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然而与韩谦预料的一样,王元逵受封渭南节度使,与部属将家小、亲族从定州、恒州等地迁入雍州,有意将渭河当作新的根基之地经营,便舍不得拿嫡系精锐去拼。
王元逵不将河朔精锐拿出来攻城,蒙兀骑兵不善攻城,延麟等地的降附军被督赶到华州城下,攻势更是稀稀拉拉。
王元逵无计可施,最后只能驱赶从乡野强征过来的民勇丁壮附城进攻,以此抵挡萧衣卿对他进攻不力的质疑。
相对而言,孔熙荣守蓝田关以及邓泰守略阳等地更为轻松。
六月中下旬,历山、王屋山以及太行山南麓相继进入雨季,不时大雨倾盆,山洪灌入垣曲盆地之中,温博也不得不将兵马收缩到地势高隆之处,放缓对垣曲的进攻。
不过这时候诸部兵马在垣曲南北的谷沟山峡之中,都修造坚垒,完全控制住轵关陉中段、南段,即便放守军出垣曲城,也不虞他们有杀出重围的可能。
垣曲城粮食充足,也仅仅是相对而言。
禹河北岸的雨季短小而急促,七月中旬便告结束,山里气温又较凉爽,正适宜攻城,而这时垣曲城中的粮食也已经紧缺起来,守军将卒每日口粮降到半斤,普通平民仅给一勺黑豆充饥。
温博这时候才大规模驱使先登营,昼夜不休的轮番从三面附城进攻,消耗敌军的体力、意志。
簧臂式床子弩、簧臂式蝎子弩推到敌城之前,有着比旋风炮高得多的精准度,巢车之上的单兵战弩狙射城头,更能持续不断的杀伤敌卒。
到八月初旬,先登营以三千将卒伤亡为代价,成功攻下垣曲南城门,打开梁军精锐从南城门直接杀入城中的通道。
田卫业在垣曲城内侧开挖内壕沟、内壕沟的内侧修筑护墙,同时还将城中的院落打通后进行加固。
说实话倘若二月初旬,就强攻垣曲城,不知道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跟牺牲,才有可能将这座城池拿下来,但温博硬生生是拖到半年之后有八月中旬,才正式杀入城中进攻巷战。
长时间看不到援军南下,守军将卒的士气就日渐低迷。
而从六月往后城中粮食就开始紧缺起来,守军差不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处于半饥饿的煎熬之中。
而这期间温博在城外组织旋风炮等器械对城池的进攻,始终没有停止过来;由降卒组成的先登营,每天也都是要佯攻数回,就是不让守军歇着。
等大梁精锐杀入城中,看到的昔时潞州精兵,差不多都瘦得皮包骨头、羸弱不堪,穿起重达五六十斤的铠甲,手持矛戟,脚下都有些飘。
八月十八,李碛亲领精锐从两路包抄,突袭杀入垣曲县衙,击溃据守县衙大院的牙军精锐,捉住正衙院之中指挥部将及守军作最后抵抗的田卫业。
此时垣曲城中还剩下六千多残卒,到这一刻抵抗的意志彻底崩坏,纷纷投降,结束长达八个月的垣曲攻防战。
随着堪称蒙军第一附将的田卫业受俘,轵关陉第一阶段战事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但战事并没有因此而暂停。
连接南北两岸的陵上铁索浮桥已经建成,从洛阳城北出发的重型马车,一路可以将粮谷、军械等物资直接运入垣曲城下垣曲往南到马首寨,作为轵关陉的南段,自春秋以降、历朝历代都有修缮其间的驿道,甚至比陵上到渑池之间新修的驿道还要开阔。
经过两年多时间休整的诸部兵马,作战时军械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将卒得到优恤,而这次进攻垣曲城最大的伤亡,主要也是由降卒组成的先登营承受,主力兵马到最后攻入城中打巷战,才狠狠的拼了一把,伤亡不大,体能消耗也有限,并没有失去持续作战的能力。
