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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无妨。”荆承摇头,貌似很随意地问道,“有麻烦需要处理吗”

    “没有,一点小事。”许问汗了一下,莫明觉得荆承这意思是要有不方便的地方,他就去帮他砍人。他连忙否认,坐进了车里。

    许问刚刚坐下,背包突然动了一下。

    是球球。

    他紧张地按住包,抬起眼睛,正好在后视镜里对上了荆承的眼睛。

    荆承瞥他一眼,问道:“那是只……猫”

    “嗯……是的。不好意思。您不介意吧”许问松开手,球球趁机挤出一个头来,眼睛在幽暗的空间里金光闪闪。

    “先生以前也养过一只狸奴。乌云盖雪,取名阿狸,深有灵性。”荆承这人看上去不算太好相处,提起阿狸的时候却微微一笑,有些怀念的样子。

    许问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狸奴”是对猫的古称。说起来这么有文化的称呼还是他在网上看到的。不过他倒是乌云盖雪是什么样的,笑着说:“球球是纯种的黑猫,爪子也是黑的。其实就是只小土猫,流浪猫,大冬天的窝在楼下,看着可怜,就拣回来了。”

    球球一点也不怕生,从包里钻出半个身体,探着爪子想往前爬。许问怕它干扰到司机开车,一手按住了它。球球挣扎了两下未果,老实在他怀里趴下了。

    许问抚摸着球球的皮毛,犹豫了一下,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我这位曾祖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荆承沉默片刻,缓缓地说:“先生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

    许问在心里准备了很多回答,有仁慈、宽厚、有趣等等,完全没想到荆承会给出这样一个评价。




004 清代老宅
    许问下了车,看向旁边的大门。

    他有些惊讶。

    爬山虎郁郁葱葱,却仍然掩不住白墙上的道道裂痕。这些裂痕有大有小,大的透过去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房屋。

    墙上木门漆色斑驳,有些地方已经被雨水淋得腐朽了,中间铜环覆满锈迹,简直让人担心一拉它就会掉下来。

    光是看这大门,他就可以想象里面的情况。

    他们刚刚下车,身后车辆就开走了。荆承解下腰间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走过去插进锁孔。

    老式的铜制钥匙,老式的同质古锁。金属摩擦发出嘶哑的声音,木门摇摇晃晃地被推开,荆承侧过身体,对许问说:“小先生请进。”

    许问还在惊讶中,肩上扛着的球球动了一下,蹭了蹭他的脸颊。

    许问这才回神,从荆承面前经过,走进了大门。

    瞬间蝉声大噪。

    门内长着两棵大树,看上去是香樟,树干三四个人合抱都未必抱得过来。盛夏时绿树繁茂,在周围笼下巨大的影子,许问的满身燥意顿时全消。

    “好大的树,多少年了”许问抬头。

    “清嘉庆至今,三百余年。”荆承说。

    许问有些意外。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座老宅,完全没想到会老到这种程度。

    树后又有一道门,这两扇门之间的左右两边本来应该有两间房,现在被大树挤压得完全没有了空间,只留下半个屋顶和残缺不全的几堵砖墙。

    看位置,这里应该是原先的门房,可能是没办法权衡树和房子的关系,不得已让它变成了这样。

    不过,第二道门看上去倒很精美。

    它是由砖彻成的,上方重重披檐,还有一层层精细的砖雕,线条流丽,隐约可以看出奇禽怪兽的形状。只可惜时间太久,没经过很好的保养,砖雕已经模糊不清,某些地方的砖块直接就残缺了。

    许问走过去摸了一下黑色的砖边,清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直沁而入,他回头笑着说:“不愧是万园老宅,真的挺精美的。”

    他的目光刚刚触碰到荆承的脸,就愣了一下。

    这人从初见面起,就一直礼貌中带着疏离,冷冷淡淡,好像什么事情都跟他没什么关系的样子。但现在,他紧盯着砖雕大门,眼睛直勾勾的,某种奇异的情绪在他眼中浮动。

    “荆先生”许问担心地叫了两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荆承瞬间敛起神色,上前一步,轻轻地抚摸着门框:“这道门原先的门板,由上好红木制成,上面镶拼竹格,我记得是回纹的……”

