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言观色的本事,可是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必不可少的,我当年虽是个闲散皇女,不得宠,也无人在意,但正是如此,才得更懂得如何顺势而为,又该何时逆水行舟,抑或是悬崖勒马?君王权衡之术,也不过如此。”
楚歌的心脏微微抽搐,不是为她,是为那个早就死在命运齿轮之下,宫变之中的云容。
从她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破坏了世界的规则,因而会被命运所监控,安排一个新的,作为炮灰的命运,清理掉她。
在玉陨的面孔上,楚歌第一次见到了仓皇。是一个小骗子遇到了一个老骗子的时候,露出的卑怯。
楚歌倏然间笑了,像是之前的话就像是个玩笑,之前的落寞和忧伤,只不过是片刻。她笑言,像是玉陨期待地那般,说道“先前的话,你就当是一个慌,哪有皇女,是过得那样落魄的?”
玉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楚歌,看着她苍白无力,而又居于表面的笑容。生而为人,她感到有些难过。她本该恨眼前这个女人的,是她的母亲,让她家破人亡,让她为奴为婢二十余年,但却是眼前这个女人,带她出了掖庭,让她做了有官衔在身的大宫女,违背国法带她出宫看查封了的玉府。
“陛下,不怕我害您吗?陛下,可是奴婢的仇人。”她知道她本不该这么说的,但她还是没忍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楚歌往前蹭了蹭,脑袋压在玉陨的腿上,说道“朕又不是什么好人,怕玉陨你做什么?”
雨丝不时地拂面而来,燕子回,转身说道,“下雨了,玉姑娘,你往船舱里去去吧,不要被雨淋湿了。”
楚歌起身,把玉陨往着船舱里面拉了拉。
玉陨抬起手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说道“陛下,必当能抓到苏衡青那逆贼的把柄,为民除害。”明明知道陛下不是好人,可是,陛下对她好,那就足够了,即便是恶人,也无妨。
楚歌挪了挪脑袋,放在了玉陨的膝盖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唯独我的玉儿以为我是好人,那苏衡青是逆贼,这满朝文武,这天下之人,可是把我当做恶人,若是为民除害,当是除了我才是。”
163 总有佞臣想害朕(12)
寒风冷雨的夜晚,楚歌静默地阖上了眼睛,清浅的呼吸传来,玉陨愣了愣,而后将船篷之中的兔毛披风盖在了楚歌的身上,目光悠远地看向了船只的外面。
天下譬如棋局,纵横捭阖,而那至关重要的执棋者此时却毫无戒备地躺在她的腿上。
她站在云山之巅,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分明孤立无援,却像是拥有千军万马。
这就是她的陛下,她在她的生命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自此不可磨灭,至死不渝。
挑选派往云隐寺,为国祈福的王爷和公主的仪式,是在一日之后的朝堂之上。
苏衡青抱病并未上朝,楚歌目光凛然,悄无声息地笑了笑。料想曲无名应当是已经把九霄那只废掉的断手送到国师府了,她在心里说道“当个坏人的感觉,原来还不错。”
她的精神世界一片漆黑,乌云翻动的天空如同沼泽,狂风大作,暴雨将至。
系统哆哆嗦嗦地躲在了饕餮的爪子旁边,愤怒地喊道“饕餮,这就是你说的,只要主人黑化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分明只是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了,主人现在变得这么邪恶,都是你的错,若是你不拿言语撩拨主人变坏,她怎么会成为这样一个残暴的人。”
饕餮铜钟般巨大而血红的眼睛里有血光闪过,它说道“楚大人另有筹谋,系统大人是来自其他世界的智者,连这种简单的计谋都看不出来吗?”
系统沉默了,为什么它挺机智一个系统,在主人和一只上古老动物前……却有一种智商被蹂躏的感觉?它委屈。
羽颜穿着一身白色的占星官的服饰,一身白色的粗布却被他穿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白色丝绸带子,漆黑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着。
四个孩子一字排开,三个王爷,一位公主。
在夺位之争中,兄弟姐妹睨于墙,互相残杀,反倒是最为无用闲散的云容,最终登上了皇位,不过这也要得益于当年这几位王爷公主年龄都还小。
若不是这场祭天,楚歌甚至都不会记得还有这几个她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
云容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性格,随意给了几个封号,就让这几位连带着他们的太妃母亲一条住在宫里,到了现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也该是出宫去往封地的时候了。
属七王爷云息年龄最长,站在为首的位置。
不同于其他三个孩子病恹恹的模样,站在大殿之上,被群臣打量的目光吓得战战兢兢,云息面色平静,像是在面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面色端正,身体硬朗,假以时日,兴许也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储君,但楚歌可不会让他羽翼渐渐丰满,在那之前,她要折断他的翅膀,即便不成,能添堵也不错。
宗祠地处偏僻,不是尼姑庵就是和尚庙,没有锦衣玉食,更没有好的先生教导,别说是一个月,就算是一周,一天,这些金贵的皇室子女们估计都受不了。
云息走了过来,他那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毫无忌惮地与楚歌对视着。
楚歌歪着头,看向了云息,四目相对,云息也不畏惧,目光沉着而淡漠。
如果选择的人是云息,这孩子想必会很乐意,毕竟如果离开了皇宫,其实会更自在一些。
一袭白衣的羽颜上前一步,欠身说道“回禀陛下,七王爷身怀紫气,天赋异禀,得上天庇护,是为最佳的人选。”身怀紫气这词一出口,在场的臣子们开始以另一种目光打量起羽颜,像是透过他的表面,深剖出他的内里如何,作为一个储君又是否是够格?
