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忘川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枝雀静
“我娘就没有。”夕霜这句话一出口,站在不远处的谢安在脸色更白。白衡齐的神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件事他原先是不知道的。在他心里,家主是高高在上,毫无缺点的存在。偏偏谢安在阐述的这个事实,家主没有否认。也就是说家主曾经把亲妹妹的本命镜从身体里挖出来,再没有归还。
修灵者的本命镜会随着生命陨落而自然消散,落入镜川之底。那么甘望竹临死之前的这段日子,她的本命镜又在哪里呢有些想法,如同火苗一般,不能点着。否则很快会烧成熊熊大火无法扑灭,甘家的这一段往事,便是如此,夕霜努力地想要改变甘望梅在自己印象中的形象,至少在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发现甘望梅没有那么不堪。虽然个性蛮横强硬,那也是为了统筹甘家的根基,甘家可是掌握着整个离驭圃的命脉。
谢安在才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被白衡齐的咳嗽两声给阻止了。这个时候,夕霜要的不是安抚,更不是解释,有些话不如等到家主清醒过来,亲自和她说明,比外头人胡乱猜测,妄自菲博要强得多。白衡齐又暗暗庆幸,夕霜是个顾大局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心中的这一点疑问,在关键时候抛下整个甘家不管,无论家主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事儿,夕霜看的是眼前,守的是甘家弟子。
夕霜勉强笑道:“我这也算因祸得福,以后若是谁的本命镜出了问题,交予我来修补,一定包君满意。”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多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抱着金瑶转身离去。有些现实,的确不能多想,否则下一刻她就会选择背弃甘家,离开离驭圃,回到天秀镇上去。
“要不要追上去看看她怎么样了”谢安在总是不放心,蹭到韩遂身边,嘀咕着问道。
韩遂目不斜视反问道:“你的伤,养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我这伤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凑合,要谢谢前辈搭救,否则我就栽在自己家里头了。”谢安在的动作幅度不大。生怕伤势明显会被夕霜看出来。他和韩遂这一行,看起来毫发无伤地回归,实则心惊胆战,差些丢了性命。
谢怀宇没有守着谢家也是奇怪,谢家几乎没有活人了。韩遂有些不明白这些,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和谢安在几乎翻遍了整个谢家,几次闯过机关,却没有找到那一副绘着无凝烟的画轴。谢怀玉和影兽连带着画轴一并消失了,这让韩遂的感觉非常不好。他宁愿谢怀宇招兵买马,大刀阔斧地与甘家做对为敌,也不要这样,有种敌在暗我在明的危机感。
“你感觉到了吗谢家虽然没有明面上见到人,暗处又像是藏着无数双的眼睛,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那些是什么”韩遂想了很久,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谢安在的感觉虽然不如韩遂敏锐,毕竟几次三番经历了生死,哪里会体会不出来。他和韩遂走的每一步都仿佛在别人的监控之下,对方没有出手,也能让他们时不时游走在生死之间。谢家几乎变成了一个修罗场,里面不知填进了多少人的性命。要不是有韩遂,谢安在简直不敢细想,他挣扎了一下才道:“我们连邱家家主都没有再见到,哪怕是个赝品。”
“或许是你爹修为再次暴涨,把所有能够带走的全部带进了那幅画轴之中。而画轴放在了结界里,我们看不见,哪怕就在身边也看不见。”韩遂抬手在谢安在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有些事儿,不用那么老实都告诉夕霜。让她安心,她才得了本命镜心绪不宁,不能再受到任何的刺激。还有在她的面前不要提当年的事,哪怕你亲眼所见我也知道你没有撒谎,但是你不要提。”
谢安在顿时明白韩遂警告的是什么:“可我亲眼见到,她要是来问我,我不能对她撒谎。”
“她不会来问你的。”白衡齐有些恨谢安在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她心中早就有数,怎么会来问你。要是问了你,知道了实情,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再待下去。善意的谎言,你懂不懂”
