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虽小,只有两屋,不过这里倒还有个小小的院子,供她们母子二人活动。
虽然跟卢家有着天壤之别,可既已下定决心抛却过往,那多多少少都得吃些苦头,凌罗心里清楚明白。
可喜的是这里每月才二两银子,因而凌罗瞧后很是知足,毕竟她手头的银两有限,若是地方宽松了,她的口袋就该羞涩了。
正当凌罗掏银两时,沈康靖却说“我已经垫付了,你们娘俩就先安心在这住着吧”
对方此等殷勤之举倒让凌罗感到很不自在,于是她坚称无功不受禄,这钱只有她自己出才安心。
凌罗深知沈康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她感激还来不及,再用人家的钱她日后一定寝食难安。
眼见凌罗态度坚决,沈康靖只得接过了她递来的二两银子。
这时,沈康靖并没离开,而是再度邀请凌罗去家中吃晚饭,毕竟新房子刚刚入住,还未来得及整理,所以也不方便立马做饭,凌罗思量后只得同卢庄俩再次前往沈家叨扰。
可这一回却与上次不同。
因吴康凯一直想为沈康靖做媒,所以此刻他正在家中翘首期盼表哥来归。
见沈康靖与凌罗母子一同进门,起初,吴康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心想这世间怎会有人与从前沈康靖私心爱慕的粤伶如此相像,紧接着,他一问方知,原来人家本就是凌罗。
吴康凯当即愣在原处,心里还不停地捉摸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俩为何会一齐现身
不多时,心存疑惑的吴康凯落座后朝对面的凌罗自我介绍道“我姓吴,名康凯,是阿靖的表弟,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可认得你”
后面的这句似有深意,凌罗听后先是“哦”了一声,继而笑着讶然道“你竟认识我什么时候的事”
吴康凯刚想没头没脑地道出当年沈康靖的那点糗事,可嘴巴还没想开,却听身旁的表哥重重地咳了一声。
紧接着,他朝表哥偷瞄了一眼,却见对方拧着眉头,食指还在桌沿下紧着摇。
表哥的眼神好似一发冷箭直接射进了吴康凯的上颚,因而他喉咙一紧,到了嘴边的话只能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下一秒,倍儿机灵的他当即改了说辞道“你当年可是家喻户晓的红伶,广州城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你的”
这话听得凌罗有些难为情,只见她羞红了脸看似腼腆地回了句“哪里哪里,我只是会唱几句戏词而已,怎敢称得上家喻户晓,看来你多半是的戏迷呀”
可吴康凯却摆摆手道“马马虎虎,我算不上什么戏迷,去听戏其实都是拜表哥所赐。”
凌罗听后自然将视线又移向了沈康靖。
沈康靖觉得表弟太多话,心里有点不太踏实的他赶紧在底下捏了对方的大腿一把。
这一掐的力度还不小,吴康凯“哎呦”一声叫的凄厉,下一秒,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向沈康靖投去。
“掐我干嘛我又没说错话”吴康凯的暗语沈康靖当然识的出,可他的心里话对方也听得懂。
无非就是“言多必失,少说话,多吃菜”之类的谨慎之语,吴康凯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低下头来,决定扮成闷葫芦。
三个晚辈表情举止中的异样沈念恩瞧在眼里,却并未插言,晚饭后,他回了房间休息,只为给年轻人足够的空间去交流,去发现。
而两个男童也跑去了院子里玩耍,此刻就只剩下凌罗、沈康靖、吴康凯三人在厅内边喝茶边闲聊。
不一会,吴康凯心中便有了几分数。
知晓了凌罗和卢欧闹僵后搬出卢家一事的他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且自己准备为沈康靖介绍的续弦之人看来多半也已派不上用场。
紧接着,吴康凯轻扬了眉毛,拿腔拿调地长吁了一声,继而意味深长地来了句“这下好了”
吴康凯所言凌罗听了深感惊异,自己明明是霉运当头,为何眼前这位仁兄竟会说好呢,因而她一脸茫然地追问道“好什么”
这句“好什么”问的吴康凯相当尴尬,其实那是他的心里话,只是一时没控制住,才不小心让它溜出了嘴边。
一旁的沈康靖听得心惊肉跳,他就知道表弟这人不靠谱,说话前从不过脑子,可又没办法将他支回家。
既然凌罗问起,不得不答的吴康凯却临危不乱,且还顺嘴胡诌了句“当然当然好了,你离了卢家那鬼地方,等于重获新生,难道这还不好么”
凌罗听后很是高兴,绷紧的表情也慢慢松动了下来,而几乎同一秒,沈康靖也长长舒了口气,他心里的那块巨石总算是有了着落。
紧接着,吴康凯还朝沈康靖递去了个超得意的眼神,而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炫耀着自己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化险为夷,这个本事表哥怕是一辈子也学不来。