除了使前期承担拦截作战任务、伤亡较大的苏烈、霍厉两部撤到垣曲、轵关陉南口诸寨休整、防守外,温博同时又使林胜率部守安邑南侧的隘口,牵制安邑之敌军。
八月下旬温博就率领李碛、韩豹、何柳锋、温渊四支步战旅,以及中月下旬就调入洛阳的骑兵旅曹霸部、朱贞部,连同两支预备役旅、两支辎工旅及一支由垣曲五千降卒组织的先登营,一并归由温博节制、指挥北上。
九月初,梁军总计五万五千余人马,翻越双沟岭,进入塔子沟,抵达绛县南部的丘岭之中,屯营扎寨,虎视眈眈的盯住北面的绛县城。
春秋晋国就在汾水河谷的东南、王屋山的北麓坡地建绛城,以为国都;秦灭六国后,置绛县属河东郡,迄今已经一千一百余年。
绛县其城东北为翼城县、西南为闻喜县、北为曲沃县,四县共同组织汾水中游河谷最为开阔的腹地。
攻下绛县,登上绛县北侧的紫金山主峰,从北面蜿蜒而来的汾水河在眼前拐了一个大弯曲折往西,直到从浦坂县北侧汇入禹河。
绛县及附近的闻喜、曲沃、翼城诸城所共同构成的汾水中游东南岸河谷地,实是一个据之则能西窥浦津渡、北窥太原府、东经汾水窥上党的战略要冲。
为确保这一战略要冲无失,八月中旬乌素大石亲抵绛县督战,从各个方向集结五万步卒、四万骑兵集中于绛县,而将两翼的兵马都算上,蒙军八月中下旬在汾水中下游集中的精锐兵马总计超过十二万
第七百四十五章 俘将
九月初旬,洛阳城里都已有些微的寒意了,草叶开始凋零,一阵风吹过,便有黄叶吹落。
田卫业轩昂顾首的站在殿中,眸光收敛的虎目,镇定自若的打量着殿中的诸人,没有太多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也饶有兴致的瞥眼看着悬挂在大殿西壁之上的作战地图。
韩谦穿着朱红蟒袍,坐在凌云阁的御案之后,也打量着田卫业,中等身量,没有太多的勇武之姿,要不是他刻意保留着自以为是的尊严,就相貌而言,可以说相当普通了。
然而这么一个人,当初在晋潞王石承源身边任侍卫武官时并不起眼,之后还是因为其妹田氏为晋潞王纳为妃嫔,才飞黄腾达得任潞州司马、兵马使以及潞州刺史等职,甚至一度还因为裙带关系而受其他晋军将领的轻视。
潞王赶往太原府争位,留田卫业守潞州。
田卫业真正成名之仗,还是在朱裕率十万梁军精锐的围攻之下,死死守住潞州城逾一年之久,始终没有叫梁军杀入城中。
因为城中粮尽,田卫业率部献潞州城投降蒙兀人。
潞王石承源因此悖然大怒,将贵妃田氏与田卫业当时迁入太原的妻儿老母以及田氏亲族近三百口,推到太原城门前斩首曝尸。
这也最终导致田卫业第一个率部杀入太原城,并最终将潞王石承源及子女、嫔妃赶到晋宫之中,一把火悉数烧死,彻底葬送掉晋国短短二十年间所建立的基业。
之后田卫业更是甘当蒙兀人的爪牙,一路攻占晋、蒲、延、麟等州,最终也是他率部攻陷雍州城,可以说是为蒙兀人的南侵立下汗马功劳。
战场胜败乃常有之人,诸将臣在这样的世道都炼就一副铁血心肠,对战场之上的残酷、血腥乃至成千上万的死亡,也都看得极淡。
即便田卫业甘为蒙兀人驱用,死在田卫业手下的梁军将卒绝不是一个小数字,但即便顾骞、荆浩、韩元齐等人也都不主张对田卫业施以极刑,甚至主张招降田卫业。
这是尊重他在战场之上表现出来的强悍实力。
大梁不缺名臣宿将,即便招降田卫业,韩谦也不清楚他身为孤家寡人一个,心里对大梁真能有几分效忠之心,不可能再用他执掌军政。
