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业并没有看玉嬷嬷,在他眼中奴才也是畜生,听话则宠,忤逆既死,若非顾念着玉嬷嬷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十几年,她跟那些违逆他的下人都只会是一个下场。
“青筠,你若冥顽不灵害得整个殷府为你受罪,我定不饶你!”
殷正业放了句狠话,才转身离去。
殷青筠看着他的背影气得双目发红,本就流血不止的右掌被她攥得更加血肉迷糊,玉嬷嬷大叫一声小祖宗,用帕子包住她的手不让她胡来,赶紧让青岚带着她回屋去,再找个大夫来。
清风苑中一阵人仰马翻,青岚拖着老大夫赶到殷青筠房中去,那老大夫看了殷青筠掌侧的伤,目光顿了顿,状似无意开口问道“殷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去了,伤得这样重。”
殷青筠半倚在软榻上,伸着手任由大夫将手掌翻来覆去,又用烧热的温水加了药粉洗了好几遍,盆子里的水都变成了淡红色,却听他问起她手是怎么弄伤时,瞳孔猛地一缩。
她是怎么伤的?
是从台阶上摔下去弄伤的。
她是被殷正业吓到了,脚下踩空才摔下了台阶。
因为殷正业告诉她,陛下准允了崔武致仕回乡,往后朝中大事便由他一人所决断。
陛下莫非是老糊涂了?殷正业狼子野心就盼着这一天,他就这么松松快快地答应了?
那他送给他一道无字圣旨,到底是为了防着谁。
殷青筠出神之际,老大夫已经动作熟练地给她把手包成了个粽子模样,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笑得和蔼敬重“殷大姑娘这手近日切莫沾水,不要热着,一日换一次伤药包扎,约莫五六日过后开始愈合,半月结新肉。”
殷青筠问道“这大热天的若是外出汗湿了纱布怎么办?”
萧祉明日离开京城,她想去城楼上送送他。
老大夫回“我为医救人,自是忠告,姑娘不当一回事,往后这伤生疮流脓可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他跟殷青筠还算相熟,此时说句不伤大雅的玩笑倒是把殷青筠逗得不由开怀一笑,再也不敢提明日想出府去迎着烈日送萧祉的话来。
殷青筠依着软榻歇息了一会儿,见大夫收好了药箱,便转头让青岚送他出府去。
青岚叫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丫鬟把地上的水盆和帕子收一收,然后给老大夫递了赏钱,才带着他出去了。
殷青筠仰躺在榻上,望着头顶的承尘又开始微微出神,这几日的事情太乱太杂,她想不透所有人的心思,唯一一个能看穿的殷正业如今也即将大权在握,由不得她拿捏了。
先前殷正业跟她硬来,她还能凭借着几分皇帝威信震慑住他,现在,她拿什么再唬他。
崔家也真是有毛病。
昨个儿皇帝亲自提拔崔承誉为中书侍郎,他祖父今儿就上朝玩这么一出,究竟是几个意思。殷正业恨崔家入骨,崔武就不怕他一走,殷正业就把所有的账都算到崔承誉一个人头上吗?
那崔承誉也是够倒霉的,也不知他知不知自己祖父给他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祖孙二人同朝为官,多令万民敬仰的事情,生生被崔武的一张辞呈玩成了死路。
殷青筠念着右手有伤,就在榻上翻了个身,压着左侧躺着,阖眼渐渐入了梦,再一次到了前几日的那处宅院中。
只是院子里头温馨向荣,根本不像上回那样尸体遍横。
她看见那个男子在树下练剑,槐香正浓,他衣角翻飞,只是她所看见的那张脸还是模糊的。
也不知这人是谁,竟能两次进入她的梦中。
也只有她刚重生之时,萧祉才会令她每隔几日就在梦里想之又想,可这人形容温润,一身儒雅气息,跟萧祉那时常皱眉黑脸的小寡妇模样又不太相同。
殷青筠趁着午间睡了一觉,再睁眼时已是黄昏,屋中四角都点上了灯烛,暖黄的烛光混着夕阳余晖照映在地面上,她看见地上拖出一个长长的人影,才注意到屏风外的桌旁还坐着一个人。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她微微朦胧不清晰的眸子望着凝罗,轻轻地喊了声姨母。
凝罗端着一碗散了热气的肉粥走过来,将指间捏着的帕子放在一旁,纤细的长指握着玉勺舀起了一勺粥,喂至殷青筠嘴边“来软软,睡了一下午,饿了吧。”
殷青筠迷愣愣地张嘴吃下那粥,才看着凝罗问道“姨母你晓得了?”