“那我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总可以了吧,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谢安在忍着伤痛,憋着口气,又不见夕霜的身影,索性拂袖而去。
留下白衡齐愤愤然地站在原地干瞪眼道:“你不相信他的话,哪怕知道他不会撒谎,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是骗人的。”
韩遂是没有见到当年的真相,一切都是从谢安在的嘴里说出来。现在甘望梅依然沉睡不醒,没有办法来对峙。白衡齐的态度很明确,不能刺激夕霜,不能让她那个心结越来越大。要知道夕霜现在有了自己的本命镜,一旦心结超过了承受的范围,就会变成心魔,到时候心魔一旦映入本命镜,再想洗刷干净,就是难上加难。
“甘家家主迟早会醒过来,她的伤并非致命,只是损耗太大,身体需要调养。我再去看看,看看她是否恢复了些。”韩遂边说着话也离开了。
最终这院子里只剩下白衡齐一个人,那些甘家弟子再也没有顾忌地隐藏身形,呼啦啦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不知道要问什么。白衡齐耳朵边听到嗡嗡作响,猛地一扬手,四周彻底安静了:“我说得很清楚,家主现在不能主持大局,由夕霜姑娘担任甘家家主之职。他的本事,你们刚才也都看到了。日月花枝镜可以算是稀少的宝镜之一,她又是镜师的体质,从此以后甘家弟子的本命镜没有后顾之忧,夕霜比谁都更加适合来继任这个位子。”
白衡齐虽然驱逐甘家弟子,不让他们接近,却没有把人赶得更远。他也是藏了私心,想让那些人看清楚,夕霜的进阶程度。没有本命镜的家主是不能服众的,而现在每个甘家弟子的眼中,都充满了期冀。眼下的局面,由镜师来担任家主,再合适不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无比契合
白衡齐心中晃过一个念头,要是家主长此以往地昏迷不醒,未必是件坏事。家主一旦醒转,当年的真相,会被撕心裂肺地挖掘出来。到时候,两代人因此反目,那么眼前暂时平和的局面又一次会被打破,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现在你们对暂任家主还有什么异议吗”白衡齐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那些甘家弟子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都不出声了,“没有异议的话全部给我回归原位做事,不要看着眼前太平,吃紧的事情还在后边”
被他这一嗓子吼完,看热闹的齐刷刷排队离开,各归原位。刚才熙熙攘攘的院子里,一会儿工夫,只剩下了白衡齐一个人,他双手背负在后,放眼眺望。这个自小长大的地方,熟悉又陌生,明明他对每个角落都那么熟悉,家主出事以后,虽然他心甘情愿地扶持夕霜,可是整个甘家格局变动,多少还是有些让人不习惯。
可他不愿意家主此时醒来,真的不愿意、夕霜和韩遂是一对再合适不过的搭档,没有夕霜,韩遂绝对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在肃鸢出现的时候,白衡齐甚至为韩遂感到危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大度的一天,忽而低头一笑,笑容中,有别人看不见的苦涩。
他对夕霜的心意,怕是要付之流水,有些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
夕霜没有看到这些场景,韩遂大步赶上来,与她并肩同行。有他在身边,她很是安心,不时地把本命镜从体内调动出来又收回去,调动出来又收回去,仿佛是一个孩子得了新买的玩具,既想在大人面前显摆,又藏不住嘴角的笑。
她本来对苏盏茶没有好感,只是客套地以前辈相称。不曾想,苏盏茶对她知根知底,居然送来了这样一份大礼。夕霜倒是没有被这大礼给冲晕了头脑,忘记正事,她低声问道:“苏前辈和那个肃鸢一起离开,不会有事吧”
“阿茶恢复了那一部分的记忆,她是自己选择和肃鸢离开的。哪怕这个肃鸢身上带着种种谜团,是个未曾解开的谜。”韩遂顺着夕霜的话,认真地想了一下,“他们两个之间确实有些微妙,是在我们把阿茶救出来以后才发生的。”
竟有这样一提醒,夕霜细想之下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肃鸢一开始与她说到苏盏茶的时候,无论是姿态还是声调,绝不像是藏有男女之情,反而有种隐隐的恨。所以夕霜才会在苏盏茶被掳走后,火急火燎地说要去救人。可是等到苏盏茶再次清醒以后,情况完全改变了。两人之间,虽然说不上浓情蜜意,却有种意外的默契在里面,当真是认识很久很久的人,才会有的那种默契。
