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沈碧瓷
丁汝真展开信纸,先赞了句:“好字!”待看完内容,面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陈举人。婉娘说她是你家的童养媳,九岁那年就卖给你家。后来学了织布手艺,靠她养活全家。只待你中举成亲,不想你却另娶李家小姐,此事可当真”
陈麟一脸的惊震莫名,还未反应过来,他老娘已经叫了起来:“青天大老爷啊,婉娘她胡说八道!她根本不是我家的童养媳——”
“刘氏!”丁汝真举着纸,“婉娘说你还藏着她的卖身契,卖身契上写得清清楚楚,她是你买来的童养媳!”
刘氏睁大眼:“这、这我,我家以前是买过一个童养媳,但是好多年前就已病死啦!婉娘三年多前搬到我家隔壁。我见她孤身一人,毁了容,靠织布为生,十分可怜。但人品好,又有一技之长,所以就——就——”她及时刹嘴,眼睛子一转,“就收了她作义女!”
白棠长眉一挑。裘安嗤的冷笑:“原来陈夫人还是做了好事”
婉娘摇头,冷笑着用嘴型道:“户藉证明。”
陈麟面色难看已极:婉娘这是想置他于死地么她不怕自己鱼死网破抖露所有的秘密
丁汝真早有准备。他调来了陈麟一家的户藉资料,展开道:“陈家的户藉在三年前有过记录。黄册上的确写明,兴化县陈家村人士。户主陈麟,秀才。母刘氏,另有一名十九岁女子林婉娘。姓林,不姓陈。”他点点头,“因婉娘不曾与陈麟完婚,所以户藉上没写明她媳妇的身份——刘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氏猛拍大腿:“大人,真心冤枉啊!我那苦命的童养媳真的已经死了!这个婉娘是我——”
“大人!”白棠打断刘氏的话,“既然陈夫人说此婉娘非彼婉娘,她可有证明”
刘氏忙道:“有,有!我在村里——”儿子猛地回头瞪她,眼神冷冽凶狠,她吓得一时僵住。突然想起:若是丁大人到她故居一打听,她当初犯下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刘氏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嫁了个家有青砖房的泥瓦匠。陈父活着的时候,对刘氏极好,他自己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抓,舍不得妻子吃苦受累。所以刘氏婚前婚后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质督察院(二)
有了这块墓碑,白棠多少猜中了前因后果。真正的婉娘如刘氏所说,年轻早亡。现在的婉娘,不过是后来的顶替者而已。
刘氏母子等于是被逐出陈家村的,再没脸没回去,后来又搬到了南京,显然并不知故居已毁之事。不然,刘氏早有恃无恐的道出方才未尽之言:她在村里给真正的婉娘起了座坟!眼下这个是假的!
现下,刘氏母子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承认真婉娘已死,督察院少不得清查她的旧账,儿子再也抬不起头来,前程全毁。不承认,那陈麟就是毁婚另娶,一样身败名裂!
刘氏急得快发狂时,陈麟轻叹一声,对丁汝真道:“丁大人。请容我一言。”
丁汝真扬眉作聆听状。
陈麟目视婉娘:“婉娘自九岁起进我家门,尽心尽力从未有一丝懈怠。我与她感情深厚,从未想过要辜负于她。”
婉娘和旁听的云鸾面上同时露出了嘲讽之色。
“本想中举后就与婉娘圆房,但未想在下竟受到岳父大人的青睐!此事本当拒绝,但婉娘得知后,竟主动提出与我婚事作罢,劝我另娶李家小姐。”
丁汝真问向婉娘:“此事当真”
婉娘轻声冷笑,一派无奈:他说是就是罢!
白棠提醒诸人:“大人,婉娘是卖给陈家的童养媳。刘氏手上捏着她的卖身契!”
众御史恍然:这桩婚事还真由不得婉娘反对。刘氏若要威胁发卖她,她又能如何只能忍痛放弃陈麟!
陈麟自是明白大伙的揣测,正色道:“我绝不曾以卖身契威胁过婉娘——”
却听咚的声轻响,刘氏从椅子上滑落,面露惶恐,欲言又止。
裘安瞧得清楚:“陈举人没逼过婉娘,你老娘做过没”
陈麟仿佛被雷击中般,僵硬的转头看向刘氏:“娘,你、难道真是你——”
刘氏哇的声掩面大哭:“娘也是没法子啊!李大人看中了你,这么好的姻缘,我怎么能舍弃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供你读书,只想你出人投地,我也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我才逼婉娘退了亲事——大人们,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是我对不起婉娘。可换了你们,也定是跟我一样的选择!”
