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业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风抵霜
萧锦棠不需要活的太好,这样他就永远生不出羽翼,永远只能扮演着听话的皇弟角色。
这一点萧锦辉和萧锦棠心知肚明,某种层面来讲大家心意暗合。
萧锦棠思至此处,心中暗自冷冷一笑。
走出暗巷,面前是两条宫道。一条是往他与萧锦月所居的棠棣阁,一条则是往帝宫潜龙水榭。
萧锦棠顿了顿脚步,思量片刻,转身便往潜龙水榭走去。
通往潜龙水榭的路上随处可见来来往往的宫婢太监。见萧锦棠衣着寒酸,来往宫人均窃窃私语。
奴才私下议论主子乃是死罪。可这位九皇子除了名义上是个皇子,却是半分实权也无。过得连不少下人都不如。宫人在他眼前当面议论已是常事。
萧锦棠垂下眼,权当人言如风过耳。
走了约半个时辰,萧锦棠刚绕过离潜龙水榭不远处的相知楼时,却听得有宫娥窃窃道:“圣上已两个月没出过太清宫了,听闻已是病的下不了榻。不知此事可是真的”
萧锦棠瞥了一眼行走匆匆的宫娥,心中暗道没想到萧锦辉下手的这么快。
萧锦棠亦有大半年未见过自己这位父皇了。当今圣上沉迷修仙不问政事,整日将自己关在寝宫烧香问道。可近年来粮食收成不好,不是大旱便是大水,又碰上了今年冬天闹雪灾寰朔二州冻死了不少人。
此时积压已久的民怨因雪灾爆发,坊间流言四起。可萧锦辉不甚在意,他倒是认为此灾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寰朔二州的两位刺史均是齐王所举荐,现下借此抓紧时机折了齐王羽翼,还能顺带着平了民愤,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寰朔二州刺史一向清廉爱民,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今年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食照例被是被沿路贪官污吏层层搜刮,等到了重灾区,运来的米袋都是瘪的。若不是二位刺史花了自己的钱买来粮食,将自己的俸禄拿出来救济,怕是这场雪灾之中会死更多的人。
可怜这二位刺史大人,无端平白就这么背了着监察治理不力之名,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萧锦辉本以为这便能压得下民愤,可没过几日便收到了万民联名的请愿书。
这请愿书递到了萧锦辉案前,气的他直接拂了桌子,不顾形象的怒骂刁民。
萧锦辉将请愿书压在案底置之不理,可没想到寰朔二州受过刺史恩惠的难民竟自愿结队上京请命,一时间帝都流民众多。
那些饿狠了又没钱的流民四处游荡在帝都的各个角落,一时间抢劫事故多发,闹得几近得执行宵禁令。
萧锦辉见事态压不下去才以圣上仁德,将二位刺史自秋后问斩改为流放。
但这事儿还是做得晚了,民怨已经沸腾,那边刚解决完刺史的事儿,这边不知自那传出的流言道说着皇帝不管事,大周国祚已尽。
萧锦辉几乎为这事儿愁得近一月都不得安眠。
若是禀告父皇,让他来主持大局,但是父皇是否会对自己失望
一个监国的太子,连这些事儿都处理不好,将来如何继承帝位
可若是不禀告,那民怨便得不到平息。
那时北燕和东周还在凉朔原上打仗,军粮不得拖,可军饷已有两月未发,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萧锦辉思衬多日,在举棋不定之时,却得到了齐王即将进京面圣的消息。
——若是齐王为民请愿,那自己便是彻底丢了民心。
萧锦辉见状亦顾不得多了,于齐王进京前两日拜见皇帝,请皇帝主持春祭,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以定民心。
皇帝闻言将萧锦辉数落一通后拒绝了,并叫之别扰自己清修。
萧锦辉在皇帝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就此作罢。心道若是齐王来请愿也得吃个闭门羹,谁也讨不了谁的好。
可没想到齐王请愿时,一直伺候皇帝衣食起居的大内总管福禄却道:“皇上,若是难民造反夺了您江山,您打算如何”
那时皇帝正净手焚香,听得福禄进言,头也不回道:
“不怎样,天下任他们去夺。”
福禄闻言一笑:“如果天下没了,那皇上您又去哪儿修仙呢”
试问天下亡国之君,又有哪个有了好下场
更何况皇帝虽然昏庸无能,可也不想背个亡国之君的名头,遗臭万年。
待到齐王出宫,皇帝便吩咐人下去,要同皇后太子于二月二春龙节举行春祭。
