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星穹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圣者晨雷
“要我说,咱们应该去崇贤坊、尚冠坊,那里才是富贵人家所居之处,要是破了那里的坊墙,哪怕只抢得一二家,也胜过在这丰裕坊百十家了!”钟缺耳又在抱怨了。
“崇贤、尚冠二坊都是权贵居所,哪个权贵之家中没有几十数百的青壮奴仆与私兵而且北军盯着那边,权贵们看顾自家定然会出十分力气。相反,丰裕坊这边没有权贵,到时城中四处火起,北军忙着替权贵们看家,有谁顾得上这”那疲惫声音的主人倒是有耐心:“丰裕坊虽然尽是平民,但也有些豪商,还有些世代小吏,其家中富足,不逊二千石的高官,只怕你钟缺耳惟有两只手,抱不得这么多的财帛!”
众人都笑了起来,声音极是贪婪。
棺中的赵和,则是浑身冰冷,双眼圆睁。
他已经猜出了这伙歹人的来意!
他们竟然要乘着除夕夜来劫掠丰裕坊!
虽然这些年天下不是很太平,盗匪多如牛毛,但是这毕竟是咸阳,是大秦帝国的帝都,仅城内就驻扎着足足八万精锐大军——三万北军、一万南军、两万羽林、两万虎贲,再加上杂牌军超过十万。
这等情形之下,区区盗匪敢入城作乱,背后肯定还有隐秘。赵和可以想象得到,当他们得逞之后,无论是要满足这些盗匪的贪欲,还是要掩盖其背后的阴谋,丰裕坊,必然化为火海,而处身坊中的他,将再无容身之地。
哪怕躲在这棺材之中,一时不被人发觉,也未必能撑到最后。
必须自救!
要自救,首先得从这棺材里脱身。
赵和开始回忆棺材铺里的情形。
棺材铺子里聚着七八个贼匪,即便他们个个熟睡,想要脱身也不容易,更何况他们还安排了人轮流值守。
整个棺材铺分为两大部分,一部分是后边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堆着木料的草棚。另一部分是前面的铺面,而铺面又分成前堂与后屋,前堂接待客人、陈列已经造好了的棺材,后屋则是工房。前堂与后屋之间,并没有隔墙隔开,只是由一些堆起的木料起到隔断作用。
赵和睡着的棺材,放在了后屋,架在两条长凳之上。哪怕只是掀开棺盖,那声音也会惊动贼匪。
必须把贼匪赶出去……这恐怕不比从贼匪中杀出去容易。
赵和等了好一会儿,外头贼匪们一直在说话,那个钟缺耳的抱怨声始终不停,有个受不了的盗匪扬言要将钟缺耳塞进棺材里,贼匪们的话才稍少了些。
赵和听到他们呼吸的声音稍稍急促了些,而且接下来的话题,都有意避开了棺材。
外头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他们彻底安静了。
赵和屏住呼吸,心中犹豫了会儿。
已经是三更天,这可能是他唯一的脱身机会,他可以想得到,贼人现在的注意力都在那更夫身上,害怕更夫发现棺材铺子里的异常。
这个时候,赵和弄出点细微的声响,外头的贼匪不敢仔细查看,以免闹出动静。
但这样做也会让对方意识到棺材中有情形,只待更夫一离开,他们必然要来掀棺盖。
赵和并没有犹豫多久。
在铜宫时,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故此只能被迫地接受命运。现在他至少还可以选择一下,稍稍掌控一点自己的命运。
赵和将剑拔出了一点,手指在剑刃上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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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心有所欠
赵和撒腿在小巷子里跑,一边跑,一边打量四周,寻找离开丰裕坊的道路。
丰裕坊是咸阳城三十六坊之一,和别的坊一样,它是一个不太规则正方形,四面各有一里长墙围着,坊墙高两丈厚一尺半,四角有角楼,四座坊门处有望楼箭垛。暮鼓响后,坊门落闭,即便是富豪显贵,也进出不得。但经过二百年,这一套制度已经有了不少漏洞,往往有奸猾之辈,会设密门地道,方便自家出入。
赵和想要找的,就是一道能够让他乘夜逃出的暗道。
他自己没有这样的门路,但他知道有一人,肯定是掌握了这样的暗道。
赵吉。
赵吉出身豪商,家中没有长辈,却有万贯家当供他挥霍,年纪轻轻就成了丰裕坊游侠儿和恶少年的首领,多有做些不法的勾当,通过暗道往来于各坊,反倒是他诸多作为中不那么恶劣的。
只是赵吉家不在牛屎巷,而是在稍远一些的铜驼巷。
赵和一路狂奔,来到赵吉家门前,将门拍得砰砰作响,很快就有人过来问道:“是谁”
“我是赵和,有重要事情要寻赵吉!”
