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匠心
作者:沙包
一屋不修,何以修天下?
001 遗产
“我辞职。”
许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上司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问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开始默默收拾桌上的东西。
“哎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轻人这么经不起说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上司急了。
许问抿着嘴,没有说话,从抽屉里拿出早就打印好的辞职信,递到了他的面前。
“下个月十号,我来结剩下的薪水。”说完这句话,他抱着自己的一点杂物,默默地走了出去。
他的行动太坚决,上司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许问走出公司大门,冰凉的空气被拦在后面,滚滚热浪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包裹在了里面。
许问顶着烈日,从街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往回走。
他一边骑一边盘算。
银行里的存款还够两个月生活。找新工作的话,试用期工资比较低不说,还要等到下个月的发薪日才能拿到钱。这一上一下的,必须要在一个月内找到工作,越快越好。
他住的地方离公司不算太远,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就是图近。骑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许问汗流浃背,头也被太阳晒得有点晕晕的。不过这种感觉他还算习惯,把车归还到车阵里,走进了一幢四层的小楼。
小楼非常破旧,现在是晴天的下午,楼道里仍然阴暗而狭窄,空气里充斥着水果等各种东西**的气味,难闻得要命。楼道里堵着很多杂物,只能侧着身子走,有时候东西倒下来还得许问自己动手把它们摆回去。
许问租的地方是四楼的顶层,他没马上回屋,而是转去了三楼走廊尽头的一家外面,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刚刚推开,许问就听见一声细声细气的“喵”,接下来的是老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别跟你爸说,咱们就吃一点。来,啊——”
老人专心致志,完全没留意他走进来了。
“阿婆,我跟你说过,不能喂猫人吃的东西。”许问无奈地走过去说。
窗边坐着一位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稍微有点乱,但打理得还算整洁。她正在吃饭,手里端着一个饭盆,白米饭上压着一些菜。她挟起一块鱼肉去喂面前桌上的一只黑猫,黑猫张开嘴正准备吃,一见许问进来就咻地一声跳下了桌,围在他脚边蹭着撒娇。
许问用腿回蹭了一下它,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接过饭盆,用纸巾擦了擦她嘴边沾着的饭粒,开始喂她吃饭。
老太太笑得眯起了眼睛,乖乖地张嘴吃,一边嚼一边还小声抱怨着:“什么不能喂,以前我们养猫的时候,不是人吃什么它吃什么,哪这么多讲究”
“以前那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总得注意点儿。”许问耐心地说。
黑猫跟着许问在旁边坐下,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他的筷子。老人疼爱地看它一眼,说:“球球也想吃,是不是”
“想吃也不能喂,它都这么胖了!”
“哪里胖了……”
“黑色显瘦!”
老人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老实吃饭。
许问无奈地摇摇头,聊起别的事情拉开话题。
老人姓刘,是住在他楼下的邻居,跟离异的女儿一起住。女儿有工作有孩子,已经尽其可能地照顾好母亲的生活了,但毕竟不可能面面俱到。老人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非常寂寞。
起初是许问的猫跑到了她家,许问下楼来找。渐渐的,他有空就会下来陪老人说说话,帮着做些事,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吃完饭,许问收拾洗碗。房间小而窄,转身都不太容易,厨房直接设在屋子的一角。老人就着先前的话题说起了小时候养猫的事情,许问透过哗啦啦的水声听着。
老人是老帝都人,小时候住在一条胡同里,是四合院四户人里的一家。她很怀念那个小小的院子,院外胡同里的老槐树,树下乘凉唠嗑的人们以及走家串户帮忙修锅补盆的吆喝声。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整个人完全陷入了旧日的思绪中。
最后,她轻声说:“真想回去院子里住着啊……”