太子听闻齐王劝动了皇帝,气的连饭食都吃不下。朝堂之上自己虽把控了大半,但齐王是自己的叔叔,当年皇帝都没能奈何得这位看似闲散的逍遥王爷半分。几十年过去,齐王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若是他打着一个顺应民意的旗号逼自己退位那可如何是好
萧锦辉虽娶了兰卿睿兰相国的长女为正妃,看似有丞相撑腰权倾朝野。但手无兵权。而齐王不同,齐王手下有冠军侯穆钰。
穆钰手中兵力虽不及安国公楚凌云多,但却掌握了大周最精锐的部队龙图卫。
龙图卫镇守大周咽喉重城临阳城,若是齐王要反,自己必会死无葬生之地。
且最要命的是,穆钰他也动不得。他只是有丞相撑腰,可穆钰的亲妹则是当今皇后。
思虑再三的萧锦辉始终不知如何对齐王一派下手,可不曾想皇上宠妃姜贵妃却暗下毒计。她知晓若是自己儿子被夺了位,别说自己,便是姜家都难保。她借着看望皇帝的时候给圣上下慢性毒药,企图让帝位更早空悬,只要萧锦辉当了皇帝,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春祭那日,帝后亲登占星天坛,焚香祈祷。
整个燕京百姓得知数十年未曾谋面的皇帝亲自祷告不禁纷纷寻天坛之外的高楼围观,欲一睹圣颜。
那日燕京万人空巷,春幡漫漫,虽是料峭清寒可依旧挡不住山呼般的天佑大周,国祚绵长。
萧锦辉见状对此十分满意,正当皇帝完成祭礼准备乘龙辇回宫修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儿发生了。
只见圣上跪祭起身,脚下一个踉跄便倒在了皇后身上。
穆皇后忙扶住了皇帝,以为皇上是年纪大了身子虚有些站不住,可没想到就在穆皇后欲唤福禄帮忙搀着皇帝时,皇帝一口鲜血便喷了皇后一头一脸。
穆皇后不过刚刚三十,嫁进宫后哪里见过这等形势
她一向听从兄长冠军侯穆钰的指示,见这阵仗,面色一下变得惨白,竟是也要随着皇帝一同昏过去。
萧锦辉见状暗道不好,这百姓众目睽睽下,皇帝竟然倒下,怕是又不知要闹出什么流言蜚语。
可这说到底也是萧锦辉母子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本想下药暗取皇帝的命,却没想到在这节骨眼子上皇帝毒发。
而春祭过后,大周竟是碰上了百年难遇的春旱以及倒春寒。
仲春之际,只打雷不下雨,谷物枯死在田地里不说,又三月下大雪,冻死无
最是无情孑然帝王家
太清阁宫门紧闭。里面侍女听得萧锦棠前来请安,一面派宫娥出来接待一边叫人进去知会福总管。
萧锦棠随着侍女进到屋内等候传召,忽才发觉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来过太清阁。
自萧锦辉掌权开始,皇帝已很久不召见其他皇子或是兄弟。就连萧锦辉入主东宫之后戕害兄弟,皇帝也不闻不问。
福禄在寝宫里听得萧锦棠来探望皇帝,不禁皱了皱眉。
如今圣上身子虚弱,太医千叮万嘱不得废神忧心。他正欲叫人回绝萧锦棠时,却忽的听得榻上的皇帝缓缓道:
“是太子来了他来了就让他回去,孤不想听那些琐事。”
福禄忙快步走到皇帝身旁低声回道:“回禀皇上,是九皇子来了。”
榻上的皇帝显然已是病的不轻。虽是倚着软枕半坐着,可神色语气都有气无力的。
“九皇子”
皇帝幽幽念叨着,似有些失神。他眯了眯眼,像是大梦方醒般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来。
“是锦棠来了”
福禄见皇帝神色变了,旋即笑这应道:“是啊,都说九皇子身子不好。这不,他身子刚好,又知道您病了,特地来探望您。”
皇帝伸出手,福禄立即奉上热茶。皇帝抿了口茶,忽道:“福禄,孤似乎很久没有见过锦棠了。”
福禄弓着腰笑了笑:“是啊,约莫快一年未见了罢。”
记得很久以前,这个小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自己还亲手抱过他喂过他米糊来着,孩子的母亲站在一旁微微含笑,真似寻常人家夫妻养孩子一般。
他还记得锦棠的母亲是个极美的女人,有着一双翡翠一般的瞳和一头鎏金粲然的发,可惜就是去得太早了些,委实是红颜薄命——
“福禄,我记得俪姬还生了一个女儿,怎么今天锦棠来了,锦月没来”
福禄略略一弯腰,恭谨道:“回陛下的话,三公主殿下自冬天便惹了伤寒发着烧。这些日子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好容易开春了好些了,现下见不得风,怕再次伤了寒。”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边缓缓拿起榻旁的参茶一边冲福禄摆了摆手:“让锦棠进来说话罢。”