“别费脑多想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用为阿茶担心,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你兴许会问,她前一次不是栽在了肃鸢手上,让不明真相的我们赶过去救人。可你想过吗这也是她自己布下的局。”韩遂对苏盏茶的实力十分了解,肃鸢动不了她,只要本命镜还在体内护法,肃鸢动不了苏盏茶一根头发。
夕霜把韩遂的话认真想了一下,随手一松能让她体内炼化出本命镜的高手,她这个无名小辈好像是有些担心过头了,更何况肃鸢对苏盏茶的态度很平和,没准当真是故友叙旧,又或者是联手去做一些高手才能完成的任务。
“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白衡齐是真心实意在帮你。”韩遂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他很想做甘家家主的。”
“我没有要当这个家主,他要当就让给他。”夕霜一愣后,脱口而出道,“要是没有他,那些甘家弟子早就把我轰出去了。”
“以前可能会,此时不会了。”韩遂再次来到了甘望梅的住所前,他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夕霜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去找出答案来。”
夕霜没回答呢,韩遂的手推在她肩膀后,她转个身,不知怎么房门就开了,不知怎么人已经来到屋中,而屋门再次在她背后合拢上。
韩遂的话是什么意思,让她来找寻什么答案
夕霜先让眼睛习惯了屋中的光线,眯了眯眼,见到屋中有巴掌大的光斑。她向着光源走去,发现是先前收着弟子谱的地方。弟子谱在发光
明明上一次来的时候,弟子谱藏得隐秘,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出来。这一次,怎么就主动现身了
夕霜站了片刻,光芒仿佛是星辰之辉,一闪一闪,生怕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联想到了韩遂送她进来之前说的话,她需要找一个答案,正巧就在弟子谱中。
娘亲的名字始终没有从甘家弟子谱中被划去,人虽然被驱逐离开,本命镜却留在了甘家。本命镜夕霜后背一阵发凉,有个念头缓缓升起。每个修灵师去世后,本命镜会跟着烟消云散,像是傀儡镜那样的特殊例子不多,而且傀儡镜能够盛放的最多是修灵师生前修为的一半,另一半殊途同归。
娘亲的本命镜还在甘家,夕霜的双手一扬,弟子谱从结界禁锢中挣脱而出,悬空在了半空之中。只有甘家的历任家主才能够有查看弟子谱的权利,夕霜不自禁地低头去看双手,她是几时拥有了这个能力
弟子谱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上面书写着的人名多如天上的星星,夕霜依然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娘亲的名字,与她预想的差不多,过世的甘家弟子名字变得黯淡无光,随着时间流逝,最终变成一抹灰色,包括名字后描绘出的本命镜形状。
甘望竹的名字已经是很暗很暗的颜色,属于她的本命镜却是明亮如昔。夕霜再次找到自己的名字,属于她的日月花枝镜以明亮的姿态初次出现在弟子谱上,表明她才获得本命镜不久。
她伸出手指,要去碰触娘亲名字后面的那面本命镜形状。突然,她的身后离得不远处,躺在床榻上本该昏迷不醒的甘望梅,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夕霜的动作停滞了片刻,弟子谱却在她的眼前收拢落下,重新回到了结界之内。她扑身上前,要把弟子谱挖出来,发现凭借自己此时的能力无法做到。那个结界本能地抗拒了她,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是好好的
除非是因为夕霜缓缓转过身去,发现平躺着的甘望梅眼帘动了动,当真苏醒过来。因为甘望梅醒了,所以她这个暂任的家主被弟子谱排斥在外了
夕霜快步走到床榻边,脸色沉沉盯着甘望梅。甘望梅的眼尾一扬,与她的视线正对上,眼底是一层茫然,仿佛不知身在何处。
甘望梅很快确定眼前人是夕霜,明显松了口的样子,既然她的身边是夕霜,说明情况还不是最糟糕,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她要张口说话,嗓子中只能发出荷荷作响,甘望梅有些着急,努力地要抬起手来,好不容易才能控制手指动了动。
“家主。”夕霜的声音很冷,努力压制住情绪中的躁动,要是甘望梅再晚一些醒转过来,她是不是可以从弟子谱中见到真相。这个清醒的时间,过于巧合了。
甘望梅眨了眨眼,表示她可以听到,但是身体依然不能控制自如。
“家主受了重伤,是韩遂把家主从影兽的幻象中解救出来。家主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由我暂任家主之位,目前甘家尚且安好,家主不用牵挂。”夕霜听到自己平平的声调,在叙述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身外事,“家主受的伤重,应该好好休息,才能尽快恢复。”
