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风云录之贵女多娇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燕九虞
明都风云录之贵女多娇
作者:燕九虞
十五年前皇宫之内一场大火,掩埋六皇子一生痕迹;十五年前孟家祖产一起风波,原配嫡女被卖入暗渠;只是世道艰难也有柳暗花明,孟青与祁泽自此远遁江湖,温酒洗剑,春叶拂刀……直到十五年后,两人再度踏入故城,被席卷着加入这场皇位更迭的大戏,浮沉人世之中,亲情淡薄,友情存疑。再回首,那剑那刀却依旧身存明光。
第一章
早已是暮春时节,入了夜却还存有几分凉意,带着一丝娇花谢后残留下的浅浅香气,一阵风无声掠过行人的衣袖,撩起衣衫渐薄,摇动人腰间缀着的香囊与环佩。
明都城的暮春,松月湖畔的十里梨花林已然在众人眼中失了颜色,是过去的美景了。出城踏青的公子姑娘们开始嫌弃起还未到来的夏日,转眼间那邀约的便少了许多,倒是城中某一条街一直热闹。
明都不夜,从春至冬,华春街也不曾有过萧瑟的样子。红色的灯笼挂了满街,只要入夜,便似天上掉下来一条光带,照的人的脸飞红。
只是,红纱香帐里有金银富贵,个中的酸甜苦辣却是自己才知道的。乱花渐欲迷人眼,可入了花丛看清了这世道,少有人不会挣扎几番,落下悔泪来。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这机会便也罢了,可若是曾经到手又失去,倒叫人恨不能挣出个你死我活来。须知那绯糜的琴曲声里、随风而至的浅斟低唱里,说不准就掩盖着谁人的泣音。
红阁的当家花魁已经是在这行当里过了三年的人物了,本不该还存着天真和侥幸,可事实偏就是如此,堂堂明都第一花魁,竟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哄骗了去,竟然真遗落下一颗真心。
于是等到那人失约,这份情便迅速地化为了怨恨,在红阁闹出了一场,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在怨负心人,还是怨自己的命。
出自月山窑的上好茶盏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瓷片,因为砸落时候使得力道狠了些,其中一片溅了起来,划破了她的一只缎绣的鞋面,正巧分开那对新绣的并蒂莲。
花魁脱力地倚靠在窗边,目光偶然落在那破损的绣面上,半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可怖表情来。
一滴清泪隐没在衣裳里。
贴身侍候的丫鬟往她那边挪动了几步,却是无处落脚,也害怕花魁又似方才那般发疯打人,只得放弃了,隔着远远地道:“生气伤身,姑娘有什么烦忧,发泄出来就是了,可别真为了这些伤了身体。”
花魁睨了她一眼。这一眼依旧风华绝代,不论男女,见了便会为她失神,可那双眼睛里如今没有故作娇笑,只是冷冷的,好像覆着一层似年前那般大的雪。
“你们都当我疯了。好!疯就疯!”她转身望向窗外,笑叹道,“都道男儿多无情,我原以为,原以为……应郎,你竟负我!”
