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洛阳水军在这时候迂回数百里水路,进入曲沃县西侧的汾水大湾口之中,这意味着这个冬季梁军
主力不能打通从绛县、曲沃、闻喜抵近汾水东南岸的通道,洛阳水军就将极可能全军覆灭汾水之中。
眼前这一切,也体现出梁军进行会战并夺取最后胜利的决心跟信心。
韩谦是不是膨胀到狂妄自大,萧衣卿不是很清楚,但他能明显感受到身旁诸将脸色皆阴沉下来,又或者眼瞳里或多或少藏有一些忧色。
这在会战即将展开之时,绝非好的现象。
萧衣卿却无法为之说什么,垣曲的失守以及田卫业被俘、其部被歼灭,已经是笼罩在众人心头难以揭去的阴影。
然而,这一切并非是他之前没有预料与担忧。
他甚至很早就建议将浦州、河津的兵马,都换成更擅长城寨防守的步卒,于绛县、安邑以南的深峡大谷之中多筑壁垒以守之。
但是,无论是燕云汉军,还是渤海国的附军,都不得北院的信任,王元逵、王孝先、田卫业等人贿赂北逃仕族以谋关中、河东诸地的谣言也在北院贵族之中肆意传播。
即便乌素大石最终坚持封授王元逵、王孝先为渭南、凤翔节度使,但他希望多征蓦晋地兵卒,调燕云汉军入河津受田卫业节制指挥,以加强轵关陉防御的命令,最终也是被北院叫停。
北院坚持要求河津、浦州的驻军,必须要有一半乃是蒙兀本族精锐骑兵。
这使得去年底梁军渡河北攻垣曲,先是萧思庆等人担心骑兵进山作战不利,没能坚决的抵挡住梁军小股兵马的袭扰,派援兵进入垣曲与田卫业会合,最终在垣曲北面的隘道被堵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垣曲城被围困长达七个月之后最终被攻陷。
垣曲被残灭的两万多兵马,乃是晋地归附最为精锐的一支战力,在田卫业的率领下,先守潞州城,令梁帝朱裕折兵而光,后陷太原城,葬送晋国最后的基业,继而克延麟雍桐诸州。
田卫业被俘,其部主力被歼灭,就剩万余残兵守安邑等城,对诸将卒的士气怎么可能不重
任何一支兵马超过万人规模,便会给人无边无际之感,何况双方在汾水东南的河谷之中,投入的兵力总规模将超过二十万。
即便洛阳水军不闯过重重封锁,进入汾水河谷,只要韩谦决意发起会战,就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杀。
毕竟绛县南部出轵关陉的隘谷,口子仅有两三百步。
这么宽的口子,对万余人规模的军队来说,是足够用来进出的,但对于至少有**万人进入汾水河谷作战的梁军而言,一旦战事失利,这么多人马,想要短时间内从这么窄的口子撤入王屋山北麓峰岭之中,极容易形成致命的混乱。
萧衣卿原以为韩谦考虑到这层因素,考虑到他们在北面集结优势兵力,不敢仓促会战,会选择跟他们对峙。
现在看来,他还是小看了韩谦与梁军的决心跟信心
“我仅仅是负责给你送援兵过来,顺便帮你鼓舞一下士气,但这仗要怎么打,还是你与前锋诸将说得算”
韩谦披猩红色大氅,抵达十月上旬就予人割面之感的风寒,勒马停在一座山头,眺望汾水河谷之中苍茫景色,跟温博说道。
除了冯璋、何柳锋、窦荣、董泰四支整编步战旅外,另外四万援兵都是这两年从逃难进豫西、南阳的豫东流民中征调精壮,编入八支预备役旅之后赶赴过来。
这四万援兵勉强接受过为期四个月的编训,战斗力自然远远及不上主力步战旅,但这已经是目前情势下,往垣曲前线增援兵马的极限了。
毕竟蜀楚两国遵守和议,这个冬季没有异常,但东西两翼却还要留下足够的兵马,去抵挡住关中蒙军及东梁军的攻势。
当然,他下令洛阳水军突破蒙军的重重封锁,提前杀入汾水于曲沃、闻喜两县北部的河湾之中,看似预备用来封堵溃敌的退路、尽可能的争取这一次会战获得最丰硕迷人的战果。
但实际上,韩谦这是为会战遭到不利时所做的部署。
