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遂散步后庭,自山石下穿而过,忽得一圆洞。
探身径入,则见楼台亭榭,雾阁云窗,胸次顿为开豁。
方绕回廊而行,亭台池沼,结构幽雅,而山石尤奇秀耸拔。
峰回路转,风景仿佛当年梦中所见。
红藕花开,清芬远澈。
何萍拟至其中小憩,却见已有一男子在,斜坐石阑,拂琴欲弹。
廊下适有石磴,静坐细聆之,声韵泠泠,飘然有仙意。
忽一弦中绝,截然遽止。
男子回顾,见窗外有人影,推琴遽起,径入亭中。
视其体态,恍如梦中人再见。
既至,则池塘宽广约数千亩,中植芙蕖,红白相间,风送香来,可参鼻观。
又进竹院,翠竹阴森,围几数里。
院特高耸,甫入院门,即有水晶宫一座,中蓄金鱼数万头,草藻交加,观其泳游,恍若置身濠畔。
庭中激水高逾数丈,溅雪跳珠,凉风习习。
群木蔽掩,流泉潆绕,一枕初甜,万念俱息。
何萍于恍惚杳冥之间,于一株海棠下驻立如痴,忽从袖中掏出三尺白绢,抛于树枝之间,搬石垫脚,探颈于环中。
她自挂于绢中,身体微微飘摇。
仿佛看到梦中男子徐徐走来,男子手托水晶盘,上有雪藕冰桃,浮瓜沈李,请她品尝,她轻试一口,凉堪震齿,沁入心脾。
男子说“我将有远行,永诀在兹,相逢无日。你亦可从此逝矣。”
何萍闻言,涕不能仰,泫然泣泪“与君缘尽矣!自此一别,遂隔千秋。君其善自珍重,勿以我为念。怅惘欲绝,夜静无人之时,可焚香而祝,我当自至。”
何萍万念俱灰,抬脚踢倒了石头,她的心很清静很安宁,踏上了与情郎相会的路程。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何畏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不随黄叶舞秋风。
何萍想到自己一介女流,与相爱的人厮守蜗居却万不可能。旁又有色利狂徒,依仗财势,逼已就范。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死路一条,她毅然绝然地自挂于终南山芙蓉树上。
然而,世事难料,正应了那句对联
生也容易,活也容易,但生活不容易;
风本无情,月本无情,可风月太多情。
道师手捋飘洒于胸的长髯,说“人道渺渺。仙道莽莽。仙道贵生。鬼道贵终。惟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
……
至此,何萍已经完整地回忆了她和钟离罗盘的所谓爱情故事。实际上,就是被钟离罗盘利用和出卖的悲惨身世。
怪不得她自杀了这么多次!
最后一次,是被终南山的一位道长救活的!
……
元玄子收了人仙**,将何萍体内的阴气排挤出去,又招摄了她已脱离身体的阳神,重新安装进入体内。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元玄子下了贵宾楼,解开了结界。
钟离罗盘和那些网络主播像黄蜂似的围着他,责问情况。
元玄子一言不发,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楼上有了动静。
众人不由得转脸向楼门口望去。
只见何萍从楼上缓步飘然而至,婷婷袅袅,雍容华贵,身穿高领旗袍,黑发高盘,镶金戴翠,珠圆玉润,脚下高跟皮鞋,周身香气袭人,完全是一副阔太太的入时装扮。
网络主播不失时机地举起手机杆,并且用颤抖的声音进行现场直播
一个刚刚跳楼死亡的漂亮富婆经过太乙观道长的神奇治疗,现在竟然奇迹般地走了出来!
奇迹啊!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
第165章 梦醒时分
躺在太乙观贵宾楼里再一次苏醒过来的何萍,短短的几天里,竟然经历了几次生死的考验!
更为可笑的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向绝境的不是仇敌,竟然是自己最心爱最信赖的情人!
此时此刻的何萍,她是那样的清楚自己的现实处境,悲哀又无奈。
她在内心深处不由得暗暗地凄婉地惨笑了,这笑里闪烁着无比辛酸的泪花。
也许这就是一张窗户纸,也许她心中早已有了朦朦胧胧的答案,只是她不愿不肯也不敢承认罢了!
她在最初就预感到这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根本抵抗不了现实的酷暑严寒。
她仅仅希冀着美梦能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现实却是如此无情地粉碎了她的美梦,显示出原本的残酷。
她虽说容貌出众,才华横溢,心性高洁,可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韶光易逝,容颜易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深知自己在钟离罗盘眼里不过是好用听话的工具,对于赵至善而言,只是一只可供炫耀的花瓶。
但有钱人是不可能一辈子就摆着一只花瓶,等到别人换掉的那一天,自己又去依靠谁呢?
大多数女人一生不过是想找个白头到老、能够与自已共渡一生的伴侣。
于是,她想到了钟离罗盘。
然而,她在钟离罗盘眼里也不过是曾经短暂的浪漫情缘,一场游戏一场梦。
他既然是魔道门的人,早已被神精咒安装了魔道系统,以终身性命效忠魔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成为魔王的梦想!
