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都风云录之贵女多娇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燕九虞
这一行人最后检查一遍,花魁衣着妆容再看不出问题,也听得外面金锣的第三声响,应是前头的姑娘唱完了下台的时候,鸨母便亲切地挽着花魁的手往前院去了。
鱼娘没有跟上去,不过只是寻常一次表演,能露脸的也都是老人了,摆平花魁闹出的风波,便再难找出一个不听话的,是以前院不需得她这尊大佛出面。
时辰倒还不晚,鱼娘也不叫别人跟着,只是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里,反而折返回那花魁的绣楼中去了。
屋子里有几个婆子正在清扫,见了鱼娘便慌忙行礼,不知道她为何返回,都惴惴地不敢抬起头来,恨不能将呼吸都停滞下来,生怕搅扰了鱼娘。
“这屋子也不必费心清扫,过会儿花魁回来了,问过她什么东西是要留下的,全装进箱子里送到东院那边新造好的绣楼里去。”鱼娘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脚下触到一小块碎瓷,一个婆子眼尖,瞧见那块碎片竟被她轻轻一踏就碾成了粉末。“这绣楼临街,还是吵闹了些,往后推倒重建,把那院墙也重新修过。”
也不过是随口提及,并非是在和这几个婆子商量,说完这话她挥挥手,叫她们暂且退下了。
鱼娘似是打发时间来的,随意地在花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窗前。
台子上白玉样的月山窑花瓶原本被花魁碰倒了,却是好运气没有跌落在地,那几个婆子打扫的时候不敢改了这屋子里的布置,便连花瓶里已经干枯的一束野花也捡了起来。
鱼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束与月山窑瓷器极不相配的野花,手指在台子上轻敲了敲:“倒是我疏忽了,竟然不知道花魁是喜欢这类花草的,恰巧东院那边前面空出一块,到时候叫人莫要栽名花贵草,随意捡点花种撒下去,叫花魁日后自个儿打理去。”
婆子早已退了出去,不过是鱼娘自言自语,但她依旧站在窗前,有些出神。
这绣楼的一面,其实也不算是临街,反而是一条幽僻的小巷,小巷的另一边也归属于红阁,寻常无人出入,只是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女子的轻笑。
等鱼娘推开那一扇窗子探出头去,正见一个女子提着一盏青釉薄纱的精致华灯停在巷子口。她青丝未挽,垂至腰间,似隐入水墨色的斗篷之中,如一幅极尽写意的画卷。又见她的发尾垂扣的蓝宝石瑰美,以及两鬓细细挑出的发上的珍珠如月,清浅随意,却好不奢华。
而最美的还是她挑起眼角望过来,眼中靛色迷幻,比外面街上隐约透进来的暖黄灯火要漂亮多了,只可惜那眸中多情却也冰冷无情。
直叫鱼娘看得微微一凛,怔愣了一瞬,才半真半假地说:“现在才知,‘美人在哪儿,哪儿便是美景。’这话说的不错。青姑娘久未见了,倒还是这般,一个侧影便足以颠倒风月,我是最羡慕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想来不太可能是偶然路过,鱼娘略沉下目光,思忖着孟青来此的目的,自己又该以何种态度与她相处。
然而在孟青眼中,却是青石砖墙上开着扇乌木菱窗,有红衣美妇倚窗而立,银红宽袖轻晃,露出一截皓腕,腕上两串银铃轻响如击玉,而她白皙手中正托着一白玉的小酒壶,壶中酒液隐约半透,似流香清雅,细细散了凡尘喧闹。
可她的美,偏又不是寻常女子那般,反倒似是刀剑出鞘时的利芒雪亮。谁人不好美人,孟青在江湖上行走,见她便更觉得顺心意。
顺心之时,也许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不愉快的官司,于是孟青微勾了唇角,道:“怎及鱼娘此刻风光鱼娘执酒推窗,是来邀我共饮的吗”
那双薄唇不艳,是恰到好处的樱色,那双眼睛更是世间难觅的绝景,好像是星海的倒影。
鱼娘常年在这欢好地,早习惯了笑眼看人,也有方才那般对下恩威并施的时候,与人打交道该是她擅长之处,此刻她却也不敢直视孟青那双美目。
她又想到这人的性情,如果不论其他,孟青漏夜前来却未有拜帖,鱼娘的眉眼之间便该有了细微的变化。
于是她不过是一个眨眼,音色也转带上了一点子微凉:“青姑娘倒是好兴致,我不请岂不是罪过只是怕我这儿的酒不及你苦酒居的好,若是怠慢了,还请青姑娘不要为难我。”