思及旧誓,女子娇躯轻颤,眼中光彩似恼似怨似恨长。
她在红阁十余年,早已练就一颗玲珑心,如今被一个男人焐热了又不明不白地丢弃,只剩下她一人疯疯癫癫地闹腾,落在别人眼里是不识趣。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那时候应郎对她许下的一切,犹如烟雨般消散的一切……
她双手扒着窗棱,嘶吼了一声,原本在江南烟雨之中养出来的轻软嗓音如同琴弦断裂后的哀鸣,听着便叫人存了三分心疼。
然而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看着她就如同看见了一个疯婆子,不过是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害怕她疯起来会做什么傻事,所以不曾离开罢了。
说句难听的,在这青楼楚馆和人谈真心,如今又是这样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还怨上了红阁,这花魁恐怕是真的疯了。
鸨母得了信儿便赶了过来,却被好一通发作赶了出去,正在气头上,也顾不得这花魁能够给红阁带来多少银子,任由她发泄。等到花魁没了力气,只能犟着说那些怨声载道的话,她才在门外冷笑讥讽了一句:“个把负心汉,也值得这样要死要活的,妈妈我给你面子不和你计较,你还拿乔起来了,真当我红阁找不出另一个花魁娘娘来了不成”
如此不留情面,显然是知道花魁惜命,叫喊了这么一会儿也没往楼下跳,便不太可能还会往那窗台子上爬了。
再说了,也是对方先没有留脸面的意思,她又为何要保全她的面子
今夜正是红阁每月一度开诗会的日子,鸨母也不愿意闹大,这才没有立刻叫人上去用些粗暴手段,却不代表她能忍受自己的脸面被人踩了去,就算对方是红阁的台柱子,那也不过是在自己手底下卖笑的姑娘,又哪里是真的金贵了,可笑这几年好生养了她,反倒是大了胃口,以为谁都要依着她了不成
都是脏水里过活的,花魁显然不如鸨母这般有底气。她尚且年轻,还不到双十年华,想破脑袋也不过是一条命可以由自己左右,她却是不敢舍了这条命去的。
今夜算是红阁的一个大日子,得要花魁登上铃台献曲,可若是她以此要挟,鸨母转身便能再寻个姑娘过来,那等到明日之后,谁又会记得她呢
有些人的身份地位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这事实叫人无比心冷,无比痛恨,没闹之前,她也是明白的。
花魁猛地转过身来,一双圆润水糯的杏眼此刻含着冰刀子,拨开人群,直直地撞在鸨母那张富态的脸上,恨不能在那上面割下几刀肉来。
鸨母丝毫不惧,反而因为准确点出了花魁的底子,更带了几分轻视,道:“真是个金贵物,稍有不顺便要砸东西了,可知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只是这一套月山瓷就得抵你两次铃台所得了。”
她又在周围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半是敲打:“我这些年可有半分待你不好便是私房钱也都是准许你们攒的,也没说不许你们给自己赎身,你看别人都乖乖听话,偏你生出了不服气,如今倒好,平白叫我生厌。我倒是不明白了,那汉子是怎么给你灌的**汤,我按规矩办事,是他失约未来赎你,怎么你倒觉得是我不放你,耽误了你去过自由日子了这我可太冤了。”
红阁在明都城中是出了名的宽厚主家,虽有规矩,却不至于吃人血肉,这一点便是在路上随意拦下一个人去问,大抵也是如此说的。
花魁抖着唇,良久才抖落出一句:“妈妈却敢说,没在其中做分毫的阻拦”
许攒私房钱是真,许自己赎身也是真,可是这些年了,有谁是这样离开的
不说这些,其实到此刻她心底还存着一分幻想,也许不是应郎故意失约,只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对抗不起这背后阴影如湖河的红阁。
她心中想着什么,鸨母却不在意,左右人还在手里,便如同折了翅的燕雀。再说那个穷书生,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日后还会不会出现,他不来也好,来了也罢,她看花魁其实已经失了对这情爱的信任,不过是不能相信自己的一番遭遇,还想挣扎一会儿罢了,这两个人早就没有了他们情誓里的未来。
果然见自己发过脾气却没得到想要的效果,花魁已然平静了下来,只缩在窗边,吹着外面的凉风,竟叫她觉得安全。
