷巡逻,不过名义上已经从“看押”变为“保护”。
陈元臣带人赶到兰亭巷迎接他们过来会合,也有京兆府的一队衙兵相随,但至少没有再像以往那般禁止他们出入韩府宅子了。
韩府黑檀大门,在两盏明角灯的昏黄灯光照耀下,那一颗颗彰显宅院主人显贵身份的熟铜钉,却显得格外的深沉。
陈元臣上前叩门,里面人打开黑檀迎宾大门没有开启,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穿铠甲、年约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将领走出来。
王文谦认得此人乃是韩
谦最初发迹兰亭巷,从流民之中招揽的一名家兵子弟,叫卢泽,是那一批家兵子弟里年纪最小的几人之一,名头不及赵无忌、郭却、林宗靖、郭奴儿、何柳锋等人响亮,但这几年来韩府在金陵内的内卫力量都是卢泽负责,王文谦猜测棠邑秘司在金陵的核心人物。
韩谦禅继大梁国主之后,韩府百余武将护卫的兵甲刀械都被收缴掉,而鳌山岛遇袭之后,卢泽也与冯翊等人一起被收押。
此时看到卢泽身穿铠甲、腰执刀弓从韩府里走出来,王文谦也能确认梁楚是真正开启和谈了。
交还兵甲,并使卢泽执刀弓守卫府宅,相当于是承认韩府乃是大梁国使馆的地位——这一原则还是韩谦出使蜀,促成蜀楚和谈确定时下来的。
透过侧门看庭院之中光线很弱,显然更为暗沉,王文谦盯着那门槛,心里感慨极深,也深知他跨步迈进去,就不再是大楚臣子了……
…………
…………
家属女眷自有人领到偏院安顿,王文谦、殷鹏随卢泽、陈元臣走去明居堂,看到韩文焕、韩道铭、陈景舟、云朴子、冯翊、文瑞临等人坐在堂前。
“文谦这次也受累了!”
韩道铭与陈景舟等人起身相迎,不管以往是怎样的恩怨纠缠,但从今往后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韩文焕也是笑盈盈的示意王文谦坐到他身侧说话。
“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罢了。”王文谦说道。
虽说王文谦打定主意,渡江之后便到历阳定居,没有与众人一起前往洛阳的心思,但他心里到底还是关心河洛形势的,同时他也希望殷鹏能有一个好的出路,当下也不避嫌,与众人行过礼,与殷鹏走到长案之后席地而坐。
决意出兵摧毁鳌山岛水寨时,就考虑到居住受监视的韩文焕等人会被扣押起来,但文瑞临则提前暗中潜伏起来,以便绕开楚军的监视,继续留在金陵主持秘司工作。
也是韩文焕等人从内侍府狱发出,文瑞临才再次走进韩府。
这时候王文谦、殷鹏携家小搬入韩府,自此便不再是外客,文瑞临也耐着性子,将这几天来两岸的形势变化,以及今日沈漾、杨致堂、郑榆、杨恩等人崇文殿廷议争议的具体情形一一说来:
“周顿怯战,第一时间下令所有战船收缩回鳌山岛水寨,我们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便摧毁鳌山岛大小二百余艘战船,将杨致堂这几年在水军上积攒的一半家当都烧为灰烬——这几天便是用战船,将右龙武军八千残卒封锁在鳌山岛,由于水寨营房大仓都被烧毁,预计和谈第一步,他们就会要求我们放归这八千残兵,我们可以借机要求将老大人先接去北岸……”