这酒是她在花魁的屋子里找见的,想来她原来不是打算借酒消愁,便是要借酒行凶,可鱼娘细看过,知道不是什么好酒,只是这酒壶迷惑人罢了,说一句外强中干,倒是莫名应了花魁的性子。
第四章
“世间焉有十全十美之物,满意与否,不过是看心意。苦酒居酒多,却也如名,多喝苦心。”孟青仍是那般盈盈笑意,“鱼娘,既是久未见了,真不请我”
她在那巷子口提着灯望过来,真的就如偶然路过,遇见了相熟的朋友,腆着脸讨一杯酒喝。
何况习武之人对气息颇为敏感,孟青周身都不见冷意,很是如常,倒是叫鱼娘拿不准她来此的目的了,只得从窗边退开。
这一退,孟青的人影从自己的视线之中消失,她的声音随后便来了,只听她埋怨道:“鱼娘果然怨我偷摸着来了,也怨我方才躲在这里听了好一出戏可要叫我做一回雅贼,我倒是有些生疏。不过想想倒也是,我也不能大摇大摆地从你们红阁的正门口进来,毕竟我一个姑娘,混在那外面男人堆里,可是要害怕的。”
竟是在为鱼娘叫她走窗户而撒娇,可偏偏绕转了几圈,又是如朋友之间闲聊打趣,丝毫抓不到一点异样。
鱼娘一酒壶砸在桌上,有几分敷衍道:“这世上竟也有叫青姑娘害怕的人你这样一说,我却有几分真害怕的,就怕你往正门处进来,那些男人不懂得瞧人眼色,言语冲撞了青姑娘,叫我红阁真成了血水乱淌的样子,说不准我都要怕的厥过去了。”
她倒不信,钻人窗户的事情这孟青少干了,又有什么可委屈的。还说生疏,这天下人谁不知道,千障谷有一轻功秘籍,不必使内力也能如乘风,鱼娘早年认识孟青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她那绝对叫人惊艳眼热的身法了。
不论是来青楼楚馆逛一遭,或者那些男人的打量和私语,这些要是能叫她孟青觉得害怕,恐怕天下还没有比这更可笑的故事。
孟青不过是习惯在言语上给自己讨便宜,而她的情绪是不会动摇分毫的,只是奇怪她拔刀的时候是那样一个一往直前的性子,锐利不可挡,好像能够照亮所有阴暗的光,却偏偏平日里有这样的一副鬼心肠。
说她一句“诡谲多变”,都好像不够似的。
果然这话才撂下,窗外便是一道如鸟雀般轻盈的影子,在鱼娘眨眼之间,孟青已经攀上了窗沿。她曲起一条腿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盏青色的灯,灯火隔得过近了,映得她的一边脸诡异,一边又带着如夜的深影。
这屋中窗子开的大,容得了鱼娘半个身子探出去,也容得孟青攀坐在上面,且看她神态,若是换了男子衣衫,倒真像是来寻访美娇娘的雅贼。
孟青笑吟吟地看过来,好像心里藏着的什么事情都逃不脱她那双眼睛一般,倒是叫鱼娘心里一跳,不过好歹面上没有带出来,反倒是也笑得更深。
她道:“虽是暮春初夏,但夜深风凉,青姑娘还是快些进来吧。”
孟青便翻身进屋,随口说了一句:“鱼娘真是热情好客。”
这一句,有心人细细品来,自然是有千万种的滋味,鱼娘只管告诉自己,面对孟青不该有太多的心思,免得无意之中就被她牵着走了,于是就当她是随口说的,自己也笑笑,当听过就罢了。
若是有机会,鱼娘当然也不想招待孟青,甚至连见面都最好不要有。这女子“有权有势”,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被她找上门来,总归不可能是因为好事。
孟青这个人是不太好惹的,或者说,无事最好不要惹她。盖因这人最不爱吃亏,若是吃了亏,就一定要成倍地找回来,但说她不好相处却也不是。
或许还是她最擅用的是刀的缘故,孟青的骨子里藏着刀客的爽朗。她对待朋友也一向不玩那些真真假假胡乱一说的把戏,是以孟青在江湖之中风评不错,五湖四海的侠士们轻易不会与她交恶。
鱼娘自己做了什么她自己知道,虽说以她的心性,说不上做贼心虚,但也是不愿意现在就与她见面的,大抵面对苦主,再心狠手辣的人也会有些不自在,且她根本不敌孟青,焉知她会做什么。
可惜了,孟青来此本就不是真的来叙旧的,只是因为旧日一些交情和打算,这才没有当即发难。
她对鱼娘会如何应对很是好奇,也没有太多被人算计的恼恨,不过她可以平静待人,别人却不行。
只见她双脚才落地,不过往里走了两步,她身后那窗台上便又冒出个小脑袋来。俊秀的少年郎嚷嚷道:“小姐走得忒快,一个不留神,都要吃独食儿了,好在叫我逮住了。什么好酒,我也要尝尝。”
这略吵嚷的模样是少年的意气风发,也天不怕地不怕。孟青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无奈且宠溺的。
鱼娘脸色一沉:“是你!”