鸨母见她屋中已是一片狼藉,再无可砸,便挥挥手叫那些丫鬟婆子拿东西过来清扫,好不容易清出一条能落脚的路,鸨母却没进屋,只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一时气怨昏了头,我能理解。也是你好运气在我红阁里做事,所以你还有这个发脾气的资格,不然街上那些暗门子就是你日后的归宿。”
她倒也没有刻意地耍狠,只是这般平淡却更叫人心里一寒。
花魁咬着唇,她倒是知道鸨母之前所言非虚,也知道今夜事大,若是红阁急匆匆找个姑娘上台去替了她,没准会惹得那些贵人不快,鸨母这才对她还有几分耐心,只等得她自己想通了,将今夜的那些贵人给应付过去,待到明日,才会对她宣判。
可大闹了一场,得了这样的结局,她是不甘心的。或许是揭开了多年来乖巧的面具,又见自己落在别人眼中如同闹剧,到了明日又不知道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花魁心里反倒生出了几分狠意,虚软的四肢也似得了一股子力气,手痒得想要砸在鸨母那张平淡里深藏讥讽的脸上。
花魁刚想冲过去,逞一逞这最后的威风,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只听得她们恭恭敬敬地喊着“鱼娘子好”。
日常侍候花魁的丫鬟婆子们将这绣楼的走廊塞得满满当当,可再怎么样也得挤出空位来。赶在那人走上最后一阶台阶之前,人挤人的走廊里艰难挪开了一条道,竟好像是什么雾霭沉沉的天空被劈开了一个口子一般,走出来一位美人。
那是个约莫三十几岁的美艳妇人,打眼一瞧,竟是比红阁的花魁还要漂亮,不过她这副皮囊并非是能引得人说出“食色性也”的美,而是一种风韵,说不上娇柔,只是好像能叫人骨子都酥了。
就好像在她的面前,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的,因为,那样可能会死。
花魁脸色一变,鸨母也是脸色一变。
第二章
明明来人只是红阁之中十余位管事娘子其中之一,可不论是方才还想着拼一个痛快的花魁,还是端着架子训人的鸨母,此刻都噤声不语。
甚至,鸨母在面对她时,还躬身一拜。
这个叫人从骨子里生出畏惧心的鱼娘倒不是个恶人模样,她扶起了鸨母,也扭头给了花魁一个安抚的眼神,刹那间似有春时乱舞的蝴蝶在她的眉眼中流转似的,竟叫花魁瞧了也有些脸红。
花魁耐住了心中的恐惧,看着鱼娘将鸨母轻声哄走,只是看她还要把门外的丫鬟婆子一并遣到楼下去,又生出几分慌来。
“到底是个什么人,如今都失约了,还能勾得你命也拿来和人较劲。”
鱼娘没有一开口便指责,还换了个说法,不过这份熨帖没叫花魁觉得丝毫的放松。不光是她,只要是在红阁里待了一年以上的人都该明白,这座青楼并非由鸨母统管,而是由这个管事娘子——鱼娘牢牢掌握,或许鸨母还要多一些时间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鱼娘却会翻掌就将人打落地狱。
这个女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也从不会因为失去一个捞钱的篓子而心疼,一切的损失她都有办法挽回,唯独背叛者不会被原谅。
花魁的背已经全汗湿了,她明明听说鱼娘近日不在明都城,这才敢对鸨母呛声,可如今她算是当着鱼娘的面踩在了她的底线上,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个美丽的姑娘自己都没有察觉道,在她见到鱼娘的那刻起,便因为恐惧开始悄然凋谢。
可偏偏,那从她皮肤下渗透出来的浅淡青色,恰好融了她脸上过重的脂粉,那双唇上的口脂却是被她咬没了,此刻是一点点的殷红从唇肉中往外渐淡,倒是更有种柔弱凄美之感。而这花魁又是个江南女子,骨相薄巧,和着这几分颜色,不多不少,最叫人心怜。
到底是自家的台柱子,眼下还等着她盛装打扮到前院上铃台,吓一吓也就罢了,鱼娘可不想承受那些贵人的怒气,也不耐烦听闲碎话。又想着从前她也颇为听话,如今一时确也难找一个如她这般好颜色的姑娘出来撑场子,这一次逾矩倒不是不能抬手放过。
鱼娘见她害怕之色越浓,倒是轻笑了一声,道:“做什么这么害怕我,我还会把你吃了不成”
花魁自然连称不敢。
鱼娘又说:“不过看你这小姑娘脸嫩,倒是要叫那些男人想方设法地在你脸上咬一口。”
她倒一贯是这样和风细雨,可是也因为如此,更是叫人分不清楚这份和善是真是假,所以花魁依旧缩在窗边,直到鱼娘走到她面前了,她还一直低着脑袋,似是不敢与她对视。
