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向东倾

    后来地狱三头犬及时现身，吞噬天地间流窜的邪气，终是将这偌大冥界保住。

    我得了两颗镇邪珠，还有云间和叶定稀的玉佩，魂体重塑，进化成神。

    天地间第一个不靠天命，不靠修炼的鬼神，就像是白捡来的一样不真实。

    但我也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

    叶定稀……死了。

    还有白泽，那只上古第一神兽，也死了。

    听说今天是人间的大年夜，我又不自觉得耗费大量灵力为自己造了

    一场梦，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我甚至能感觉到叶定稀的温度，还有那些食物的香气和味道。

    为什么……我还要醒来

    “东倾，逝者已逝，你该向前看了。”崔珏也不怕脏了他的鲛纱袍子，挨着我身旁席地而坐。

    谁能想到，堂堂地府冥王与鬼神坐在茅屋的角落里谈话。

    我摇摇头，手托着脸颊，触到一片冰凉湿润，“我不想向前看，老崔，我好痛啊，”我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你可知，这里真的很疼，我疼了一百多日，怎么一点儿也不见好转呢”

    那日，我在如废墟般堆聚的乱石之下找到叶定稀和白泽，他们已经没了生息，无论我如何将灵力注入他们体内，都好像是水流入深渊之中，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甚至……临终之言也没来得及留下。

    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要与他来地府里找什么镇邪珠，他何曾会有如此下场

    崔珏扶着我的脑袋，让我顺势靠在他肩膀上，宽厚的手掌轻轻在我脑袋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哄小孩儿似的安抚我。

    这些日子他时常会过来看我，我意志消沉，早已忘了身为地府鬼差的职责，成日将自己关在小茅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灵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便开始给自己造梦，一次又一次在梦里见到叶定稀他们，幻想着自己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笑笑闹闹。

    可是每一次灵力散尽，梦境破碎，那种怅然若失和面对现实的痛苦，又生生将我折磨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禁疑惑，神仙不都是无忧无虑的吗为何我这半吊子的鬼神，只能感受到痛苦

    “东倾，今日三十三天城颁布了天君令，地府一战，你立了功劳，如今已为鬼神，特赐封勾魂使总管，下月初一随我去天宫谢恩。”崔珏沉声道。

    我摇摇头，“我不想去。”

    地府里，还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我得寸步不离。

    崔珏道“这不由得你想不想。”

    三十三天城里有天君天后，还有好多名号响当当的天神，天兵天将十万余，他们都是我这个下界鬼神惹不起的。

    。




第五百九十五章 水晶棺
    我只能沉默。

    崔珏也不再逼我给一个答复，他摇摇头，无奈一叹，“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让你去人间了。”

    那些年，我虽说是地府姑姑，压根儿就是个大米虫，眼界小，日子却快活。

    如今我知晓了好多事情，前世今生，情爱痴缠，嘴里总是发苦，舌头随便一卷，就跟舔了苦瓜汁似的。

    “我不后悔。”我头抬起来，就像是被压弯了枝头又挺直腰杆，冲他扯了扯嘴角，满嘴苦涩，“老崔，这两年我走过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后悔，就是有点儿太短了，眨眨眼，怎么就过完了，我舍不得。”

    他眼神里仿佛有什么情绪暗了暗，像是有话要说，但也只是动了动唇，那些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我得去阎罗殿了，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好。”

    我的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缓缓上扬，等他抚平袍子上的褶皱时，我才又是一笑。

    “你也别老是夜里来看我了，我睡不着，你每次来，我都知道。”

    他一愣，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蹙然跳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很轻很淡得‘嗯’了一声，转身走出门去。

    我听到院子里的栅栏吱嘎一声被推开，然后又被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刚才强撑着的力气就好像突然泄了似的，身子软了下来。

    斜靠着竹墙，我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

    成为鬼神便肆无忌惮得耗费灵力，此刻我虚弱得与鬼精时并无两样。

    为了不让其他鬼差和鬼神看出来，这小半年我除了老崔之外，几乎谁也不见，大约也是老崔打了招呼，除了不服管教的孟婆和日夜游神之外，没有谁靠近过忘川河尽头的这座小茅屋。

    前些日子，孟婆领着两个小奶娃子过来，隔着茅屋院子的栅栏对我说了些话。

    大致也就是些安慰我，鼓励我的言辞，我一直躺在床上听着，直至天明。

    休息了片刻，我才有了些许体力，重新站起身来，我昏昏沉沉得走出门，刚站在长廊下，就看到院门外站着的牛头马面。

    两个网瘾少年西装笔挺，像是好看的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要不是我出来只怕也觉察不到他们。

