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码头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慈儿
“只不过…只不过…”他支吾着搔着头发,表情略显窘迫。
果然不出冯少白所料,洛景枫家底丰厚,正气大度,此次起义筹款他定会愿意力以赴,瞧到这,项荫南更觉欣慰安然。可见其面含隐忧,久经人事的项荫南瞬即猜到了十之。
“景枫老弟,你同卢庄老弟一样,不问结果,只管尽力而为。这也是我对在座诸位的共同要求,如若会众都像这两位小兄弟般慷慨倾力,我相信起义大计必成。”
这之后,会众纷纷表态,愿意尝试,没多久,众人陆续离开了王氏书院。
走至大门附近时,卢庄疾走数步叫住了此刻正缓步低头的洛景枫。
“景枫,今晚有空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就我们两人?”他惊讶地看着对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紧张。
“对,就我们两人。”他眼角带着丝丝笑意,没了刚刚会场中严肃神情。
“好!”他应了对方的要求,可却不知为何,一遇上卢庄的眼睛,他就有种想要躲闪的悸动。
与卢庄分别后,走在回家的路上,洛景枫仍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加入兴中会乃为密事一桩,一旦如实告知家人,即便不遭阻碍,也会惹他们忧烦。可如果隐瞒实情,那大笔的银两又该如何得来。
哎!无论是如实交代还是瞒天过海似乎都不甚稳妥,此刻洛景枫的大脑再一次陷入了焦灼之境。
两股力量激战了一路,而忽的一瞬,一条妙计却横空出世当即便解决了他的烦恼。
“好,就这么决定了,至于成与不成那就听天由命了。”他默念着,嘴角终于微微扬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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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交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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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洛景枫立马来到爷爷的书房,跟其佯装无意闲聊。
“这些年来,清廷修堡垒、造战船、制火炮,爷爷我可都没少出资,但说句实话,我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可以说是被迫的,可这次给教育捐钱不太一样,虽然捐的是香港的学校,但那里也有不少是我们岭南的学子,我始终觉得受教的国人越多,我们的国家才越有希望。”
“是啊,爷爷您向来高瞻远瞩,远见卓识!”
原来知晓爷爷乐善好施的洛景枫竟以为他所在的官立学校捐资为名为此次起义筹资。
“我看五千两还是少了点,这样吧,爷爷出两万两,十万、二十万的都拿去给清廷挥霍了,捐财给教育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言笑间,洛鸿勋的眉目仿佛还是当年那云淡风轻的俊朗模样,只是微微佝偻的背和近乎花白的头发却不太友善地出卖了他的年龄。
“爷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我们学校定会没齿难忘”
洛景枫的谎言在爷爷的仁德大义面前瞬时间溃不成军,强烈的自责与愧疚搅得他此时心痛难捱,泪珠攒动,头竟差点埋进胸膛里。
“什么忘不忘的,傻孩子,你激动什么,你记住,只要你学业有成,爷爷我就高兴,那点钱根本算不得什么!”
见孙儿满目噙泪,合起手中的《盛世危言》后,洛鸿勋只得一脸蔼然地宽慰对方。
想着自己待会和卢庄还有约,洛景枫敛了心神后,出了爷爷的书房,可刚走出还没几步,他的情绪竟又有了泛滥之势。
“哎,少白兄和项三哥经常说,欲成大事者,不必拘泥小节小义,自己今日即便是说了谎,那也并非是恶意的,他年若是爷爷知道了,想来也会原谅我的。”
反复开导了自己数次,洛景枫的心才终于好受了些。
而另一条路上,卢庄也正在为筹款一事心忧犯难。
五年前第一次广州起义时,革命党与清军交火的地点之一就在宝利行旗下的德丰珠宝行附近,当时害得珠宝行面目非,几近被毁,损失十分惨重。
自此,卢欧开始痛恨起了革命党来,且人前人后都将他们称为疯狂的“悍匪”。
然而,留美数年的卢庄与父亲的眼界大有不同。在第一次返广途径檀香山时,机缘巧合下,卢庄便结识了冯少白。
彼时,已感清廷政治不修,纲维败坏致使华人处处受辱的卢庄在冯少白等人的强烈感召下正式加入了兴中会。
知父亲定会反对,因而他决定入会一事必须对家人彻底隐瞒。
这日,回到家后,卢庄靠在椅背上前思后想也没想出个好计策来,此刻,他的心情难免被刚刚王氏书院内自己的热血冲动之举拖累忧烦。
眼看时针已转至六点,半小时后便是他与洛景枫约定的见面时间,卢庄怏怏起身后只得离家朝天香酒楼赶去。
待洛景枫到场后,二人闲谈了几句,继而找了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用起了晚餐来。
席间,眼见周遭人来人往,因此二人心照不宣皆未提及今日下午王氏书院密会一事。
卢庄先是询问了几句洛景枫在香港的学业,而不多时,洛景枫则顺口关心起了对方祖母的病情。
“她老人家现在有些糊涂了,有时候连我爹都不认得,还经常对他发脾气,不过她看见我时却总是笑的特别慈祥。”
听到这,洛景枫那颗本就因今日诸事情绪满溢的心此刻又不由自主地颤了几颤,而后,他蓦地端起了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闲话家常了大半个时辰,醉意渐起的两人知晓这里谈话不便因而一起出了天香酒楼。街道上信步徜徉了一小会,卢、洛两人便并肩走在了前往天字码头的大路之上。
也许是酒意令二人多少有些头重脚轻不太舒服,也许是心事各怀引去了他们的思路,不知不觉间他们沉默了好长一段路,半晌,双双竟都没开口言语。
直到耳畔不时的传来汽笛的长鸣,他们才发觉天字码头就在眼前。
此刻,二人站在了离码头不远的一块灯火零落之地,见旁下无人,心里掂量了好半天,洛景枫才终于借着酒劲压低了嗓音开了口。
“卢庄,既然咱们俩是同志,那就不妨打开天窗说说亮话,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入会的?”