    呃,原来这个不光是装饰性的出入口,其实是有门板的吗

    许问知道红木是很珍贵的木材,外面市场上一套红木家具几万十几万,这么大一扇木门价值的确不菲,可见当初建起的手笔之大。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么大手笔,这门板才会丢失吧……

    许问望着空洞的门框,不由得感到遗憾。

    “真的挺可惜的,不过这里是很久没人住了吗”

    “先生小时候在此处长大,之后因为一些缘故离开,几年前才归来,重新获得这里的产权。中间许多他都因故在外,只能间接听闻一些此宅的信息。”

    荆承说得有点含糊,但结合这个时间段里发生的事情,许问已经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多半跟几十年前的战乱脱不了关系。不过隔了这么多年还能拿回产权,运气已经挺不错的了。

    荆承彻底冷静下来,带着许问跨门往里走。才走两步,许问就“啊”了一声轻呼了出来。

    门里是个厅,或许曾经很堂皇,但现在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屋顶的瓦片少了一半,只留下光秃秃的梁柱,上面铺着羊毛毡之类的东西,稍微挡一下风雨。即便如此,也有大量的水迹残留在墙面上、地上,痕迹非常陈旧,可见漏雨非常严重,还不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地面上原本可能铺设着青砖,现在所余无几,砖面几乎全碎了。为了填补空隙,那些地方浇筑了水泥,像是打上了一块块大补丁,格格不入。

    墙上窗户七零八落,可以看出,它原本是非常精美的木制花窗,每一根木条、每一个棱格都非常讲究。但现在十面窗户少了六面,剩下的也木条断裂,歪歪斜斜,一副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样子。

    这房子……也实在太破了。大是够大,可能有五六十平方,抵得上许问在北京那个蜗居的四五个,但破成这样,根本没法住人。

    他越来越觉得可惜,转头往四周看,看见墙上角落里堆着垃圾,上方电线电话线晾衣绳缠成一团,其中一根绳子上挂着一件破旧的红t恤,越发显得乱糟糟的。荆承刚才在门口看见少了门板都那么激动,看见这些会是什么心情,许问简直不敢想象。

    “先生离开之后,房子被租了出去。分租给很多民户,他们不知珍惜,更无保养,把好好一座房子,折腾成了现在这样。”

    荆承的声音平静,下面却仿佛隐藏着许多暗流。许问摸了一下旁边的墙面,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弄成这样的确可惜。但当时那个时代,活着就挺不容易的了,让他们保养宅子什么的,也太强求了吧。”

    荆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指向后面说:“这是门厅,正厅在后面。”

    两人走出门厅对面的门,穿过一个小天井,到达后面的正厅。



005 遗愿
    荆承这句话简简单单,像是老人的愿望也很简单。

    许问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宅院假山最高处。从他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左手边是一条游廊。原本是连通着正厅的,现在被拆了一半,还有一半紧贴着池塘左侧,通向建于围墙角落的一个亭子。游廊是木制的,跟前面的两间厅堂一样很久没有维护过了,像这座宅子一样腐朽破烂。

    但他的全部心神,却被游廊包围的池塘吸引。

    池塘里开满了花。荷叶极绿,荷花极妍,殷切地向四面八方铺开,只见花,不见水,强烈得像是要夺去天地间所有的色彩。

    “真美啊。”他低声感叹,又觉得遗憾。

    他辞职之前是装修公司的项目副经理,经手的最后一个项目是私人文物收藏馆。他很清楚修复这样一座清朝古宅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工作。

    “宅子现在这样确实令人惋惜,但我只是个穷上班族,祖父的愿望,恐怕只能永远‘未竟’了。”

    荆承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他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这件事情,就拜托给小先生您了。”

    “啊”许问呆住。

    “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未完成的遗愿,由其后代代为完成,也是一段佳话。”荆承轻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没有钱,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仔,养活自己都不容易,没法修这样一座大宅。”

    “钱不是问题。”

    “曾祖父他老人家留了维修基金”

    “并无。需要您亲自赚取,亲手修复。”

