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陆家的富贵是从祖上的马背一代代传下来的,大都天生孤傲难训,陛下深知欲先杀之、必先捧之的道理,这下子萧桓成了储君,陆家必定是欢庆欣喜,难以入眠,总会有掉以轻心的时候。”
殷青筠终于彻彻底底地听明白了,不过委实有些感叹凝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皇帝肚里的蛔虫似的,居然能将皇帝的动机与打算分析得淋漓尽致。
难怪皇帝让崔承誉做一个位同副相的中书侍郎。
寻常文人能一步踏入内阁就已经是上天开恩、皇帝仁德,崔承誉却一脚踏着副相的虚职,一脚踏着御史台的地界,那中书侍郎说着好听,到底是个三要管的差事,就要就好在,能抓朝臣小辫子。
崔武一走,崔承誉就算是为了私欲,也会竭尽全力盯着陆家和殷家,替皇帝达到监视朝臣的作用。
殷青筠心中暗叹皇帝的智慧和凝罗的七窍玲珑心,但还是对凝罗之前说的问题无法释怀“那你让我接近崔承誉,又是为了什么?”
凝罗说了这么些话,也正是为了这件事,自是正襟危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其实也不是我让你接近,这是汝南陈家传来的话,我只是个转达的。”
“陈家?”
殷青筠微略惊奇,不太明白陈家的意思。
汝南到京城往返路程少说半月,皇帝这才立了太子两三日,陈家就收到了消息?如果不是未卜先知,那原先又是借由崔承誉在打着什么主意。
凝罗顺着她的疑问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叠对半的信封来,她把信封交到了殷青筠手中“他们的意思是让你接近崔承誉,把这东西转交给他,并且还要让他相信,这是他能用上的东西。”
殷青筠柔软细腻的指腹按在些微粗糙的土黄色信封上,想起来这跟早上崔承誉交给萧祉的信封有些相似,记得她当时心里还腹诽过,崔家世家名门,居然会用这么糙的纸封。
她把信封拿到受伤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捻着,左手打算将信封打开,看看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凝罗飞快地按住她的左手,告诫道“你不能看。”
殷青筠抬头望着凝罗,眸中沁出丝丝缕缕的不解来。
合着陈家这是打算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让她为陈家办事,她却连点机密都窥探不得了。
殷青筠手腕使力想脱开她的掣肘,不料被她越发按紧了“你们不让我看,要是这里头是什么谋逆罪证,我帮你们递出去了,他日陛下追究起来不就全是我的罪责了?”
凝罗见她还想动右手,旋即眉眼一瞪,有些发怒的前兆,声音也变得尖利了些“陈家是你外祖家,他们不会害你的,这里头是崔承誉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凭借着这一点他还办不了什么事,得等萧祉亲去汝南,调查完了才能把最要紧的东西送回来,”
“什么最要紧的东西?”
凝罗今天说了太多,殷青筠将将捋清楚的思路又乱了。
这怎么又牵扯上萧祉了?
萧祉什么时候跟陈家搞在一块儿了?
凝罗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软软你怎么尽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凝罗把信封对折好,起身去替她收起来,“萧祉要做的能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大事,软软你莫要往坏处想了,你只要晓得这个东西就好生交给崔承誉就是了。”
殷青筠看着凝罗把东西塞到了枕头里侧,刚一想东西放在她这里,等凝罗一走她就不想看就看了。
凝罗回过身来,苗条纤细的身影被镂空屏风外的烛光拉出了一道影子,就投照在床里头的墙根上,微挑的薄媚眼角一挑,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若是想让萧祉死在汝南,你就尽管看吧。”
“”
。
202:皇帝阻扰
得了凝罗好一顿敲打,殷青筠都半点不想理会,独独这一句,听得她耳根子一麻,连身子都软了下来。
萧祉如今去的就是汝南,汝南可是陈家的地界啊。
当初陈家在京城就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迁去了汝南那样贫瘠的地方,岂不是要变成土霸王了。
萧祉这不就跟羊入虎口似的,任陈家宰割了吗?
凝罗睨了眼殷青筠没骨气的模样,有些失笑。
她不禁发出同殷正业一样的疑问,那萧祉到底哪里好,殷青筠怎么就相中他了,还对他这么上心?