一旦战事失利,进入汾水河谷腹地作战的兵马,很难从狭小的谷口南撤,到时候还能一路杀到汾水河南岸,与水军会合后且战且退,能从襄山西麓撤到潼关北侧,不至于战事失利,主力会被尽数围歼于汾水河谷之中。
因此这次会战必需要在汾水冰封之前分出胜负来。
韩谦亲临前阵督战,但还是将战场的指挥权交给温博及郭却等将。
实际上双方进入战场的兵马超过二十万,战场范围覆盖近百里。
无论是谁,他、温博,还是敌军的将帅,都很难全局掌控战事的进程。
前期能照计划,顺利的将诸部兵马投入战斗的预定地点,就已经相当了不了,而等会战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更多还是依赖跟考验各级指战将领、武官的指挥能力。
这一仗倘若能打赢,大梁将奠定驱逐胡虏、定鼎中原的根基,而倘若失败,近三年来的经营将毁于一旦,甚至形势可能还要更恶劣。
韩谦再好的心性,也没有办法留在洛阳安静的等待这一仗的最终结局
第七百四十六章 战役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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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东南河谷,范围覆盖绛县、闻喜、曲沃、翼城等县,地形主要以低矮丘岭及溪河冲积平原组织成,利于骑兵迂回作战,而蒙军在河谷之中据有多座坚固城池,依城而战,又拥有占据绝对优势的精锐骑兵,这一仗怎么看都是蒙军的胜算要更大一些。
韩谦不希望两军在王屋山北坡继续对峙下去,乌素大石也迫切想着在汾水东南河谷进行会战。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谦担心大梁与蜀楚的关系随时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乌素大石也有迫切进行会战的理由。
除了此时组织会战更有利于蒙军外,乌素大石还担心,一旦叫梁军在轵关陉北隘口附近的王屋山北麓山地里建立起坚固的据点,到时候少量梁军就能牵制他们大量的兵马,甚至也将直接威胁人口及耕地占到河东故郡四分之一的汾水河谷平原的农耕生产这也决定了蒙军这个冬季,绝不能单纯的仅仅是防守绛县、曲沃等有数的几座城寨就够了。
汾水河谷作为太原联接关中的核心通道,不要说乌素大石这样的人物,即便中下层将领心里也都清楚,倘若叫梁军像把尖刀,直指汾水沿岸,时间拖延下去,他们后续对关中的控制力必然会被严重削弱。
而南侵以来战事甚利,却在韩谦入主河洛后,蒙军的战略意图屡屡受挫,梁师雄的魏博精兵以及田卫业的潞州精兵相继被全歼,对南院将卒的士气影响极大,也导致北院越来越自以为是的发出声音、对南院事务指手划脚。
乌素大石也迫切需要一场新的胜利,重立声威。
为了吸引梁军从轵关陉北段隘谷里出来进行会战,十月上旬乌素大石还特地遣使进垣曲城见温博,约定蒙军到时候会撤出王屋山北坡,给梁军腾出排兵布阵的空间,两军在绛县西南的开阔地带决一死战。
随后进迫王屋山北坡的蒙军确有往后收缩,但温博不会单纯以为乌素大石真有宋襄公那样的“雅量”,真会让他们将全部的兵马都舒舒服服的从王屋山的深峡大谷之内调出来再进行袭击。
陈元臣前期率领渗透兵马做了大量的工作,将王屋山北坡及绛县的地形进行周密而详尽的勘测,除了几乎将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山嵴峰岭、坡谷旱沟、溪涧河渠以及野径山路等都一一在最新的作战地图上标示出来,还往全体参战的三百多个主战及预备役营,分别派出两到三名联络向导。