里面响动了一会儿,然后赵吉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音响了起来:“幸好还没有入睡,赵和,你不是向来不主动寻我的么,怎么这除夕之夜,却跑我家来了。”
“快开门,我要借你秘道一用,夜里出坊有急事!”赵和沉声道。
赵吉二话不出,开了门,直接领着赵和来到自家的后院,甚至连原因都没有问,就推开一处假山石道:“从这里下去,可以进入地道,出口就在正街旁的一丛树丛下!”
赵和同样没有多说,直接进了地道之中。
地道低矮黑暗,赵和猫着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赵吉没有跟来。
赵和对这位恶少年首领又高看了几分:其人能得游侠儿和恶少年们的拥戴,不仅仅是出手豪爽挥金如土,他的器量也非同一般。
但让赵和止步的并非赵吉。
他想到了那位王道王夫子,还有他的女儿王鹿鸣。
如今正是除夕之夜,各家都在守岁,王夫子与王鹿鸣很有可能还未睡着。
但等子时一过,他们也应该会睡着吧。盗匪起事之时,他们可能正在熟睡,有可能连反应都来不及做出,就被盗匪破门而入。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赵和可以想见。
那些老先生们中有一位喜欢给他说史,说到家破城破甚至国破时的种种惨状。
换作是别人,哪怕就是那位平衷平匠师,或者是那位萧由萧大夫,他们的死活赵和都不会放在心上。唯独王夫子一家,赵和心里很有些过不去。
他不欠平衷的,不欠萧由的,但欠了王夫子一家的。
且不说这半年来王夫子父女见他可怜,给他带过多少吃食,就是他身上这件御寒的衣袄,也是鹿鸣给他带来的。
在铜宫那种环境长大的赵和,除了那些老先生,能够在意的,也只有王夫子一家了。
赵和往前又走了两步,只是脚步越来越慢。
然后他猛地转身,快步回头。
他遇事会犹豫,但只要下定了决心,那就雷厉风行。
到地道洞口时,砰的一下,赵和同一人撞在一处。
“啊哟!”赵吉摸着脑袋呼痛,抱怨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跑来跑去的!”
“我还有些事情,要去找王夫子,你不要睡,我找了王夫子后还会来,你千万别睡!”赵和仍然没有解释。
“我和你一起去找王夫子!”赵吉闻言精神一振。
在黑暗中他看了赵和一眼,他知道肯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了,以他喜欢热闹的性情,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特殊事件。
赵和没有拒绝。
让赵和意外的是,赵吉的家离王夫子家并不远,双方隔着一堵墙,翻过墙便到了王夫子家的后院。
敲响后门不久,王夫子举着烛火,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后门。
他看了赵吉一眼,赵吉抿着嘴低下头,然后又抬头拉过赵和:“夫子,是赵和有大事要找你!”
这一看一语之间,隐藏着某些微妙的事情,赵和隐约察觉到了,但现在不是深究之时。
“夫子,你带着家人与我一起,从赵吉的暗道里离开丰裕坊!”赵和道。
就在赵和找到赵吉家的时候,牛屎巷平衷家的棺材铺子外,人影晃动。
“有何动静”首领压低着声音,但怒气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向一人问道。
被问的正是钟缺耳。
雪光映射下,他的脸色比起外边的雪没有什么差别,胡乱点着头,然后回复道:“确实没有动静,那鬼,那鬼可能已经走了”
“他的棺材还在这,会走到哪去”旁边有人颤声道。
另一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们干嘛要呆在这棺材铺子,再去找一家,时间就快到了,何必非要此处”
首领回头瞪了这二人一眼,吸了口气,然后拔刀上前,是了棺材铺子。
他另一只手执着火把,高高举了起来。
棺材铺子里的情形,和他们方才逃走时没有什么区别。首领停住脚步,他身后的群盗一个个忙不迭地立住,屏息凝神,睁大眼睛竭力四处张望。
首领警惕地环视了一圈,然后不耐烦地喝了一声:“都屏住气!”