“真有那么好吗”许问洗完碗,忍不住问,“我们公司……前公司搞建筑的,那种老四合院我也去过不少,冬冷夏热的,有点声音就街知巷闻。连公共厕所都没有吧得上马桶里出去倒,多麻烦啊。”
许问回想起当初调查的情况,并不觉得比现在他们住的地方好多少。
“那不一样。倒个马桶怎么了哪里麻烦了”老人反驳。
“我觉得还是小区电梯房好,干净又方便,住起来舒服多了。”许问说。
“电梯房有什么好的球球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老人不满地指控。
许问摇摇头,不与她争辩。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服侍老人吃完这顿的药,又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抱起猫准备回去。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老人躺在窗边的摇椅上,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突然问道:“小许啊,你说人活一世,是为什么呢”
许问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老人已经转过头来
002 荆承
许问的头发上还顶着泡沫,旁边徐婶问他:“你在洗澡啊那我招呼大家伙过会儿再用水。”
许问下意识地回答:“不用了,你们先用,我过会儿再洗。”
“哦。那你要洗的时候招呼一声。”徐婶应了一声,转身忙自家的事去了。
许问有些呆然地应了一声,拿着快递上了楼。
回到家中,他把快递信封扔到沙发上,自己则从头到尾,又把信封里的文件看了一遍。
文件一共三份,第一份是继承公证,正式公证机关签发,用来证明继承权的;第二份是房屋所有权证书,是一份复印件;第三份则是房屋所有权登记申请书,里面有一些项目尚且空白。
所有这些文件说明,他是连墨先生的唯一法定继承人,将要继承他在万园市的一处房产。该房产位于曲河区市中心,面积580平米,另有400平米的院子,计价1680万。
现在房屋继承的前期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他需要带着他的身份证及复印件,填写所有权登记的申请书,前往万园市办理房屋继承的全部后续手续。如本人不能前往,需提交委托公证书,由代理人携身份证及复印件前往。
连墨
许问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半天,完全想不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或见过它。这人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结果现在,他却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许问耙了一下头发,沾了一手泡沫。他放下文件,到洗脸台旁边直接冲了个头,倒是有水。水流哗啦啦地打在头上,带来清凉的同时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擦干头发,重新走回沙发旁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继承公证上的具体说明。
按亲缘关系来算,连墨是他的曾外祖父。连墨子女三名,其中两人年轻夭折,只余一个女儿结婚生子,也就是许问的外婆。他外婆过世得早,他也和外婆那支没有联系,父母双亡后,他就一个人生活。
也正是因为这个,许问上次一听见房产继承的电话就直接判断对方是骗子,完全没想到还有一个曾外祖父尚存于世。
但现在,继承公证到了他手上,这位连老先生也故去了吧……
许问注视着继承公证上的一个个黑框,不言不动。球球仿佛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身体在他的腿上来回蹭了好几下。
温暖的身体在这炎热的季节里也自有温度,许问回过神来,手掌在它的小脑袋上用力摩挲了几下,低声说:“球球放心,我没事。”
接着他定下神来,继续往后看。
这份公证书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是万园市政府的官方公证处签发的,措辞严谨,印章齐全,具备充分的效力。后面的房产证明复印件非常简单,同样出自万园市房管局,非常正规。
万园市位于江南省,是著名的园林城市。曲河路依曲河而行,聚集了这座城市最著名的几处园林,许问从未去过万园市,却也听过曲河路的名字。
他将要继承的这处老宅正位于曲河路上,连宅子带院子加起来近千平方米,价值非常高昂。
“球球,你马上有大房子住了!”许问确认完所有的文件发现没有问题,抱起球球,使劲在它的脑袋上蹭了几下。
他的头发没有彻底擦干,水沾到了黑猫的皮毛上。球球不满地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跳到地上,甩了甩毛,傲慢地走开了。
许问笑了笑,用手机查了查房屋继承的相关手续。
此处房产产权已满五年,许问名下没有其他房产,符合“满五唯一”的条件,办理手续只需要缴纳少量的手续费,不需要遗产税和个人所得税,他还出得起。
同时他注意到一件事。
正常情况下,继承公证是要本人去申请办理的,这方面的费用并不低。但许问对此事一无所知,当然也没出过钱,文件还是寄到了他的手上。