不过姑娘家的心思已不是她这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能猜的了。
“这里头的东西你若真想看,那就等你把它交给崔承誉时,问问他肯不肯给你看。”凝罗走过去拍了拍殷青筠的肩笑了笑,觉着自己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若胡来,就真得掂量掂量萧祉经不经得住你的折腾。”
殷青筠立即软下态度来,揪着凝罗的衣袖晃了晃“姨母我错了。”
其实这里头的东西,她能大致猜出来是关于陆家的,不然也不会牵连萧祉,还一定要交给崔承誉了。
那崔承誉如今坐在朝中,本就是皇帝为了防着陆家,那他要的东西,可不就是陆家的小辫子嘛。
凝罗从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里把自己的衣袖扯出来,“啧啧,难为你也肯服软,你小名软软,可我就没见你跟谁服过软。”
殷青筠面上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软软是没对谁服过软,可自从姨母一来,软软不天天都在跟您服软吗?”
陈氏如今还在陈家手中,她也就跟凝罗斗斗嘴皮子,哪敢真犟起来跟陈家和凝罗对着干。
凝罗又伸手点了点殷青筠额头,搂着她笑了许久,见外头夜色漆黑,便借口晚了,明日再来看她。
不过临走时叮嘱了一句,让她等会把青岚熬好了汤药喝了。
殷青筠起身送凝罗出了门,看见婢女提着亮晃晃的灯笼在前头带路,带着凝罗沿着石子小道走远了,这才想起凝罗先前支开青岚是去熬药了。
又是那苦得舌根打颤的药。
偏殷青筠怕疼又怕苦,现今手上疼得钻心,还得喝那苦得惨绝人寰的药,想想就心窝疼。
她本想回床上去躺下装睡,不料青岚时间掐得好,她刚坐下,青岚就端着药回来了,一阵奇苦的药味挥散在屋子里,把先前喷香的饭菜香都尽数压下了。
青岚端了黑漆漆的药汁走到床边去,“姑娘可别怕苦,自古良药苦口,喝了药身子才能好得快。”
殷青筠见她手里捏着勺子想像之前凝罗喂粥那样一勺勺的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接过碗来一口闷下。
青岚见殷青筠仰头喝下奇苦的药汁,杏眸一转便沁出了水花来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疼,连忙去拿了几颗蜜饯枣子来,给她压压苦。
“明日我要出府去送送三皇子,你替我去找管家要辆马车”
青岚把余下的蜜饯用帕子包好收了起来,闻声皱着眉头说了句不行,“大夫说姑娘不宜出门,如今外头天气也热了,姑娘您的手还要不要了?”
青岚算是明白了,姑娘就不能惯着,若是平日里她想去见三皇子,那去见便是。
可她现在手上带着伤,哪能任她胡乱折腾,要是往后留了伤疤,青岚就是把自己小命陪进去都不够。
殷青筠躺在了床上,轻瞥她一眼“听我的。”
青岚深吸了口气,张嘴想说什么来着,想了想又不想跟她争辩什么了,只回了声好,走去吹熄了屋角两盏油灯,退出门去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夫人把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只消把姑娘这荒唐的做派告诉夫人不就成了,省得她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青岚觉着做耳报神有些可耻的,但没等她第二日做上耳报神,宫里就来人了。
还是上回的小内监,生得面庞白净,笑起来十分讨喜,坐在殷青筠屋里跟凝罗喝着茶,把宫中皇帝的赏赐一一转交给了一旁伺候的婢女们。
有两个婢女才新入府不久,运气好被拨到凝罗身边伺候,此时一看宫中这丰厚的赏赐,个个眼睛都直了,只差抖腿肚子咽口水了。
凝罗捧着茶转头扫了眼她们,让她们端着赏赐放到清风苑后头的私库里去,顺便警示了一句“这都是主家的东西,你们看看就成了,若是手脚不干净,从前府里已经有一个例子了。”
两个乖巧的婢女福了福身,连忙说自己绝不敢动妄念。
她们刚进府时,管家就说过前些日子府中一个婢女偷盗了府中财物的事情,后来虽是更是死相惨烈,还被亲哥哥威胁刨坟敲诈主家。
小内监看着凝罗,笑道“夫人一向温柔体贴,吓她们做什么?”