稳妥心境登时坏了,她一时没能收住力气,竟然在桌边生生掰下了一块,又在手掌心里握成了碎屑。
这世上能人奇人多,改变样貌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人倒没多费什么心思,身形不变,模样也没变,若是叫花魁折回来看一眼,一定能够认出来这就是她那失约薄幸的情郎。
少年郎这时半身进了屋子,实则还悬在窗上,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见鱼娘一副怒容,也不害怕,直笑道:“呀,鱼娘,作甚生气你这里的生意不也是银货两讫,还有追着人讨要的规矩可我实在不记得欠了谁人什么东西。”
鱼娘便又是狠狠地一抽气,因着这少年郎连伪装都弃了,用的是女儿家银铃般的嗓子,便让那俊秀的容貌也添了几分俏丽。
“倒是我们之间还有笔账得算。”她翻身进来,几步跨到鱼娘跟前,打量了她好半响,这才收了自己那笑吟吟的模样,抿唇冷笑了一声,道,“若非我先前被你一掌打得两三日都下不来床,你派来暗算我家小姐的杀手也还在我云修哥哥的手上,此刻见了你这模样,倒还真的要信了你无辜。”
第五章
“鱼娘,你见了我家小姐,竟是没有要说的话了”应虹翎轻哼一声,讥讽道,“我瞧你脸皮略厚啊。还是说你这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才发生不久的事情转眼就忘记了”
鱼娘对她冷眼毫不动容,只道:“这位姑娘假扮男子来我红阁哄骗当家花魁,可见居心不良,我不想失了我的台柱子,也是防小人,对你动手有何错处”
她这承认实际却是推脱,应虹翎原本也耐得住性子,只是见到鱼娘装模作样,心里便生气,当下便秀眉一皱,想要和她掰扯掰扯。
“鱼娘可真是厉害了,嘴皮子上下一碰,这事儿就变成我的错处了。”应虹翎摇摇头,“不对!你说不想失去台柱子,可偏就是你将花魁引来遇见了我,叫我被绊住手脚,如今倒打一耙倒是便宜。鱼娘,你敢说这事你心里没鬼”
应虹翎的模样生的极好,天生便是巾帼英武的样貌,生气时不见咄咄逼人,可若是换了别人站在她面前,少不得要生出退意。
要是现在就退让了,之后就再无翻身的机会,鱼娘深知这一点。可她又哪里是什么寻常人,早些年也在江湖上拼杀过的。身为商人她讲究和气生财,却不是说见后生可畏,轻易就能被拿捏住的。
这屋中此刻三人,应虹翎的心思藏不住,但鱼娘和孟青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甚至孟青已经落座,一手执着方才还在鱼娘手中的白玉酒壶,一手从怀中取出个琉璃酒盏盛酒来饮。
如此这般,就算是应虹翎深知自家小姐今日来红阁的目的,恐怕也得恼她被一壶酒就给收买去了。
孟青只喝了一口,眼睛就好像亮了起来,道:“竟是藏了桂花味道的甜酒,倒是正合我的胃口。鱼娘莫站着了,快来同我喝上一杯。”
比起冷着脸的应虹翎,她的态度如旧,似真的是来与老朋友寒暄的,。鱼娘也瞧不明白孟青这是什么意思,可越是如此,她心中便想的越多。
她丝毫不信孟青来红阁没有目的,恐怕是来兴师问罪,可是能够耐住怒火与她这样相处,就更让鱼娘觉得今日这关不好过。
鱼娘倒是觉得有些可惜,那么多的布置,竟然还是不能奈何得了孟青。
应虹翎站到了孟青的身后,只是这样瞧着,她同那些世家大族的侍女一般无二,可习过武的人却看得出来,那衣衫下的娇躯并非松懈了,甚至她双手虚扶在腿侧,也不过是方便随时能够抽出一双剑。
这少女一双眼望过来也是讥诮,还道:“鱼娘不是邀我家小姐喝酒,怎么又不敢过来了”
鱼娘当然能够耐住她的打量,可在孟青面前,好像再厚的脸皮也不管用,她不过是轻飘飘地望过来一眼,还未说话,就能够一刀深深穿透到骨一般。