    荆承神情自然从容,完全不认为他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可越是这样越有问题。

    许问盯着他,荆承面带微笑,眼瞳深黑,没有半点光芒。许问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他抿紧嘴唇,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没人阻拦,他身后有人笑了一声,仿佛一个短短的嘲讽。

    才走两步,“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后生啊,没砸着你吧”在他头顶上方有声音传来。

    许问下意识抬头,看到两个穿着古意的工匠,他们坐在一个木质脚手架上,手上还有工具,像在在修缮回廊。

    “我这老伙计又手抖了,你见谅啊。”另一位工人也朝他笑。

    许问注意到他们身上的麻衣和脚上的青布鞋,地上是一块掉下的木料,全不是这个年代会有的装扮。

    他刚想回答,却惊觉刚才环视游廊时根本没有这些脚手架和匠人,而这两人虽然笑意诚恳淳朴,却身影朦胧,像被覆盖着一层薄膜。

    闹鬼

    许问后背发冷,稳住心神,试图赶紧离开这里。

    风越来越大,空气在许问眼前扭曲着,眼前的景物仿佛被风吹散了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很快又重新清晰。他仍然在游廊上,但不是现在那个破败黯淡,走在上面都要担心会摔下去的游廊,而仿佛一片正在建设中的空地。

    他周围凭空多了很多工匠,他们来回行走,走马灯一样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工匠们交谈、时而欢笑又时而严肃地探讨什么,他仿佛在一瞬间跌落时空。

    他不停在走,周围时间也加速流淌,游廊建设的进度非常快。

    工匠们搭建框架,铺设梁檐,架设斗拱,竖起廊柱……一道道工序井然有序,带着一种严整规范的理性之美。

    而在另一边,又有几位工匠正在精工细作,用锤和凿雕刻梁柱与花窗。木屑在他们手下纷飞而落,精美的图样渐渐浮现,鸟羽叶脉肉眼可见……艺术之美在理性之中流淌,令人目眩神迷。

    最后,这座游廊以极快的速度建成,重新出现在了许问脚下。它秀丽曲折,一边扶手细腻光洁,触之如肤;另一边花



006 木桶
    黑暗中一片安静,远处蝉鸣依旧,陈旧而充满灰尘的空气在许问四周浮动。

    刚才的一切就像他做了一个梦,但他知道这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一点昏黄的光芒,光芒渐渐接近,荆承的面孔飘浮般出现。

    经历了那么诡异的情景,现在的许问却是意外的冷静。他缓缓转身,注视着对方。

    荆承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对着他微微一笑,叫了他一声:“小先生。”

    许问下意识去看他的脚,发现是踩在实地上的,松了口气。

    他头脑越发冷静,说:“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没用,修不了就是修不了。”

    “为什么”荆承侧了侧头,问道。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问抹了把脸,耐心跟他讲道理。

    “首先是钱。我们来算笔帐。”

    他曲起一根手指,道,“第一,材料费。修复这样的古建筑,一般要照样还原,木头就得用木头,石头就得用石头。讲究一点的还不能用普通的替代品,得去找同样的材料。实木价格按平方算,最便宜的松木都要两百多。这是木构建筑,需要多少木头需要多少钱”

    “第二,工具设备的费用。各种工种的工具得买吧,大型机械设备得租吧这得多少钱”

    “第三,人工费。古建筑得要专业人士来修,修起来按年计,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请人得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许问挥手划了个圈子,总结说,“这样一座宅子,修起来费用至少十亿起,我一个死打工的,挣一辈子也挣不到零头!”

    “总结得不错,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荆承同样竖起了一根手指。

    “什么”

    “无需人工费用,可由你自行修复。”

    “这么专业的事情,我一窍不通啊!”

    “不会,可以学啊。”

    “……”

    荆承和风细雨,却堵得许问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说我真的没法修呢”许问有些无力地问。

    “那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好了。”

    夺的一声,灯笼被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荆承退后一步,消失了在黑暗中。

    周围的空气平静下来,许问确定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许问并没有因此轻松,心里反倒一沉。荆承这么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只可能是笃定他绝对已经逃不掉了。

    即使如此,许问仍然没有死心。他把球球放到地上,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下这里。

    最后,他回到四时堂,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确定了一下自己当前所处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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