福禄诺了声便退了下去回萧锦棠的话。
萧锦棠坐在寝殿外,却是无端的生出了些不安。他端着宫人奉上的茶盏,正思衬着一会儿如何答话。便见着皇帝身旁的亲信太监福禄微微伏着腰向自己快步而来。
萧锦棠正欲起身向福禄见礼,却见福禄对自己深深一弓腰:“老奴参见九皇子。”
福禄见着萧锦棠一副欲给自己见礼的样儿,面上忽的有了几分笑意:“殿下,外面冷。皇上请您进寝殿慢慢叙叙。”
萧锦棠闻言一笑,却见福禄拍了拍手。侍奉于门侧的宫娥听得掌声便立即快步上前,将萧锦棠身上寒酸的棉布大麾褪下。
大麾下的萧锦棠身着一身单薄布衣,不过薄薄两层。福禄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殿下恕罪,现下春寒料峭,太医叮嘱说陛下不得沾染寒气。”
萧锦棠笑了笑,笑意晏晏间,一双瞳像是含了一泓春日碧水一般,饶是潋滟万分。
“父皇身子要紧,多谢公公提醒了。”
福禄早知萧锦棠依附太子而存,但未曾想太子殿下如此苛待手足。堂堂皇子冬日只身着单衣布袍寒酸至此。
福禄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可转念又想到那些被太子殿下戕害的皇子们,无奈只得心底叹息一声,语调也不由得柔和了些许,倒像个慈祥的老人:“九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委实太过折煞老奴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消片刻,萧锦棠和福禄便到了寝殿门口。
里面照应的侍女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不须吩咐便将门打开跪下请安:“奴婢参见九皇子殿下。”
皇帝正半倚榻上闭目养神。听得门外声响,转头一看便见着一身素衣的萧锦棠对自己恭谨的跪拜而下:“儿臣锦棠参见父皇。”
皇帝微微颔首,伸出手虚扶了一把萧锦棠,示意他起身说话。
萧锦棠谢过皇帝之后,缓缓起身道:“锦棠冒昧了,许久未见父皇了,心中甚是想念的紧,委实忍不住思念之情。打扰父皇静养了。”
皇帝已经不年轻了,萧锦棠记忆中的皇帝是一个眉目深刻不怒自威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坐着的时候宛如一尊金漆雕像一般。
他哪怕是笑着说话,但语气中亦带着无形的压迫力,几乎令人不敢直视说话的人。
而现在的皇帝却发了福,明黄的锦被覆着他软趴趴的肚子,更衬得他面色蜡黄不堪。
皇帝看着萧锦棠呵呵笑了,看着他的眼神说是慈和却不如说是黯淡。看着看着,皇帝的眼神有些迷蒙起来。像是透过萧锦棠望见了过往岁月。
萧锦棠委实太像他的母亲了——
除却他的发色和眉弓,五官神韵几乎跟过世的俪嫔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双碧色的眼睛。
“福禄,赐锦棠座。”
福禄诺了声,不过片刻,侍女便端上了软凳和茶点。
萧锦棠随意看了眼端上的茶点,目光忽的顿了顿。
在一众蝴蝶酥,肉桂苹果卷,椒盐条中。中间那碟炒花生显得格外寒酸也格外瞩目。
皇帝是最喜欢吃花生的,每次茶点必然有一碟油酥的花生。
可很少有人知道,太子萧锦辉是半点花生也碰不得的。
就算是沾了半点花生沫子,萧锦辉也会呼吸困难全身长满红疹。
若是多了——
萧锦棠曾记得自己母亲跟自己说过,萧锦辉年少时跟人在宫外游玩,不慎吃了块花生酥,没想到当即呼吸困难口吐白沫,差点连命也去了。
那时候姜贵妃急的多次昏厥,整日里求神拜佛替萧锦辉祈祷,或许真是祈祷起了效用,萧锦辉愣是撑了过来。
至此之后萧锦辉再不碰任何花生类制品,甚至一见到见到花生便会大发雷霆。而萧锦辉掌权之后,更是下令东宫乃至整个宫廷不得出现花生。
无奈皇帝喜欢,御膳房便留了花生给皇帝做些零食茶点。
萧锦棠目色略略一沉:“儿臣记得父皇最喜吃花生,不如儿臣给父皇剥点花生吃罢。”
皇帝乍一闻言,不由得愣了愣。
剥花生这种事一向都是下人做的,而这么多年,除却自己的妃子,他那些皇儿倒没有一个给自己真正意义上端茶倒水的——
就是连给自己奉茶也是照着请安的规矩来办,更逞论私下给自己剥个花生呢
福禄见皇帝神色微变,面色欣慰:“九皇子真是有心了,只是这剥花生的事儿应是由咱们奴才来做,皇子您是万万做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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