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要脸在先!”
“算了,老子身为八路,懒得和你个汉奸一般见识,这个觉悟我还是有的。”铁塔一副老神在在,抓起毛巾擦了擦他的大手。
“既然你说那个什么别动队对药感兴趣,那这事还有什么复杂的?还逼着老子替你买哪门子药啊你?他们要是死活不露面,难道天天去买吗?笨到家了。”
“怎么算不笨?”
“卖药铺不就得了!有了药铺不是啥都有了,他们要是不出来那可真缺心眼了。”
“卖药铺?那药铺又不是我的!”张富贵皱着眉头刚反驳了一句,忽然变了表情:“等等……你是说……”接着又换了表情,恍然大悟,撑着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抬手一指铁塔:“高!确实是我笨了!”
“别忙着嘚瑟,现在赶紧变几个大活人给我看看,老子忙着要去救国救民呢!”
第344章 罗青相遇
张富贵一笑,重新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了纸,撕开一条,然后拿出笔来写下简单几句话,最后摸出他的手戳,在字条上盖印出红色章记,吹干,递给对面的铁塔:“把这个收好,去县城警队,找张天宝。”
铁塔接了,一头雾水:“你让我去劝警察当八路?”
“我让你去买人。”
“买人?”
“去之前把你自己捯饬捯饬,煤老板也好工头也罢,反正不能这个穷德行。那位张警官拿了我这个条儿,他会给你个便宜价,还会帮你把人送出城。至于你能买多少人,那要看警队监狱里关着多少闲的,还要看你有多少钱。”
晋县县城里有三个监狱,便衣队一个,宪兵队一个,警署侦缉队一个,大小和规模都不同,关押对象也不同。
宪兵队的监狱是敏感区,但是便衣队和警队的监狱纯粹是个坑人窝,要么是替鬼子攒劳工,要么是靠冤狱赚赎金,出什么事张富贵也不担心牵连。
“姥姥的,你这能算帮忙吗?我个穷八路我哪有钱啊?”
“那没办法,这钱可不是我挣,能给你打个便宜就不错了,知足吧你,一般人想找门路都找不进来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把这张条子留好就是了,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去买呗。再说……没钱你怎么还来下馆子呢?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
“老子犯得着跟你个狗汉奸解释吗?”
“老子也犯不着听你个土八路哭穷!”
第二天上午,天气好得像是昨天一样。
张富贵仍然是昨天那身行头,不过表情和姿态有了变化,墨镜戴得更正,头抬得更高,迈着嚣张的四方步,走进了那间药铺的门。
啪地一声,证件摔响在药铺柜台上,那里写有晋县侦缉队副队长的大名。
“我要见见你们东家,不能管事的都别跟我说话!”
这谱,这派,亮得药铺掌柜的慌不迭让座上香茶。
不久,东家匆匆来了,进门一脸赔笑,让着张富贵进了里间。
“张队长,您这是……”
“一会儿你在药铺外放个牌子,写上药铺出兑,另外让你的伙计把这风声也放出去。”
“出兑?可是我这……”
“别担心,不是让你真兑,而是我要办案。你只管这么做就行,来了买家你随便谈,但是对方的名字背景都给我记下。明白了么?”
药铺东家这才开始擦他的一头冷汗。
又到了晌午,仍然是昨天那个药铺对面的饭馆,仍然是那张靠窗的桌子,狗汉奸张富贵又坐在了这里,点了两碟小菜,捏着个小酒盅,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街。
铁塔那个憨熊说得没错,有药铺不买,那别动队得缺心眼到什么地步,这可是一劳永逸的好事,何况还赚钱呢!
药铺门口已经挂出了醒目的大牌子,出兑两个字格外清晰,兴隆镇这个地方并不算大,这消息两个小时内已经传得差不多。刚才已经有过衣着光鲜的富人走进过药铺,必定是奔着出兑来的。
张富贵心里已经开始得意了,等最后拿到购买药铺的意向名单,要筛选出那位‘别有用心’的人并不难,他将成为牵出别动队的第一个线索!
觉得窗外的冬天一点都不冷,觉得杯中酒格外好喝,觉得……那个正在走过街边的女人……
张富贵突然摘下了墨镜,目瞪口呆地盯着窗外的街,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背影消失进药铺的门,浑然不知端在手里的酒正在滴滴洒落,湿了衣襟。
那是个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美丽身影,虽然她没有了长长的辫,虽然她没有穿着蓝衫黑裙,虽然她打扮得富丽堂皇还带了随从,那依然是她!