凝罗视线落在她快包成粽子似的右手上,笑骂她“玉嬷嬷哪儿敢瞒着,我午睡醒了她立即就告诉我了。”
殷青筠有些失笑,一口口吃下凝罗悉心吹凉送来的粥,心道现在的玉嬷嬷自是什么都听凝罗的,哪里会瞒着她。
况且她这是手受伤了,明眼人一瞧就瞧见了,根本瞒不住。
凝罗给殷青筠喂着粥,心里为她不值“那殷正业也真是够狼心狗肺的,不过是崔相告老还乡,又不是陛下将皇位传给他,瞧把他嘚瑟的!”
“姨母!”
殷青筠喝着粥正美滋滋,不曾想竟然听见她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
200:凝罗胡闹
妙女多娇正文卷200凝罗胡闹殷正业这些年在朝中小动作不断,皇帝不是不知道,只是希望他能看着陈氏的面子上收敛一些,只是不想,他越发肆意妄为了。
那日皇帝召殷青筠深夜进宫,言语神情总是带着几分漠然,给了她一道保命圣旨,但心里还是怨她几分的吧。
若不是她有一个这样的吸血鬼父亲,皇帝还能继续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的。
可是如今她的亲生父亲却想除掉皇帝,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别说是皇帝,就是殷青筠也心凉透顶了。
“姨母,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你毕竟现在还顶着相府主母的身份,若是被外人听去了传到宫里,陛下心里得多难受。”
陈氏不同于殷正业,皇帝这些年来的好她都是记在心里的。
殷青筠也感念皇帝这些年来的照拂,不然陈氏那软得像棉花一般的性子如何能在林姨娘的算计中活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你也别为了陛下那个负心的狗男人与我生分了”
“姨母你还说”
凝罗哈哈大笑,险些端不住粥碗,被殷青筠推着肩摇了摇,还是止不住笑。
青岚带着几个婢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见殷青筠和凝罗打闹得正欢,悬着一下午的心也放下来不少。
她一边吩咐人摆饭,一边看向凝罗说了一句“夫人,您厨房都按照您的吩咐把您要的菜烧好了。”
凝罗手里头的粥碗刚好见底,便起身朝饭桌走去,殷青筠的目光也粘着凝罗瞥到了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顿时鼓起了腮帮子,着了凝罗的恼“母亲您这样做有些不厚道吧”
她受了伤,大夫叮嘱她只能吃些清淡的补食,煎焖一类的菜色万不能动,可是凝罗却大招旗鼓地让厨房烧了这么多好菜,摆在她屋里只给她问味道,实在过分。
凝罗接了青岚盛的饭,笑得眉眼弯如月牙,夹了块焦糖肘子吃着,咽下后才对殷青筠道“我厚不厚道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你太不顾惜自己的身子了,古人说口腹之欲最重,如此好好折磨你一通,往后你就会好生护着自己,才能万物不忌。”
凝罗这就是恼了她,心中又不忍,才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她。
不过她的目的达到了,殷青筠气得在软榻上翻了好几回身,差点没滚到地上,被屏风外头传来的香气饿得饥肠辘辘。
她刚才那碗肉粥下肚,已是饱了的。
“母亲你说晚间有话同我说,是什么事”
凝罗就着几道鲜香菜色已吃了小半饭碗,闻言只回头看了眼殷青筠,“等会儿,我吃完再说。”
食不言,寝不语,她虽离开陈家许多年,但是规矩还是没忘。
凝罗胃口极好地将饭菜吃得干净,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让青岚去沏了壶清茶,才捧着茶杯回头看着殷青筠“我若让你去接近崔相,不,他已经不是大周右相了。”
凝罗又重新理了理腹稿,看着殷青筠的眼神极其认真,像是思虑许久之后才郑重地问出了口“我若让你去接近崔家嫡孙,你愿意吗”
殷青筠正窝在榻上揪着引枕边沿的金丝穗线玩儿,乍一听见凝罗这样的问题,差点没直接抄起枕头丢过去。
这是什么混账话。
她前脚才在殷正业那里摆脱了崔承誉,凝罗却后脚劝她接近崔承誉,她是傻的还是好唬的。
怎么个个都让她去勾搭崔承誉,那崔承誉有什么好的
青岚也是一脸迷惑,不懂夫人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提着说这种话,相爷刚戳完姑娘的心,夫人就要来戳姑娘肺管子,姑娘真可怜。