不过,韩谦考虑到田卫业即便在攻陷太原府之后血腥屠杀石承源,在晋国却还能获得普通的同情及认可,田卫业能归降过来,还是削弱晋地军民的抵抗意志。
从梁太祖朱温发迹于河淮以来,梁晋两军在禹河南北两军杀伐近四十年,战争的烈度要超过梁楚,更要远远超过梁蜀。
梁晋两地的军民,也可以说是世仇。
这使得陈元臣所部兵马,试图往人口较为密集的太行山南麓山地渗透时,受到相当强的抵制,目前效果并不理想这已经不是这些山区乡豪世族势力较强能说明的。
田卫业以及他手下的俘兵,主要来自太岳山东麓、太行山南麓北坡、太行山西麓以及上党盆地等整个晋南、晋中地区。
温博将降卒编入先登营,驱之附城死战,是出于战术上的考虑,以便能有效减少本部精锐的伤亡。
韩谦没有反对他的这个决定,但私下写信给温博,希望他能对这些降卒宽严相济,特别是经历三次冲锋陷阵之后的降卒,应给予精锐战兵的待遇,甚至对那些有强烈归乡意愿的有功降卒,都应给以盘缠放走。
韩谦这么做,是出于战略层面的考虑。
唯有效削减晋南、晋中等地的军民抵抗意志之后,才能将渗透、游击作战,用于太岳山、太行山南麓山区,为后续削弱、驱逐蒙兀人在这一地区的统治做好前期准备。
渗透作战的作用不容忽视,除这次从轵关陉出兵北伐,特别是战事初期拖延敌援进入垣曲,除了大雪之外,前期进入历山、王屋山扎根的兵马,攻不可没。
对田卫业的招降,冯缭、顾骞他们主张授其从三品武散官归德将军之衔,赐宅院,先将他在洛阳城养起来,但为表示对晋军降将的重视,韩谦特地在凌云阁召见他。
只是看他这般模样,韩谦意兴阑珊的说了几句话宽慰的话,就许他告退。
“田卫业对这副作战地图,没有表现太多的兴趣啊。”看着田卫业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冯缭转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作战地图,颇为感慨的说道。
眼下真正叫韩谦头痛的,还是北伐轵关陉第二阶段的战事要如何去推进。
他这次直接在凌云阁召见田卫业,也有意将参谋府后续的一些作战方案,在这幅作战地图上体现出来,以试探田卫业的反应。
要说目前对双方兵马及战力有极清醒认识的,田卫业绝对要算数人之列。
看到这幅作战地图之后,田卫业神色间的微妙反应,都能直观反应出他对两军后续战事胜负的预判。
然而田卫业的表现,比众人想象中要镇定得多,又或者说田卫业故意想体现他身为降将却不亢不卑的尊严,令众人没有太大的收获。
韩谦托腮看着西壁地图,陷入沉思。
乌素大石
在汾水河谷集结逾十二万精锐兵马,其中包括蒙兀本族五万精锐骑兵,战斗力不容小窥。
除了早年蒙兀在燕云、渤海发展冶炼工造,这些年将南院迁往太原府,工造规模及水平都有长足的进步,其嫡系兵马即便没有簧臂式战弩等利器,但整体装备水平并不低。
在地形相对开阔、利于步骑协同作战的汾水河谷之中,倘若是兵马规模相当,大梁兵马装备有最新的簧臂式战械,但所能发挥的优势也相当有限。
更何况双方兵力悬殊这么大。
大梁将此时在绛县、安邑南部以及垣曲境内的兵马都算上,目前也仅有六万五千余卒。
然而,除了出王屋山北坡与敌军在汾水中游东南岸河谷进行会战,韩谦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首先他不能从王屋山北坡撤兵。
那样的话,乌素大石集结如此规模的大军,即便畏于深峡大谷作战不利,不会直接从北面进入轵关陉,夺回垣曲,也极可能会在入冬后,渡过禹河、渭水,与王元逵所部会合,进攻华州、潼关。
