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魄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静水漪汐
“你方才说江湖女人死得磨蹭,凌飞雪死得就很干脆。华仰极他弟弟夜观天象,预言她会死,她不是就很快死了吗?”
“拖了那么久才死,死得也磨蹭!”
“好好好,老兄你脾气大,你说得对……”
静谧的静思宫中,狱卒手中灯笼光辉远逝。
这次三人的神思再不得平静。
凌飞雪死前,江湖上曾盛传一个后来被证实为真的传言,即凌飞雪将死。都说这个谣言是从剑丹城起的,原来就是华仰极的弟弟预言。而华仰极就是出口成祸,被关城主府中也是与凌飞雪有关。
仅凭狱卒的三言两语,只能越发感到一头雾水。
总之,凌飞雪之死的传言背后,定然另有隐情了。
林涟漪更加坚信,她要把背后的隐秘之事调查清楚。
又过片刻,三人走进静思宫深处,目扫周围,见此处幽静宽敞,正因宽敞也就更显凄凉孤寂。
忽有脚步声从深处传来。
脚步匆匆,又带着惊惶。
一名女子,身着府中奴婢衣裳,跑入烛火昏暗的光芒里。
她年纪不大,惊恐地望着面前三人,目光又越过三人,望了望三人身后的方向,不见狱卒,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大气不敢喘,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害怕地小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谁?”
林涟漪身影一闪,女子反应过来时,一道冰凉的指甲已扣在她跳动不已的脖颈脉搏上。林涟漪道:“我们是千羽林的人,来救张珅诒的,她在哪里?”
季赋暗想林涟漪之言有理,张珅诒是千羽林的人,要救她的自然也该是千羽林。
女子闻言一喜,害怕去了大半,道:“太好了,你们随我过来。”
林涟漪猜想她和字玑是一个想法,便放开手,对无垠、季赋由衷流露一丝笑意,无垠、季赋点头。
“张姑娘说无颜面见同门,可是城主把她关在这里也不对,我有心无力,亦知明哲保身之理,不敢求人来救,所幸你们自己来了。”
静思宫最深处,林涟漪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盖着极厚的被子,脸上蒙着一层细汗,紧紧蹙眉的女子。
一片屏风,隔绝了深宫内外。
屏风之内,极其明亮的纯白色琉璃珠挂满宫顶,若是久处于黑暗而贸然抬头必然双眼暂瞎。一层淡淡的灵力屏障将温暖的空气堵在这里,空中温暖得恰似当下的谷雨时节的正午。
可是她,这名躺在床上的病人仍然觉得冷。
怎么能不冷?
林涟漪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井楼危还算对这名正道第一门派掌印人的独女留了些尊敬。她尚有一方温暖的空气,足以在温暖中睡去,一睡不醒;她还有满天的光明,正如她作为正道之人从前一直期望看到的一般。
可是,没想到临终所见的,不辞辛苦前来救她的,竟是他们三个邪道中人。
“珅诒姑娘,珅诒姑娘,有人来救你了。”侍奉她的女子走到张珅诒床前,轻轻拍了拍她,在她耳边轻柔地呼唤道。
张珅诒呜咽一声,面露苦愁之色,痛苦地动了动眼睛,却迟迟不肯睁开。
或许是做了个美梦被吵醒了?
她挣扎着,不肯清醒,挣扎之中,紧闭的双眼挤出眼泪来,淌落眼角,至发间。
林涟漪艰难地走到床前,在她床沿小心地坐下,轻声呼唤道:“张珅诒,见到这张熟悉的脸,你回忆一下,可记得我?”她伸手,为她一点点轻轻按干淌落的眼泪。
眼泪是冰冷的,自从被剥离于诞生它的主人后,就只能越来越冰凉。
张珅诒不挣扎了,应是震惊,而在她终于缓缓睁眼后,林涟漪却看到了惊喜的神情。
这个病入膏肓的女子,为了现实落泪了。
林涟漪强颜一笑,轻声安慰道:“我来救你。”她身体歪了歪,伸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二人,道,“你看,你的无垠师弟也来了,另一位是他的心腹。”
年轻女子一惊,醒悟过来方才他们说谎了,却见张珅诒目光一动,深深凝望着眼前三人,声泪俱下,浑身亦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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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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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涟漪向后面二人招手,令他们走上来,又取出一方手帕,为她按着泪水。
年轻女子见状,亦落下眼泪,哽咽道:“张姑娘,若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告诉他们吧。”
张珅诒抽泣着,却迟迟不肯张口说话。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愿清醒,不愿再言说?