墨镜的镜片上,倒映着一张五味杂陈脸;捏着墨镜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着。
意外之后,是惊喜,是迷惘,是醒悟;而醒悟,未必值得高兴,反而让临街窗内那张俊秀的面孔深深落寞了。
一口饮尽了尚未洒光的杯中残酒,狗汉奸想,她不该进药铺。
随意掸了掸衣襟上的酒湿,狗汉奸想,这比当初的她更远了,而我,还是我,一个恬不知耻的狗汉奸。
没心情喊结账,随意掏出一叠钞票,直接扔在桌面上。狗汉奸拿起那副墨镜,呵了口气,用白围巾认真地擦,擦去了所有的印纹,使镜片恢复光亮。
微垂了脸孔,轻轻戴好,才起身,脚步缓慢。压了压黑色礼帽的帽檐,缓慢的穿过食客们的烟雾缭绕,仿佛,缓慢的不是他的脚步,而是无声时间。
推开门,冷风乍然扑面,墨镜后深锁的眉头迎着没有温度的冬日阳光抬起来,镜片黑得发亮,闪过一抹光。冷风中的脏污小街,仍然不刺眼。
他站在饭馆门口外,隔着街,静静看着对面药铺的门,静静等待着,白色的围巾流苏一阵阵随风飘起,醒目在阳光下。这明明是重逢,但他觉得这仍然像是告别。
当她走出药铺的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街对面的人,他太显眼了,无论是那一身衣衫,还是那一副墨镜,让她楞在了药铺门外,听到了身后随从的纳闷催促,才答:“那是我的熟人,你先回去吧。”
街面很脏,部分融雪化作冰一样的坚硬地面,又黑又光滑,在阳光下反射着街边的所有阴影,无论是走动的,还是正在站立凝望的。
狗汉奸努力让深锁的眉头舒展开,隔着街,在墨镜后向她展示了一如往常的阳光微笑,只是,这笑容不像从前那般纯粹,在冷风里,显得苍白僵硬。
她也笑了,下意识裹紧她的华贵大衣,一步步迈下药铺门前的台阶,脚步悠闲地穿过了街,停到了他身前。
“你怎么在这?”他们同时开口问,又同时闭口。
“我是个小狗腿子,出现在哪都不奇怪,是不是?你……不是在晋县开店吗?”
“这里有我亲戚的产业。”她答着,又把面前的狗汉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比你那身狗皮好看多了!”
“装cheng ren我也是狗。”
她笑出了声,漂亮的脸被冷风吹得泛红。
“你从药铺出来……是病了吗?”他收起微笑,面露关心。
“没有,我是来看看能不能兑下这药铺。”
明知道会是这样,但他还是亲口求证了。这是一种很难言述的感觉,张富贵猜不出她是因为一腔爱国热忱而给别动队帮忙,还是她已经是其中一员,他不希望这是真的。21
第345章 指导员的烦恼
不是说张富贵真想与别动队为敌,而是别动队已经被井边大尉惦记上了,非常不乐观。在张富贵眼里,别动队与八路的游击队根本不是一回事。
八路有地基,是在土里生根的,砍也好烧也罢,春天一来它就长,这就叫土八路;而别动队……更像是华丽浮萍,耐不得寒,捞光了,就没了。
“你怎么了?”
“呃……没事,眼镜有点凉。”
“呵呵,那你还戴?傻!”
“我要是不傻,怎能当了狗腿子,一次次被你欺负!”
“哎,我听说……你在县里当了侦缉队副队长了是吧?”
“谣言,别信。我不是那块作死的料,什么时候你听说我开赌坊了,那才是真的!”
“现在……我有事得回去,你今天不回县里吧?回头你可得请我吃饭,舍得么?”
“舍不得。”
罗青的秀眉故意挑了起来。
张富贵无奈一笑:“没办法,这腿不是我自己的,我这就得赶回去呢。”
他很想应约,他一点都不介意罗青的邀请是否单纯,可是……他不敢应约,因为他现在恨迷惘。张富贵是个敢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可惜现在,罗青已经不是那只平凡栖息的天鹅了,她更高尚了,很高很高,高得癞蛤蟆根本看不到。
癞蛤蟆只能看到他眼前的一洼臭水塘,怎敢再向往天空的云!
罗青露出了理解的笑,她当然不是真正的理解,而是以为狗汉奸确实忙着回县城交差:“好吧,那不难为你了。但是下次你得请我!”
“只要我还没把自己都输出去,我会的!”
“我住在后街的林院。”
“我仍然住在县里的狗窝。”
罗青没能听出狗汉奸这句话里的淡淡忧伤,她那因冷风而晕红的脸再次被保持微笑的狗汉奸逗笑了,于是俏皮地抬起一只手来朝他轻摆:“那……下次见!”