洛景枫抬眼看着他,目光因酒精在作祟显得不及平日活络。
夏日的晚风吹得卢庄酒意渐醒,情绪也慢慢高涨起来:“其实,我十三岁去美国读书起初并不十分顺利,虽然我家境优越,不愁吃穿,可那会却经常被同学扯着辫子,大肆讥笑。”
想起那段饱受歧视,不堪回首的曾经,卢庄的眼里依然流动着绵绵恨意。
“没多久,我一气之下,剪了辫子。之后,又见洋人船坚炮利,思想开明,那会便有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想法,后来中日海战清军丧师辱国,日军侵占朝鲜,进犯东北边境,堂堂中国被邻国鄙视,华侨于美屡遭轻慢。有志之士目睹此情此景,怎能不抚膺长叹!”
一个饱嗝后,洛景枫也忽地精神了,瞧对方的眼睛也明显亮了许多。
见对方一副英雄所见略同之态,卢庄精神振奋继续侃侃而谈:“中国有四万万众,数万里疆土,本可发奋图强,争雄于世,可却因那些庸劣之辈误国害民而一蹶不振,到如今八国联军一路烧杀掳掠,当权者们却只顾逃命西窜,陷国家危亡于不顾,至百姓生死于不理”
说着说着,他攥紧了拳头,额头现了青筋,一双明亮的眸子不知何时竟染上了几缕血丝。
“如今列强好似猛虎猎鹰随时准备再度猛扑疯咬,它们相互效法,接踵而至,中华民族已经到了危难时刻,我等血性男儿若不同仇敌忾,那这泱泱大国必将倾覆,碎为瓦砾。”
这一刻,阴云笼罩下,卢庄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利刃一般早已插在我胸口多时,我恨我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么残败的国家,但我更恨恨自己竟无能为力去拯救它”
想不到温润如卢庄者竟也有血脉贲张,睚眦尽裂之时,洛景枫听到这不禁遥望江水扼腕叹息,只因对方所道的一切他自己也深有同感。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在檀香山结识了意志相投的少白兄,受气感化,没多久我便正式加入了兴中会。”
“可不瞒你说,起初我也并没顾虑太多,毕竟身居海外,也只是竭尽所能为革命多出些钱财而且,直到毕业后,我回了广州,这才发现原来革命其实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简单,我栖于秀江书院也只是隐藏身份的权宜之计而已。”
直言不讳道尽了所思所想,但卢庄交底后却依然满目忧色,愁眉未展。
“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入会的,我在广州密会十余次,遇上你却还是头一遭。”卢庄打探起了洛景枫的情况来。
“我么,在香港读书时偶然去了报社撰稿,在那竟遇上了少白兄中国积弱,非一日矣!上则因循苟且,粉饰虚张,下则蒙昧无知,鲜能远虑”
洛景枫讲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亦是拊膺顿足,哀痛至极。
听到最后,卢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表情凝重地问道:“景枫,我想问问你,你可否想过革命并非儿戏,而起义更是一着不慎便会掉脑袋的大事,倘若真有不测,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应对这不可预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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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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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脑袋?怎么突然就说到掉脑袋了,听的我有点心慌马乱呀!”