    视线对视上，我便不好意思再假装自己无闻无感，走过去，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怎么过来了”

    牛头的大铜铃眼打量我，厚厚的嘴唇嗫嚅了两下，才开口，“姑姑，有人想见您。”

    旁边，马面接话，“是两只很厉害的妖怪，还有一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他们闯到鬼门关前了，说是……一定要见到您才走。”

    厉害的妖怪，脾气火爆的女人。

    我垂眸，不用想便知是朱白二妖和花荃。

    这小半年他们一直在想法子闯进地府里来，我像是一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小茅屋里，不敢与他们见面。

    我该如何与他们说，他们的主君被我拐来地府，命丧黄泉

    我又怎么赔给他们一个叶定稀

    “你与他们说，过些日子，我会去人间找他们。”我声音虚虚道。

    马面道“姑姑，前几次，您也是这么说的，可这都过去半年了，您一直没出过门……”

    “他们也说，有些话非得要亲口与您说，姑姑，要不您还是去见一见吧”牛头规规矩矩得劝道。

    ……

    后院。

    崔珏替我设下了一道结界，便是地府里一众鬼神鬼差经过，也不会发现此处异常，只有我与老崔能看到这儿多了一个黑雾雾的遮罩，像是山洞，又像是倒扣的铁锅。

    结界里，是我厚着脸皮找老崔讨要的两口水晶棺材。

    地府阎君历代继承，除了阎罗大殿里的那个宝座，还有藏书阁和藏宝库，宝库里的奇珍异宝无数，有些便是连三十三天城的天神们也痴妄不得，早年间我经常偷摸着进去探宝玩乐。

    白玉丹那都算是小打小闹。

    眼前这两口外壁似水般通透，不见一丝杂质的才称得上是顶级珍宝，哪怕是地府里混上品级的鬼神，也难得一见。

    我一口气，讨要来了两口棺材，一来是老崔到底念着与我数百年的情分，二来，棺材里躺着的都是地府之战的有功之臣，我既不想他们化为尘土灰烟，那便只能用这法子保存着他们的肉身。

    左边的棺材，安置的是叶定稀。

    这家伙已经在这儿沉睡了小半年，眉目还是一如初见，下颌棱角分明，皮肤白皙而光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每日我都会来这儿往水晶棺材里灌入一些灵气，确保他和白泽看上去似有生机时一样。

    因为我的灵气，他的脸上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浓密的睫毛上有细碎的冰晶颗粒，好像只要他眼皮微微抖动一下，便能在脸上落下一场雪来。

    我一直期待着有这么一场雪。

    “叶定稀，今天睡得好吗”我凑近过去，像是往日里拥抱他那样扑在水晶棺盖上，脸颊贴着

    冰凉而光滑的晶体，就好像隐约可以触碰到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老崔送来的，一场战斗，他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后来入棺时我替他换成了地府里常见的素面黑袍，只在领口有一圈暗红色细线勾勒的曼珠沙华纹路。

    那是有品级的鬼神穿的常服，这种带着些古色古香的袍子穿在叶定稀身上，居然十分契合。

    如果可以，真想让他亲自看一看。

    旁边的白泽，依旧是神兽形态侧躺在另一副水晶棺中，他身上的血迹我都替他仔细擦洗过了，用的忘川河的水，那日将血污洗去，门前河流红了大半，整整三日血色才消散。

    老崔的确将白泽战死的事情上报三十三天城了，到底是神兽，还跟在天神身边伺候过，在天上也是有品级的。

    听说天君的意思是将它的神体送往长生海旁的无量山安葬，几个星官正在挑选良辰吉日。

    “等白泽被风风光光接走，这里就只有我陪着你了。”我又回头看向叶定稀。

    （本章完）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守护夫人
    他还是一如既往得安安静静沉默着，我已经习惯了，又继续自言自语起来。

    “刚才牛头马面来找我，说是朱白二妖和花荃来了，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再这么缩着藏着，好歹也得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们三个都是你的心腹，跟在你身边日子也不短了，一直忠心耿耿，你对他们的感情一定也很深吧。”