年轻女子见状匆忙转过身,哭了三四声才忍住将心比心得来的痛苦,对林涟漪道:“姑娘,你把手给她,让她用指送之法告诉你吧。”
张珅诒紧紧闭着嘴巴,于厚厚的被子里动了动右手,厚重的被子压得她伸不出手。年轻女子见她如此辛苦,忙小心地伸手进去,帮着她拉出右手,两手轻柔地搓了搓,安慰道:“姑娘,已经暖起来了。”
林涟漪伸手,顿了顿,经脉送上一股灵力,将整只手暖得如艳阳一般,才放在张珅诒手腕上,察觉到她手腕的颤抖,最后开口一句:“张珅诒,你就这样告诉我,好吗?”
张珅诒抽搐之中,艰难地点头。
无垠、季赋站在身后,担忧而紧张地望着张珅诒惨白中显尽了痛苦的面容。
“姑娘,张姑娘内丹损毁,灵力尽失,你要给她输送一些灵力。”年轻女子提醒道。
林涟漪早有预料,而今听女子说出此事,怜悯之心还是揪了一把。她缓缓地探入感知,察觉到她经脉竟如绿洲枯涸成沙漠许久一般,昔日浩浩荡荡的江河水势如今成了黄沙飞扬,了无生机。
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入张珅诒经脉之中,如涓涓细流,回到久违的河床。张珅诒宁静地感知力量回归,即便只有一点,也仿佛重生一般。
那个她从前属于的,本该属于的世界,江湖正道,又重现眼前。
她损毁的内丹从沉眠中醒来,艰难地吸收运转涓涓细流般少得可怜的灵力。
哭声寂静下来,仿佛屏风后的世界里都听到了灵力温暖内丹的声音。后又忽然一声感动不已的哭泣,张珅诒泪如雨下,控制住修复内丹恢复鼎盛的——她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行将就木,管他力量高下如何,即刻便要成为一抔黄土。
她极端不舍地将汇入的灵力率先分配给了施展指送之法,为的是让这个她眷恋的世界里,还有一个记得她一切悲惨的人,为的是报仇,以接下来含笑九泉。
“林涟漪。”张珅诒凝望着她,指送之中,渐渐平静下来。
“张珅诒,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若有可能替你完成,必竭尽所能。至于胡衷恣,我和无垠与他有仇,必杀之。”
“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自己报仇了,多谢你们。”她虚弱得目光之中已流露不出恨意,只有如她气息一般的苟延着的不甘。
“胡衷恣还有些道行,且行事谨慎非常惜命,若是潜入千羽林暗杀他,恐怕难以成功。你发现的弱点很有用,多谢你。”
“从前我过于顽劣,对你多有得罪,对不住。”张珅诒微微睁大了双眼,流露出林涟漪不曾想到的歉意,或许正是人们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既是从前,而今你我都变了,何必纠结过去恩怨,再说我和你也不过是打了一场。”
“……恭喜你复活。”
“谢谢你。你身体状况如何了?”
“穷尽一生,遍体鳞伤,如今行将就木,活不下去了,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林涟漪,你听我讲一讲我在凡间的经历,好吗?”