狗汉奸微笑转身,这次,他成为了她眼里的背影,顺着冬日下的脏冷小街,向北迎风,渐远。
县城警队某间办公室,张天宝坐在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朝两个土里土气的两个家伙问:“你们找我?自首的吗?尽管说,啊,只要不是得罪皇军,我都有辙。懂不懂?”
稍瘦的年轻人讪笑道:“张警官,您误会了,我这有个条儿,您先看看。话落从怀里掏出个字条递放在办公桌上。
张天宝拿起来看了看,诧异道:“嗬!有道啊你们,把我兄弟都抬出来了!”看过后将字条撕了随手扔进垃圾桶:“既然这样……说吧,什么事?”
“我们的小窑经营不下去了,这不想找几个干活的,可你说现在这光景那那么好找劳力?”
张天宝一听这话,全明白了,起身离开座位,到门口将门反锁了,然后打开墙边的柜子,捧出一摞档案来,往办公桌上一放:“自己挑吧,跟你们说啊,我这可不是菜园子,不论大小不论斤两,一分罪一分价。”
“啥意思?”
张天宝回到办公桌后重新坐下:“小罪便宜大罪贵!明白了吧?”
大块头那位眨巴眨巴熊眼:“姥姥的,照您这么说……死罪都能买出来?”
“当然!还不消案底,保证老老实实把你当东家。不过要是一不留神让他把你给灭了,那也不管退货。如果再被抓回来,那就又是我们的货了,要是没死,你也可以再来买!”
铁塔和马腿都傻了眼。
“愣什么呢,挑啊?”
“可我们这个……识不得几个字啊?麻烦您给介绍介绍行不?”
“成,说说你们喜欢找什么样的吧。”
“这还用说,照死的来!”马腿那俩眼珠子兴奋得都放光了!
张天宝心说好家伙,胆儿不小,这豪气够去落草了,看来还是笔大买卖!赶紧清咳两声:“好口味!我喜欢!那我给你来介绍这头一个哈,嗯……手刃仇家满门八口,如何?”
大个子听得捂着胸口禁不住一晃悠:“哎呀!我个亲姥姥的!马腿哎,你个浑货能不能冷静点。”
孔岩这个指导员很忙,现在的孔庄是他管着,特战连人现在不少了,可是对岸的孔庄人可也同样不少了,乱七八糟的什么事都有。
特战连和别的连队不一样,孔庄和别的村子也不一样,军民之分的界限非常模糊。
每天都要亲自查哨,安排换班,警戒问题一丝都不敢放松,督促战士们训练,时时跟战士们强调纪律。
他的强调方式就是随时念叨,随时与某些战士谈一谈,他知道战士们见他就头疼,但这就是方法,不想看见我,那就别出幺蛾子,否则我就跟你唠个够,唠到你对生活失去信心想投河,看你还有什么兴致再折腾!
孔庄的事也一大堆,马寡妇忙着带人做肥皂做染料,安置新来那些难民的木屋已经建得差不多,现在得组织大家开始伐木了。
伐木采取就近原则,孔庄下面岔口的碉堡对面的开阔地顺便扩展的更大,木材被归拢放置在河边,只要与团部的同意确定下来,直接推进小河就是,漂到孔庄附近会被战士们捞起,马寡妇用交易来的工具已经在孔庄建立一个简单木材厂。
女民兵队的训练也是个问题,定的是小黑来负责,可是这些日子来,根本就没正儿八经开始训练。
一些女民兵为此跑孔岩这里来告状了,她们扛枪的积极性出奇地高,本以为能顶半边天呢,结果到现在只发了枪不给子弹,岂能不怨言。
孔岩这才明白,黑子有情绪,自己这个所谓副排长是一群娘们,黑子的肠子悔了个透,他心里严重排斥这个既扯淡又丢人的职务,就是不让女兵们练习实弹训练。
正在考虑该如何去做黑子的工作,刘二花与陈招娣又吵进了门,一个哭哭啼啼要求指导员给出他男人的下落,一个强调她与铁塔早已订了亲,要求指导员教育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这二位把孔岩折腾得快崩溃了,跟她们讲军队的规矩讲八路的政策,她们反倒闹得更欢,一个哭喊着终身不嫁别人,一个大骂规矩没人性毁了她名声。
万事万物都有相生相克,任是孔岩同志也不能逃脱命运的轮回,跟这两个‘窦娥冤’他这个话痨都扯不起了,心中大骂铁塔是个惹祸精,好脾气的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非常想打断铁塔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