    “要不是我，只怕你们的主仆情分也不会这么短，我真怕他们看我的眼神，你说我做了鬼神怎么还是这么怂”

    “算了，絮絮叨叨的，你一定也烦吧，我这就走了，你与白泽好好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们。”

    我转过身，一边喃喃说着一边走出了结界，黑雾浮现出一缕淡淡的银光，等我出去后，整个结界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沿着忘川河一路慢慢走着，不禁想起叶定稀附身在橘猫小倩身上，来到地府与我作伴的日子。

    那时我还不知足，总想着与叶定稀人鬼殊途，如此这般必定不能长长久久，可现在我惟愿人鬼殊途。

    走到奈何桥边，便能看到一座地狱三头犬的赤黑铜像。

    大约有十几米高，由地府最有资历的雕刻师一手打造成型，三颗头都咧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吞天吞地，霸气威武如雄狮昂首于苍茫天地之间。

    听说这完全是按照狗大哥的意思雕塑而成，那家伙自从吞噬了整个冥界残留的邪气，地位超然，便是一般的鬼差见了它都得态度恭谨，规规矩矩问个好。

    没办法，人家三张嘴，力挽狂澜，挽救地府于危难之中，这就是天大的功劳。

    狗子去了魔界，这事儿光是在地府里炫耀已经满足不了它，临走前它还去小茅屋里找过我。

    其他的鬼差鬼神，好歹还忌惮着阎君的吩咐，也敬畏着我的地位，不敢轻易靠近忘川河的尽头，地狱三头犬就另当别论了。

    它风风火火闯进我的院子里时，我正蹲在墙角种猫薄荷，种子是老崔从人间给我带回来的，听说还挺特别，带来地府一样可以成活，我也不知这家伙怎么知道我院子里种过猫薄荷，反正他送来了，我便就种下了。

    狗子倒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没有像是其他鬼差那般千言万语的安慰我，它一脸傲娇得告诉我自己要去魔界的事情，还说……

    “这个地府，本狗爷已经索然无味。”

    “最近地府里的阴魂被你嚯嚯不少了吧”我头也没抬。

    狗子笑声贱兮兮，“向东倾，要不你跟本

    狗爷去魔界吧，这里实在没意思，你成了下界鬼神，我也不想吃你了，你就跟着本狗爷混，带你吃香喝辣岂不美哉”

    我搓了搓手掌心里的泥土，抬起头便对上它六只眼睛，难得看到狗子在看我时没有那种食欲的光，反倒是眼神沉沉的，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狗大哥，我虽说成了鬼神，说白了那也是鬼，去了魔界我混不开。”

    “本狗爷在，你只管横着走，谁挡你道儿了，本狗爷骨头渣子都不给他剩下。”狗子信誓旦旦。

    我还是摇摇头，“我得在这儿守着。”

    狗子也不是个墨迹的性子，没再多说什么，看着我种了一会儿草便走了，它离开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后来几个月听老崔说，地府里总算是安宁了。

    我转过身，向着黄泉路上走去。

    经过一片黑沉沉的林子时，我又停下脚步，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便有了淡淡的如墨画似的影子。

    叶定稀就坐在一棵树下，橘猫在他手腕旁蹭来蹭去，我走上前，试探他的呼吸，那家伙倏尔睁开眼……

    那些画面一点一滴得浮现又散去，直到眼泪涌出来，将我的视线冲洗清明。

    哎。

    我抬手，袖子胡乱往脸颊蹭了蹭，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

    一直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便看到今日当值的牛头马面，他们就站在一座黑色雕花大门前，欲言又止得看着我。

    牛头先走过来，轻声道，“姑姑，他们还在等着呢。”

    鬼门前有一道光雾，隔着生死阴阳，外面的人看不到鬼门里的世界，我们却可以看到外面。

    那是一片漆黑无光的地方，站着三个虚浮的身影，有点儿像是水面的倒影，只有穿过光雾才能走到阴阳交界的地方，与他们相见。

    我点头，“我去和他们说两句。”

    牛头马面自然不会阻拦我，要是以前我还是个地府里游荡的阴魂，这鬼门我是过不得的，如今到底不同了，身为鬼神，除了三十三天城轻易不敢上去，其他各界我要去，便也就去了。

    穿过光雾，抬起头来，正对上朱白二妖和花荃急切的眼神。