此时,凌罗心想在沈家竟会遇上这么多懂她支持她的人,这天地如此宽阔,看来离开了卢家定不会走投无路,也许好日子是真的快要到来了。
当晚晚饭过后,沈康靖依旧贴心地送凌罗母子离开。
留下的吴康凯则逮到了机会与舅父沈念恩闲聊了起来“舅舅,你知道那女子是谁么”
沈念恩不晓得他话中的深意,于是只得简单回道“凌罗啊,你刚刚不是还叫她名字了嚒”
“哎”吴康凯见舅父没明白,因而腾地站起身来,一面叹着气,一面焦急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她是凌罗,我是想问你知道她和表哥是什么关系么”
沈念恩不解,愣了半天才摇了摇头说“什么关系我可不清楚,我也没问,但我看得出来,阿靖蛮照顾她的,多半是对她有些好感吧”
吴康凯一拍大腿,好似他乡遇故知一般,心中别提多高兴了,接着,深感舅父独具慧眼的他忙竖起大拇指称赞道“舅父,您说的太对了,这个凌罗就是当年让表哥茶不思、饭不想的那个粤伶啊后来她嫁给了卢湛的儿子卢欧,现在她同卢欧过的很不好,如今已经彻底搬出了卢家”
接着,吴凯康意气风发地忆起了往昔岁月“想想当年为了撮合表哥和凌罗,我可是煞费苦心使出了浑身解数,最终也没能成事,怪只怪表哥胆子太小,死板的一塌糊涂”
话说的太多嗓子有点干的他饮了口茶后又饶有兴致地说道“如今他们俩能再相遇,说不定这是上天的安排,我看表哥这次一定得把握住机会才行哦”
原来如此沈念恩这才恍然大悟,当然他也同时想起了许多远去的时光。
不多时,沈念恩为儿子犯愁道“那阿康你说接下来要如何是好我看阿靖他单枪匹马的肯定成不了事,我们要是能帮帮他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尾随
这时,吴康凯闻后狡黠一笑说“舅舅,阿靖他都三十来岁了,经历了这么多要是还没一点长进,那谁帮也没用啊,我看啊,就让他们顺其自然好了,其实呢,我今天本是来给阿靖介绍刘家小女续弦的,她爹刘炳龙跟我爹经常一起斗蛐蛐,可一见到凌罗我就知道刘小姐没戏了”
外甥对康靖的事向来上心,只是没想到儿子会对那凌罗如此着迷,看来自己痴心专情的性格竟传了下去。
但一想到过世的儿媳,思虑良久后,沈念恩为顾周全对外甥说道“阿靖若真想续弦,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今后无论再娶谁,最好还是先缓缓再说,毕竟招娣才走一年多,我和他爹还是至交好友,这事要是操之过急,难免会落人话柄。”
说到这,沈念恩顿了顿后,转过脸去垂眸道“还是过些时日考虑为妙,你看呢,阿康”
吴康凯摸着唇边的胡须,边点头边称赞着舅舅心思细腻“舅舅您说的对,日子还长着呢,这事就从长计议吧我看表哥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我跟您今个说这些,只是想让您心里有个准备,瞅准了时机推表哥一把,他这人脸皮薄,总是瞻前顾后的,拿不定主意,这种大事,还得您出马才行。”
沈念恩听到这面色蔼然地笑了笑道“我心里用不着准备什么,只要阿靖他乐意,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全力支持就是了,他这次要是再打退堂鼓,我可不能轻饶了他,不过话说回来,凌罗也才从卢家出来不久,怎么说也得顾虑下卢家的颜面不是嚒”
吴康凯离开前,沈念恩顺带叮嘱了他句“回去告诉你爹,别总斗什么蛐蛐蟋蟀的,有空多去打打拳,我上次见他时,发现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了”
“可不是么,舅舅,我和我娘说的话他一向都当耳旁风,您啊,有空多来我们家坐坐,他呀,还是最听您的话。”吴康凯边走边抱怨着。
“好,我有空就去你家坐坐,但是你可是抬举舅舅我了,我可没那么大的魅力,你爹现在不怎么参与商行的事了,他不嫌我烦,你们就烧高香吧”吴承昊上了年纪外加腿伤,因而退出了商行的管理,近几年闲在家中的他渐渐迷上了斗鸡、斗鸭、斗蛐蛐。
“对了,你那两个小女儿承昊不是很喜欢么让她俩劝劝外公,我看他一准能听。”沈念恩边送外甥出门,边随口给他出些主意。
就这样,远离了恩怨是非的凌罗回到家后又度过了宁静又安详的五日。
可她走了,卢欧却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几日前,卢湛瞧见凌罗留下的书信后,再度痛斥了卢欧一番,且还强令他立即将凌罗、卢庄母子找回。
迫于父亲的压力,卢欧只得挖空心思去探寻他们二人的下落。
卢欧先是派人去了美华路的那幢洋房,可在那下人却没瞧见凌罗母子,接着,卢欧又派下人去戏班找了找,那人幸好没撞见凌天,但他却从旁人嘴里探听到凌罗近些日子根本就没回来过。
卢欧这下可真犯了愁,而后便只能派人在卢庄的广雅学堂外盯梢,可盯了三日都没见到儿子来这上学。