“好了,也莫怕我,不过是小姑娘家慕春,运气不好遭人骗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且你若是一声不吭应付过去了,我心里倒要嘀咕了。”鱼娘嫣然一笑,伸出手指捏住了花魁的下巴,用了巧劲儿让她的脸抬了起来,道,“妈妈为了你好,只是寻常事多,叫她累着了,说话难免有些重,你若要放在心上却是太过了,不如给我个面子,各退一步。你倒也不用害怕,今日我的话放在这里,你还是红阁的台柱子,红阁之中无人能对你无礼。”
若是鸨母来说,花魁只会当她是在用缓兵之计,可鱼娘说的话和鸨母说的话,分量显然是不同的,以她的身份,这话既然说出了口,断没有反悔的可能。到此刻,听了鱼娘这话,花魁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可随即,又想起自己这般闹腾是为了什么,哀怨之下,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怒。
鱼娘一句话定了她的心,又不着痕迹地引着她往外走了两步,坐到了桌前。那地上的碎瓷片在花魁早在鱼娘进了这屋子,走动间就已经暗使了内劲往一旁撇开了,倒是不怕随意走动伤了足。
待到坐了下来,花魁眼中的泪又开始往下落,鱼娘轻叹了声,道:“早便和你们说过,男子多薄情,你又不是不信的,到如今竟然也让自己栽了进去。这烟花之地,得要几世修来的缘分,才能遇上一个真切的情誓哄人开心的说辞罢了,你却要为此哭伤身子,不值得。”
许是鱼娘的安抚确实得了些用,也许是花魁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之中,一时间也忘记了面前这人是最难捉摸的鱼娘,开口便泣道:“我以为他是不同的。娘子不是见过的吗他与他们不同!我瞧的清楚,也不是被人哄骗了,可为何事到临头,到今夜了,他却失信于我”
她又一哽咽,咽下了对情郎是生是死的疑虑,不敢多言,只是细数着往日里与情郎相处时的趣事,却是眨眼成空。
谁能不怨啊!
鱼娘也不计较她的这份心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这还是想着念着他了可我倒要说上一句公道话,若是想要拘着你,你的那位应郎早该出点事儿了,又何必等你情根深种,在这个当口断了你的路”
这倒也是,便说这往日里行事有多高调,恐怕没人看不出花魁的心思的。
花魁被问住了,鱼娘又道:“不过是个负心人,镜花水月一场梦,醒了便罢了,你若是不愿意醒来,我便少不得要用些手段了。到底是有一份香火情的,我不愿意对你动手,你也不要为难我呀。”
花魁的眸子垂了下去,倒是瞧不见鱼娘此刻温声细语,声音低而微哑,不是寻常人说话的调子,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惑人之感,可那双眸子里冷的很。
但她也知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审时度势,拿乔一时也便罢了,要这位鱼娘一直陪着宽慰,反倒是一件顶顶可怕的事情。
她便低声问了句:“外面的金锣敲了几回了”
鱼娘便将那些在楼下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叫了回来,梳妆打扮,重贴花钿,甚至亲手为花魁化了眉。
此后便再没有听她问起过薄情人在何处。
第三章
烟花巷陌,脂粉香混在酒香里,遥遥飘远入巷,也入人的肺腑。
华春街上青楼楚馆众多,或是客人们醉酒吟诗,或是姑娘们浅斟低唱,浅淡的声音从各家各户的门里溜出来,擦过门口挂着的一盏红色灯笼,在街上行人之中散去了。
红阁前院的金锣敲了第二回响,是在催着花魁娘子早早登上铃台。
后院里花魁散了一腔蛮勇,对前路的茫然和畏惧攀上心头,一双水烟般的眸子显得有些暗淡。
不过好在鱼娘早有所觉,看得出她就这么点胆子,尽数化为方才一阵嘶吼,再想提溜起反骨却是不容易了。所以鱼娘巧妙地给她改了妆容,草草一见很难察觉,但若是细细地盯着她的眉眼,就能品到那种忧思带来的美。
既然是商人,自然得物尽其用,没得道理要折损这一位,鸨母也是明白的,等到鱼娘带着花魁下了楼,她便头一个迎了上去。
鸨母的一双手经过了多年保养,并不比小姑娘的手差,此刻虚虚地握着花魁的手,些许热度传到花魁的手上,竟是叫她略微地放松了些,当即便回握了过去。
若不是在青楼,旁人见了将她们错认为母女也不奇怪,就好像方才那场闹剧从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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