十六、樊令在此
“事情未必那么简单。”
在听赵和说事情前后之时,王夫子一直都是静静的,等他说完之后,这才摇了摇头,拒绝了跟随赵和立刻离开的建议。
“夫子!”赵和急了。
“咸阳乃大秦帝都,即便如今局势动荡,也不是盗匪随随便便就能劫掠之地,咸阳附近最出名的盗贼唯有莽山贼。”王夫子说到这的时候,微微有些怒意。
赵和知道他为什么发怒。
莽山贼盘踞于咸阳城外南山之中,数量从一千到数千、上万说法不一,在距离咸阳这么近的地方,藏着这么大一伙盗匪,朝廷屡剿而不灭,这其中怎么会没有猫腻!
哪怕赵和只在咸阳城中呆了半年,他也不只一次听说,莽山贼是大将军的政敌暗中支持的力量。朝廷大军只要一开拔出动,他们立刻就会从南山消失不见,但朝廷大军回到京中,他们就又死灰复燃。
“丰裕坊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倒是如今贼人定然在丰裕坊外正街上布了眼线,出去的人一多,必然为其所觉……”王夫子站起身,来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剑:“我身受街坊之恩,不能独自逃生,况且我拖家带口,又能逃到哪里去这种情形下,唯有齐心死战!”
赵和怔怔地看着王夫子。
他知道王夫子所说“身受街坊之恩”所指为何,王夫子父母早亡,完全是丰裕坊的邻里帮助才活下来,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对街坊邻居的恩情念念不忘。
“夫子……”看着王夫子握剑出门,赵和追了上去。
王夫子回脸向他一笑:“阿和,你能来向我示警,我很高兴。”
只说了这一句,他便大步踏出门,紧接着,赵和就听到外头响起了警锣之声。
王夫子敲响了警锣。
这是除夕之夜,很多人守岁,到现在还没有睡着。警锣声一响,以牛屎巷为中心,周围各方纷纷骚动,一个个火把、灯盏燃了起来,一位位青壮出了大门。
“出何事了”
“怎么了怎么了”
“是有盗匪还是走水了”
他们议论纷纷,然后向牛屎巷里王夫子家聚拢过来。
赵和跟出门,看着王夫子向最先到的几位邻居解释原因。王夫子在丰裕坊里极有威信,他只是简略几句,众人就信了他,然后纷纷又跑回家去。
当他们再出来时,或执刀,佩剑,还有拿着弓矛者,还有不少人背着弓、挂着箭壶。
大秦万里江山,是赳赳武夫们打出来的,民间讲武之风极盛,就是士子书生,也都是仗剑游学上马读书。
就在这时,东坊门处又传来警锣之声。
王夫子带着二十余人匆匆冲向东坊门,但在出牛屎巷时,却被人拦住。
匆匆赶来的是萧由。
赵和觉得萧由与王夫子身上有些东西很相似,比如哪怕都是半夜出来,可身上的衣裳却都整整齐齐。
但他们也有不同之处。
王夫子因为盗匪入城之事,显得有些激愤,他以忠义激励周围的青壮,但却没有具体安排事务。
萧由赶来则不同,他直接发号施令,首先遣人前往各巷巷口,通知青壮备战,紧接着又让人准备饮食、兵刃、药物。在场先后到了百余人,他却仿佛个个都认识,所用之人也都让众人心服。
在极短时间内将这一切安排好后,他才对王夫子道:“夫子,你去东坊门,可能会与贼人迎头相遇,千万小心。我所长不在厮杀,便停于此处,为夫子调拨后续。”
“有顺之在,我无后患。”王夫子说完后,带着人便冲向前。
有萧由这一阻,聚在王夫子身边的人数猛增,已经有百余人了。
赵和跟上去时,侧脸看了萧由一眼,发觉萧由拉着一个壮汉正在低声吩咐什么。
那壮汉正是樊令,他连连点头,然后快步追来,一下子将赵和挤到了边上去。
“萧大夫让我护着王夫子。”他瓮声说道。
如同萧由料想的那样,他们在离东坊门五十步处,便借着火光,看到坊门处聚了不少人。不仅如此,在这些人脚下,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好些具尸体。
这些尸体应当是零散赶来的坊民,若不是萧由阻了一阻,王夫子只带二十余人冲来,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时双方人数相当,而从坊门中涌出的贼人越来越多,王夫子心知不能拖延,将剑一举,喝了声“杀”,当先冲了上去。
赵和跟在王道之侧,呼吸情不自禁急促起来,但在他身边,赵吉的呼吸声更为响亮,还隔着二十步,他就举起了剑,发出裂帛般的喊声。
赵吉非常兴奋,他带着街头恶少年打过不少架,但哪里比得上这种真刀真枪的战阵他加快速度,甚至超过了王道,眼见就要第一个与盗匪们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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