何萍明白自己真的完了,那一场看似情深似海的故事,到了该结局的时候。
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身。
谁肯和她漫步人生路,挨过岁月风尘。
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只是因为想你才寂寞。
当泪落下的时候,所有风景都沉默。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窗外又是雨丝如帘,就从远古飘来,一对飞鸟在雨中疾逝,让仰望者多么羡慕啊。
拾不起的岁月里伤痕累累,何萍只能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尘埃。
感动自己生命中那份纯真的情感,被风吹远,仿佛一曲很苍凉的曲子,轻轻地掠过她深藏着的悲伤。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常常独自站在高处,遥望终南山的影子,想象着自己随时光而渐渐苍老,将旧日的记忆磨损。
这一次,何萍是下定了决心要由绚烂走向平静,由繁华归于朴素,她要收拾好心情,做一个安安稳稳的在家居士。
她取出钟离罗盘送给她的那把精致的牙骨摺扇,撕去扇面,重新装裱。
上面亲手画了一株垂柳,题诗一首
大江淘尽旧英豪,悔教君折嫩枝条。
而今立下青云志,不许轻风来动摇。
当时,赵至善也看到了,他还连声称好,他以为何萍是准备彻底将钟离罗盘忘掉,然后和他一起远赴重洋,渡过余生。可惜,他完全想错了。
何萍又画了一幅扇面,上面只有两只青牛角,隐隐约约,旁边赋诗一首
寄与终南路漫长,对镜懒顾女儿妆。
尘心已死道心静,鸳梦何如鹤梦长。曾养性灵听溪水,欲觅新诗喜焚香。
归时直向灵山去,常守逍遥寻吾乡。
何萍将此扇送给元玄子,表达自己情愿皈依正道门,可以先从居士做起。
不久,元玄子送回一把新扇,扇面上写
国色天香暗相侵,觉时玄机一笑吟。万境无境何处静,回光返照本来心。
……
经过细致的调理,何萍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她便搬出了太乙观,回到了自己家中。
此时,钟离罗盘在孤峰山魔王殿,而赵至善正走在逃亡的路上。
何萍休息了几天以后,变卖了家里所有东西,独自一人前往终南山太乙观拜望了元玄子,她把变卖所得的黄金捐献给了道观,以表达修行的诚意。
元玄子也不客气,连看也不看,连箱子一起收下,放进后山的地宫。
用过午斋后,元玄子带着何萍沿蜿蜒的小路向山下走去。
前些日子刚落过雨,高低不平的黄泥汤子里长着野草,一只瘦削的狗凑过鼻子,喝了点水。
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一处简陋的院落。
阳光晒在篱笆墙上,院里的泥地上有几只鸡走来走去,悠闲自在。
角落里放着农具和干草。
院里有两间泥巴房,栽有梧桐树一棵。
何萍站在当中间,用手抚摸着粗糙开岔的木门,喉咙里响起一阵悲凉的声音,她扭过头,却看到一口大缸,里面蓄着水,沉寂的灰尘飘浮在上面。
她有意无意地走到缸前,用手拂开灰尘,她看到自己的泪水顺着脸庞滴进了水缸。
元玄子什么也没说,放下锁和钥匙就回山了。
一天不知怎么过去了,昏黄的月亮升在树梢上,屋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何萍抱着胳膊站在院落里,仰望着星空。
后半夜,天凉透了。
何萍兀自坐在床沿上,看着寂寞的月亮,听着院里的蛐蛐鼓鸣不已,整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
第二天中午,元玄子亲自送来三套粗布衣裳和一包白蜡烛。
临走时,看了一眼何萍疲惫不堪的面容,淡淡地说“面在缸里,你好好休息吧。”
“元道长,可是,”何萍犹豫了一下,还是撵出门去,小声对元玄子说“这面好像是有点儿发霉了。”
“山里面潮湿,太乙观里的面粉也一样,你在太阳底下晒晒就好了。”
元玄子走后,何萍三天连那锅子看都不看,她只管一个人站在院里的梧桐树下,仰望天空,整天一言不发。
饿得实在受不了,她自己做了一碗发酸的面条,洒些咸盐,就吸吸哗哗地吃了个底朝天,感觉身上暖和多了,也有了力气。
到了晚上,何萍点燃了一根蜡烛。
白蜡烛淋淋漓漓地淌下来,在淡青色的火焰中,一股一股乳白色的含着稀薄呛人气味的袅袅升起,弥漫了一屋子,有个长条的人影子倒映在泥墙上,像饿瘪的变形鬼。
第166章 一行清泪
夜是寂静的,在迷濛的烟雾中,小小的泥屋里漏出一点一点的火光。
她突然觉得周身寒冷,异常的空虚,像被挖去瓤子的西瓜,失去了重心。
她踯躅地返回屋子,举着蜡烛,向门外摸索,扑地一声,蜡烛被夜风吹熄了。
在昏暗中,她的一双黑眼珠像猫一样,发出警觉的光,她看到了可怖的现实。
她开始摇晃身体,她害怕这种真实的人与自然的对峙。
她重新回屋,脸上凝结的冷汗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绝食了三天,从第四天开始,所有人吃发霉的面条,发毛的土豆,掺着泥的水,似乎这才是正常的修行生活。
何萍也不在院里傻站,她动手做起了刺绣。
渐渐地,她的女红成了当地农村的时髦,而她仍过着俭朴刻苦的生活。
她手上从不留钱,有点钱就用于周济村民。
半年过去了,这种封闭的生活终于使她想通了一个问题一个人需要交待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心。
她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冰心玉骨云中开,半隐娇柔别赛台。
旧梦难舍今已舍,亦知新路荆棘埋。
幽幽暗暗愁无绪,反反复复问心白。
寒冬独守却为谁,铅华洗尽真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