众人鄙夷的目光在听到刘氏最后一句话时,各自一怔,都生出些尴尬。扪心自问,若是他们遇上了贵人欲与自己结亲,是否抵抗得往诱惑
一时大家的面色都有些难看,刘氏的话,太诛心。
裘安哈的声冷笑:“你还有理啦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攀权附权贵、背信弃义还心肠歹毒!贫贱之交不可弃,糟糠之妻不下堂!明明是你早生悔婚之心,根本就没想过要让婉娘与陈麟圆房,逮着机会就下手——”
“冤枉!”刘氏大叫,“徐三爷,您是金贵的人,我是个土婆子比不上你能说会道,但你不能冤枉我啊!我这些年可是带着他们同吃同住——”
“别在爷面前放狗屁!”裘安化身大魔王,气场全开。“我且问你,陈麟今年多大了”
刘氏一怔:“过年二、二十一了。”
“通常男子,十六七岁便已成亲。你家有童养媳,圆房却一拖再拖!直至他二十一岁还未成亲,才令李大人榜下捉婿!你还敢说你不是早有预谋!更何况你故意让他们二人姐弟相称,引人误会。你还敢说自己冤枉爷我手上若是有鞭子,现在就抽死你!”
裘安有理有据,气势逼人。听得众御史暗里顿足直呼:徐三爷,您怎么抢咱们的活计啊这明明该是他们发挥的高光时刻啊!
白棠赞许的冲裘安一笑,裘安挺起胸脯,更得意了。
“还有陈麟!”裘安趁热打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质督察院(三)
丁汝真见陈麟和李家父女的这般作态,沉吟了片刻,难道今日竟然雷声大雨点小,一场恶战竟让个婆子连推带打的卸了盔甲他扫了眼面带不愤的同仁,又看向不动声色的练白棠,倒是徐裘安显而意见的满眼不屑。
他遂向李重渊客气道:“此事不怨李大人。”童养媳这等事,素来只在偏远山村才得一见,读书人家中鲜有此事。李重渊和他女儿,在这点儿上,还真有些冤。
白棠斜飞的凤眼内寒光陡现:“陈夫人,我只问你一句话!”
刘氏哭得脸上老粉化开,形容悲惨又凄厉:“练、练公子尽管问!”
“既然婚事已罢,婉娘的卖身契,你可还与她”
陈麟暗恨:这个练白棠,总能在关键时刻搅局!
刘氏一怔,吱唔道:“这个——卖身契时间久了,一时寻不到了!”
在座的御史官员,哪个不是官场老油条,立即明白了白棠的意思。
“对啊!”裘安抢先道,“既然婚约已不做数,你儿子娶了别的女人。婉娘又帮你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你竟然还没将卖身契还给人家是不是想着紧要关头用这张卖身契控制婉娘啊”
“不不不!”刘氏被裘安说中心事,急忙大叫,“真的是找不到了!这么多年我将婉娘当女儿般疼爱,哪还记得那卖身契的事哪”
丁汝真对此妇厌恶已极:“找不到要不要本官派人去搜一搜哪”
刘氏闭眼道:“大人莫生气,是我年纪大了记不住地方!”她忙对云鸾道,“媳妇去我房里寻寻。不是床下的柜子里,就是在娘的妆匣里,这是钥匙!”
云鸾恭敬的拿了钥匙去取卖身契不提。
丁汝真暗叹:老李瞎了眼,可惜了这么好的女儿!
“还有一事,本官要问声陈举人和李大人。”丁汝真面孔一板,一反之前的和颜悦色,“初一那日,有人向府衙报案,说是在城郊撞见劫匪持凶抢走了一名女子!”
众人皆是色变:竟然让人撞破了!
“听报案人的描述,被劫走的女子与婉娘十分相似。陈举人,练公子说婉娘除夕当日去了你家,你全家也在初一进香栖霞寺,婉娘自此一去后元宵前日才回到你家中,这些日子,婉娘去了何处”
刘氏先叫了起来:“大人,劫持走的肯定不是婉娘啊!不然婉娘怎么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对不对”
李重渊从脚底生出股寒意,直冲心房!事情不对劲!
陈麟更是血色全失,身子如湖面上冻僵的鱼,眼见就要窒息。
“婉娘,”丁汝真温言对她道,“你是否在初一遭遇劫匪”
婉娘刚要回话,白棠急喝道:“丁大人!事关女子名节,大人慎重!”
丁汝真摇头:“练公子想岔了,今日若放过劫匪及其幕后主使人,难保他日他再向你们动手!婉娘,不能因你而连累了松竹斋吧”
徐三被白棠一捏胳膊,痛呼一声:“好痛,你掐我干吗”
众人莫名的瞪着他们:这时候了,他们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啊!”徐三会意,咳了声凶神恶煞的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松竹斋的主意爷我剥了他的皮!”
丁汝真无语,难怪陛下暗里戏称这位爷能镇魔降妖呢!