云息闻言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板板正正地说道“皇弟愚钝,虽愿代皇姐去宗祠祈福,只怕力不能及,鞭长莫及。”他的脊背虽弯,头颅叩在了地上,却透露出一种坚挺不拔的气节。
楚歌眼中闪过兴味,她有些不明白了,云息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分明是想去,又为何要故意说出这种话,让群臣对他心生不满,更是试图让她不快。
羽颜的声音像是水滴落入银盘一般清亮,他缓缓地说道“七王爷天生与常人不同,旁人是三魂七魄,而殿下是四魂九魄,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注定是天赋异禀,得天独厚的。而又多了一魄天冲,一魄灵慧,敏觉非常。”
云息的双手不知不觉沁出来紧张的汗水,这占星官似乎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是一个空有皮囊的江湖骗子,她虽然听不懂这些事情,但是两魂的原因他自己倒是明白,他这个躯壳里面当真是住了两个魂,是他鸠占鹊巢,夺了别人的命。
楚歌咳嗽了一声,摆出了帝王的威严,眼中闪过暗芒,说道“占星官已经指定了要云息去,那便就是他吧。”
就在这个时候,七皇子的母亲茹妃从外面冲了进来,发髻微乱,脸上不施粉黛,很是憔悴的模样,冲过来抱住了云息就是哭泣。
众大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惊讶不已,女性本柔,为母则刚,他们倒是没有想到,茹妃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冲入朝堂,受人横眉冷眼。
茹妃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锦衣卫,一时间不知道是进是退,看了下情形,一齐上前要拽茹妃出去。
楚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说道“茹妃可有事情?不待在后宫,跑到前朝做什么?”说着轻轻地拍了拍龙椅。
茹妃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楚歌,眼里满是祈求的神色。
楚歌抿了抿嘴唇,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茹妃同云息一起去云隐寺。”
茹妃的情形她也是听雪花提起过,本也是一个嚣张的嫔位,后来父亲刑部侍郎惹了是非,一家子被人放火烧了,后来变得和和气气的,也不争不抢,好不容易有了云息,在宫里也少受了不少的白眼,七皇妃就是她唯一的寄托,本以为就能就此出头,不曾想却半路杀出了个她,自此与荣华富贵的日子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群臣不语,按照惯例,哪里能皇子去宗祠还带着自己的母妃的,但若是敢质疑,大殿之外还站着一个背着光的东厂总督曲无名,知消他一个手势,哪怕是王侯将相也得去诏狱走一遭。
楚歌目光看向了占星官羽颜,温声问道“占星官以为如何?”
羽颜点了点头,而后说道“陛下仁德。”
在朝议结束了之后,羽颜被大宫女玉陨叫去了养心殿。
羽颜虽心有疑惑,还是进了大殿。在他脚步迈入的片刻,大殿的门随之紧闭。
“陛下?”他微微皱眉,说道。
楚歌无声无息地走到了羽颜的身后,抱住了他的后背,“那日,你睁开了眼睛。”
羽颜身体僵住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遇到陛下之后,臣产生了僭越的念头,此生都没有过的想法,想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
楚歌扬起唇角笑了,“那朕,便是占星官的命定之人了。”
羽颜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陛下,为何要这样抱着臣……”
楚歌说道“自然是怕你跑了,你说,要不我们就成亲吧,朕一定十里红妆,倾城花嫁叫你做朕的男后。”
羽颜眼底藏着温柔,说道“好。陛下说明日就明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爱卿又能跑到哪里去。既是应允了,便是朕这一生的诺言。”
说着伸出手覆在了羽颜的头发上,另一只手拥抱的力道又重了些。
羽颜垂下头,手握住了楚歌的手,不由得红了耳尖。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她现在有点晕,反正她愿意娶他,他愿意嫁给她,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楚歌突然间想到了些什么,到了这个朝代,她竟然不知道女子娶男夫到底是个什么流程,而且叫苏衡青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绝世美男委屈做内室,她都替他委屈。
她松开了抱住苏衡青的腰身,拽了拽他的衣袖。
羽颜低着头看着楚歌,说道“怎么了?”