文瑞临及韩文焕等人随时知悉廷议的情形,这无疑表明他们在楚廷最高层还有极为可靠的暗桩眼线存在,王文谦对此也不觉得意外,而郑家态度前后发生变化,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说到底自天佑帝在江淮创立楚国以来,并没能从根本上解决掉内部不同集团之间的利益对立及冲突,而自去年宫变以来,襄北军、棠邑军两个最精锐的作战集群相继从楚国脱离出去,王文谦暗感即便坚定发声要出兵讨回淮西的信王杨元演以及阮延、赵臻等人,心里其实都很没有底也无怪乎杨致堂不敢将右龙武军拿出来拼命了。
当然了,长信太后今日对杨致堂的凌厉发难,叫王文谦颇感意外,却不知道韩谦是否有与长信太后暗中达成攻守同盟,但他既然决定渡江后在历阳办家书院以渡余生,这等机密之事实在不宜插嘴过问。
歇过一夜,次日清晨郑榆、蔡宸二人奉诏走进韩府,正式代表大楚开启秋谈的历程,但在郑榆、蔡宸提条件之前,韩道铭首先要求将韩文焕、云朴子、陈景舟、王文谦等人将家小送往北岸,而不是作为人质继续扣押在金陵,和谈之事由他及冯翊、文瑞临等人代表梁国留在金陵便可。
招讨军九万兵马据襄樊郢随驻守,此时看似形势不紧张。
不过,梁军上万骑兵在邓州(南阳盆地)境内集结,除了鳌山岛外,棠邑水军还正式占据鄂州北部长江之中的几座沙洲,截断复州与鄂州、岳州的联系。
倘若进入七八月,梁军及李知诰所部继续加强对襄樊的军事压力,而江西、湖南的粮秣迟迟不能渡江北运,招讨军的形势必然就变得严峻起来。
三月初要是下定决心用兵,当时郑晖及右龙雀军都可以及时从岭南撤回来,拖延这时,右龙雀军营中疫病大增不说,邕桂柳钦诸州天气极为炎热,河水暴涨,道毁路残,想撤不能撤,郑榆怎么愿意看到黄州这时候卷入战火
他也倾向,既然决意和谈,就要有和谈的诚意,面对韩道铭的请求,他下午回到尚书省也是力争,最后决定先放韩文焕、云朴子、陈景舟及王文谦等人渡江去北岸。
六月十一日,韩文焕、云朴子、陈景舟、王文谦及家小、扈从二百余人,从静海门官船码头登上赵无忌派来南岸的一艘帆船,缓缓往棠邑城而去,先跟赵无忌、郭端铎、赵启等人会合。
他们能看到此时犹有二十余艘棠邑水军的战船,甲板上站满甲卒,驻泊在鳌山岛以西的江流之中。
韩文焕、云朴子、陈景舟等人抵达北岸之后,与赵无忌他们见过一面,歇息了两天,就踏上北去洛阳的路途。
王文谦这次决定携许氏前往历阳定居。
殷鹏虽然有出仕之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尊严,没有韩谦正式的诏书相邀,他也不能腆着脸跟韩文焕他们直接去洛阳求官,当然也是先随王文谦去历阳……
第七百二十八章 北上
虽然王衍、王辙、王樘、霍厉、霍肖等人的家小都陆续迁往洛阳了,但去年吕轻侠宫变失败、信王杨元演迫于形势撤藩后,又陆续有更多的王氏族人就变卖家业,陆续迁离扬州,赶来历阳定居。
王文谦、殷鹏带着家小及仆役赶到历阳,也没有人生地不熟之感。
而王珺也提前写信给历阳的官员,让父亲王文谦他们到历阳后,直接住进此时已经空下来的涟园,还叫历阳官员将一封信转交给父亲。
父亲致仕后想办书院的心愿,王珺心里是清楚的,信里也说了涟园占地颇广、庭台楼阁俱全,院落整饬,可以随意处置,但她也提及韩谦未来会更大力的推广新学,倘若涟园要办旧式书院学馆,她往后也无法再提供资助,也提及她想要许氏所生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可以先在历阳就读新学。
除了信函之外,王珺还将托付历阳的官员,将叙州、淮西兴新学以来所编一百余册书籍送入涟园。
