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乐手里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是对殷青筠妥协了,还是劝服了自己,叹了口气道“你喜欢就好。”
“这圣旨我且先替你保管着,往后你若要用,须得你自己亲自来取,旁人是我不放心的,”
殷青筠听着,点头应是。
萧长乐又道“那人今早派人除了跟我说你会来,还跟我说了一件事。”
殷青筠杏目中泽光软润,又开始听不懂她的话了。
“今儿早朝,那人立了皇后嫡出的老五为太子,亦做储君,开始协理朝政,为他监国。”
“汝南干旱之久,民不聊生,太子被派往巡察,开仓振恤,由阿祉随行,做辅臣之用。”
萧长乐说得极为详细,殷青筠听到了后半句,心中微惊,嗫嚅着唇出声问道“三皇子要跟随五皇子,不,太子他要跟随太子去汝南巡察灾情?”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辈子萧桓自从做了太子之后,就一直留在京城受陆家供养扶持,哪里去过汝南巡察赈济灾民。
而且就凭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去了汝南那种恶官相护的地方,不被人家卖了数钱就是万事大吉了。
萧长乐没有回答殷青筠的话,而是继续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是对太子德行政绩的考量,也是让太子坐稳储君之位的第一步,那人担心太子年轻尚轻恐遭奸人暗算,这才派了阿祉随行,替他打理诸事,亦坐辅政社稷之意。”
“不过这事却做得不太道德,阿祉惯来心气儿高,被皇后和陆家压得喘不过来气,却让他去辅佐太子,实在有失权衡。”
萧长乐将自己的见解细说,便等着殷青筠的下话,惹得她面颊一红,十分不自在。
“这都是朝堂之事,软软如何能说得”
朝堂上的事,她是真没办法插嘴。
她生在后宅,了不起上辈子在后宫活了几年,哪里会知道皇帝对朝政上的心思。
唯一知道的是,皇帝如此做法或许是为了保护萧祉吧。
不然的话,萧桓被册立为太子,陆家人一朝得势,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找他麻烦的,倒不如一口气将他远调京城,离了是非。
就好比殷正业,得知萧桓夺下了太子之位,后脚就跑来殷青筠面前耍威风,对萧祉落井下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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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为他践行
殷青筠并没有在木屋中停留多久,不过临走时萧长乐却一再叮嘱她远离陆家、远离萧桓,不要蹚的浑水不要蹚,句句语重心长。
殷青筠一一应下,按原路返回了暂住的禅院。
她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样顺利,将圣旨交由了萧长乐的那一刻,她心里的大石头也完整地落了地。
然后在大佛寺中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闹着要回殷府去。
青岚一边将衣裳往包袱里叠了装好,一边笑话殷青筠“姑娘总说殷府事多繁杂,那菡芍苑将府中搅和得鸡飞狗跳,大佛寺中多好,您怎么不多待待?”
殷青筠倒是想在大佛寺中多待待,可昨日从萧长乐那里听说了萧祉要随萧桓去汝南巡察灾情,哪里还能安安生生地坐在大佛寺中焚香拜佛。
她本就不是信佛之人,借口在大佛寺小住也不过是为了将无字圣旨转交给萧长乐保管。
这话殷青筠不好对青岚说,清凉如水的眸子便嗔了她一眼,逗得两人都连连发笑,带着包袱沿着山路下了岱山,雇了辆马车,回到了京城。
只是她跟崔承誉格外有缘。
街道上车水马龙,殷青筠这辆朴素得没眼看的马车险些撞上了一辆低调贵气的马车,青岚正要去跟对面的人赔罪,不料那揪着马鞭的小厮她看得极为熟悉。
殷青筠撩开帘子看了眼青岚,而后侧头向马车看去,便见崔承誉也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到底要不要这么巧。
殷青筠白嫩的手指揪紧了帘子,放下不是,下车去给崔承誉赔罪也不是。
要不是这一回是自己这边车夫走神才装上人家,她都感觉崔承誉是瞅着她的马车撞来的了。
“殷姑娘竟是从城外回来的?”
崔承誉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窄袖绣兰花的对襟长袍,一派意气风发的模样,对着殷青筠笑了笑“正巧在下和三皇子在云楼有约,殷姑娘可否愿意赏个脸面,一同前去?”