对于这个问题洛景枫此刻的反应明显有些猝不及防,半倚在树边的身子倏地立直了不说,手还不停地梳理着胸口。
“你没想过么?无论起义成败与否,流血牺牲都在所难免。”
的确,起义生死攸关,如若失败,但凡参与者不幸被捕都定会获罪,这远比宣传革命思想要来的恐怖危险的多。
可这些存亡问题却是近日来忽然摆于洛景枫眼前的,他也的确因此时有烦恼,所以他希冀连日的奔劳可以让自己免去过分的忧虑。
“如果真到了掉脑袋的地步,那命都没了,哪还有时间去想别的!”
洛景枫这轻描淡写的回答听得卢庄好生不悦,其实他的心情也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轻松。
“景枫,你同我一样,都是家中这一辈唯一的男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当真出了事,那岂不等于哎,我们的家人该如何度过余生呀!”
的确,洛景枫乃洛家三代单传,倘若自己遭遇不测,那洛家便相当于是后继无人了。想到此处,洛景枫瞳孔骤缩,平生第一次有了心胆剧颤的强烈恐惧感。
是啊!
自己当初一时热血走上了革命之路却并未忧思过个人生死这等要事,但即便自己无惧生死,那家人呢,如果自己真的不幸蒙难,他们会怎样,他们一定会肝肠寸断,心如刀绞的,一定会
更何况万一他们因自己惨遭牵连迫害,那他岂不
倏忽间,炎热的夏夜里洛景枫竟打了好几个寒颤,此时的他已是醉意消,彷徨无措到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恍惚间,他随着卢庄的步伐慢慢踉跄到了天字码头。二人立于岸边,向远方眺望,见不复昔日繁盛的码头如今只剩了稀稀疏疏的船只往来于江面,内心都不胜孤清寥落。
一想到鸦片战争以来,整个国家的运程变成了一部充满灾难的屈辱史,尤其是家乡广州,自大成国起义开始,便沾满了无数仁人志士的鲜血,洛景枫体内躁动的血液又不禁沸腾了起来。
“亟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庶我子子孙孙,或免奴隶于他族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
这是入会那日自己曾郑重宣过的誓言,的确,如果人人都只在意个人的安危,只顾自己的小家,那如此惨败的国家又该谁来关心,谁来拯救呢?
忆起了这些,恐惧便自然慢慢随珠江之水滚滚东去,生死于他而言也不在困顿于心。
这时,环顾四周见无他人在侧,迷离了许久的双目顿时囧囧有了神采,于是将生死置于度外的洛景枫突然坚定地对卢庄道:“若是革命当真会令我丧生殒命,不论我的家人会否以我为荣,我洛景枫无愧天地,无愧己心!”
“只不过那个时候就得劳烦卢庄你替我略尽孝道了”
说完,洛景枫神情略显沉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好似交代后事一般委卢庄以大任。
眼见卢庄眼含热泪,几欲泉涌,洛景枫当即使劲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哎呀,别那么丧气,咱们俩只是回家筹个款而已,哪会那么倒霉就掉了脑袋,我觉得我们若是行事周密谨慎,不会轻易丢掉性命的,想开点,我的卢庄哥哥。”
闻后,卢庄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尽量止住愁思,勉力朝其笑了一笑。
“好好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能瞧见革命成功的那一天不过你刚刚丢了个那么大的重任给我,我也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行。”
见对方不明就里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卢庄的眉目间旋即带上了几分郑重之色,进而哽咽到:“若是不知何时我遇上了什么不测,也请你替我替我多看看我爹还有照顾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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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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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洛景枫的脸上出现了稍纵即逝的愕然,紧接着,他的身体略显不安地转向了江面。
“不会的,我们不会的,你怎么突然间又悲观了?你看咱们俩分明都不是短命相,都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看到革命胜利的那天,一定会!”
此番话语虽说是为开导卢庄,可同时也是在慰藉他自己。
这时,洛景枫的手从栏杆划过继而掌心对准了卢庄,下一秒,会了意的对方便与他双掌相击,一声坚定悦耳的鸣响瞬即嘹亮于彼此的耳侧。
是啊!革命终究会有胜利的那一天,也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两日后的六月二十四,前去卢家探望完祖母后,卢庄和霍雨桐走在了回霍家的路之上。
“雨桐,我爹的话你也不用太有压力,如果你不愿意现在成婚,你放心,我会去说服他的。”
卢庄皱了皱眉,一双深情的美目忧郁氤氲缭绕。
就在不久前,卢府内,卢欧将霍雨桐叫至一旁,对其一番“好言相劝”,此刻的她尚被困于道德的漩涡之中,只感心烦意也乱。
见对方唇角嗫嚅,但却久未答话,卢庄的心自然也是甚觉难受。不知彷徨了多久,不吐不快的他终于在即将走入靖海路的一刻道出了藏了多时的肺腑之言。
“雨桐,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你去香港的这段时间以来,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许,当初追求你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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