陈元臣没有直接领兵作战,而是进入前锋大营军情参谋部直接协助温博参赞军务。
蒙军往北收缩,温博便指挥兵马出隘口后,从北坡相对平易的坡谷地形,克服困难往两翼山地扩散。
倘若真要是沿着蒙军预想的绛垣驿道直接北上,在抵达绛县城南之前,必然会被蒙军凶狠的打反击;他们大量的兵马拥堵在狭窄在绛垣驿道上,施展不开,侧翼再受到敌骑猛烈的进攻,极容易诱发全部的崩溃。
乌素大石不可能真等到梁军主力舒舒服服的展开后再进行决战,看到其计不售,大量的梁军仿佛青黑sè的洪水般,通过相对平缓的坡谷,往王屋山北坡两翼山地扩散,当即传令前锋兵马立刻掉头,沿绛垣驿道往南进攻。
通过铜望镜,站在绛县南城楼之上,看着如洪流一般的梁军从隘口涌出,萧衣卿心头的yin影变得更重。
虽然他们侦察到韩谦从颍西等地,所抽调北上的增援兵马,多为战斗力不是多强的预备役兵卒这也说明梁军这几年的军事积累并不够雄厚,所守又是四战之地,难以将全部的精锐都倾其所有的都押到一处战场上但看着洪流般涌出的梁军,萧衣卿能感受到梁国君臣进行会战的心思比他们还要坚定、迫切,难免会产生一丝自我怀疑。
通常说来,最为高明的策略都要尽可能“使敌所不欲”。
简单的说,敌方畏战、避战,就应该千方百计、尽可能迫使其应战、出战;而敌方迫切想战,那就应该反过来拖延时机、消耗敌方的耐性,以待形势往更有利的方向转变。
眼下的形势,双方都迫切想进行会战。
相比较而言,他们在兵马规模上更占优势,但眼下看来从轵关陉发动会战,却是梁军密谋已久的计划,除了兵马规模上略有不足外,前期必然做了比他们更为充分的准备。
两军前锋兵马在绛垣驿道及两翼开阔地带很快就接触上,双方兵马加起来有两万多人,远远站在绛县城头看过去,就洪流涌动之感,厮杀声、风啸马鸣相距十一二里传过来,令人惊心动魄。
这时候还仅仅是战事初起,诸部兵马在绛县城两翼排兵列阵,传令骑兵还能在诸部兵马营地之间快速有序的穿行,乌素大石这时候还能掌控战局的演变、发展,但随着战事进入更激烈的阶段,双方兵马不可能避免的犬牙差互的交错到一起,到时候更多就只能依赖于前阵将领的指挥调度了。
萧衣卿清楚知道蒙军在这点上是居于劣势的,他们更多的还是要尽可能保持阵列的整饬。
必要时甚至可以不计伤害的用精锐骑兵快速冲击梁军阵列,将其冲散,以便后续更整饬的步甲阵列往前推进,要尽可能避免与梁军打犬牙差互的混战。
当然,他们是依城而战,对整个战场的控制力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敌军反攻过来,温博当即下令前部兵马沿着绛垣驿道往南收缩,下令已经扩散到两翼山地的兵马就地进行集结,尽可能利用轻便战车稳固战阵,沿着绛垣驿道及两翼的山地,形成一个口袋阵形,打击沿绛坦驿道南下的敌军。
敌军往北收缩,前阵兵马则沿绛垣驿道继续往北挺进,并持续不断的往两翼的坡谷地扩张。
两军三天时间,双方在绛垣驿道大小三十余战,各死伤数千将卒,相对而言前期在地利吃亏太大,梁军的损失还要略多一些,但
也成功在绛县南部地区获得足够大的展开面。
除了预备兵马外,六支步战旅、三支骑兵旅、六支预备旅全面进入绛县南部地区。
这三天来韩谦一直留在轵关陉北段峡谷深处的红石寨内,默默着战事的进展,没有到前阵督战,也没有给派人给温博传一句话,或递一封手诏。
四万多预备兵马也都调出轵关陉的北隘口扎营,这意味着最终全面决战的条件已经成熟。
温博与受韩谦命令、自从轵关陉北伐战事以来就过来给他担任总参议的郭却,这一刻心头也如巨石压顶。
这一仗将从根本决定北线战局的走向,温博一生经历多次生死大仗,这样的时刻也是没有半点轻松之感,深感肩头承受的压力巨大。