这些新学书籍暂时还不涉及到大梁最机密的工造技术,但目前也仅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对外公开出售——王文谦之前百般努力,也仅能接触到一些基础部分——唯有历阳、洛阳学堂的师生才能循序渐进的接触到全部。
有了这批新学书籍,王文谦暂时也就淡了开办书院的心思,每日拉着殷鹏琢磨新学。
虽说王文谦与殷鹏渡江后没有正式身份,但赵无忌还是每隔数日会送一份中高级官员才有资格浏览的密抄过来,以便他们能随时掌握金陵和谈最新的进展。
梁楚两国虽然存在太多的分歧、冲突,但只要能认清楚现实,愿意坐下来往一个目标去谈,分歧也是容易解决。
楚州兵马及右龙武军对叙州官钱局的借贷本息及罚息,累计逾二百万缗,债务由楚廷中枢全部承担下来,但钱息从每年百分之二十,下调到百分之十,十年内分期归还本息。
棠邑水军从鳌山岛以南水域撤离,从庐江县东界始自棠邑县西界,梁楚划江而治,官民船皆不逾越中心线;梁国赔偿鳌山岛水仗击沉烧毁的大小战船二百艘。
楚廷解散招讨军,将周炳武召回金陵,驻守荆襄的楚军只能以右武卫军及右武骧军两部禁军为主,分驻汉水两岸,但作为辅兵存在的荆、复、黄、随、襄、舒诸州州兵总额不达超过一万五千人。
而之前从湖南、江西等地征调的总数近五万之众的诸州兵都要遗归原籍。
楚廷水军除楚州外,水师力量必需由楚廷中枢掌握,诸禁军、州兵不得再私设水营,楚军水师所辖战船总运力不得超过十万石。
相对应的,梁国驻东湖、历阳等长江沿岸(含巢湖)的水师战船,总运力不得超过五万石。
梁国官属赤山会的商船总运力则必需在年前大幅缩减到五万石以下;多余运力则需要在半年内分拆为十二家以上、互无统属的私属船社,方许承担楚梁之间特定的水路商货运输。
梁国在邓、均、金以及光州,即在邻近襄樊随阳的区域内,驻兵总数不得超过两万;在南内史府(巢州、滁州)境内,含水军,驻兵总规模不得超过三万人;在叙州驻军不得超过五千人。
淮西及邓均梁金诸州,以双方目前所控制的区域确定新的陆地边界,楚廷承认大梁对叙州当前的统治权,并同意叙州外围、名义上臣属于楚廷的辰思等羁縻州,与叙州保持旧有的商贸关系,不受楚廷的限制。
同时楚廷允许东湖与叙州及淅川之间每两个月定期通过水路,安排原则上总运力不得超过两万石的商货及人员往来,但在楚国境内需要全程接受中枢水师战船的监管。
梁楚之间的商贸注定不可能完全不受限制,但楚廷同意两国互市,并同意在长江、汉水、赣江、湘江、汉水及太湖沿岸的经制州,设立贸易点。
相应的,梁国也同意放开东湖、棠邑、巢州、滁州、寿州、霍州等地的边贸,允许楚国的商货进入。
双方互免关隘过税及市泊税。
楚廷同意蜀国驶自渝州等地的商船,经长江水道与梁国南内史府进行边贸。
梁国对楚廷称臣,并岁贡一百万缗,并向将作监及御医局公开涉及造船、制药、制酒、制弩等六十余项最新的工造技术,同意楚国子监每年选派四十人入洛阳学堂进修新学,允许楚廷在洛阳及南内史府派驻使臣;双方共同对蒙军及东梁军宣战……
梁国火线任命的鸿胪府卿韩道铭,赶在七月十五日地官节前夕,与楚国户部尚书、参知政事郑榆正式签约宗藩盟约。
除了正式承认淮西及邓均梁叙等州并入梁国外,这份宗藩盟约也算是给足朝廷的面子;也于梁楚缔盟的同一天,新帝下诏审结金陵逆案、宫变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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