其实他的人若再坚持一天,就会瞧见卢庄来这上学,可如今卢欧却以为卢庄八成换去了别的学堂,甚至还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广州城。
心急火燎的卢欧在家开始大肆咒骂起凌罗来,他甚至盘算着如果再见到凌罗一定得狠狠甩她几个巴掌才解恨,并且还得警告她自己滚去哪里都无所谓,但是卢庄是他的亲骨肉,所以必须得留下。
实在想不出法子的卢欧只得派人再次于广雅学堂外监视,而这一回他的人却并未扑空。
那人一路尾随后发现凌罗母子竟进了沈家大门,紧接着,下人飞速折返回了卢家向卢欧禀告实情。
卢欧闻后当场震怒,用拳头猛捶了下桌面后,他腾地站起身来便开始破口大骂凌罗。
“这个遭雷劈的贱皮子真是不一般,前脚刚出了卢家,后脚就进了沈家,看来她多半是跟沈家的某人早就眉来眼去了,八成就是那个沈康靖,我早就发现他们俩关系不简单了。”
这时,他鼻子一歪,眼镜差点没掉在地上,可卢欧忙兜眼镜的同时,嘴上的话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哼,真不愧是那只鸟的好姐妹,俩人狼狈为奸,都是水性杨花的破烂货”
而骂归骂,卢欧知道还是得赶紧行动才行,于是他带上了两名打手立即动身,直奔了沈家去兴师问罪。
凌罗今日之所以又来沈家做客,主要是因为沈康靖为卢庄找到了两家还不错的新学堂,想要征求他们母子的意见。
一家学堂在上九路离广雅不远,而另一家则在陈家祠附近,离现在住的地方比较近。
为了不与卢家人碰面,凌罗思来想去后,决定明个将卢庄送去陈家祠附近的里仁学堂,不然整日往来于学堂和回家的路上,还真是有些诚惶诚恐。
晚饭时,难得清闲的沈念恩特意与凌罗闲话家常,且还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她的母家。
沈念恩上次虽从吴康凯那知晓了凌罗从前是位粤伶,但却知之不详,所以这一次他想认认真真地多了解凌罗一些。
凌罗大概讲了讲她母亲凌天以及戏班子里的一众兄弟姐妹。
接着,沈念恩难免又打探了句“那你爹呢他也是唱戏的么”
一旁的沈康靖知道凌罗从小便没了爹,乍听父亲这么一问,他本还担心凌罗反感,于是赶紧草草替她答道“凌罗从小便没了父亲,爹,您不是教导我们,食不言寝不语的嚒今个您的话可是有点多了。”
说完,沈康靖给父亲夹了块鱼片的同时,还特意向他递了个眼色。
沈念恩见此情形,本不欲再多说什么,可凌罗却好似并不在意,这时,开了话匣子的她面色平和地说道“我是我娘同戏班子里的叔叔阿姨们带大的,听娘说我爹在我下生前,就被官府判了刑,所以我根本没见过我爹,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接着,她又淡然地讲着“我娘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她很漂亮,也很聪慧,那股子执着劲怕是这世间都少有,见过她的人很多都喜欢她,尤其是戏班子里的穆叔叔,当年我和我师姐还为他们牵过红线,可我娘不愿意,她说她这辈子只会爱我爹一个人。”
说这话时,凌罗的面颊微微泛起了少许红,不多时,她又感叹说“那会,我和师姐都不太懂事,可如今长大了,好像不知不觉的某个瞬间我恍然懂了,爱上对的人也许再苦也是觉得甜的,而跟错的人硬生生地绑在一起,却连拥有幸福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相似
凌罗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相反她却深以娘亲为荣。
座上的两个男孩好像对凌罗所言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直在吧嗒着口中的食物,可人生阅历较丰富的沈氏父子却双双情不自禁地大为触动。
听凌罗说起她娘的痴心不悔,沈念恩的眼眶已然湿润,心也似烈焰一般熊熊燃烧。
而这强烈的心里反应只因他深有同感,凌罗娘亲的经历让沈念恩想到自己含辛茹苦的几十年,做爹做娘的同时,还得操持着偌大的商行,期间的辛苦不易只有他一人可以体会。
可再苦再难他却始终坚持一个人,且更难得的是,这份信念竟从未动摇过半分。
很多人觉得他傻他痴,毕竟这世间能令人生死相许的情字自古至今也没有几人可以体会
在他心里,除了她,不可能再住进其他任何人,他愿意为她一念执着,直至自己辞世的那一天。
而沈康靖听了凌罗娘亲的故事也同样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多年来,父亲对业坚持、对情坚守,都令沈康靖深感其神圣而伟岸。
自己跟他的日月之光相较充其量就是颗无名的星斗。
正当他二人深陷遐思之际,嘴中含着肉块的沈景枫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怎么觉得爷爷跟这位奶奶挺般配的呢,他们俩要是凑成一对,我看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