好像什么都看穿了。
鱼娘僵笑着坐到了孟青的对面,问道:“所以青姑娘今夜过来,是为了这位应姑娘讨个说法,还是……”
孟青一手撑着脑袋,颇有些慵懒,可一双眸子望过来,轻轻一声叹息,叫鱼娘有一瞬的惊悸。
“这本就是一件事情,不是吗”孟青舔去唇上的酒液,“你派了人过来杀我,且接连数月,不止一人,行事颇嚣张了些,一看就不是底下人错接了我的单子,或是接单子的人不识得我。若非如此,我这个傻姑娘也不会想着到你红阁来打探消息。鱼娘,我被你的人追杀得可惨了,连带着虹翎被你算计打伤的事,我难道不能来问你讨要一个说法吗”
“自然是可以的。”既然孟青找上门来,就是不容狡辩了,鱼娘认得干脆利落,也很从容,“只是我不明白,青姑娘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我派去的我想这些年来青姑娘在江湖之中,总不可能没有别的仇家吧”
孟青在江湖浮沉十年,朋友多,仇家自然也多,还有不少嫉恨她背后的师门,嫉恨她嫁了一个好郎君,又得了千障谷的庇护,甚至千机楼多赚了一两碎银,落在仇家口中,也是又妒又恨的。
“可他们又哪里会不依不饶,在这皇都之中杀我数次江湖人轻易不入明都与长阳,难道不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吗”
鱼娘却嗤笑了一声:“青姑娘都来了,他们为何不能来再说了,这明都城早就漏成筛子了,那位子上坐着的到底是姓卓还是姓谢,青姑娘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考量吗若是没有,也不会容许我还留在明都城吧”
“说的也是,如果明都还像是铁桶一般,我就不会来了。”孟青倒是没所谓自己的故乡被这样数落,谁叫鱼娘说的几乎都是事实。“但若只是一群与我有仇的江湖人凑巧碰到了一起,我倒宁愿相信背后有人收买,这样想想,找人就容易多了。”
鱼娘道:“可青姑娘凭什么说人就是我派去的”
“鱼娘,莫将我当做撒手掌柜,只管吩咐别人做事,享受这舒服富贵,自己对外界犹如瞎子聋子。谁与我有仇我难道不知且我从不轻易与人结怨,除非是旁人先惹了我,可你觉得,这样的人还能够好端端地到我面前来寻仇吗”孟青笑道,只是这笑意中多了几分腥气,“我原先是不知道那些是你的人,可从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追杀吧,想也是来做生意的,我虽一时寻不到卖家,总是能猜着谁是买家的。”
许是孟青此刻不太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鱼娘也敢明知故问:“青姑娘倒是说说,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要你的命”
孟青道:“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要我的命还和人的胆子有关系了鱼娘莫要将我说的太过神异了,还不许有些人瞧我不顺眼吗”
“就比如……家中老父亲续娶的那位不能容人的夫人。说来十五年前她就害我一回,我因祸得福才有今日风光,反而还得要谢谢她了”
孟青说着没忍住笑,看这鱼娘,轻叹了声:“旧怨之外,新仇也不难猜,这不是还有远离故土志在报国的鱼娘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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