“你愿说,我便愿意听,并且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嗯。我只想有一个还在世的人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是蛇妖族,也许会嘲笑我作为人族这样莫名的坚持,但是我真的不想随风而去。”
“你说吧,我洗耳恭听。一定,一定带着你的记忆,为你的愿望好好活着。”
“我离开千羽林是出于羞愤、自尊,而直到走进世俗世界,才知道我一向厌倦的生活,却也是无数世人渴望拥有的幸福安乐。
“言及后半生,只觉不忍回顾……”
张珅诒越发平静,声音之中透露着近乎青灯古佛的沉静,却远不及那种境界该有的豁达。
她不甘。
至死都绝不甘心。
随着她悠长的太息般的述说,她惨白的面容缓缓恢复成回光返照的红润,林涟漪看在眼中,越觉不忍。
身边服侍她许久的年轻女子忍着哽咽,紧盯她渐渐恢复如常的面色,于死寂之中恐惧到了极点。
她听不到张珅诒用指送传达的声音,只从呼吸中感受到她毫厘之间越发平缓的心跳。
“离开千羽林后,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江湖之人多有门派归属,钱都是门派给的。”
张珅诒记得,于世俗世界中靠着钱囊活了一段时间,尚不知人间险恶的她,神情中依旧透着一股我乃正道第一门派弟子的正气,终于还是望着空空如也的钱囊发愁了。
“我以为我能赚到钱,苟且了几日,才知原来我活得还不如乞丐。他们至少能够做到奴颜婢膝地跪求钱财。”
她站在招工的桥梁前,只受到了嘲讽。
“哦呦,这么一个瘦弱的姑娘站在这里干什么?”
“诶,你别欺负她一个新来的。不过姑娘,你确实走错地方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想活下去只有两条路。”
“这边左拐,慕容家八十岁的老爷想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妾!”
“这边右拐,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专招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气得脸色铁青,伸手就欲甩出几道灵力,只是又想到身为正道之人,如何能对这些并未真正试图伤害她的世俗之人动手?
她还是收手了,只以普通的拳脚功夫,将每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倒是无人缺胳膊少腿。
“姑娘,我看你力气挺大,不如跟我们去挖石头吧?”
张珅诒转身,却见到一个贼眉鼠脸的中年男子,身上穿戴还算有些富贵,此刻有些畏惧地对她讨好似的笑道。
“好!”张珅诒立即道,走向他。
身为江湖女子,又是父亲宠大的孩子,不会刺绣不会做饭,除了以一身力量做些体力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林姑娘,当时,我以为我能像不久前见到的绣坊当家一般,赚了钱自己做当家。我真的傻到会如此以为……
“可是……”
她不能说下去了。
往后的经历,要怎么说出口?
倒不如直接咽气了,人生遭受如此欺辱,怎么还会想要让别人记住你曾存在?
(iishu)是,,,,!
第四百六十二章 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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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兀自顾着将白芒挥舞成神厨手下的刀。
不知几刀之后,撕心裂肺的痛号渐渐低了下去。
她收割着不久前还是她主人的那人最后的气息。
痛号声停息了下来。
她收起白芒,抬头,沾着血液的眼眸眨了眨,眼前视界变作血色。
她见众家丁婢女惊恐地望着她。当然也有晕倒的,和犹张着大嘴满面惊恐的……
或许他们在惊恐地尖叫?
她听不到了,她耳畔犹回荡着仇人悠扬的痛号,此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身后有人冲过来了。
张珅诒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是看到了别人看向背后之人的目光。
她闭目,绝望,复又猛地睁眼,迅速转身,面对来人,手中白芒森冷,一刀下去。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身体缓缓倒下去。
她冷蔑地朝他笑。
大儿子,不杀你,恐怕你将来与我方才杀的那人一样。
谁不情不愿地给你生命,便当由谁干干脆脆地收走。
你本也不该来到世上。
她抬起的手又猛地向下甩去,白芒迅疾落下,将昏迷的二女儿斩成血泊。
“三夫人杀人了!”一个家丁发了疯,向外逃去。
随即众人四下逃散。
瘫软在门前地上的三儿子身子剧烈一抖,随即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欲向外逃离。
他抬头,却见到他娘亲冷漠血光中带着不尽疼惜的目光。
若是没有那种彻骨寒冷的血光,那种眼神便与昨日,娘亲给他喂奶般亲切了。
是了,昨日他的小妹妹正喝奶呢,他硬说他也还小,非要蹭一口。娘亲便是以这种去了血光的目光看着他的。
他恐惧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下一刻白芒一闪,他便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
四女儿哇哇大哭,哭得正厉害。
张珅诒蒙着溅开血雾的双脚转向她,望着她正弱小的背影,虽听不见,然恍惚一瞬,眼前闪现出那段悠远的记忆。
她不也曾哇哇大哭得难听还扰人吗?
她手中白芒一灭,却还是向她最小的女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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