白棠深深的注视婉娘,轻轻摇头。
婉娘抿了下唇,望了陈麟片刻,忽的一笑,取了特意为她准备的笔墨,写了几行字交于丁大人。
丁汝真看过后,轻轻叹息:“原来是有人兴师动众请你指点织布技艺,故离开了几日。”他面上泛起丝冷笑!有婉娘这句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督察院对质(四)
第二天,他候着机会偷偷窥看了隔壁的姑娘。这一看,竟然痴了。
明亮的阳光洒在窗前,女子墨发轻挽,肌肤晶莹。低头织布的侧脸完好无伤,虽绢布遮面,陈麟也能想象出她容颜的静谧美好。
更奇特的是,女子的气质清雅,显然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倒有点官家小姐的风度!
陈麟遂默许了刘氏的主意。
于是,刘氏打起精神,认真与新邻居交际起来。
开始时,邻家女郎口不能言,又不能动粗,拒绝不了刘氏的热情,几次之后便有了经验,任她怎么敲门也不开,明摆着拒人于里之外。刘氏极擅钻营,便在她每月卖布的铺子外等着。女郎不胜其扰,不得已准备搬家之际,出了幢意外。
官府上门彻查户藉。
明朝时,户藉制度严格。每十年登记一次,逃户者或遣返或由官府安置。
女郎显然惧怕官府之人,无奈之下,敲开了隔壁刘氏家的大门。
刘氏正愁没处下手呢,人家竟自动送上门来了!惊喜之下,也捉住了女郎的软肋:她的身份见不得光!
此时,门外的衙役已将大门敲得砰砰作响,刘氏强作镇定,迎进了官差。
陈麟此时展现了他才干:以秀才的身份得到了官差的客气相待,哄得官差们笑容满面。婉娘躲在他身后,手心粘湿皆是冷汗。
“大人们请看,这是我家的户藉证明。”
泛黄的纸上记录得清清楚楚,陈家原有三口人。户主陈麟,七岁。母刘娥,二十五岁。一女林婉儿,九岁。
官差瞧到林婉儿时,抬头看看屋内女郎,蹙眉问:“林婉儿是你家什么人”
陈麟微笑,深情款款的望着女郎道:“是我自幼定下的妻子。”
女郎似乎是害羞,头也不敢抬。
刘氏低声对官差道:“婉娘命苦,从小被家人卖了我家。只是他们还未圆房,所以,现在婉娘还不能算是我家的媳妇。”
官差点点头:“行。那就祝陈秀才大小登科,双喜临门!”
“多谢大人!”
陈麟送走了官差,又送女郎回到隔壁小院,临行前对她道:“你孤苦无依,身世可怜,我也是自幼丧父饱尝人间冷暖。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才冒着大罪为你遮掩。但我只能助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女郎垂首,对他感激不已。
“只是,纸里包不住火。这消息万一传了出去,邻舍间必有怀疑,若去官府告发我,只怕我前程尽毁!”陈麟再接再厉,“我要去南京参加今年的秋闱。母亲与我同去,大概,不会再回此处了。”
女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户籍上并未写明婉娘的身份。”陈麟意味深长的留下了一句话。
女郎愁思难解。一夜辗转未眠。陈家人救她于危难之刻,陈麟又是个秀才。刘氏虽然烦人,但想来也是个好的。否则怎会冒险与她一个不相干的人欺瞒官府
想到自己为了避难四处辗转,若能得一个身份户藉,省却无数麻烦。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朝夕相处,她的秘密能隐藏多久
女郎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赌一把,跟着陈麟母子连夜迁到了南京城外的村子。开始了她织布养家的日子。
不知为何,女郎明明可以织出更多更好的布,却刻意低调,每月织的布不多不少,够家用即可。遇到陈麟急需要用银子的时候,她才赶工多织些素绢。
刘氏又气又急,却拿她没法子。女郎可不是婉娘那任由挫磨的脾气,虽然归了自家,但惹恼了她,没半分好处!她索性装起了眼病,家务泰半都交给了婉娘操持。
至于陈麟,耐心极好的慢慢与婉娘接近,讨好与她。终于哄得婉娘对自己交付真心!
回想旧事,陈麟不尽惆怅,抬眸只见婉娘冰冷无情的脸庞再无往日半分柔情,又看到岳父与云鸾淡漠的神态,恍然惊心!
他的前途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督察院对质(五)
春寒料峭,白棠走出都察院,一阵寒风刮过,不由自主的缩了下脖子。裘安见了,极快的脱下自己的围脖挂他身上:“出门也不知道穿戴厚些!”
白棠一怔,摸着温暖的毛皮,笑道:“下回注意。”他走了几步,身边不见婉娘,忙回头寻她,只见婉娘神情惊怔的立在后方,目光直勾勾的在他与裘安的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满是惊惧!
“怎么了”白棠蹙眉,“还有什么事没办妥么”
“不——”婉娘声音暗哑的吐出一个字,立时警觉的抿紧嘴,她大步走至白棠身边,甚为用力的顶开了裘安,裘安足下踉跄,惊怒道:“婉娘你推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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