殷青筠微微皱眉,心道这崔承誉怎么尽知她内心想法,合着就跟打着瞌睡有人送枕头来似的。
虽是会欠下一个人情,可若能在萧祉离京之日跟他见上一面,欠人情就欠人情吧,以后总能还清的。
“崔公子
相邀,本姑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青岚回过头来有些错愕,姑娘不是一向看不顺眼崔公子吗,怎么一听提起三皇子就答应他了。
莫非还真跟相爷说的那般,三皇子给姑娘灌了什么汤。
殷青筠心中记挂着萧祉,并没有对青岚解释什么,而是直接跳下马车,跟在崔承誉身后向云楼走去。
青岚连忙结了雇车的钱,跟了上去。
姑娘最近做事越发没有章法,她总得替夫人看着姑娘,免得她做出什么错事来。
因是早间,云楼中客人寥寥数人,就连台上唱戏的花娘也有气无力。
殷青筠随崔承誉进了大堂,相熟的伙计看了他们一眼,并未迎上前来,而是目送着他们上二楼。
崔承誉一路轻车熟驾,将殷青筠带到一间雕刻了春丝芍药的槅扇门前,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透过未关闭的门扇,殷青筠只能看见里头隔着镂空屏风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瞧着倒像是萧祉,只不过萧祉什么时候跟崔承誉走得这样近了。
如今萧桓被册立为太子,萧祉不去想着怎么保全自己,不受陆家戕害,跑来云楼跟崔承誉约在一处,是为了谈什么大事。
念及此,殷青筠眼睫颤巍巍,抬眸看着崔承誉,神色间有些迟疑。
崔承誉略一笑,满面柔意,十分和善“殷姑娘不必拘谨,三皇子与在下不过相邀一起谈天闲话罢了,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他自然晓得殷青筠在担忧什么。
不过崔承誉这个人向来处事圆滑,任谁跟他说话都能感觉到阵阵如沐春风之感,心里亦是舒爽十足。
殷青筠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站在屏风旁侧伺候的常福听见有人进来了,扭头一看,顿时吓得不轻,暗道他家三皇子不是只约了崔相嫡孙来云楼喝酒告别嘛,殷家大姑娘怎么来了。
而且她怎么是跟崔承誉一块儿来了。
不及常福细想,殷青筠绕过了屏风,看见了倚窗而坐的萧祉,见他一身宝蓝修竹锦袍,衬得剑目清冷脸廓深邃,看见他见了自己时眸底闪过一丝讶然,将扇子掩进袖中行了盈盈一礼“臣女青筠,见过三皇子。”
萧祉同样没想到会在此时跟殷青筠相遇,变化来得太快,他视线游移至殷青筠身后的崔承誉身上,用凌厉如刀的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崔承誉近来已跟萧祉达到了哥俩好的地步了,这点眼刀子根本伤不及皮毛,只拱手笑得翩然有礼“方才我在街上差点又跟殷姑娘撞上了马车,想着三皇子明日就要随太子前往汝南巡察,就擅自做主将她带来了,万望搏三皇子一笑。”
他说得陈恳至极,萧祉却不好在面上笑得太明显,沉着脸转回了目光,才后知后觉发现殷青筠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
“免礼吧。”
殷青筠双细嫩的十指在袖中揪得青青白白,得了萧祉的准话才直起了身子,不甚明白地望了他一眼。
萧祉握拳挡在唇边掩饰尴尬,常福极懂眼色地搬了个垫了绣花垫子的凳子过去,狗腿地笑笑“殷大姑娘快请坐,别站坏了。”
殷青筠一时面色赫然,捏着袖子甚是拘谨地坐下了。
崔承誉倒是自来熟,在萧祉面前也没什么规矩,自顾撩袍在桌子一侧坐下。
殷青筠觉得尴尬,想了想就主动开始了话题“听崔公子说,三皇子明日就要出发离开京城了吗?”
萧祉淡淡地嗯了声。
常福手中的酒壶拿得有些烫手,尽管晓得这个时候不该开口插嘴,还是盯着殷青筠的脸出声问了句“殷大姑娘是不喝酒来着吧,奴才去找伙计沏壶茶来?”