而他不从王屋山北坡撤兵,但想着与乌素大石统领的兵马在王屋山北麓、绛县境内对峙不进行会战也不是善策。
拖到寒冬时节,他们在东翼防御空虚,易为东梁军所趁他们这次直接进攻蒙兀人控制的核心地域,展示出如此强的战斗力与作战意志,朱让、徐明珍他们怎么也应该会选狠拼一把。
而今年大梁兵马从轵关陉直接北上,欲直取汾水河谷的消息,此时也应该传到蜀楚这一战是大梁实力与信心的体现,迄今为止歼灭敌军将近四万,还差不多全歼田卫业一度横扫河东的潞州精兵,已足以彻底逆转楚蜀对河洛局势的看法。
这样的消息传到蜀楚,必然会引起沈漾、杨恩、杜崇韬以及王邕、曹干、景琼文等一干人等极其复杂的心理变化。
倘若王屋山北麓的对峙拖延下去,蜀楚众人的心理变化,就会有可能逐步演变为蜀楚与大梁的关系发生实质性的微妙转变。
还要打,但关键是怎么打
“赵慈、卢泽两部骑兵现在已经到哪里了”韩谦突然问道。
“今日午时刚传来新的消息,两部骑兵前后脚到汝阳、嵩阳了,两天后能到洛阳。”殷鹏说道。
为接下来的会战,韩谦将赵慈、卢泽两部骑兵从成州千里迢迢调回洛阳,如此一来,会同已经北上的朱贞、曹霸所部,他们在王屋山北坡总计将有一万两千余精锐骑兵可用。
除了李秀还率一部骑兵驻守陈州外,这一万两千余精锐骑兵,差不多是大梁这几年来砸锅卖铁建设骑兵部队的成果了实际也用不着砸锅卖铁,每年从松藩、祁山引进数千匹优良战马,战马数量已经充足,但精擅骑射的将卒还是不足。
而大梁之前的作战区域,也限制骑兵的发挥,前期的兵备扩充以重甲步兵为主,等到真正要大用骑兵之时,却是恨少。
在开阔的汾水河谷进行会战,梁军以步战旅为主力,无畏敌骑从正面进攻,但在运动作战时,还是需要有精锐骑兵掩护侧翼。
当然,为克服骑兵不足的缺陷,两翼会部署更多装载弩械的轻便战车。
眼前更为关键的,还是要动员、征调更多的兵马北上作战。
进入十月,汾水河谷里流淌的溪河已结薄冰,叶草枯黄,王屋山北麓的山岭满眼望去,已枝疏叶稀,天地笼罩上暗黄的色调。
成千上万的兵马从王屋山北麓的壁垒、峡谷杀出,仿佛青黑色的洪水,在开阔的河谷平原上静静的流淌着。
而在此之前,已有四百多艘洛阳水军的战船,从潼关北侧沿着禹河的大河湾往北拐进。
在襄山的东北麓,有一座前朝时修建的渡桥横亘在禹河之上,连接这处自秦汉以降就名闻天下的蒲津渡口。这座渡桥,乃是用粗如手臂的铁索连接浮舟而成,两岸共用四樽重十万斤的铁牛牵引。
虽然每樽铁牛乃是分部位逐段浇铸,最后合为一体,但也堪称当世之最;每樽铁牛还用七根铁柱作桩。
浦津渡以东二十里外的蒲州城,作为关中的侧门,有河东、河朔陆道入关中第一锁阴之谓,与南侧的潼关并称关中要津。
洛阳水军此时自然没有进攻蒲州城的能力,即便是逆流而去,靠近蒲津桥时,也是顶着守桥蒙军的箭石,冒险将战船悬停在湍急之中,再以将卒用巨斧将铁索一点点的斫断,将渡桥破坏掉,打开继续溯流而上,直至进入汾水河。
萧衣卿陪同乌素大石站在降县北侧的紫金山之巅,蹙着眉头看向二十里外的汾水河湾之中舟楫如林。
“韩谦当真以为胜利已经他的囊中之物了吗”乌素大石低沉的声音,带有一丝压制不住的愤怒。
河淮境内的溪河,差不多到十一月中下旬才会陆续冰封,但禹河以北的河东、河朔等地,则要更早一些,甚至北地寒流突如其来,十月底汾水就冰封起来,也是近五六十年来极为常见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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