甘望梅眼前光弧一闪,没做出任何的反应,再次陷入了沉睡。在闭合上双眼的瞬间,她好像看到夕霜身后本命镜的镜辉,这孩子几时有了自己的本命镜,而且镜辉强大,不输于她的。
夕霜祭出本命镜,又很快收拢了镜势,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的专注远胜过前几次的练习,她有种感觉,日月花枝镜与她的身体无比契合,很快会发挥出更大的实力。一见到甘望梅再次沉睡,她连忙快步走到弟子谱前,希望见到先前的光斑,然后可以随意查看其中的记载资料。
可是,她等了又等,弟子谱没有再发过光,仿佛先前看到的都是她臆想而出的幻觉。怎么就看不到了夕霜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只是因为甘望梅清醒了一下,弟子谱就认定甘家家主的本位,而她失去了资格。
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再次得到弟子谱的认可夕霜的目光在屋中上下左右地扫视,没有得到任何的线索。甘家只能有一个家主,不可并存。她很快反应过来,弟子谱同时承认的家主绝对不会有两个。
假如当年甘望竹和甘望梅姐妹两人都获得了家主的资格,那么弟子谱会选择哪一个
她再次回到床榻边,一掌猛地拍打在了枕头边,要不是情绪克制住,这一掌的落下位置怕是还要再偏移几分。夕霜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往外挤出话语:“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猜想就认定谁对谁错,我可以等,真相永远不会改变,只会在终点揭开。”
甘望梅当然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话,夕霜俯下头来,两人之间最多只有几寸的距离,她可以把甘望梅的样子看得深刻,看得刻骨。先前来探望时,甘望梅昏迷中双眉紧皱,好似有太多放不下的担忧。此时是双眉舒展,睡得再平和不过。
面对着这样坦然神情的人,夕霜屏住呼吸,甘望梅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话,对她格外放心,才会形成这样的表情吗如果甘望梅当真做贼心虚,为什么会这样信任她,为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我恨她
夕霜从屋中走出来,看到的是韩遂的背影,颀长而挺拔,听见开门的动静,韩遂转过来,眼眸深邃不见底,仿佛隔着一道门,门内的所有也瞒不过他。
“她醒了一次。”夕霜轻声说道,“认出了我,我又让她继续睡了。”
韩遂没有做声,让她继续往下说,无须看只须听。
“她醒的不是时候,一来没有复原,二来的确不合适。”夕霜越说越别扭,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我用镜势的灵力,让她睡的。”她扣着脑袋,等了片刻,不见韩遂有所反应,撑不住抬起脸来,看到韩遂脸上淡淡的笑意。她突然放声喝道:“我重新把她弄睡着了,她本来可以醒的”
韩遂掏了掏耳朵道:“说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能听见。”
夕霜不知是气是恼,脖子都红了:“她已经醒了,你听不懂吗,我又让她陷入沉睡的。”
“你刚才说了,醒得不是时候,况且按照她的个性,一旦苏醒,哪怕知道身体不行,还是会硬撑主事,你是为了她着想。”韩遂的语气很温和,和夕霜那种强烈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恨她”夕霜先是大喊了一声,随即变成喃喃自语道,“我恨她”
“等你到了她的立场会发现,做这个家主本来就是讨嫌又招恨的。家主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更甚者,会为了更多人的利益,牺牲掉一部分人。”韩遂抬起手,落下时,掌心扣在夕霜的脑袋顶上,还揉了几下,不给她挣扎。
夕霜要躲避开这种对待孩子一般的抚触,她怎么闪躲,韩遂的手如影随形,根本甩不开。大概是他掌心的温度恰到好处,夕霜本来焦躁的心情略微好转:“你说得没错,我怀疑她偷走了我娘亲的本命镜。不是偷,是抢走了”
“这个问题,我可没有办法回答你,只有等她醒过来。你可以选择直接问她,刚才怎么没问”韩遂微微笑着,面对她瞪圆的眼睛。
“她没有恢复,说不了话,身体也无法控制自如。”夕霜把甘望梅的状态全告诉了韩遂,“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她醒转过来,就是突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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