凝罗侧头对青岚笑了笑,摆明了支开她,“你让人把碗筷收下去,顺便再替软软熬碗补药,药方在玉嬷嬷那儿,你去寻她就是了。”
青岚不敢不从,福了福身应着是,便吩咐外间候着的几个婢女来收拾桌子,自己去找玉嬷嬷了。
凝罗让玉嬷嬷熬的药奇苦无比,殷青筠回回喝了都皱眉头,现在却心思全都放在了凝罗说让她去接近崔承誉的事情上,“姨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和三皇子有婚约在身的人”
她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姨母,居然让她去勾三搭四,胡闹,简直胡闹。
凝罗捧着半杯茶起身往殷青筠的榻边走,脚尖勾了个软凳过来坐下,“软软你别激动啊,我说的让你接近他,是因为他如今在朝中述职,又是个能参议朝事的要职,你能从他那儿得到不少的好消息。”
殷青筠眉头深皱,觉着自己跟凝罗的思考范围差得太远,她很是不明白“我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好消息。”
尽管崔承誉是个好人,往后还会成为萧祉的左膀右臂,她就是忘不了当初他坑骗了她的事,她记仇,非常记仇。
凝罗晓得殷青筠的疑惑,但这件事情是她深思熟虑过的,比任何道路都要轻松一些风险小一些,只要殷青筠肯舍得去套崔承誉的话。
“软软,你有所不知,你只知崔武退朝致使,可晓得陛下提拔崔承誉是何用意”
“那崔家满门忠烈,嫡系一派就留下这么一对孤苦祖孙。”
“你也曾说过,陛下对朝事政事一向挂心,他难道就不知这样做的后果”
“他知道,但正因知道,他便如此做了。”
“崔家退下一个崔武,但是陛下提携了崔承誉和后宫里头的崔婕妤,崔婕妤你也有所耳闻吧,那是崔家照着先皇后的模样养出来的女儿。”
“陛下对崔承誉和崔婕妤好,就是对崔家好,崔家,倒不了。”
凝罗说崔家倒不了,且句句在理,惹得殷青筠眉头皱得更甚,觉着他们玩的把戏太深奥,她一点都看不懂了。
“那陆家呢,五皇子做了太子,陆家怕才是受益最大的吧。”
凝罗捧着茶杯的手松开了一只,抬起来点了点殷青筠的额头,轻笑了下“傻软软,陛下这是明升暗贬。”
皇帝比谁都看得清楚,陆家的野心不比谁小,皇帝也善于制衡,这才扶持了殷正业。
至于崔家,只要有一人在朝中任要职,占着位置,崔家就倒不了。
201:重要物件
殷青筠愣了一下,额前被凝罗下了重力道敲得有些疼,“陛下升谁贬谁?”
“平日里若是让你去算计萧祉的事儿,你定是一点就通,想得比谁都快。”
凝罗又骂了句傻软软,一口银牙咬得颇为恨铁不成钢,“现在不也是在为了萧祉的将来做打算?你倒是半点不伤心了。”
“陛下当然是对陆家明升暗贬!”
“陆家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了,可陆家之中那一个个虎狼之辈比你父亲还要贪心数倍,陛下不是不知,只是总得压下心头的邪火,扶持别家做大,好叫底下的人斗得死去活来。”
殷青筠大抵明白了凝罗说的皇帝的用意。
其实皇帝这些年确实是一直在用别家权贵牵制陆家,她知道的就有永昌伯府和义勇侯府。
永昌伯府受皇帝暗中庇护提携。
义勇侯府就不用说了,真莽夫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皇帝将他养得跟看家犬似的,皇帝让他咬谁,他就张开一口獠牙咬谁,即便是权势通天的陆家也不愿招惹找顾严韦那个疯子。
可皇帝封萧桓为太子这一步棋,殷青筠是一万个看不懂,心里念着就向凝罗问出了口。
凝罗嘴边骂着她傻,但还是细细解释了“这便是陛下的安抚招数。”
“他把后宫宠爱给了崔婕妤,把前朝权势分给了殷正业和崔承誉,总得给陆家一个甜头不是,正好,萧桓便是最适合的。”
殷青筠脑海里回荡着她说的话,萧桓确实是挺适合的。
萧桓上辈子被陆家扶上太子储君之位,而后又登得大宝做了帝王,虽是被陆家控制了好几年,可到底还是奋力一搏,跟陆家和陆皇后拼得了一个鱼死网破。
萧桓自幼接受圣人教养,他的邹太傅有攀龙附凤之心,但一身仁正学问倒是将萧桓教得根正苗红。
殷青筠躺回了榻上,神色有些恹恹“其实陛下立谁为太子,都一样。”
萧祉现在无半点夺位的可能性,皇帝就算立了他,他也坐不稳那个位置,到时候终将要是要回到陆家人的手中。
凝罗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还真不一样,我都跟你说了,陛下就是为了立身体里留着陆家血的萧桓为太子,不然要是立了萧祉,陆家第一个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