温博与郭却在一群参谋武官的陪同下,视察过前阵营垒,返回中军大营,远远看到他的大帐之旁多出一队警备旅的将卒,看向到大营前迎接他们的霍厉问道“君上过来了”
“君上与淑妃、奚夫人在大帐之内。”霍厉说道。
温博这一刻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感受到责任重大,却又不希望韩谦直接干涉他的前线指挥权。
在他看来,即便韩谦能克制住不说什么话,但韩谦赶到前锋大营,就会给下面的将领传递一些微妙的信号,从而干扰他的临战决策。
温渊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其叔温博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应该流露出不愉悦的神情。
温博恍然想到,全军上下论及用兵并无一人是君上的敌手,难道战场之上真有什么细微之处是他疏忽掉了,以致君上不得不食言,赶过来提前
想到这里,温博翻身跳下战马,与郭却、温博、陈元臣等人疾步往大帐走去。
在冯缭、顾骞、韩元齐、殷鹏等人的陪同下,韩谦与赵庭儿及奚荏坐在大帐之中,正与留在大帐里当值的几名中低级参谋围着长条形的军议桌说着话,看到温博他们通报走进来,站起来笑着说道“我食言了,你看到我坐在这里,心里一定很不痛快吧”
“末将不敢,”温博行礼道,“君上赶过来,必是温博考虑有不周之处,令君上担忧了。”
“你们做得很好,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韩谦示意温博他们都坐下来说话,说道,“不过,今夜若无大风,庭儿预测到王屋山北坡明日凌晨大概率会出大雾天气,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们这点”
“敢问淑妃,大概率到底有几成把握”温博禁不住盯向赵庭儿问道。
汾水河谷秋冬时天气寒湿,易起大雾,这是温博早就知道的事情,但问题在于他并不能准确预测大雾到底会在什么条件下生成,因此大雾天气对两军兵马而言,是一个都需要警惕却难以利用的中性因素。
倘若他们能更精准对大雾生成进行预测,在大军团作战方面他们则将能彻底掌握主动权而在大雾天气里,将敌军主力从营寨里引诱出来进行作战,他们又能提前有心理及各个方面的准备,则能更加充分的将他们在指挥体系上形成的优势发挥出来。
温博原计划休整两天,再将兵锋往绛县纵深推进,抵近敌军的前锋线,进行拉锯作战,试探或者说消耗敌军的作战意志。
这是最保守也是最稳妥的战法。
而倘若能确认明天凌晨一定会起大雾,这个就太关键了。
他甚至可以直接调整既定的作战计划,可能午后就要将战斗力相对要弱得多的预备役旅部署到中线来。沿绛垣驿道往敌军的前锋线推进,将敌军精锐主力吸引到这一线出来。
而大梁真正的精锐作战旅、骑兵旅,则要趁夜部署到两翼去。
待到明日凌晨大雾,精锐作战部队从侧翼直接往纵深穿插,直接进攻敌军在绛县城池两翼的营寨,将绛县境内集结的**万敌军主力,都直截了当的卷入混乱的决胜战场之中,进行无情的打击,并予以歼灭,以此一仗就杀得蒙军一蹶不振。
诸部早就建立参谋体系,北伐兵马更是在战前就建立郭却领导的前敌参谋部,辅助温博处理各种复杂的军务,针对各种情况也早就拟定种种不同的预案。
问题在于温博要确认这个大概率,到底是多大的概率。
要是仅仅超过五五之数,他将战斗力偏弱的预备役旅集中到沿绛垣驿道中线部署,明天却没有起大雾,极可能会被敌军抓住痛脚拼命的打反攻,从而导致战局彻底对他们不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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