凝罗瞪了眼躺在摇椅上也不老实的殷青筠,才回头看向小内监笑了下“虽说殷府不差这几个钱,但要是被偷拿去养了什么腌臜的人,那可就窝心不好受了。”
小内监听说过上回殷府被人打秋风的事儿,顿时笑得有些尴尬了,便起身对殷青筠行了礼,道“今儿是太子和三皇子出发去汝南的日子,陛下在宫里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挂念殷大姑娘的,还有师傅他老人家,也让奴才替他给您问个好呢。”
殷青筠现在浑身疼,就没有一处好地儿。
她一大清早爬起来,强迫自己喝干净了凝罗送来的苦药,正梳洗打扮好了想出门去见萧祉,皇帝就派人来拖住了她的脚步。
不过是手上的一点擦伤,他就这样大张旗鼓的一通慰问,若说不是来拦她的,打死她都不信。
她憋了一肚的火气,哪有心思跟内监掰扯皇帝对她好不好。
皇帝就是故意的,她都要气死了。
小内监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着了殷青筠的恼了,一脸迷茫地看着凝罗,希望貌美心善的夫人替他说说好话。
可凝罗只当没看见,自顾替殷青筠回了谢“陛下待软软好,臣妇感激于心,你话也带到了,软软受伤需要静养,就不留你多坐了。”
小内监有点怀疑自己刚刚那一屁股就不该站起来,明明是来送赏赐的,怎么还沦落到被赶出去的地步。
“那那奴才就先行告辞了,夫人和大姑娘好生歇息”
。
203:苦大仇深
妙女多娇正文卷203苦大仇深送走了内监,殷青筠躺在椅子上气得心口疼,都怪皇帝突然派人来赏赐,白白耽搁她半个时辰。
萧祉早走了。
凝罗看着她越发垮下来的脸色,不厚道地笑“不就没去送行嘛,萧祉心上有你,你心意到了就是了。”
殷青筠不舒坦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凝罗,沉默了许久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可我就是想”
“那你也别把他惯坏啊,软软,你自己怕是没有察觉,可陛下和我却是将你看得清楚。”凝罗绕到窗下,低头看着殷青筠的眼睛,“你没发觉萧祉如今在你心中的地位已然超过了陛下了”
有些话她委实不好说得,毕竟劝殷青筠跟萧祉好的人是他,现在联合内监一块拖住殷青筠的也是她。
从前殷青筠除了陈氏,皇帝就是待她最近的人。
凝罗虽然晓得皇帝不是个好东西,可殷青筠这闷头坠入爱河,只顾着萧桓的傻样儿直叫她看得窝火。
殷青筠听了凝罗的后半句,脑海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后无知无觉地扬起了唇角,愣愣地回道“没有吧,回回我跟三皇子见面,都是我自己去找他的,母亲怎么说得好似他把我勾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似的。”
她不是第一回听人说萧祉对她灌了**汤了。
殷正业说过,陈氏说过,就连青岚有时候也嘀咕过,她一直都觉得她喜欢萧祉,心里念着他是正常的。
何况萧祉一直是隐忍的性子,若非她昨日主动提及婚事,他恐怕还呆头呆脑等着殷正业去跟他退婚呢。
凝罗道“他有没有把你勾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你自己晓得。”
殷青筠听着这话坐起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嬉笑着道“母亲把我说糊涂了,我晓得什么。”
凝罗伸手捏了捏殷青筠洁白如雪的脸颊,然后直起身子往外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嘱了一句“软软,不要忘记我跟你交代的事。”
她交代殷青筠给崔承誉一个物件。
殷青筠点点头“母亲放心,软软记得。”
殷青筠在家中休养了四五日,大夫来给她换了一次药,说伤口恢复得还不错,等再过几日就该长肉了。is
青岚心疼地拿出帕子给她擦汗,门外有婢女禀告,相爷下了朝正往这边走来。
殷青筠挑了挑嘴角,心里头暗骂一句殷正业真是贼心不死。
前几日他下朝总也来,来了就明里暗里撺掇她抛弃萧祉,若她不听,就给她讲朝中局势,让她晓得他如今多么有权势。
也不知殷正业是哪儿来的自觉良好,总觉着自己在朝中已经只手遮天了。
若他已经只手遮天,何必再卖女儿去巴结陆家。
殷青筠到底是不糊涂,知道自己要是答应了殷正业,往后殷府将会遭受怎样的灭顶之灾,每次殷正业跟她显摆之后,她都淡淡地点头微笑,再不说别的。
殷正业一再心急,绕是跟她翻破了嘴皮子,都说不动她分毫,从来都是怒气冲冲地走的。
殷青筠见大夫给自己包扎好了,转头对婢女道“来了就来了,迎进来就是了,总不能他都到门口了,我再把他撵出去吧。”
这自是不能够的。
之前殷正业也上门来打搅了殷青筠好几次,也不知为何婢女偏就这次来禀告了。
青岚也觉着婢女多嘴了,叫她赶紧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