楚歌吸了口气,说道“你愿意做我的帝后吗,羽颜,我会废六宫,此生与你白头偕老。”
羽颜愣了愣,而后粲然一笑。他没有想到楚歌能为他想到这个地步。
不笑倒是好,这一笑让楚歌晃了神。
片羽皇室惯出痴情种,此言倒不虚。
羽颜说道“但随君意。”神情淡淡的,像是在谈论一件类似于是今天吃什么一样的随意。
“你可是受着信仰,高阁之上的占星师,定然不能委屈了,朕要给你一场声势浩大,足以流传青史,还有那些野史画册的盛大婚礼。”
羽颜好看的眉毛微微地皱起,说道“这怕是于礼法不通。若是陛下有心,倒不如以后废六宫,独宠我一人。”
废六宫,独宠一人。
楚歌脸色微微僵硬,当真是前朝遗孤,这说话的时候,连气都不带喘的。偏生她现在还要继续花言巧语地骗他,好让他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帝后。
羽颜看着发愣的楚歌,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刚刚是谁信誓旦旦说要废六宫的,怎么一到他主动提出来,要她一个诺言的时候,她反倒犹豫了起来。
楚歌算了算,六宫这得好几百人了吧……想来自己这小身板也扛不住啊。
罢了,这后宫还是免了,反正她也时间不久了,无福消受。
楚歌与苏衡青十指紧扣,纤细的手指卡在修长的手指间,紧紧的,牢牢的。她定定地看着苏衡青的眼睛,说道“除非我眼瞎了,我定然不会看上除了你以外的男子。”
他藏着笑意,抑制住上扬的嘴角,好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却柔声细语地说道“吾妻陛下别忘了这句话,不然的话,总有一日,你的双眼,我亲自去取。”
楚歌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叫一遍吾妻给我听。”
羽颜附在楚歌的耳边,喷洒出湿润温暖的呼吸,平生第一次这般,光是喊一个女人的名字,就会连心也柔软了一塌涂地。
“吾妻。”
他眼睛上的白色绸带,应声被楚歌解开。
楚歌召见了礼部尚书,随意地说了句朕要纳帝后了,大婚的事情,就由魏爱卿筹备吧,按照皇家的规格办,绝不能有半分的差池。”
礼部尚书魏鲤跪在地上的双膝陡然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磕磕绊绊地往前蹭了几步,磕磕巴巴地说道“陛下,敢问,是要迎娶哪个世家的子弟……臣好去待您去下聘礼……”
楚歌闻言陡然间笑了笑,冷淡的眉眼也温和了不少“朕要迎娶的,是占星师,羽颜,迎娶他做帝后。”
魏鲤只觉得天昏地暗,说是五雷轰顶的感受也不为过,他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陛下,恐怕国师不一定同意这桩亲事啊!”
楚歌看礼部尚书一副惊恐的模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说道“朕与羽颜的婚事,是天作之合,哪里容得了你这个老家伙来置喙?再者说了,与他苏衡青又有什么关系?”
魏鲤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皇家的仪式也举行了不少。陛下的婚事他也曾设想过,却从未想过,这新郎官,竟然是清心寡欲的,神秘莫测的占星官,羽颜。
陛下也不是胡闹之人,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情同他开玩笑,可,可是国师也同意了么?国师分明,是爱慕陛下的。
这两人,虽日日朝堂上争锋相对么,陛下虽言语轻薄,却也不曾见过国师有所回应。但作为国师的心腹,情场老手的魏鲤还是明白,国师的心意。
魏鲤觉得,自己是遇到了自己官场生涯最大的危机,如若这场大婚办好了,又或是办不好了,这朝堂上的两位掌权者,还不得把自己给处置了?
楚歌挥了挥手,说道“此事秘密准备着,绝不可叫任何人在大婚前看出端倪来。”
魏鲤一脸懵,说道“陛下,这是要瞒着诸位大臣么?”
164 总有佞臣想害朕(13)
庆贺苏国公回京的宴会在千鸟殿中举行,红砖金瓦,原本就冰冷的皇城愈发显得肃穆。
正值深冬,湖水已然冻结成了冰冷的湖面,身姿婀娜的舞女们在冰面上跳着霓裳羽衣舞,她们身上穿着珍贵的羽毛制成的舞裙,舞步翩飞,如同一只只轻盈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