他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有一方红色印章,他辨认很久,才勉强认出“荆承”二字,不禁微微有些疑惑。
许问下了高铁。
周围依旧热浪滚滚,走几步路就一身汗,但他的心情却比几天前轻松了不少。
他第一次来万园市,对市高铁站不熟,辨认了一下方向,往出站口走。
才走没两步,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他这次来只是想办个手续,顺便看看要继承的曲河路老宅什么样子,有没有渠道出手。对于他来说,单单一处老宅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折现以后用来改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没带什么东西,只背了个旅行包。包里有他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和几件换洗衣服。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他的背包里突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许问放下背包,拉开拉链。才看了一眼,他就立刻警惕地看向周围,若无其事地合上包继续往外走。
 
003 继承
上车之前,许问先给帝都那边打了个电话。
他临走前把球球托给了刘阿婆,结果球球自己跑出来了。现在找不到它,阿婆肯定担心得不得了。
他打电话回去,刘阿婆的女儿果然正在找,听见他说的松了口气,又惊讶地问他是怎么跟过去的,许问回答不出来,含糊过去了。
他结束通话,正准备往回走,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
他看了眼号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气消了吧,赶紧回来上班吧!”电话里上司的声音有点尴尬,佯装成了强硬的命令。
“我现在在万园市,不在帝都了。”许问说。
“不在了不要乱说,赶紧的,你手上那个活还没交接完,走什么走”上司急了。
“资料都在刘经理那里,他才是正职,跟进得很好,继续跟进也没问题。”许问说。
“刘斌有个屁用!工人都造反了,闹着不进场,活才做到一半,现在怎么办!”上司终于按捺不住火气。
“这件事的问题根源在哪里,您应该很清楚。”许问冷静地指出。
“你……”
“我觉得,说服设计部门改动方案,效率可能会更高一点。”许问说。
这时,另一边站在车旁的荆承微微转身,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许问抬眼看见,说:“我现在的确不在帝都,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回头再说吧。”
说完,不等上司回话,他就按下了挂断键。
挂断之前,他听见了上司气急败坏的声音:“没交接完,你剩下的工资也别想拿!”
那就劳动仲裁见吧。许问在心里默默地说。
顺利继承这处房产,他肉眼可见的不会再缺钱。但他应得的东西,他不会放弃。
辞职之前,他是一个建筑公司的项目副经理。
他们公司接了一个项目,一个有钱的富二代要做一座私人收藏馆,要求建成仿古建筑。
他们老板有个朋友跟这个富二代是熟人,近水楼台接到了活。但富二代没用他们的施工队,而是另外在外面又请了一支,说是专门做仿古建筑的。
这一来矛盾就来了。
他们公司很重视这个项目,想要趁机扩大自己的业务范围。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跟施工方抢夺话语权。
结果施工队那边也很固执,连一块石头怎么摆都要按他们的规矩来,说不行就不行。
从头到尾,双方就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争执了无数回,扯了无数皮,许问这个项目副经理在中间不断进行协调,搞得焦头烂额。
久而久之,施工队的人越来越信赖他,有点只认他说的话的感觉了。
渐渐的,许问也发现,施工队那边的工人其实都非常纯粹。他们一点想争夺话题权的意思也没有,他们是真心想要把活做好,跟他们公司的争执全是公事公办,别无私心。
而且,在仿古建筑方面,他们的确很有经验,是有真本事的。
许问这样想,他们公司不会这样觉得。一方面是话语权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建设理念方面的差别,两边矛盾越来越多,许问只能尽力协调,偶尔也劝施工队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让步,缓和一下双方关系。
这一次,施工队提出了一个方案,被他们公司的设计部门直接驳了。
许问觉得对方的设计更有道理,但设计部门这一次却表现得非常强硬,非得照着他们这边的方案来,还对他发脾气说他胳膊肘朝外拐,再站在对方那边趁早滚蛋。
许问很清楚这边的坚持是因为项目之外的原因,他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只能辞职。
许问收起电话,走到了车边,很不好意思地说:“让您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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