殷青筠微微一愣,恍惚了一瞬才想起来什么时候自己说过不喝酒,不过是件说大不大的事,在萧祉面前她尚不敢大胆,于是摇了摇道“无碍,全当为三皇子践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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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中书侍郎
常福古里古怪地看着殷青筠,歪着头将酒壶转了转,然后拿了两只青花瓷杯,给殷青筠与崔承誉一人倒了一杯。
然后又叫了伙计来,要了一些奶糕点心。
殷大姑娘最是贪吃的,常福也了解了她几分习性,哪里能让她饿着肚子。
殷青筠看着伙计端上来几碟子漂亮精致的糕点,想着刚刚才冒起来的话题就被打断了,一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便伸手拿了块甜香的奶糕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模样向来秀气,萧祉轻瞥了眼,唇角扬起了些微笑弧,看向了崔承誉“本殿明日便要跟太子一同去汝南巡察了,少则一两月,多则半年,父皇近来身子抱恙,请崔兄多为照料,他日回京,必当重谢。”
崔承誉端着酒杯回“这是微臣的职责,也是陛下对微臣的信任。”
殷青筠掰下一块奶白的奶糕缓缓塞进嘴里,眉头紧皱,他们的对话她半点都听不懂。
萧祉要离开京城,摆脱谁照顾皇帝不好,拜托崔承誉是个什么道理。
他一无官职,二无机遇,每日跟着张衍在一处厮混,就能照顾得到深宫中的皇帝了?
许是殷青筠的目光太过热切,萧祉被她看得不自在了,回望着她问道“青筠可是有何疑虑?”
殷青筠被她一声青筠喊得耳根发麻,赶紧咽下口中糕屑,端起面前的瓷杯喝了口,一股熟悉的感觉沿着咽喉落入了肺腑,蹿起一路的火辣,像极了那日阴森的寝宫中被灌下的那杯鸩酒。
殷青筠连忙扶着桌角,喉口仿佛喘不过来气一般,萧祉眉眼微敛,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替她拍了拍肩背,看着她连声咳了许久,才微微好转了些。
“瞧你这样子,哪里像是能喝酒的人。”萧祉眼眸中漾着不知名的情绪,转手吩咐常福道“去砌壶茶来。”
常福忙不迭撒腿跑出房门去寻伙计了。
什么事都能耽搁,一旦跟殷大姑娘沾边儿的事情却万万不能。
萧祉又替殷青筠拍了几下才收回手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殷青筠这已不是第一次在萧祉面前出糗了,饶是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耳根子烧上了一片红,声音娇娇道“多谢三皇子。”
常福将茶带回来了,刚倒了一杯,殷青筠端起来就往嘴边凑,吓得常福脸色大变,连忙伸手去拦住“殷大姑娘且慢!”
这可是滚水呐。
殷青筠纤细的手指刚触及白瓷杯,那滚烫的触觉还未来得及蔓延开来,余光中常福就伸手打翻了它,茶水划出一道洒在萧祉的手臂上,杯子落在地毯上滚了好几圈。
常福双眼一闭,差点当场昏厥。
“三皇子,三皇子。”
常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殷青筠也不好闲着,掏出一块绣着西府海棠的青绢帕子,替萧祉擦了擦茶渍,唯恐他怪罪“三皇子,臣女不是故意。”
常福心里说不埋怨都是假的,一把将殷青筠手里的帕子夺过来。
“殷大姑娘您可去歇着吧,这里奴才来就是了。”
常福心里那个气啊,他家三皇子昨个儿才被皇后娘娘好一通训斥,今儿来找崔相嫡孙谈天散散心,殷大姑娘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万一三皇子若是伤得厉害了,她倒是没事,该有事的就是他了。
萧祉完好的右手抬起来摆了摆,示意自己无事,接过常福手中绣帕,自己动手擦。
殷青筠心里头愧疚得要死,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跟崔承誉来,自己这干得是什么混账事。
“本殿并无大碍,青筠无须挂怀。”
她听得萧祉这般轻松的语气,更加认为自己干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了。
萧祉修长的手指举着帕子一角擦去了袍袖上多余的茶水,面色一如往常,就连眉梢也是毫无变化,声音轻而又轻“不过是撒了点茶水,瞧把你紧张的。”
他到底是长得有多吓人,回回都能吓得殷青筠花容失色。
说是他未婚妻的是她,将他视为猛蛇毒蝎避之不及的也是她,真真是叫人无法猜中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话题一再被打断,崔承誉杵在一边有些不尴不尬,见状伸手摸了摸鼻子,趁着场面话笑了笑道“殷姑娘何须跟三皇子这般客气,平日里他跟在下总是轻松言笑,况且将来他还是你的夫婿,都是一家人,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殷青筠暗忖,自然是不能的。
只是因她的过失伤了萧祉,总是意难平的。
“多谢崔公子相劝。”
那边的常福虽对殷青筠伤了自家三皇子十分不高兴,可此时见情况有所转机,也好声好气地将话题扭转了回去“殷大姑娘往后不可如此称呼崔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